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桃红花花剑》 第一回 黄河岸边刀剑影 春雪初融,春寒料峭。 大地苏醒,平畴无垠。 北国的春天,脚步虽然来得较迟,但是,时序进入三月.塞外寒流已过,偶而,掠来阵阵春风,已经带来暖洋洋的意味。 春风吹绿了原野,也拂开了一些早春的花草,点缀荒凉已久的尘封冰天雪地。 出了开封府城,原本是“无风三尺土,有雨一片泥”的野郊,而今,却是一望无尽的桃树,延绵足足有十余里,密密麻麻,一直到“司马山庄”。 这项很大的景观改变,已经快十年了。 十年,不算长,可也不是一个短的日子。 十年间,很难得的是江湖上平静无波,纵然有一些不关痛痒的“细节小事”,一枚“桃花令符”,都能够比干戈为玉帛,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人在江猢,身个由己”,自古以来,武林中的门户之见、或黑白两道事理之争,在所难免。 可是,在每年三次的武林大会上,大都能“理性”的解决。 提到每年武林的三次大会,都与“桃花”有关。 第一次是“赏花大会”,会期是每年的三月十五,正是桃花盛开时节。 数不清的株株花树,万蕊吐艳,形成一片浅红,夹杂着疏落的嫩绿尖叶,煞是好看煞人。 更加上桃花林四周,沿着种上的一线垂杨,嫩芽浅黄,柔绿迎风,仿佛是一张奇大无比的粉红地毡,镶上嫩绿的花边,蔚为奇观,令人叹为观止,流连不去。 每年,不论门派、不分帮会,远在塞外边陲,或是西南的穷山恶水,较有分量的武林人士,不辞舟车劳顿,日夜兼程赶来赴这一年第一次的“赏花大会”。 司马山庄的主人,“桃花令主”常玉岚,在这一天,也偕同女主人蓝秀,亲自接待。 一连三天山珍海味,盛宴遍设于宽广十余里的桃花林荫深处,款待三山五岳的豪客,五湖四海的侠士。 第二次是“品桃大会”,会期是每年五月初五端阳佳节。 “品桃大会”虽然是选在端午节,但是没有习俗的应景龙舟大赛,旨在品尝桃花林特有的“灌蜜蟠桃”。 “灌蜜蟠桃”闻名天下,桃树是从“桃花林”移植来的,加上桃花老人陶林多年酿制“桃花露”的经验,再精心剪枝、修苒、除虫、施肥,一点一滴的培养,结出的果实,不但硕大如杯,而且人口即溶,毫无渣滓,甜如蜜糖,芳香细嫩,郁而不腻,不同于一般仙桃,令人大快朵颐。 其实,武林人士并不是专为贪吃“灌蜜蟠桃”而千里迢迢赶来参加“品桃大会”,最大的目标还是在“品桃”之后的“余兴” 表演。 明是“余兴”表演,暗含“武技竞赛”的意思。 因为“表演”是各门各派推出一人,当众表演“绝活”。 于是“各种绝活”,自然受“各帮各派”的瞩目,难怪参加“品桃大会”的人,总比“赏花大会”的人数多出许多。 第三个大会,是每年的九月九日。 九月初九,本来是登高的“重阳节”,然而,司马山庄这一天却搬出“只酿不卖”的“桃花露”,来大宴武林同道。 因此,武林中称它为“畅饮大会”。 除了能喝到形同“琼浆”的美酒之外,在大会上“桃花令主”常玉岚夫妇,还准备了一份厚礼,赠送给一年中武功进境最大、或是武林声誉最佳的人,算是鼓舞与表扬。 这里所谓的“厚礼”,并不是一般的金、银、珠、玉。乃是用金银所买不到的罕见之物。 例如犀利神器、武家图形迹近秘籍的宝物。 这三次大会,都是在司马山庄举行,十年如一日。 故而,司马山庄没有领袖武林之名,却有武林泰山北斗之宝。 在一十三省黑白两道之中,不但常玉岚三个字叫得当当响,连蓝秀的名头,也是等量齐观。 若提起司马山庄或“桃花令符”,莫不敬畏几分。 常玉岚夫妇应该够风光、够快乐了。 然而,常玉岚并不快乐。 十年整,三十次武林大会,常玉岚在会后都会愁锁眉头,在席终人散之后,禁不住喟然一声长叹! 因为十年来他每次大会之后,都期盼一个人能出现,可是都落空了。 这个人是谁? “黑衣无情刀”纪无情。 常玉岚与纪无情的交往非泛泛,一则常、纪两姓同为武林世家“南剑北刀”,曾誉满江湖不可分开。 二则常玉岚与纪无情是“惺惺相惜”,两人曾有三日三夜不分轩轾的琢磨武技,怎能等闲视之。 三则两人连袂江湖,遨游山水,情同手足。 最重要的是常玉岚与蓝秀结合,对于纪无情或多或少有“夺爱”之感,难在这等“感情交关”之事,没有任何能够“补偿”。 所以,重情尚义的常玉岚,十年来期盼着纪无情的心情,一直无法撇开。 而今,又是第十一年的开始。 桃花,眼看又要盛开了。 司马山庄上上下下都在为“赏花大会”而忙碌。 纪无情的影子,怎能不在常玉岚的心头萦绕呢? 他把这份“无人可诉”的心事,寄托在今年的“赏花大会”上。 为了怕“刺激”蓝秀,常玉岚嘴里绝口不提,私下里,却吩咐庄丁打扫好一间精舍,准备特别招待纪无情,好让他在司马山庄多盘桓一阵子,免得去寻客舍旅店的困难。 只因,每年“赏花大会”,各地来的武林同道数以千计,开封府城虽然六街三市商贾云集,而陡然之间增加数千行旅,住的问题,也够头疼。 这种情形,做生意的人经过十年的经验,已经相沿成习,每年三月初,早已加以整顿房舍,粉刷门面,准备发一笔小财。 怪事终于发生了。 已经是三月初五,离“赏花大会”只有十天了。 “司马山庄”借大的桃花林,已经一片嫣红,蜂、蝶纷飞,阵阵的桃花香息,早已随风飘送整个开封府城。 可是,年年旅舍客拥的现象,并没有出现,甚至,整旧如新的将十家客栈,比平时的客人还要少几成,显得格外冷清。 往年,“锦华居”酒楼,二月底早已座无虚席。 因为,“锦华居”是开封府首届一指的大酒楼,前面是一排七间的酒座,后进五重院是客房。 富商巨贾不到开封府则已,凡是到开封的,均以居停“锦华居”为荣,所以,不管其他旅邸如何,“锦华居”都提前客满。 为了抢“赏花大会”的生意,每年二月底起,“锦华居”的老板,会推却任何预约的婚丧喜庆,留下客房大厅给江湖人士,因为那些江湖豪客出手阔绰、气派十足,用银子像用水一般,有重利可图。 现在—— “锦华居”从老板到伙计,瞪了眼了。 偌大的大厅,只有一副座头上坐着一个客人,好怪的一个客人。 一身黑得深沉的宽大袍子,宽大的显得有些儿过分,说是穿在身上,倒不如说胡乱的披在身上。 一头乱蓬蓬的乌黑头发,前面由额头垂到鼻尖,连眼睛全给掩遮住了,其余的散披在肩头,最怪的是他由鬓角起的络腮胡子,像一大丛黑呼呼的茅草,整个脸看不出五官来,勉强,从乱发的缝隙中可以发现两道冷漠如电的寒芒。 那是教人一见心头会发毛的眼神。 连店小二也吓得躲的远远的。 那黑袍汉子也只顾闷着头啃着白面馒头,放着面前的筷子不用,抓起大盘的牛肉,胡乱向一堆乱胡子里塞,嚼得“喳喳”直响。 日正当中。 一阵蹄声乱响。 接着笑语声喧。 六个粗壮犷野的黄衣大汉,众星拱月似的,蜂拥着一个少妇跨进了店门。 那少妇一身鹅黄劲装,外罩一领赤红斗篷,约莫三十上下年纪,粉面桃腮,姿容尚称不俗。 只是,一双星目之中,闪烁着阴沉,两道黛眉上扬,隐含几分杀机。 她大刺刺地跨进店来,不理会店小二的招呼,迳向正中一副座头上正位坐下。 六个彪形大汉,并不像平常人一样一步步走来,但见他们不约而同的,由店门外拧腰幌肩。 唰—— 衣袂带动劲风,快如鹰隼般,掠过三丈余的两副座头,然后分为两翼,每边三人,轻飘飘的分踞在那黄衣少妇左右,与少妇坐了一个“品”字形。 “哼!” 一声短促的冷哼,在空阔的大厅内格外刺耳。 六个黄衣大汉,不由倏然从坐位上弓腰站了起来,四下搜巡,十二道目光精碌碌的,一齐落在那个黑衣蓬头汉子身上。 每个人的右手,也按在腰际的弯刀柄上,只是没有抽刀出鞘而已。 黄衣少妇双目略一扫视。 六个彪形大汉忙不迭的低下头来,垂手肃立,分明是对黄衣少妇恭敬备至,畏惧十分。 那少妇微微一笑。 不料—— “哼!” 又是一声冷峻异常的声音。 这一次可听得个清楚,这声表示“不屑”而又十二万分的“轻视”之声,正是从那黑衣蓬面汉子口中发出,半点不假。 有了先前一次经验,六个彪形大汉并未有何举动,可是,六人十二只眼,都瞧着黄衣少妇。 这六个彪形大汉,看样子似乎很是不耐,只不过惮于黄衣少妇不敢发作而已。 黄衣少妇嘴角上翘,也已有怫然不悦之色,施施而起,离座走向黑衣蓬面汉子,粉面微带愠意,脚下却步步沉稳。 黑衣蓬头汉子仿如不觉。只顾斟满自己面前杯子,缓缓的端了起来。 黄衣少妇轻启朱唇,半嗔半笑道:“朋友,阁下连番冷笑,其意何在?” 虽然,黄衣少妇已到了黑衣蓬面汉子身前五尺之处,说话的声音又不算低。 但是,黑衣蓬面汉子像是既聋又哑,没事人一般,只是一仰脖子喝乾了杯中酒,顺手拈起一大块酱牛肉,吃得津津有味。 黄衣少妇的双眼神色一沉,娇声叱道:“阁下是又聋又哑吗?” “他XX的!”六个彪形大汉之一的弹身而起,一个箭步冲到黑衣汉子桌子对面。 他用蒲扇大的巴拿重重的向桌上猛力一拍,吼道:“咱们堡主问你话,你敢不答应!你是寿星老吊头,活得不耐烦是吗?” “哼!” 又是一声冷哼,短促的冷哼。 黑衣蓬头汉子只咧咧泛黄的双唇,乱蓬蓬的胡须缝里,露出两排白森森的牙齿,只是那么一闪,又啃起手中的半个馒头来。 这个怒吼吼的黄衣大汉真的恼了。 同时,另外五个黄衣大汉,也早已冲了过来,把那黑衣汉子围在核心,其中一个黄衣大汉还顺手向胁下一拉! “呛!” 二尺五寸带钩的弯刀出鞘,二寸来宽的刀身太薄,颤巍巍的抖动不已,可见他出刀之快,膂力之猛。 弯刀出鞘,口中也厉声喝道:“站起来,快回堡主的话!” 站起来了! 黑衣蓬头汉子果真站起来了。 忽然,像一团平地而起的黑旋风,一团黑影之中,有一缕冰似的寒芒,一掠而过,一现而没。 “啊——” “哎呀——” 两声惨厉的尖嚎,两个石柱般的黄影,“卟通!”倒在当地,血花四溅,两条活鲜的手臂,挥出三天丈之外。 只见两个黄衣大汉,像杀猪般嗥叫,在地上带起血腥打滚。 快,太快了! 没人看出这黑衣蓬头汉子是如何出手的,而连他的人也随之看不见了。 黄衣少妇粉面苍白,惊慌失色,忙不迭扭转身来。 她身后插腰而立的,不是那个黑衣蓬头汉子还有谁? 黄衣少妇不由吓出一身冷汗。 因为,假若黑衣蓬头汉子存心置她于死地,此刻,他早已向阎罗王报到了,怎能不出了一身冷汗呢? 她急切间暴退三步,探手抽剑,作势设定子午,娇声叱道:“阁下何人?出手如此狠毒,心狠手辣,伤我属下,须知血债血还!” 黑衣蓬头汉子,依然故我,只是冷冷一哼! 黄衣少妇益发不耐,长剑一领“长虹贯日”,剑走中宫,直取黑衣蓬头汉子迎面五大要穴,怒极出手,凌厉无俦。 黑衣蓬头汉子吸腹后撤,并不还手,险险的闪过剑锋,一手戟指着黄衣少妇,冷冷的道:“江上碧!” 三字冷漠平淡,话落人也弹身而起,衣袂不振,纹风不惊,穿向店外。 “要走?”黄衣少妇飘身追出。 正当午饭时候,街道上只有几个闲人在赶路,那有那黑衣蓬头汉子的人影。 “这是谁?”黄衣少妇失神的喃喃自语。 转身对那身后肃立垂头丧气的四个黄衣大汉沉声喝道:“丢人现眼,狂人堡出师不利,也算给你们一点教训!” 黄衣汉子之一的低声道:“堡主,咱们不能就这么栽了!” 黄衣少妇道:“依你之见?” “咱们追追呀!” “追?”黄衣少妇冷冷的道:“追上了又如何?” “这……” “多送两个是不是?”黄衣少妇没好气的道:“就在这儿住下,先替他两人止血疗伤!” “是!” “我们的计划不变!”黄衣少妇口中说着,又喟然一叹,用极为细微,几乎只有她自己才能听得见的声音道:“这是谁呢?” 残月一钩,雾重星稀。 夜凉如水,鱼更三跃。 繁花满树的桃花林,一望无际。 就在那花树梢头,一个硕大的黑影,起落之间,已到了林荫中途。 好快的身法,好俊的功夫。 不像是人,简直似一头大鹏,一只大鲲掠风而过,三几个纵跃,已到了司马山庄五丈左右的林边,落在一棵垂杨树上,纹风不起,柔嫩的柳条连弯也没弯一下,“乳燕归巢”姿态妙极! 轻身功夫,真的达炉火纯青。 “好!” 一声清越的叫好之声,随着那黑影落定同时而起。 白影一线,飘忽而起。 常玉岚如同一只仙鹤,人已站立在离黑影不远的另一株垂杨之上,做了个迎客的姿势,拱手带笑道:“何方好友夤夜遇访?常玉岚迎迓来迟,尚请海涵!” “哼!”那黑影冷冷一哼,并不回答,一双寒芒四射的眼神,不住的四下打量。 “朋友……”常玉岚微笑依旧道:“司马山庄从不设防,阁下但请放心,除你我之外,找不出第三人!” “哼!” 那黑衣人仿佛有“冷哼”的习惯,回答的也只是一声冷哼。 常玉岚微笑依然,淡淡的道:“阁下既来敝庄,必有所为,何不进庄一叙,容常某稍尽地主之谊——” 那黑影一言不发,但见他一矮身,原来式子不变,“飘絮随风”人已腾空而起。 “阁下为何来去匆匆?” 常玉岚话音未落,人也一冲而起。 谁料,那黑影更快,像一阵风,掠过树梢,直向桃林外扑去。 常玉岚那里肯舍,如影随形,衔尾急追,口中叫道:“阁下纵不说出来意,何妨留下人名?” 回答的又是一声冷哼。 一前一后,一黑一白,黑影如星飞丸泻,白影如追风赶月,就在平畴无垠的夜空兔起鹘落,掠空而过。 盏茶时分。 眼前已到黄河古渡。 滚滚浊流,来自“天上”的黄河,整日皆奔腾澎湃,发出雷鸣般怒吼。 夜风,凄厉的刮起河岸的泥土,狂拂而过,落时沙沙作响。 沿着河堤,颓倾残破的河堤,那黑影“飞”得更加快速。 常玉岚一面穷追不舍,一面心想:“——此人看来对司马山庄并无歹意,为何引我出庄?是要试一试我的轻身功夫?” 十年来,常玉岚没有踏出司马山庄一步,除了享受闺房画眉之乐,也潜心于武功的修为,苦练“风雷秘籍”。 然而,十年只是埋首苦练,从来没有与人对招过手,究竟进境如何,连常玉岚自己也不清楚。 而今,黑衣人引起他的豪情,试着凝聚真气,但觉通体真气运行无阻,四肢百骸毫无着力阻碍之感,一股内力可以随心所欲。 他当然知道,这是内功修为向前大大的迈进了一步,要赶上前面的黑衣人,谅来不难只需眨眼工夫,自己就能抢在黑衣人的前面,把他拦挡下来。 然而—— 常玉岚没有。 他找不出黑衣人引自己远离司马山庄的理由,除非是在预定的地方有埋伏。 但是,常玉岚是艺高人胆大,他正要看看“埋伏”的真相如何。 还有多一个想法。 常玉岚料着黑衣汉子也许是一个“钓饵”,受人唆使来引诱自己远离司马山庄。 若是要找到“唆使”的幕后主人,也不能不随着黑衣汉子看个水落石出。 他有了这两个假设,因此,三不远四不近的尾追着黑衣汉子,意存一举看穿他的底细。 但出乎常玉岚的意料。 黑衣汉子沿着颓废的河堤一味狂奔,眼看到了黄河古渡口的一片旷地之上,突然收势立桩停了下来,耸立场子正中,双目精光闪闪,盯住常玉岚。 常玉岚也飘身落实地面,哈哈一笑道:“在下有意待客,阁下无意小住,引常某来此,不知有何见教?” 谁知—— 黑衣汉子冷哼一声道:“哼!亮你的断肠剑!” 声如闷雷,略带嘶哑。 常玉岚竭力思索,也想不起来这口音是在何处听过,说它从来没听过,也不尽然。 练武功的人,耳目之聪明,超于常人,尤其像常玉岚这等已有极高修为的练家子,当然更加反应灵活。 然而,挖空心思,也想不起来,这个“似曾相识”,而又“十分陌生”的声音。 常玉岚凝伸倾听,四野静悄悄地,断定没有他先前预料的“埋伏”,游目用眼角八方扫瞄,也找不出何处有岔眼的东西。 左首,是滔滔黄泥浆的巨流,右首,是一列高可及人的土堤,虽然,土堤之外为视线所不及,但是,先前就是从那坦荡的地方来的,若是有所“埋伏”,是绝瞒不过常玉岚的。 常玉岚猜不透,只有打量那黑衣人。 但见他一袭宽大不伦的黑袍,漆黑发亮,头上乱发蓬松,连上卷成一堆的络腮胡,说是头,不如说是一个“大毛球”来得恰当。 雾浓,月淡,星稀。 常玉岚贯足了眼神,也只能看见一蓬乱发上中那两道寒芒似的冷酷眼神。 那是令人参不透的神情,没有愤怒,却有不平,没有怨怼,却有愤慨,没有恶毒,却有郁结,没有杀气,却有挣扎。 那是一种极为复杂而非常强烈又难以遏止的气魄。 搜尽枯肠,常玉岚也想不起武林之中有这么一号人物。 因此,他剑眉紧皱,苦笑一笑道:“朋友,常某十年未曾用剑,实在没有与各方同道兵戎相见过,尤其与阁下尚未叙叙来龙去脉,为何逼在下亮剑呢?” 黑衣蓬头汉子沉声道:“常玉岚,你是不是武林中的汉子?” 常玉岚微笑道:“在下滥竽充数,忝列武林之中,实在惭愧得很!” “违心之论!” 黑衣蓬头汉子语意冷漠,一股愤愤不平之气表露无遗,两道眼神,也放射出怕人的寒芒。 他内心的情绪,像一座火山,随时有爆炸的可能。 而且,看得出来,一旦爆炸,必然不可收拾。 常玉岚不由双眉紧皱道:“司马山庄十年来,毫不设防,没有明桩暗卡,阁下来去自如,可以思过半矣,难道阁下出入桃花林,没有感受到吗?” 黑衣虬髯汉子冷哼不改道:“哼!你,哼!你敢说你十年来没有练剑?” “有。”常玉岚爽朗的道:“在下十年来从来间断,朝夕都在练剑。” “哈……” 黑衣蓬头汉子仰天打个哈哈。 笑声高亢入云,久久不绝,惊得宿鸟振翅卟卟飞起,内功修为不是庸手。 常玉岚微笑道:“在下练剑一则强身,二则志在宏扬武学……” “住口!”黑衣蓬头汉子一反冷笑的态度,怒吼如雷,暴躁的喝道:“明是毫不设防,暗地里隐藏祸心,君临黑白两道,垄断武林是非,瞒得了别人,瞒不了我!” “哈哈!”常玉岚扬声一笑道:“误会太大了,常某既无这份野心,也没有这份能耐……” 不料—— 黑衣蓬头汉子不等常玉岚说完,厉声道:“我不是来扯这些淡的!” 常玉岚也接着道:“阁下来意为何?” “伸量伸量你的断肠剑!” “何必。” “是汉子就亮剑!” “常某从来不打没有意义的架!” “真的?” “常某坚持如此。” “哼!”黑衣蓬头汉子又照例的一哼道:“任你舌灿莲花,今晚你非亮剑不可!” 他的话落,人也霍地腾身斜飘七尺,双掌合力“啪”的一拍,发出脆响,作势沉桩。 常玉岚皱起剑眉道:“阁下打算用一双肉掌逼在下出剑?” “哼哼!我还没狂到那个地步!” “铮!” 一声脆响,寒光一缕,在夜空之中十分刺眼。 忽然,一个七尺来大的银色弧光,像一朵银光泛泛的云堆,带起劲风,扫起地上沙石断枝,平地上掠丈馀。 一柄闪光霍霍的单刀,在黑衣蓬面人手中亮出,抖得刀身不住颤动。 常玉岚不由心中一懔,好怪的出手,根本没有看清二尺七寸的刀是怎样出手的,好厚的内力,偌大的刀锋,被振得隐隐发出“嗡嗡”轻啸。 最令人骇异的是这人出手的架式。 对于江湖各门各派的功夫,常玉岚可算是家学渊博,十年来,他除了练剑之外,几乎整日埋首在“金陵世家武库”堆里。 对于各大名门正派的招式,固然是耳熟能详,即使是邪门歪道的怪招异着,也莫不摸得透彻。 但是,对于当面的神秘黑衣客的出手,却完全看不出路数。 常玉岚特别提高了警戒之心,朗声道:“阁下武功修为与你的性格令人莫测高深。” 黑衣蓬面人的桩式马步不变,口中却道:“什么意思?” 常玉岚道:“武功修为是第一流,沉稳得令人敬佩,个性暴躁,常某就不敢冒昧进言了。” 黑衣蓬面汉子道:“武家对阵,只讲手上分上下,不要在嘴皮子上见高低!” 常玉岚岳立依旧道:“我们真有非见真章不可的必要吗?” “废话!” 黑衣蓬头怪人二字出口,人也挫步而动,略微侧移,渐次向前。 这又是一种怪异的步法。 无论高手也好,平庸之辈也好,凡是动手过招,马步沉稳或浮动,可以见出功力的深浅,但是,进退绝不草率,从来没有半侧退、半前欺的“犹豫”动作。 “动如狡兔,静若处子”,尤其像黑衣人盛怒之下,应该是全力一搏,扑身前欺的架式。 如今,这种怪异步法,怎能瞒过大行家常玉岚的观察入微。 因此,他不敢大意,右手按上剑柄,口中依旧道:“看阁下进身修为,不应该有好勇斗狠的行动,是否与在下有何过节?如有,但请言明,否则……” “只说不练是假把戏!” 黑衣蓬面怪人沉声一喝,人也弹身上纵丈余,扬起手中刀挽动斗大刀花,如同千万梨花,罩定常玉岚迎面九大要穴,汹涌如潮,煞是惊人。 常玉岚淡淡一笑道:“阁下好凌厉的刀法!” 一语未落,但听—— 呛!一声脆响,火星四射。 一白一黑的影子乍合即分。 常玉岚后退丈余,凝视手中剑锋。 黑衣蓬头怪汉也侧退五步,横刀当胸。 这第一招平分秋色,乃是不分上下的局面。 两人只是互望了一眼,彼此一言不发,都没敢贸然进招,伺机而动。 显见得两人心中,都在衡量对方。 常玉岚手中剑一垂道:“阁下的刀法特殊,在下愚昧,请问可否将师门见告,令师是哪位前辈?” 黑衣蓬头怪人冷兮兮的道:“怎么?要用你的“桃花血令”飞书江湖?” “不。”常玉岚道:“阁下为何遇事都向坏的一方面想呢?” “问我师承门派是何居心?” “增广见闻而已。” “会让你见识见识!” 黑衣蓬头怪人话落刀出,手中刀走偏锋,斜刺里半撩半扫,直取常玉岚胁下。 这一招快逾风驰电掣,若是落实,常玉岚不但左胁齐腰开膛,连一条左臂也会齐肩削去。 常玉岚冷然不防,欲待用剑化解,已是不及,只被逼得向右倒身,整个人与地面平行射出一丈五尺,险险躲过,刀风过处,把常玉岚的衣角振得猎猎声响。 “哼!” 黑衣蓬头怪人冷哼声道:“虽有进境,不见得高明!” 常玉岚也引起了胸中怒火,吼道:“在下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何不全力一搏?” 黑衣蓬头怪人话到,刀也同时递到,从一招到二招,像是一气呵成,虽然中间两人各说了句话,但都没有停下手中的招式。 常玉岚在一招失去先机之后,心知凭嘴上的言语,绝难消弭今天这场拼斗。 因而,一紧手中剑,不再出声,领起剑诀横身前跨三步,似封还闭,有守有攻。 须知,常玉岚十年来未出司马山庄,潜心钻研“风雷秘籍”,在剑术的造诣之上,何止增加了一倍以上的功力。 招式中,也一改当年常家断肠七剑的方式,虽未到化境,却是变化万端。 只是,他自幼及长,都是家传的“断肠剑法”,根基深植,偶而会自自然然不知不觉之际,也使出了一招半式,这一来,使风雷剑与断肠剑交替施为,越发的难以化解,神妙至极。 除了偶而与庄中的剑士因传授指点而过招之外,十年来常玉岚真的未曾与人动手,一旦遇上黑衣蓬头怪人这等高手,不自觉的倾囊施为。 断肠剑是“金陵世家”几代的武学,风雷剑是一代绝世秘籍所教剑招,焉同等闲。 黑衣蓬头怪人似乎知道厉害。 他闷声不响,手中刀挡、拦、架、砸,极尽能事的化解,另一方面一守之后,必然扫、砍、劈、磕,凌厉的还招抢攻。 高手过招,快如闪电。 黑白两团人影,夹在刀光剑影之中,先还分得出招式,看得出攻守,五十招以后,只闻劲风嘶嘶,偶而夹着金铁交鸣的暴响,完全分不出谁是谁来。 一百个照面,二百个回合。 忽然—— 常玉岚长剑猛然一挥,硬磕上横架出的刀背之上,人也忽的跃出圈子,急退丈余,大声问道:“阁下究竟是谁?” 那黑衣蓬头怪人被这一剑大震,也急退向后,沉声道:“这重要吗?” 常玉岚道:“当然重要。” 黑衣蓬面人嘶哑着道:“你不是自认博学多才,江湖见多识广吗?二百回合该心里有数呀!” “不错!”常玉岚洒脱的道:“在下心中正是有些儿疑惑。” “咦!”黑衣蓬头汉子微微一震,急忙道:“你疑惑什么?” “疑惑你的刀法!” “刀法怎样?” “似曾相识。” “似曾相识?” “对。” 常玉岚的一双朗目,射出两道慑人的光芒,脚下也渐渐前移,一寸寸的前移,他的目光如同两道冷电,从头到脚,不离黑衣蓬头怪人的身上。 黑衣蓬头怪人手中刀作势不变,片刻才道:“姓常的,你少耍花招!” 常玉岚道:“我在揣摸阁下你的刀法。” 黑衣蓬头怪人冷漠得很,但却大声道:“刀法?刀法怎样?刀法不如运气。” “运气?”常玉岚大惑不解,追问道:“此话怎讲?” 黑衣蓬头怪人道:“你的运气好。” “嘻嘻!”常玉岚哈哈一笑道:“武家过招,讲的是真才实学,碰运气只怕靠不住。” 不料,黑衣蓬头怪人道:“假若两人手上功夫半斤八两,运气就可以决定一切,甚至结果完全不同了。” “哦——” 常玉岚长长的哦了一声,冷不防的高声道:“假若常某的运气好,就是今晚遇见了你!” 黑衣蓬头汉子莫名其妙地道:“把话说明白一点,少打哑谜!” 常玉岚道:“树打根上起,水从源头流,说话,总有个起根发苗,才能明白来龙去脉!” 黑衣蓬头怪人道:“你要从三皇五帝说起?” “哈哈!”常玉岚带笑道:“阁下真会说笑。” “那么长话短说。” “好。”常玉岚收回眼神,脚下踱着步子,不疾不徐的道:“应该从十年前说起,十年来,我都想见到阁下这么一个人,可是,都办不到,料不到今夜,你阁下终于大驾光临,一偿在下十年心愿。” 黑衣蓬面人不由仰天狂笑道:“哈哈哈哈,桃花血令令主,原来是个神经错乱的疯子!哈哈哈……” 常玉岚提高了声音道:“我没有疯,疯的是你!” 黑衣蓬头汉子沉声道:“你说你没有疯,谁能相信?你满口癫痴,谁是你十年思念的人!” “你。” “欺人之谈。” “句句实话。” “常玉岚,你坐拥娇妻,天下第一美人,傲视江湖,势压黑白两道,南面王不易,你会想到别人?” “我没说我想到别的人,我想的是你。” “我?哈哈哈,我是谁?” “你是黑衣无情刀纪无情!” “哈哈哈……” 黑衣蓬面汉子笑声更大,仰面朝天,笑声震动四野。 历久,才蓦然收起住笑,用半吼半哼的道:“我这身黑衣,这把刀,难怪你说是黑、衣、无、情、刀、纪、无、情,哈——” “不!”常玉岚大声道:“在下不是凭你一袭黑衣加上把刀。” 黑衣蓬面人道:“凭什么?” 常玉岚脱口而出道:“凭你的刀式,难以改变的无情刀法!” 黑衣蓬头人略一迟疑,又暴起了狂笑道:“哈哈!无情刀法? 姓常的,你若是自认失败,我可以放你一马,用不着胡说八道!” 常玉岚正色道:“纪兄,何必故弄玄虚,你我之交非泛泛……” “住口!”黑衣蓬面人怒吼道:“不要东扯西拉!” 常玉岚忽然一改温和态度,也大吼道:“瞒得住外行,瞒不住行家,你的刀法的确大有变化,百分之九十九的变化,但是,变不掉那剩下的百分之一,不要忘我们曾经有三天三夜的切磋,常某不会看走眼。” 谁知黑衣蓬面人咬牙切齿的道:“一派胡言!坐而言不如起而行,临渊羡鱼,何不退而结网,看刀!” 他真的扬刀扑了过来。 常玉岚纹风不动,垂手按剑道:“假若我看走了眼,愿受你一刀。” 黑衣蓬面人刀势已成,眼看即将削上了肩胛。 常玉岚岳立不动,气势磅礴,笑道:“纪兄!”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只是毫厘之差,黑衣人刀身急旋,冷风掠过常玉岚的耳畔。 喳!卟通! 一棵足可合抱的大枫树,被黑衣蓬面人挥刀拦腰砍断倒地,压得枝叶纷落沙石四溅。 常玉岚气定神闲的道:“为何不砍?” 黑衣蓬头人怒道:“不杀不还手的人!” “不然吧!”常玉岚含笑道:“你的刀法进境何止十倍,霸道气势尤其炽烈,不会在重要的一刹那改变心意,看来你我的这份交情历久弥新。” 黑衣蓬面人道:“那只是我先前说过的,你的运气好而已!” “不,只要毫厘之差,我这条手臂已不是我的了,甚至这半个常玉岚也分了家。” 常玉岚口中说着,忽然快如惊虹的一跃而前,探手抓向黑衣蓬面人的左手小臂,其快无比。 他快,黑衣蓬面人更快。 但见他一个旋转,人已飘出七尺之外,口中厉吼道:“你待怎的?” 常玉岚抓了个空,盈盈而笑道:“士别三日,刮目相看,阁下的修为精进,令小弟代为欣喜。” 黑衣蓬面人似乎焦急的吼道:“你到底存的什么心?目的何在?” 常玉岚道:“我想知道你是谁?” “我……”黑衣蓬面人手中刀空中一荡,大声道:“告诉你也无妨!” 常玉岚道:“正是在下所愿。” 黑衣人扬刀大声道:“听清了,我就是恨海狂蛟,恨、海、狂、蚊!” 吼声未落,人已腾身而起,蜻蜒点水,在河堤上略一借力,人像一缕灰烟,早在数十丈之外。 常玉岚跃落堤上,只看到一点星丸似的黑点,消失在远处,不由发出一声叹息。 黄河的水,呜咽东去,也似阵阵叹息,只是,那叹息的声音更大、更不休不止。 又是一个春夜,暮春之夜。 小雨霏霏,雨丝在风中斜飘,雨势不大,但密密麻麻的很稠。 司马山庄静静的,躺在桃花压枝的尽头。 本来是很宁静的夜色,尤其云层掩盖了应该露面的月亮,显得更寂寥。 通往开封府城的路上,突然暴起了数十个黄点,奔向桃花丛林。 黄点渐来渐近。 原来是二三十个黄衣夜行人,每人手中一柄带钩弯刀。 带着钩的刀,这是十分怪异的兵刃,不是钩镰刀,刀尖却有一个明显的尖钩,倒回三寸左右,十分锋利,不是朴刀,朴刀没有锯齿。 为首的三十左右年龄少妇,正是“锦华居”受了窝囊气的江上碧。 雨中一阵狂奔,快如追风,眼看已到了桃花林的边缘。 江上碧刹住势子,高举左手。 一众黄衣大汉全都收势停身,围拢上来。 江上碧回过身来,遥指着一大片看不到边际的桃花林,低声道:“分成三组,从三面动手,越快越好,不要惊动庄内的人。” 人群中一个汉子道:“堡主,小的长期观察,司马山庄十年来绝对没有例外。” 另一个汉子接着抢功似的道:“从来没人巡更置哨,也没设桩卡。” “知道了,第一组随我来。” 江上碧一扬手中刀直奔桃花林正面。 另外左右各有一组散形分开两侧。 江上碧将手中刀向下虚空着力一压,率先向前。 数十人一排波浪似的,扑向前去,连纵带跃,手中刀舞成一团,竟然向繁花压满枝头的千百株桃树连挥带砍,全不住手。 第二回 桃树林中桃花残 落英飞舞,像煞一场漫天大雪。 而这场“雪”,飞的不是白的鹅毛片,而是浅红的桃花花瓣。 虽然是在雨夜迷朦之中,漫天飞舞,蔚为奇观。 数十人分为三路,但见刀光霍霍,人影翻腾,残枝落花片刻之间堆积在泥泞的地上,怕不有尺来厚。 偌大的桃花林,枝叶狼藉惨不忍睹。 这种“以人对树”,毫无半点抵抗力的情形之下,那消片刻,数十人已推进到了桃花林的中心之处。 也就是说,美艳似锦的桃花树林,已被毁了半数了。 江上碧的人突然向半空竭力上跃,陡的冒出丈余,手中刀连着挥动三次。 数十大汉如斯响应,全都停了下来,伏在地上,蛇行围拢到江上碧落实地面的身侧。 其中一个汉子压低喉咙道:“堡主,咱们正砍得兴起,为何……” 江上碧面色凝重,低声道:“此处离司马山庄的大门已经不远,难保不惊动他们。” 那汉子道:“堡主放心,司马山庄十年来没有在天亮之前开过庄门,只到黎明时分,才打开庄门,庄内的三十六剑士出来练剑。” 江上碧道:“假若他们被别人惊动了呢?” “这……” 那汉子呶嘴一笑,吱唔的答不上话来。 “常玉岚。”江上碧像是自言自语,喃喃的道:“你太托大了吧! 认为江湖上没人敢捋你的虎须?没人敢动司马山庄的一草一木?” 这时,先前说话的汉子又道:“堡主,难道我们就这么半途而废?罢了不成?” 江上碧回首看了一下身后落花飘零遍地,枝残树倒的一大片桃花林,低声道:“这也够常玉岚那小子受的了。” 那汉子似乎是一群汉子中的小头目,不服的道:“启禀堡主,咱们既然来了,就要给姓常的小子一点颜色看看,一不做二不休,给他来个一棵也不留!” 江上碧苦苦一笑道:“万一惊动了他们呢?” 那汉子毫不思索的道:“就硬碰硬的见个真章!” 江上碧的双眉一扬道:“凭咱们?” 汉子有些不服的道:“堡主,凭你……” “好啦!”江上碧忙阻止那汉子的话,淡淡的道:“我?我怎么? 我不自大自夸,凭我半生不熟的几招,还不够给常玉岚喂招,连司马山庄的剑士,也可以在十招之内摆平咱们。” “不见得!”汉子道:“堡主近来……” “多说无益。”江上碧似乎已下定决心道:“桃花林去了一半,已经够常玉岚两口子难堪的了,再说,假如咱们有本事明里来,也用不着偷偷摸摸,收起家伙,咱们大伙儿回……” 话声未落 “咔喳!” 半空中电闪一扯,打了一个声音其大无比,震耳欲聋的炸雷,接着“轰!隆隆……” 声如天鼓滚动的雷声之后,倾盆大雨如注,江河倒泻似的落了下来。 江上碧不由道:“天助我也!” 她精神一振,挥刀道:“趁雨势雷声掩护,把这片桃花林来个一棵不留。” “杀!” 低沉沉的一个“杀”字,在雷声震耳,大雨如泣之中,从数十汉子口中齐声发出,格外凄怆,比天上的雷声还令人胆寒。 “杀”字声音短促的一炸,数十人影也忽然分开。 又见闪闪刀光,在雨丝中飞扬,朵朵花瓣,在风雨里乱舞。 那消片刻,眼看已距司马山庄的院墙不远,也到了跳花林的尽头。 江上碧的身子上冲丈余,手中刀在空中划了一个圆圈,又向来时路上扬去,她的人也像一只黄色的大雁,飞扑退回。 数十汉子闷声不响,也折身而返,他们踏着地上厚厚一层落花残枝,几个起落,风驰电掣的尾随江上碧身后,纵跃而去。 雨势,仿佛又大了。 低洼地方,已成一条条小河,水,夹着一堆的桃花残片,滚滚东流。 偌大一片桃花林,完全成了断枝残干的破败景象,实在是使人浩叹。 桃花无知。 桃花何辜。 江湖,不断发生浩劫,然而,谁料得到生机勃勃的桃花,也会遭到这场浩劫呢? 是人影响了桃花? 还是桃花为人带来了噩运? 恐怕是永远找不到正确答案的谜? 十年来的习惯。 司马山庄的三十六位男性青年剑士,是随着太阳而作息的,也就是说,太阳露脸,开始练剑,假若天气阴雨没有太阳,自然是凭着更漏,约莫是寅末卯初的时候,出庄来随着庄主练剑。 正是寅末卯初。 司马山庄的庄门开了。 三十六位青年剑士,一色淡青劲装,每人捧着长剑,分两列雁翅出庄,常玉岚压队随后而出。 “哇!” 三十六位青年剑士不由齐声惊呼。 常玉岚更加愣住了。 对着一眼看不到边际的桃花林,遍地残落,殷红十里,乃是一夜之间的变化,谁能不呆? 常玉岚目瞪口呆,略一愣神,人也惊虹乍起,一跃冲天,扑向桃林之中,略一查看。 但见铺满落花的地上,足迹零乱,再看桃树断之处,被削被砍的痕迹大都整齐,已断定是由于人为,无关乎风雨天灾。 他咬紧牙龈,挥挥手对两侧的三十六个剑士道:“你们自己练吧!” 话落,人已大步回庄,三步两步抢到后院。 后院与花厅之间,有一片宽可十丈的草坪,嫩芽初生似有若无,十分平坦,乃是蓝秀练功之处。 每天清晨,她也起了个大早,指点内宅的十八位女性剑手练剑,这时,也不过是刚刚才开始。 常玉岚人还没到,已在走廊尽头朗声道:“歇下吧!出了大事了!” 他一向沉稳老练,像这等大呼小叫的惊慌失态从来没有过。 蓝秀微微一笑道:“怎么?有什……” 常玉岚扬声道:“何人惹事找岔,司马山庄可能又是多事之秋了。” 他的面色凝重,神情肃然。 十年来,蓝秀从来没见到过常玉岚如此紧张过,也不由芳心暗暗一惊,但表面上却含笑着道:“你瞧你,一个男子汉,又是堂堂一庄之主,有什么大不了的事,竟然像祸事临头般!” “夫人!”常玉岚绷紧了脸,慎重的道:“只怕你知道事态的严重之后,比我更加的焦急。” “我想不会。”蓝秀一面说,一面挥挥手,示意十八位等待练剑的少女散去,然后掠掠鬓边的秀发问道:“究竟出了多大的岔事?” 常玉岚道:“整个桃花树林,连花带树都被人毁了!” “啊!”蓝秀也不由大吃一惊:“这……这……这可能吗?” 常玉岚道:“就是因为不可能之事居然发生,才会令人吃惊呀!” “唉!”蓝秀轻叹一声,喃喃的道:“从桃花林移植来最少有三万六千棵,死去、少数过老的,也有三万五千棵以上,怎会……” 常玉岚接着道:“一夜之间,一切都完了!” 蓝秀眉头一扬道:“依你推测,这会是谁干的好事?” “这……” 常玉岚答非所问的只顾道:“赏花大会转眼即到,司马山庄这个斤斗可栽大了,再说,‘品挑大会’没有桃子可品、‘畅饮大会’再也没有桃花露待客,这个脸我们丢不起,唉!” 他的一声长叹,说明了内心的无奈,也道尽了内心的焦急。 这时,陶林也气冲冲的快步跑来,满脸怒火,抱拳躬身道:“庄主,蓝姑娘。” 他的人虽然肃立在走廊一侧,但两眼的怒火,直如喷射而出。 蓝秀凝神道:“陶林,你的经验老到,去桃花林勘查一下!” 陶林忙道:“老奴已察看过了。” 常玉岚道:“可曾发现一些蛛丝马迹,看出是那一路朋友干的?” 陶林一面摇头,一面愤愤不平的道:“朋友!朋友!不是老奴斗胆埋怨,庄主一切都是朋友,江湖上良莠不齐,怎能一视同仁,都以朋友对待?” “陶林!”蓝秀含笑低叫了声。 陶林急忙垂手低头道:“老奴放肆,放肆,实在是情急,庄主尽管责罚。” 常玉岚苦苦一笑道:“陶林,我不知已经说过多少次,要你不要老奴长老奴短的,你总是改不过来。” 陶林道:“一旦为奴,终生难改,庄主……” “好了!”常玉岚拦住陶林的话道:“我晓得你要说什么。” 陶林道:“老奴的意思是照江湖各门各派的规距,本庄早该设桩安卡,就不会有今天的事发生,现在……” 常玉凤道:“咱们不是官府,又不立帮组派,也不是山大王……” “可是。”陶林抢着道:“人在江湖,总不能硬挺着挨打,这桃花……” “算了。”蓝秀插嘴道:“你们就不要再争执了,我们得想个办法。” 这时,一个剑士匆匆的快步到来,拱手为礼道:“禀庄主,少林明心大师命人带着重要书信,现在大厅求见主人!” “啊!”常玉岚心中一动,只用眼神向蓝秀看了一眼,一面道:“我们去看看吧!少林专差前来,必然事有蹊跷。” 蓝秀道:“好在是个方外人,我随你去看看。” 说着,两人并肩向大厅走去。 大厅内,客座上坐了一位庄硕的中年和尚。 他一见常氏夫妇到来,离座而起,双手合什,高诵佛号打着问讯道:“阿弥陀佛,小僧大缘,奉掌门师祖之命,叩见常庄主及夫人,师祖吩刚小僧代请金安,佛祖保佑!” 常玉岚忙道:“不敢,请坐。” 大缘侧身就坐,又诵了声佛号:“阿弥陀佛!” 常玉岚笑道:“请问明心大师有何见谕?” 大缘道:“敝掌门命小僧带来口信,有两事请教庄主。” “哦?”常玉岚道:“请小师父指教。” 大缘道:“本门接到庄主帖谕,宣布本年赏花大会取消,不知为了何故?” “噫?”常玉岚道:“有这等事?” 大缘闻言,由直裰内取出一份泥金帖子,起身双手奉上道:“小僧已将原帖带来,请庄主过目。” 常玉岚接过帖子。 果然—— 大红帖子,泥金桃花图形,金黄色字,印着: “本年赏花大会因事取消,请勿枉驾,以免徒劳,情非得已,尚请鉴谅!” 下款是: “司马山庄主人常玉岚蓝秀拜上。” 帖子的前面扉页,与往年一般,套印一朵粉红的五瓣桃花,那是司马山庄的标帜,也是桃花令符的图形,半点不差。 常玉岚看完之后,略一沉吟,顺手将帖子交给蓝秀,然后又问道:“不知第二件事是什么?” 大缘闻言,竟然幽幽一叹,然后才道:“第二件事乃是本寺的事。” 常玉岚道:“哦?少林寺有什么……” 没等他的话说完,大缘面有戚色,单手合什道:“原司马山庄的少庄主,一怒离开少林,不知去向,掌门人命小僧禀告贤伉俪。” 常玉岚不由身子一震,失声道:“小师父说的是司马骏,他,他离开了少林寺?” 一边的蓝秀也不由粉脸一寒,柳眉双颦。 十年前,常玉岚蓝秀夫妇未结秦晋之好时,率领各大门派,在百花夫人指引之下,大破司马山庄。 老庄主一剑擎天司马长风死在当场,司马骏当众忏悔,遁入空门,乃是天下武林皆知之事。 而今事隔十年,竟然又有“一怒离开少林”的讯息,事态显然不比寻常。 常玉岚忙不迭的问道:“小师父,司马骏不是已剃度出家,听说自取法号叫做‘无我’吗?为何又一怒离开贵寺呢?” “唉!”大缘又是一声长叹道:“阿弥陀佛!出家人最忌妄言,小僧未奉掌门师祖佛谕,不便多口,请庄主与夫人海涵。” 常玉岚不由微笑道:“本庄与贵寺之交非泛泛,因此,在下想……” 没等他说下去。 大缘已离座而起,朗声道:“小僧使命已完,就此告辞!” 他分明是有意在避免常玉岚夫妇的追问,语音未了,人已大步向大厅门道跨去。 常玉岚忙道:“小师父……” “阿弥陀佛!” 一声佛号,大缘的人已出了大厅,脚下竟然运起轻功中的“赶蟾”步法,快如行云流水,无从拦阻。 蓝秀忽然一拍太师椅的扶手道:“这很明显了。” 这句没头没脑突然而发的一句话,常玉岚不由笑道:“明显? 你指的是……” “是破坏桃花林的人!”蓝秀扬眉道:“除了司马骏还有谁?” “不!”常玉岚连连摇头,摆手道:“不会是他。” 蓝秀道:“怎么说?” 常玉岚道:“偌大一片桃花林,不是一个人在一夜之间可以破坏的,何况,迹象显示,有数十人之多。司马骏十年没有出少林寺一步,一时之间,哪里召来数十个手下?不是他!” 在一边久未发言的陶林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庄主,司马骏可以用钱买来人,要多少有多少。” “不然!”常玉岚又道:“钱能通神,不错,可是买不到来破坏桃花林的人。因为,真正的高手不可能为了几个钱,就贸然来与本庄为敌,不三不四的江湖败类,既没有这个胆量,也没这个能耐,能在飓尺之下干下这桩事没有惊动庄内的人!” 他娓娓而谈,然后沉吟不语。 陶林也觉得常玉岚言之有理,没再反驳。 蓝秀忽然道:“如此说来,前几天你所遇到的那个黑衣蓬头虬髯的怪人大有可能了?” “对!”常玉岚微微点头道:“我正在想。” 蓝秀道:“你不是说那怪汉也是单独一人吗?” 常玉岚道:“当晚的确是他一个人,然而,谁能担保他没有同伴呢?再说,他的刀法不但高明,而且诡异莫测,奇招迭出……” 陶林插口道:“那人也许是司马骏乔装改扮,司马长风不也用的是面具吗?” 常玉岚朗声一笑道:“断然不是,哈哈哈……” 陶林不由如梦初醒,老脸飞红道:“老奴忘记了司马骏已被我那老伴废了双眼。” 提到司马骏的双眼,常玉岚不由双眉紧皱,面有威色道:“一个目明之人,忽然变成盲人,五彩缤纷的世界,陡的一片漆黑,真是一件痛苦之事。” 蓝秀也幽然一叹道:“司马长风做许多坏事,也不过是一死了之,却留下了无穷的痛苦给他的儿子,实在是令人叹息。” 常玉岚这时,双手执着大缘和尚送来的那张桃花请柬,凝神逼视眼睛眨也不眨。 蓝秀道:“你这是怎么啦?大小得拿个主意,发的什么呆呀!” 常玉岚抖抖手上的帖子道:“我在想,发帖子的人,也就是毁掉我们跳花林的人……” “不然。”没等常玉岚话说完,蓝秀螓首连摇,口中道:“依妾身之见,绝对不是一人所为。” “哦?”常主岚微笑道:“怎见得呢?” 蓝秀徐徐的道:“毁了本庄桃花之人,本意乃是要等三月十五日天下群雄来‘赏花大会’,届时无花可赏,使我们下不了台。” 常玉岚道:“对呀!” 蓝秀道:“散发帖子的人虽也是存心捣乱,但他目的是在使赏花大会冷冷清清,本庄脸上无光。” “哦!”常玉岚恍然大悟道:“对!不是一人所为,不是一人所为!” 陶林也会意过来道:“对!毁花之人,一心要天下武林耻笑本庄,断不会下帖子阻挡各路人马,不是一人做的,姑娘推想的有理。” “如此说来……” 常玉岚的眉头锁得更紧,上排牙咬着下唇,沉吟不语。 陶林一见,不由大声道:“庄主,何必如此着急,兵来将挡……” “陶林。”常玉岚单掌虚扬,拦住陶林的话道:“再也料不到十年足不出户,还会有这多的仇家。” 蓝秀与常玉岚夫妇情深,眼见夫婿十年来没有如此愁闷过,不由安慰道:“好在妾身与你十年来没把功夫抛开,我想,保护一个司马山庄,还不至于有何意外的闪失吧!你何必急成那个样子?” 陶林拍拍胁下束腰宽大带子,也高声道:“老奴担保从今天起,歹徒进不了司马山庄半步。” 常玉岚含笑点头,口中却说:“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司马山庄的人手,总嫌单薄了一点。” 原来,常家老夫妻带长子玉峰及两个媳妇,在司马长风奸计揭破,天下武林大破司马山庄之后,已回到金陵故居。 百花夫人也已回到“暗香精舍”,十年来,虽有讯息往来,也已未踏江湖半步。 陶林的老伴,绝代仙姬与百花夫人主仆情深,就在暗香精舍与司马山庄两下里来来往往。 由于她幼随百花夫人身侧,算是贴身之人,而今眼见夫人老年寂寞,反而是在暗香精舍的日子多,在司马山庄的日子少。 司马山庄能用之人,只有陶林一人,至于三十六个男性剑土,虽也有些成就,怎奈常玉岚平日所教的剑招,并不是实战的功夫,而以持志养气为主,既无临敌经验,用处也就不大了。 另外由于蓝秀调教的十八个练剑少女,却因蓝秀着眼于防卫内院,反而有些奇招妙着,足堪对付歹徒。 因此,陶林道:“老奴想去一趟暗香精舍,一来禀告夫人,二则要绝代回庄……” “不可!”常玉岚道:“岳母大人她老人家十年清福,一旦让她知道,我们做晚辈的罪孽大了!” 蓝秀不由笑道:“还没见到敌人的影子,你们主仆二人都沉不住气了,听我的。” 她说着,向陶林道:“从今晚起,你带十个剑士,驻到迎宾馆去,命十人分班设哨,有了敌踪,只须以钟声报警,不要出面拦阻。” 陶林道:“姑娘,老奴的骨头还没硬……” 蓝秀道:“我知道你是辣椒命,越老越红,你的任务就是保护放哨的十个剑士,因为他们功夫尚不够拒敌保身,而且,他们是无辜的,万一出了事,是我们带给他们的,我们会于心不安。” 她说完,不等陶林再分辩,已接着道:“我们俩一替一天,轮班守夜,有了事,庄门以内是我的,庄门以外是你的,就这么办。” 她一口气吩咐完毕,像是一个三军司命的大元帅,粉脸上,又现出当年桃花仙子的一份英姿豪气。 对于蓝秀,陶林是不折不扣的服膺,百分之百的听命。 因此,陶林应了声:“是!”迳自去了。 常玉岚也苦苦一笑道:“末将只有听命了。” 蓝秀道:“除此之外,也没有再好的主意了,难道要到金陵搬救兵,要老人家们为我们担心受怕?” “是呀!”常玉岚不住点头,道:“你也该回房休息了。” 蓝秀没答话,人却已站了起来。 两夫妇并肩走在回廊之上。 蓝秀却悄声道:“我却想到一个人,这片桃花林很可能是他动的手脚。” 说着,一双星目,盯在常玉岚的脸上。 常玉岚道:“哦,是谁?你猜是谁?” 不料—— 蓝秀满脸堆笑道:“纪无情!” 常玉岚不由一愣道:“纪无情?你,你怎么会想到是他呢?十年……” “就是因为十年没有露面。”蓝秀紧接着道:“他为何十年没来司马山庄?” “为什么?” “心中愤愤不平!” “不平?” “你二人是十八罗汉赶考,原是一般大的前程,你,虽没武林盟主之名,而有其实,他没有。” 常玉岚不住的点头。 蓝秀又道:“你一家天伦团聚,他呢?” “唉!”常玉岚叹息道:“二十四口死于一场大火,南阳世家,烟消云散,值得同情。” “还有。”蓝秀低下头来道:“你、我、他之间的开始到结果,他都落了空……” “这……” 常玉岚也不由神伤。 当年“南剑北刀”齐名,初遇蓝秀之时,两人的爱慕毫无二致,蓝秀也曾对两人有同样的约定。 适才大厅之上,蓝秀当然不能说出这番因果来,此刻面对的只有常玉岚,才说出她内心的猜疑。 另外,蓝秀特别交代陶林“只报警不阻敌”,也是深恐伤了纪无情,纪无情的功力,要是遇上了全力而为的陶林,可能是凶多吉少。 常玉岚幽然的道:“很有可能,日前的黑衣蓬头怪人,我就觉着他有点儿像是纪……” “奇怪?”蓝秀凝神道:“你真的瞧不出他招数刀法来吗?” “的确。”常玉岚忙道:“偶而,仿佛有无情刀的一招半式,仔细的观察,又完全与无情不同。” 蓝秀道:“十年的郁结,必然会十年苦练,领悟出另一套刀法,并非不可能,而偶然有一招半式的无情刀,创新之余,难以尽改成名的刀法,也在情理之中。” 常玉岚微微摇头道:“以纪无情的为人,可能不会拿桃花出气。” 蓝秀红着脸道:“你们男人呀!为了一己之爱的儿女私情,也许什么事都会做得出来。” “哈……” 常玉岚不由仰天大笑。 他从心底承认蓝秀的话有理,但是,男子汉,口中却不便承认“爱之一字足以误尽天下苍生”,只有仰天大笑的份儿。 第三回 南海三妖闯山庄 已经是三月十三了。 往年的今日,司马山庄是少长咸集。 八大门派除了丐帮一部分弟子,先期来分担执事之外,其余的是成群结队而来,尤其是没有帮派的江湖游侠、独行的豪客,许多人都会提前两三天,到司马山庄做客。 这些个放荡不羁的湖海浪迹之士,生性爽朗,或三五交谈论艺、或聚论民俗风情,或小饮于桃花丛里、或对弈、或漫步。 总之,司马山庄是十分热闹。 今年,这种冷清的情景,是十年来的第一遭。 做为主人的常玉岚,心情恶劣,可想而知。 他料着这个存心给司马山庄难堪之人,所洒的“桃花大会停止举行帖子”,必然十分普遍,否则,不会连一个人影也不见到来。 这也正是说,这个洒假帖子的人,势力不小,不但对江湖情势掌握得十分清楚,而且手下帮凶必定不在少数。 否则,也办不到——能三山五岳的适时将帖子发出。 常玉岚焉能不忧心忡忡?一连几天几夜,白天是日坐愁城,夜来难以安枕。 蓝秀嘴里尽管多方安慰,内心中与常玉岚毫无两样,也是日坐愁城,心生不安。 他们料定,在会期三月十五之前,必然不得安宁,散发帖子与捣毁桃花林之人,定会或明或暗的前来或探看虚实、或找碴生事,不能不加以提防。 果然—— 一个晴朗的大好春日。 太阳已经升起老高了。 二十六个剑士,早已将晨课练完,围在已被毁掉的桃花林边,倾听常玉岚的评讲。 这是常玉岚十年来传授剑术的习惯,每天练完之后,必然有一个评论时刻,将破绽之处、错误的地方,一一指出,甚至个别的调教一番。 司马山庄虽然有了警讯,三十六剑士又调派十位到迎宾馆,但这日常的习惯,仍然未改。 常玉岚评述完毕,正待举步回庄。 忽然—— 一声尖锐刺耳的冷笑,起自沿着箭道的柳树梢头。 这声冷笑,声音不大,但清晰可闻,音调不高,但震耳慑魂。 不但常玉岚听得十分清楚,连围在他身侧的二十六个剑士,也都倏然一惊。 常玉岚挥手示意剑士们退到身后,朗声对发笑之处道:“那路高人驾临,恕常某未还迎迓。” “嘿!嘿嘿!” 又是一声冷笑,怪异至极,真如夜枭低啼深山猿鸣。 随着笑声,柳树梢头一道带着金色的瘦小人影,一掠十丈,竟然悄无声息的落实在距常玉岚丈余之处。 怪人,真的是怪人。 高不过三尺,瘦骨如柴,可能找不出那一块有肉来,细小的身子,裹着一身金光闪闪的连体劲装,一头焦黄透着红金色的三寸短发,特别刺眼。 脸上的五官挤在一起,除了眼孔、鼻孔、嘴巴之外,也生满了毛茸茸的黄绒毛。 与其说他是人,不如说他是一只比较大的金丝猴还要来得恰当。 常玉岚从来没见过这个半猴半人的怪客,也从来没听说过江湖上有这么一号人。 因此,拱手道:“阁下是……” 红毛怪人连连眨眼,尖声道:“咱家是来参加赏花大会的,怎么?不欢迎?” 常玉岚含笑道:“原来是贵宾,非常抱歉,今年的赏花大会,因故暂停一次。” 红毛怪人道:“为什么?” 常玉岚指了指毁得残败不堪的桃花林道:“因为……因为今年的桃花……桃花遭了……遭了天灾,所以……所以没有花可赏。” “嘿嘿!”红毛怪人尖笑声道:“哪里是天灾,分明是人祸。” 常玉岚不由脸上发烧,讪讪的道:“这……阁下……哦,怨我眼拙,还没请教阁下怎么称呼。” 不料—— 红毛怪人忽然大吼一声道:“少来这一套!你分明知道我兄弟们要来,存心把桃花砍掉,骗我说是天灾,什么天灾,专打你这一片桃树林?你来看……” 他口中说着,忽的一伸手臂,人也凌虚而起,肉眼分不出多快,他已单脚站在一棵只剩主干的大桃树上。 只见他又叫道:“谁也看得出这是你们自己欣的,刀痕还是新砍不久!” 常玉岚苦苦一笑道:“阁下既然知道,也就不必常某多讲了。” 谁知红毛怪人吼道:“你为什么要砍去桃花?存心不招待咱们兄弟?” “阁下此言差矣!”常玉岚已有些儿不耐烦的道:“桃花树是在下一手培植的,不会自己再忍心毁掉,其理甚明,至于阁下…… 还有你们兄弟,说实在的,常某还眼生,没有理由为了阁下,连‘赏花大会’也取消,司马山庄不惹人,也不怕人。” “口气不小!”红毛怪人冷冷一笑道:“手底下怎么样?” 说话之际,忽然如一溜金光,整个人像飞天流星似的,快得肉眼难分,直向常玉岚扑到。 他人在半空,双手十指戟张,硬抓常玉岚面门。 常玉岚再也想不到怪人有此一看,眼看劲风扑面,十个鹰爪般的手指将要抓实,不由惊吓得脊梁骨一寒,忙不迭倒退七尺。 红毛怪人一抓落空,人并未落实地面,悬空势子忽的一弓腰际,第二次化抓为拍,端的奇妙无比。 常玉岚既未存心与红毛怪人动手,又只顾打量红毛怪人招势路数。 因此,分神之下,又只有退后的一着闪躲开来。 红毛怪人一见常玉岚连番退让,简直无法还手,不由叫道:“久闻大名,如雷贯耳,今日一见,不过如此,哈!哈哈!嘿!嘿嘿……” 他笑得极狂,手上更狂,一双肉掌居然拍、推、削、戳、抓、点带动呼呼劲风,如同两柄钢爪,风雨不透,洒水不进,一味的蛮攻硬抢,着着进逼。 因为他是一双肉掌。 常玉岚习惯上也就不愿亮剑。 因为要看怪人的门派。 常玉岚便只采守势,毫不还击。 因为常玉岚没有攻招。 红毛怪人就占了上风。 因为他占了上风,愈觉得意非凡,仿佛越战越勇。 虽然有二十六位剑士捧剑分立两侧,但是,未得常玉岚的命令,他们不敢加入战团,更不敢联手而攻。 这是常玉岚一贯作风,也是他平日一再告诫剑士们的规律,谁敢冒犯? 红毛怪人一阵抢攻,转眼之际足足有五十招过去,他没有沾上常玉岚的一根汗毛。 常玉岚也没能看出红毛怪人招数是什么门道。 可是,红毛怪人似乎有些性急的吼叫连天:“孬种!不敢还手。” 他已看出常玉岚只守不攻。 常玉岚连连退躲闪让,也已忍耐得够了,朗笑一声道:“朋友,你玩够了吧?既然要常某还手,你可要小心点儿!” 没等常玉岚进招。 “好个猴崽子!你是从哪儿进庄来的?” 吼叫连天声中,陶林已由迎宾馆方向狂奔而来,人未到声先发,声未落,人已到。 他似乎是恼怒至极,如同一匹疯虎,也是一双肉掌,不分招式的,向红毛怪人侧面扳出。 只听他门中叫道:“庄主!交给我了,老奴连把守大门也守不住,真的是老了,不中用了。” 怒吼声中,掌影已将红毛怪人圈在核心。 常玉岚只有腾身侧跃丈余,跳出圈子,朗声叫道:“陶林,此人身法怪异,不能太大意!” 陶林一面挥掌猛攻,一面道:“他是三家村的把式,没有章法的玩艺儿,卅招之内,手到擒来,交给庄主发落,不怕他不说实话。” 果然,二十余个回合。 那红毛怪人先抢攻的形势,已经大变,变成靠着闪避、腾、挪、跃、纵、滑、躲…… 陶林的轻功,也是一流,然而,那红毛怪人的身材瘦小,纵跃如飞,而且又已退到被毁的桃花丛树之中。 桃花树开花之处被削成了一棵棵人高的树桩,退的人有先机之巧,追的人则处于被动的形势。 五十招之后,陶林竟然无法沾上红毛怪人的身。 左闪右躲,东躲西藏,红毛怪人游走如同一条深水中的鱼,使人无法着力。 此刻,若是常玉岚下手截击,或是二十六个剑士合力围捕,要捉这红毛怪人并不是难事。 但是,别说常玉岚不愿做群殴群斗以多胜少的事,就是陶林,也深恐别人插手。 他一面尾追红毛怪人,一面口中叫道:“好小子!我看你怎么逃法,就凭我一个人,若是你逃得了,老夫我从今天起不姓陶!” 他是盛怒而叫,也是暗示别人不要插手。 口中叫着,身法果然加快,掌力随之加强。 但听劲风嘶嘶破风,掌如雷霆,人如轻烟,果真是全力而为。 陶林的功夫已侪上乘,全力而为,焉同小可,几个起落,已然越过十来棵桃树,半空中右臂急探,五指张开,认定红毛怪人的后颈抓去。 红毛怪人也不是弱者,眼看将被陶林抓住,突的身子像陀螺般的一个旋转,让过后颈,反用右手抓向陶林的腕脉。 这一招忒也怪异。 一般高手,闪过被制之处,必然都由侧面反攻,因为,对方的力道必然聚于抓来的掌指之间。 若是反抓,除非自认功夫力道都在对方之上,否则,是自找苦吃,一定被对方顺势一击,躲过等于没躲。 在一边的常玉岚一见红毛怪人的出手大异常理,不由大声叫道:“陶林……小心……” 小心二字尚未落音。 “啊!” 红光一溜,洒出无数血雨。 陶林暴吼一声,陡然上跃三丈。 “哈哈哈……” 冷笑如同裂帛。 红毛怪人也上射三丈,如同一只怪鸟,反向虚空的陶林扑去。 这不过电光石火,一刹那之间的事。 显然的,陶林是着了红毛怪人的道儿,受了伤。 陶林一身的功夫,说他是当前一代高手,也当之无愧,竟然负伤。 常玉岚的能耐以及对敌经验,更是顶尖的顶尖,高手中的高手,冷眼旁观,居然没有看出红毛怪人是怎样出手。 陶林是怎么受伤的,他也不解,怎不使他大吃一惊呢? 因此,他朗声叫道:“陶林,歇下来,让我……” 谁知—— 陶林暴吼如雷道:“不碍事,被这小子在手臂上划了一道血槽而已!” 他口中尽管这样说。 但是,随着他追逐红毛怪人的身影,不断的洒出滴滴血珠,分明伤势不轻。 常玉岚是再也不能任由他了,高声叫道:“何苦呢?陶林……” 话声未落。 一溜惊虹似的白影,已由庄门前腾空而起。 蓝秀飞射之际,衣袂飘飘,凌空一言不发,左手大袖逼退陶林,右手长袖已笔直的拂向红毛怪人。 陶林被逼,既不敢卸力化解,只有一个倒提,翻身腾出丈外。 红毛怪人身轻如絮,随着蓝秀拂来的劲道,霍地飘起丈余,一连三个翻滚,落在蓝秀身前三丈之外的一棵树干之上,嘻嘻哈哈的道:“好美的婆娘,出手也不赖,倒是少见的货色!” 出语轻薄,态度下流。 蓝秀粉脸铁青,娇叱声道:“哪里冒出来的野人,报出名来,死了也好超度超度你的亡魂!” 红毛怪人嬉皮笑脸的道:“怎么?要不要生辰八字好配对?” “哼!找死!” 蓝秀心知再与他答话必然会口没遮拦的胡言乱语,反而惹人生气,冷哼一声,提起无上的轻功,虚飘飘地凌虚漫步,内力凝聚于双肩之上,长袖微微一抖,看慢实快,向前扑了过去。 红毛怪人摇头晃脑的道:“呵!有两下子,比那糟老头儿有苗头得多,嗯,真有意思!” 他只顾嘴皮子上占便宜,没料到忽然眼前白光拂处,一道似柔实刚的无比劲风,排山倒海的压到。 他不由暴吼一声道:“啊呀!好凶!” 惊呼声中,抽身欲起。 然而,已迟了半步。 蓝秀娇声叱道:“起!” 红毛怪人的整个人,像是被抛起来的一个金色球儿,平地翻滚出去,口中发出吱吱的怒嚎,分明是自己已无法收势。 只听“吧哒!”一声,跌落在地面上。 蓝秀冷冷一笑道:“脓包!” 她的人也随着落实,正待跨步上前。 陡地一声尖叫:“着!” 原来红毛怪人落地后并未受伤,双臂急如星火的向前一伸,十指暴出,戳向蓝秀。 蓝秀也不由大吃一惊,出乎意料的,急切间侧移三步,险险的让过红毛怪人戳来的十指。 就在此时—— 迎宾馆方面,人影急窜。 十个剑士气喘嘘嘘的狂奔而来。 追在后头的一个细瘦身高的怪人,形如枯竹,一身惹眼的青色紧身衣衫,好似缠得紧绷绷的缠在身上。 另一个圆球似的银衣矮人,双手提着一对乾坤圈,本来肥胖的笨拙身材,跑起来也毫不迟缓。 红毛怪人一见,大叫道:“老大、老二!来得正好,这娘们美是够美,可是心肠狠了一点!” 他吼声之中,竟然不顾眼前的蓝秀,反而迎着奔逃的十个剑士扑去。 常玉岚深恐他伤了功力不足的剑土,再也顾不得许多,飘身迎了上去。 红毛怪人侧飘到那一瘦一胖两个汉子之前,嘻笑着道:“名不虚传,这小娘们真美,嘿嘿!消受不了,看来扎手。” “噢!”细长汉子噢了声道:“让我与她对对盘儿,见见面!” 矮胖的汉子却道:“只有一个美人,咱们弟兄三个可不能吃醋。” 三个人一搭一合的,似乎没把拦在路中的常玉岚放在眼内。 常玉岚心头怒火如焚。 但是,他要先弄清楚三个怪人的身份,是以勉强接捺下来,沉声喝道:“三位与司马山庄有什么过节?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 “哈……” “嘿……” “呵……” 三个怪人同时发出了狂笑,声音不同,而内力之厚,可是完全一样,刺耳惊魂,历久不绝。 蓝秀一拂,未能将红毛怪人制服,芳心已生怒意。 如今又见三人不理会常玉岚的话,狂笑连声,不由上前对常玉岚道:“看来非开杀戒不可了!” 常玉岚微笑摇头道:“忍了十年,为何不能再忍这片刻呢?” 蓝秀不以为然的道:“司马山庄应该没有这等软弱过……” 陶林也凑上前来道:“大司马的时代威灵显赫固匆庸论,即使司马长风的时期,也没人敢在司马山庄卖狂惹事呀!庄主。” 常玉岚脸上笑容不改,伸手抓过陶林的右手手臂。 但见陶林手臂上有明显的三道抓痕,兀自渗出血水,沿着抓痕还结着血疤, 陶林道:“不碍事.只是一不小心,被那畜生的手指带着一下。” 常玉岚却皱起眉头道:“不然,这伤痕简直就像利器所划,人的指甲,能有这等的锐利吗?” 没等陶林答话。 那边一个又瘦又高的汉子,已三步两步走上前来。 离常玉岚立脚处约有丈五远近站稳,一双又小又圆的眼睛眨了眨,阴阳怪气的道:“你是常玉岚?” 陶林肩头一动,就待出手。 常玉岚猿臂急舒,拦住了陶林,笑着对瘦长怪人道:“不错,咱们似乎没有见过面吧?” 瘦长怪人声尖刺耳的道:“假若我们见过,也不会让你作威作福十年了。” 常玉岚不由掀起剑眉道:“阁下此话怎讲?” 瘦长怪人冷兮兮的道:“因为你只能见我一次!” “哦?”常玉岚道:“为什么?” “因为你会死!哈哈哈!” 瘦长怪人一语出口,接着狂笑连声。 常玉岚十年来韬光隐晦,不但武功进境炉火纯青,修养也是到了平静无波的境界,若是十年之前,可能断肠剑已出手。 他也淡淡一笑,等瘦长怪人的笑声完毕,才轻声道:“皇上杀人也会宣布一个罪状,阁下对于杀人,是否也有个罪状呢?” “有!”瘦长怪人毫不思考的道:“占据司马山庄、压迫江湖就是罪状!” 常玉岚不由仰天打个哈哈道:“哈哈!哈哈!阁下未免错得太大了,司马山庄是当年大司马岳撼军大将军的私产,在下的元配,乃是大司马的女儿,怎说占据?” 他说到这里,单手向身侧的蓝秀比画一下。 接着不等瘦长怪人开口,又接道:“再谈到江湖,哈哈……只怕阁下根本谈不上江湖!” 瘦长怪人恶道:“此话怎讲?” 常玉岚道:“常某别的本事没有,多的是江湖上的朋友,不是常某夸口,常某不认识的,算不了江湖,不认识常某的,也算不得江湖,哼哼!” 他冷冷一哼,提高嗓门,隐含威仪的沉声道:“何谓江?何谓湖?你阁下弄清楚没有?真要是江湖同道,就不该不知道司马山庄。” 他不怒而威,不动而猛。侃侃而谈,字字如金石坠地,铿锵有声。 瘦长怪人为常玉岚威仪所慑,竟然回首向身后的两个同伴瞄了一眼,一时答不出话语来。 常玉岚又说道:“我不知道三位的来历,但是,我要追问一句,你们不愿亮出字号来,就是来意不善,对于来意不善的朋友,司马山庄的忍耐到此为止,一个是你们立刻退出,一个是……” “哼哼!朋友,我实在是不愿说出来.后果由你们自己负责。 不要再说常某欺压江湖,那是你们咎由自取!” 常玉岚说到此处,“呛!”顺势抽出断肠剑,横在胸前,双目凝神,暗聚真力,蓄势待发。 瘦长汉子尚未回过意来。 红毛怪人却跨步而前,冲着瘦长汉子道:“老大,把我们的金字招牌亮出来,让他知道咱们兄弟的厉害。” 瘦长怪人点点头道:“也要他死得明明白白。” 说着,脚下既不上前,也不退后,向左侧移半步,又向右移动一下,像似一根被风吹动的竹竿,摇摇晃晃的道:“常玉岚,你听说过南海三奇没有?” “南海三奇?” 常玉岚不由沉吟了一下。 他忽然如梦初醒的道:“哦,阁下是南海三妖,听过,原来是这等模样,难怪有‘三妖’的雅号,哈哈!” 瘦长怪人勃然大怒道:“只有三奇的,没有三妖。” 常玉岚被他突然而发的吼叫逗笑了。 “哈哈……三奇也好,三妖也好,常某只是偶而从江湖朋友口中听到,不料今天三妖连袂光临,算是开了眼界了。” 瘦长怪人道:“开什么眼界?” 常玉岚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阁下三人的这份相貌堂堂,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 他是半真半假,半挖苦,半赞叹。 接着又道:“对于三位的大名,只是耳闻,今日一见,愿闻其详,日后该如何称呼呢?” 瘦长汉子一双特别细长的手臂一扬,高声道:“老子就是‘青竹丝’。” 他左手指着圆滚滚的矮胖汉子道:“这就是三奇中的老二‘银地牛’、还有老三‘金毛猴’!” 常玉岚道:“三位真是武林奇人,难得的绝配。” 一边的蓝秀本是满腔怒火,一闻常玉岚之言,几乎失声笑了出来。 常玉岚又道:“三位远在海南,与中原武林无恩无怨,到本庄来的真意何在,可否明言?” “可以。”瘦长的青竹丝大刺刺的道:“因为咱们哥儿们三个人,所以有三个目的。” “哦?”常玉岚觉得奇怪道:“哪三个目的呢?” 青竹丝道:“第一,要你们退出司马山庄。” “放屁!”陶林暴吼作势。 常玉岚以手示意,拦住陶林道:“听他说下去。” 青竹丝又道:“第二,要你献出血魔秘籍。” 常玉岚随口应道:“哦!还有第三是什么?” 青竹丝阴阴而笑,猥猥斜眼望着蓝秀,缓缓的道:“听说武林第一美人被你姓常的视为禁脔,我兄弟不服,要借用个三年五载。” 常玉岚即使是泥人,也会惹起他的土气来。 他闻言不怒反笑道:“三位,你们是丧心病狂?还是鬼迷心窍?” 口中说着,手中的断肠剑也已抖得飕飕作响,嘶嘶有声,一步步前欺,突然,大声道:“拿命来!” 怒极而发,剑如长虹,人似鹤翔,连人带剑,指向青竹丝的迎面九大要穴。 断肠剑乃是“金陵世家”的绝学,常玉岚早已凭断肠剑游走江湖,倏然是“武林四大公子”之首。 平定司马山庄之后,更一跃而为江湖威尊的盟主人物,加上十年来埋首于血魔秘籍之中,进境如何可以道金计。 而今,盛怒之下,最少贯足了六成以上的功力,剑未发力先出,人未到,劲风早已笼罩了周遭三丈方圆。 直如江河倒泻,怒潮汹涌。 青竹丝也不由目光一懔,急忙倒退五步。 可是,青竹丝人虽急退,并没有亮出兵器。 但见他沉桩立势,双手一挫之际,居然硬用一双肉掌,认准常玉岚的剑身抓了过去。 “噫!” 常玉岚看得十分清楚,不由大惑不解,惊异的“噫”了一声,反而将眼看就要着实被抓的长剑撤招收式。 同时,刹住了前欺的身子,愣在当场。 因为,这太出乎常理了。 断肠剑虽不是吹毛截针的神物,但是它的锋利不容惑疑,更因贯足真气,力愈千钧,怎能凭一双肉掌就硬抓硬抢。 这就是常玉岚不解之处,也正是他收剑撤招的理由。 青竹丝一抓落空,反而叫嚷着道:“怎么?怕了?” 常玉岚玉面通红,满眼疑云的道:“怕?我觉得你找死也不是这等找法。” 青竹丝奸笑道:“你管得太多了吧!来呀!” “老奴打发他上路!” 斜地里,陶林一跃而前,左拳右掌,招演“钟鼓齐鸣”直向青竹丝攻去。 青竹丝不闪不躲,双手右拳左掌,恰好迎着攻来的陶林接去。 常玉岚一见,大呼了声:“陶林,小心!” 果然—— “啊!” 陶林才与青竹丝的双拳接实,发出声惨叫,人也暴退回来,一连几个踉跄,脚下收势不住,“咚”的声跌坐在地上。 但见他的双手血淋淋的。 右掌血迹斑斑,手掌上像是被数不清的尖针所刺,无数血孔,潺潺渗血。 左拳,手背之处,也完全一样。 常玉岚一见,不由皱起眉头道:“千年沉钢套!” 青竹丝也已听到了。 他冷冷一笑道:“见识倒不少,可惜,你们知道‘千年沉钢套’太晚了一点!” 许久未说话的红毛猴,尖声叫道:“老大,还不晚,只要他们退出庄去,献出秘籍及美人,还不算晚。” 蓝秀的脸色铁青,樱唇泛白。 显然,她是气到了极点。 常玉岚何尝不是如此,更眼看陶林的双手伤势不轻,越发怒火如焚。 司马山庄经过十年前的一场血腥,司马长风死在乱糟糟之下,连全尸也没落下,可是足足安静了十年。 黑白两道每年的三次大会,也是融融洽洽,没有动过凶器,更何况是血腥之味了。 “南海三妖”是只闻传言,从未出现于中原一十三省。 因此,关于他们的身世、武功、邪术,江湖也没人提过,再也料不到青竹丝会双手带着“千年沉钢套”。 “千年沉钢套”,在武林之中很少有人知道它的来龙去脉。 据传—— 三百余年之前,东海门的开山祖师,“九头狮”垄大元在殷墟中盗出一大批殷商时代的战甲、护套。 那些个古物,虽然是纯钢打造的,而并不是一般所用由铁炼成的钢,而是沿海火山爆发时,随着岩浆喷出的矿钢。 而矿钢喷入海底浸沉千百万年,由于沧海桑田地形的转变,矿钢又为人发掘出土,殷商时铸为战士用具,坚不可破,即使用神兵利器,也无法割开。 “九头狮”垄大元就利用一部分适合使用的甲胄护套,加以精细改造,共凑成了十八人份的面套、护身甲、手套。 这些面套、护身甲、手套,不但可以保护身体不受利斧砍刺,而且在原物的表面上精磨出足以伤人的尖锥锐刺。 东海门就训练了十八个高手,穿上了十八副沉钢利器,号称十八罗汉,残害其他江湖同道。 垄大元由此,也威镇江湖,俨然成了黑白两道的盟主,却也君临一十三省武林三十年之久。 只因,垄大元生性恶毒,对江湖不顾信义,只讲私情,不分是非,但凭厉害,难以令人折服。 更加,十八罗汉一心依仗着“沉钢甲套”,并不在真功实学上下功夫。 三十年之后,东海门并没能培养出武林的饱学之士,垄大元衰老,十八罗汉也是为酒色所伤,后继无人。 仅是后继无人,最多是门派凋零却也罢了。 无奈,“东海门”人先是靠“沉钢古物”,后是靠门派字号,所收徒众,不是花花公子,就是酒色之徒,良莠不齐倾轧纷起。 奸近杀,赌近盗。 老迈的十八罗汉,没有一个得了善终的。 十八套“沉钢古物”,也就不知所终。 东海一门,在江湖上消失。 这已是三百年前的一段往事,武林之中,甚至于很少有人知道。 但是,常玉岚埋首“金陵世家”的武林档案,因为迹近神话,也就记得十分的清楚。 故而,他一眼从陶林的伤势上,就看出了是“千年沉钢套”所伤。 趁着低头查看陶林伤势的时候,低声的向蓝秀道:“千万不要与他们的双手接实,切记,切记!” 他深恐蓝秀仗着深厚的内功修为,与三妖接实,意在施用内力取胜。 一往情深,关注备至。 蓝秀本来怒气冲天的神情,也不由回眸一笑。 这时—— “南海三妖”仿佛志得意满,三人全都面带阴笑,样子好乐。 红毛猴一双圆眼盯着蓝秀,如同饿鹰。 青竹丝洋洋得意的道:“姓常的,该拿定一个主意来了,说吧! 是拼命一死,还是保命答应三个条件?” 常玉岚一掸衣角,撩了起来,将剑鞘卸去,好整以暇缓缓的说道:“主意是已经拿定了。” 青竹丝道:“想通了?” 常玉岚道:“想是想通了,只怕我这个馊主意嘛,对三位有些不大利!” 青竹丝吼道:“什么意思?” 常玉岚道:“我想你提出了三个条件,我却要留下你们的三条命来,不是对你们不利吗?” 一直没开口的“银地牛”,闷雷似的吼道:“你要我的命,我先要你的命!” 他园滚滚的身子,像一个大肉球,一滚而出,竟在眨眼功夫,滚到了常玉岚的脚下,同时两臂前欺,硬抓常玉岚的小腿。 快,快到毫米。 换了一般的高手,两只小腿必然难逃重创,甚而连皮带肉被抓成两个白骨杆子。 常玉岚吟吟一笑,左脚斜跨,右脚上抬横扫。 这一招妙在闪躲、进攻连成一气,没有半点空隙,而且由于常玉岚的整个上腾急速下坠,以左脚为支柱,全身力道凝聚在右脚之上,猛不可挡。 但听—— “碰!” 一声大响,如中皮革。 “啊!” 银地牛暴叫一声,真的像一只大皮球,离地七尺,横的被常玉岚一脚踢中臀部飞出五丈有余,方才落在地面,兀自滚了几滚。 红毛猴与青竹丝双双抢上前去,不约而同的问道:“老二,怎么样?” 银地牛一滚而起,低声道:“不妨事。” 他口中尖叫,人又滚向常玉岚,咬牙切齿的道:“老子没防到你有这一手,再来!” 人随声起,一连几个“滚”动,双手又向常玉岚胯下抓去。 此刻—— 常玉岚方才看清。 原来,银地牛的一双胖手,果真的套上一双黑黝黝的套手,不但隐隐有一团乌光,而且双手十指是分开的。 每个手指尖端,都有一星寒芒,竟然是十个似钩非钩,如刀非刀的怪异东西,乍看去浑然分不出来,直如人的指甲。 仔细的瞧,似乎是用活的弹簧连接着,非常的灵活。 他打量了个够,将银地牛手中的“千年沉钢套”构造完全了然得一清二楚。 可是,“银地牛”的一双手,也已逼近,眼看离常玉岚的两胯,只有分厘之差。 蓝秀芳心大急。 因为她觉得常玉岚不知为了何故,像是发愣,连忙大声叫道:“你在想什么?还不快……” 那等她的喊叫落音。 常玉岚忽然将手中长剑向身前面猛力插下,人也借着插剑之时,突的头下脚上,单手执稳剑柄,像一只大蜻蜒,竖立起来。 在常玉岚心想,任你如何坚钢,也难挡锋利的剑刃,何况,自己提聚真气,贯入剑身之中。 “银地牛”可没想到常玉岚有这么一招,双手眼看抓实,不由心中大喜,索兴加了把力道,舍命抓了过去。 但听—— “喳!” 一声脆响,人影乍合即分。 银地牛一滚退出丈外,翻着细眯眼,在查看自己双手十指的机关。 常玉岚腾身收剑,人如游龙入云,也省视一下自己手中的断肠剑。 两人心态完全一样,结果也是一样,都没有损坏。 第四回 塞外三凶赴中原 须知,“千年沉钢”乃是五金中的精华。 就是连削铁斩钢的神器,也难动它分毫,当然不会受损。 至于常玉岚的断肠剑,虽然名震遐迩,但却不是神兵利器,它之所以被“千年沉钢套”着力一抓,居然未损分毫。 这并不是剑的本身有何独到之处,而是常玉岚贯入了八成以上的内力,银地牛的“千年沉钢套”虽然坚硬,但被常玉岚的内力所弹,其实还未全力抢上剑身,只是稍黏之后,就被弹回。 常玉岚与银地牛两人,一时都没能想到这一点。 因此,银地牛瞪着细线似的眯眯眼,咬牙切齿道:“小子!原来仗着有把怪剑!” 常玉岚也冷冷一笑道:“既然奈何不了常某的神剑,你们更加残死得快了!” 他说着,不等“三妖”再发话,左手一领剑诀,右手剑“拨云见日”抖出桌面大小一团银光,带起劲风啸声,认定银地牛罩去。 银地牛不由大骇,双掌一挫,护定迎面子午,由喉结、中庭、直到丹田,却也能符合武家的招数。 怎奈,常玉岚剑上的修为,可说已登峰造极,眼看敌人对住了子午一线,中途剑身一斜,直取肩井、俞贤,变招之速,实为罕见。 一边的青竹丝与红毛猴本是邪门人物,那管许多,两人发了声喊,左右合击,采用“围魂救赵”的战法,不救同伴,夹击常玉岚。 常玉岚若是剑招不变,必能将银地牛来个大劈两块,肠出肚流。 但是,自己左右的二妖,最少有一人可以得手,后果不堪设想。 常玉岚焉肯以一命换一命? 因此,剑势改劈为扫,一式“云龙三现”,挽了个旋风,人也后撤七尺。 银地牛算是死里逃生,但也吓出一身冷汗。 由于三妖一齐出手,原本受伤的陶林,也将皮肉之伤裹好,这时忍住疼痛,扬起朴刀,也迎上前去。 陶林先前为红毛猴叫伤,正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刀花一式“雪飞天出”,直向红毛猴连肩带臂砍去。 红毛猴冷冷一笑,不闪不躲,双手拼命一般,合力迎着朴刀抓到。 但听—— “咯哒!” 一声脆响。 陶林觉得手上力道一卸,朴刀已齐腰而折,手中只剩下了一半。 另一半,已在红毛猴的手中。 红毛猴得意非凡,将半截朴刀向地面一丢,口中啐了声道:“呸!破铜烂铁!” 陶林直气得翘起山羊胡子,也将手中剩下的半截刀丢了开去。 照说,陶林的功夫高过红毛猴甚多,为何他的刀被红毛猴轻易的折断呢? 理由很明显,陶林扬刀之际,只想凭刀法取胜,并未贯入全身内力,所以才有这个令他气结的情况发生。 武家交手,兵器被毁,就是失败。 陶林气得三尺暴跳、七窍生烟,怎奈,他双手受伤,还用两幅绸子裹着,无法空手进招。 蓝秀对于常玉岚的剑、陶林的刀,都非常清楚,加上她心细如发聪明绝顶。 因而,她已瞧出了门道。 她对陶林使了一个眼色,含笑道:“休要暴躁,让我制住这三个小妖,交给你出出气。” 说着,一探手,解下腰际的佩环花结,随手一抖,足有丈来长短,莲步经移,迈到常玉岚身侧。 她又低声道:“不许出手,瞧我的!” 这时—— “南海三妖”眼见蓝秀提着丝绒结成的环佩紧索,不由好笑。 他三人心想,连利刃宝剑都不成,细细的丝索,有什么用? 就在他三人心念初动之时,蓝秀已经到了场子中间,缓缓甩动手中的丝索,娇声叱道:“三个畜牲!一定要用绳索拴住才行。” 蓝秀心知“南海三妖”出口必是轻薄之词,所以,并不等他们开口,手中鹅黄丝索,已甩成一个圆圈,发出呜呜风啸。 红毛猴一见,抢着上前,口中道:“让我与你先玩一阵!” 蓝秀并不回答,手中丝索一抖,迳向红毛猴颈子套去,一条软、绵的丝索,仿佛抖开一条铁练一般。 红毛猴有恃无恐,人在原地并不闪避,任由丝索迎头套了下来,直等丝索到了顶端,双手上举,认定索套抓了上去。 蓝秀心想,我正要你如此。 她的玉腕突地一科,丝索的那端,忽的散了开来,圈子竟然大了一倍。 红毛猴一抓抓了个空。 蓝秀的右手稍稍向下一压,又是一拧。 分明散开来的索套,随着蓝秀的手腕,下滑、急收,索头一连几绕,说也不信,竟然将红毛猴的双手齐腕缠了个结实。 蓝秀吟吟一笑,执索的右手猛然向怀内一带,左手并指认准踉跄被丝索带过来收脚不稳的红毛猴肩井大穴点去。 “咯!” 红毛猴原本站不稳的身子,喉头间“咯”的一声,人已如半截木头,“卟通”,直挺挺的倒在地面上。 蓝秀娇声叱道:“拿下!” 陶林一跃而前,深怕红毛猴反抗挣扎,起腿用脚尖踢上红毛猴的晕穴。 四个剑士一涌而上,将已失去知觉的红毛猴架了起来,退回常玉岚身后。 蓝秀的出手,快如闪电,用力之巧,巧到毫颠,如常玉岚也不由暗喊了声:“妙!” 另一边的“银地牛”与“青竹丝”两人不由目瞪口呆。 眼看自己的同伴,被蓝秀生擒活捉,实在是来不及出手相救,一时之间张口结舌,不知如何是好。 片刻—— 青竹丝才会过意来,大吼大嚷道:“姓常的,快把他放了,不然,哼哼!” 蓝秀道:“不然怎样?” 青竹丝暴跳如雷道:“不然老子要你的命!” “可以。”蓝秀冷冷的道:“来吧!看看到底是谁要谁的命!” 蓝秀口里虽然如此说,但心里正在想制敌之计。 因为,像对付红毛猴的方法,乃是可一不可再的,料定青竹丝与银地牛不会再蹈覆辙的。 蓝秀想得到,常玉岚也已想到这一点。 他抢着上前,朗声道:“二位,司马山庄与你们南海兄弟,素无纠葛,也谈不上什么恩怨……” 青竹丝抢着道:“使乖弄巧,将我们老二骗去,就是过节!” 他的话已露出了怯意,弦外之音乃是:只要放了红毛猴,就没有恩怨。 常玉岚焉能听不出来? 他淡淡一笑道:“这容易,我可以立刻解了他的穴道,恢复他的自由。” “银地牛”厉声道:“既然如此,放呀!” 常玉岚不由大笑道:“二位不要急,常某有几句话请教,只要二位以实情相告,常某立刻放人。” 青竹丝道:“真的?” 常玉岚爽朗的道:“常某以信义为重,言出必行,虽不敢讲是君子,但绝不失信。” 青竹丝略一沉吟道:“好,问吧!” 他乃是别无选择,自己的老三在别人手里,总不能眼巴巴的不管。 常玉岚道:“请教二位,本庄的万树桃花,是不是三位一夜之间毁去的?” 青竹丝的乾巴巴的瘦脸,竟然也涨红了,大嚷道:“岂有此理! 咱们今天是第一次到这儿来。” 常玉岚察言观色,料定青竹丝说的不是假话。 因而,微微一笑道:“在下相信阁下的话,再请问你们二位,远从海南前来司马山庄的真意何在?难道真的如三位先前所说的吗?” “不,不!”青竹丝的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似的,连连说出几个不字,才苦苦一笑道:“咱们是受别人邀请来的。” 常玉岚忙道:“哦?是谁邀请二位呢?” 不料—— 青竹丝的头又摇个不停,口中却道:“这……行有行规,这一点中原江湖也是人尽皆知,我不能告诉你,因为我们三兄弟与那人有铁的约定,无论事情成功与否,都不能说出来。” “哦……” 常玉岚不由“哦”了一声,久久陷入沉思之中。 青竹丝说的乃是实情,江湖上的规矩应的确如此,再说,以“南海三妖”的性情来看,他们不愿意说出来的话,就是死,也不会吐露的。 为了避免把事情弄僵,常玉岚并不追问下去,反而道:“我尊重三侠的重信守诺,不过,我可以告诉三位,这件事我一定会弄清楚,也一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青竹丝道:“这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我们管不着那么多,还有没有要问的,不然,该实现诺言,放老三的人了。” 常玉岚道:“在下还有一句话,也请二侠据实相告。” 青竹丝道:“你的问题似乎没完没了。” 常玉岚忙道:“最后一句,二位可否将来的目的告知在下?” “可以!”青竹丝也很慷慨的道:“活捉你交给他,没有第二个目的。” “哦?”常玉岚道:“捉我?他出什么代价?” “黄金十万两!” 青竹丝冲口而出,然后现出怒容大吼道:“常玉岚,你存心拖什么?” 常玉岚忙笑道:“到此为止,二位放心!” 他说完,回头对陶林道:“把人放了。” 陶林是一百个不愿意,嗫嚅的道:“放,放了?” “对。”常玉岚又回头对青竹丝与银地牛道:“日已偏西,该吃饭了,二位与这位红毛兄弟,若是不嫌弃,不妨到敞庄内,容常某稍尽地主之谊,粗茶淡饭,免得再找酒楼茶肆。” 他一面说,一面快如闪电,解了红毛猴的穴道。 “南海三妖”乃是琼岛五指山的化外之人,长像虽然怪异,生性却不失粗犷耿直。 银地牛闻言大声道:“你想耍什么花样?” 青竹丝也道:“是不是想把咱们全留下来?” 常玉岚连忙道:“误会,在下只是奉邀而已,答应不答应,全由各位做主,常某绝不勉强。” 银地牛又叫道:“是不是还有话要问我们?” 常玉岚直截了当的道:“没有了,若是有话,常某可以在放人之前问,何必落个失约背信呢?再说,即使有问,回不回答,还在于你们兄弟。” 他的言辞恳切,态度肃然。 “银地牛”看了看青竹丝,低声道:“咱们该吃一顿了,怕他怎地?” 青竹丝点点头,向常玉岚道:“南海三奇天不怕,地不怕,不会怕你,走!接受你的款待。” “请!” 常玉岚肃身请客。 一时间,本来是敌对双方,转眼竟成了宾主之势,拼命火爆的场面,刹时化干戈为玉帛。 已是掌灯时分。 司马山庄的庄门大开。 “南海三妖”都有了几分醉意,脚下歪歪斜斜的,舌头说起话来有些打结,胡乱拱拱手,对送出大门的剑士不清不楚的道:“请……请转告……你们……那姓……姓常的……咱们后会……有期……” 三人踉踉跄跄的沿着栈道走去。 红毛猴道:“老大,这个姓常的不算坏人。” 银地牛抢着道:“没人说他是坏人呀!” 青竹丝也喃喃的道:“就是那主儿也没说他坏呀,你们该记得吧!咱们进入中原之前,他还再三交代咱们,不要伤了姓常的吗?” “对!” 红毛猴应了一声,又道:“四下没人,咱们该赶一程路吧?” 他说着,已腾身运功,率先狂奔。 银地牛与青竹丝并没回答,可是,不约而同追踪而起,三个人本来轻身功夫不差,星飞丸泻,快如奔马。 司马山庄之内。 一道白影,冲天而起,说快,比“南海三妖”更快,尾随着三妖,遥遥紧盯。 夜色虽然朦胧。 但是,一望无涯的平原,视野宽阔得紧,三前一后的情形,始终等距快速的在夜空下奔驰。 黄沙,骄阳。 狂风,荒漠。 除了沙,还是沙。 烈日,像一个高炽的火伞,沙洲由于投射的日光,一闪一烁,好像是大海的波纹,一层层、一波波,若隐若现的,使人睁不开眼。 日正当中,阵阵热浪,仿佛从地面无休无止的喷出来,整个沙漠不像死沉的大地,而像是活起来的动物在呼吸。 远处,与近处同样的静,连平日偶而穿过的驼队也没有。 忽然—— 几个小黑点,从大山方面星飞丸泻,快如凌空掠过的飞燕,渐来渐近,转眼已到了偌大的一座沙堆避风之处。 来势渐缓,终于停了下来。 为首的一个蟹面高大汉子,年约四十左右,一身古铜色的肌肉,青筋暴露,只披了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马夹,颈间,绕着一幅甚至比马夹还要大的红巾。 一双铜铃大的眼睛,大鼻子红通通的,不知是太阳晒红的,还是俗称的“酒糟鼻”。 下身,一条牛鼻短裤,从小腿到膝盖,缠着古铜色的绑腿,脚下一双多耳麻鞋,腰间,斜插着一辆分量不轻的三棱降魔杵。 紧随在他身后的,却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女郎。 这女郎与那为首的汉子,成一个鲜明的对比。 一身十分合体的猩猩红劲装,配上宽窄适度的金黄束腰,右肩斜挂个黄缎锦绣镖囊,鼓澎澎的。 背上绿蓝鱼皮长剑,绿色的剑穗飘到肩头。 除了搭配得十分艳丽的装扮之外,那女郎眉如远山,眼如秋水,腮鼻垂直,樱唇上翘,不知她是怎样保养的,皮肤有红似白,半点也没有风沙中磨练的憔悴之状,日晒风吹的粗糙之色。 还有一个年轻的文士模样少年。 那少年也不过是二十出头,与蟹面汉子及那娇美少女,又具一个型态。 他瘦得有些过分,僵黄脸,连手上的皮肤也是一样,乍看上去,似乎大病初愈。 除了从他炯炯发光的眼神中可以瞧出十分健壮之外,像是一个营养不良发育不全的人一般。 手上一柄特大的折扇,不时开合,仿如十分无聊。 这三个各有特色,不应该在一起的人,竟然结伴在狂风怒吼黄沙飞扬中徒步结伴,透着有些儿奇怪。 为首的蟹面汉子瞧了一下几乎烧红了大地的烈日,抓着胸前黄茸茸的胸毛,舔了下嘴唇道:“二弟、三妹,该快到了吧?” 黄瘦少年“吧嗒”把手中折扇一合,顺手指着远处道:“还要翻过四道沙峰。” 红衣少女抿唇一笑道:“怎么?大哥口渴了吗?” 蟹面大汉咧开泛白的厚嘴唇道:“渴了有什么办法,连水囊都丢了。” 红衣少女笑靥依旧道:“空空如也的水囊,不丢,难道要带到中原去献宝?” 黄瘦少年脸上毫无表情的道:“到中原咱们可不能稍有大意,据说中原卧虎藏龙,奇人异士如同恒河之沙,天上繁星。” “啐!”红衣少女的黛眉一扬,啐了声道:“二哥,你呀!难怪又黄又瘦,你专门长他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咱们‘塞外三侠’难道不是奇人异士?” 黄瘦少年咧咧嘴,不知是笑还是哭。 蟹面汉子一见,不由笑道:“二弟,我这‘青面韦陀’白君天虽然是老粗,对于你‘病二郎’的心事,可是早已看透了。” 原来这三人在大漠一带大名鼎鼎。 蟹面汉子由于善使一柄“三棱降魔杵”,被人称为“青面韦陀”,粗犷豪迈,性急如火。 黄瘦少年人称“病二郎”罗家驹,为人较为阴沉,一柄折扇功力不弱。 红衣少女的名头,在三人之中尤为响亮。 因为她思维巧妙,常年不分四季,都是一身猩红装扮,大漠千里,天山南北,没有不知道有一个“红娘子”女侠裴冷翠的。 提到塞外三侠这四个字,乃是他们三个人“自封三齐王”创出来的。 其实,这三人的行为,乃是善善恶恶之间,没有大奸大恶的名声,也没有济世救人的侠行。 他们只是以“游侠”的作为飘逸的行动,游戏人间,自求解脱而已。 至于三人的武功,并没门派可言。 连他们三人行动一致,又有“口盟”之谊,也互相不尽了解,甚而避免询及。 “青面韦陀”这席话,使“病二郎”的黄脸一愣。 病二郎眨动闪烁的眼神,有些焦急的道:“老大,你这话指的是什么,小弟什么心事被你看透了呢?” “红娘子”也感到十分兴趣的笑道:“是呀!说出来大家听听。” “青面韦陀”咧嘴凝神,略加思索的道:“二弟,你并不是担心中原武林有奇人异士,而是怕……” 他说到这里略略一顿,才带笑说道:“你怕的是三妹这位红娘子被中原的人给抢走了。” 此言一出,“病二郎”神情似乎一震。 显然的,“青面韦陀”真的揭穿了“病二郎”的心事了,因此他才会呐呐的一时说不出话来。 “哈哈!哈哈!” “红娘子”却朗声一笑,花枝招展前仰后合的道:“大哥,你想的真远,可他不会为我担心的,至于嫁吗?身为女儿家,逃不了要嫁人,嫁给谁?那……那同塞外人,中原人完全不相干。” “嘿嘿!” “病二郎”罗家驹自觉愕然一下很不恰当,甚至是露出怯意,幸而“红娘子”接着发了一篇高论,减少了他的尴尬。 因此,他皮笑肉不笑的哼了两声,才道:“对呀!三妹说的不错,何况,婚姻大事,三妹想来自己已经有了打算,是不是?嘿嘿……” “青面韦陀”不服气的道:“二弟,你……你这是违心之论吧?” “病二郎”先前已有“秘密被人揭穿”的不悦,闻言不由怫然道:“绝无此事,你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说时,手中的折扇不住的大力合了又开,开了又合,情绪不稳。 “红娘子”一见忙打着哈哈道:“哎呀!怎么肚子内唱起空城计来了,走吧!” 显然的,她是深恐因此引起不悦,借着“腹饥”为名,把话题岔了开去,口中说着,人也弹身而起,掸去衣襟上的浮沙,抖抖镖囊。 “青面韦陀”也随之而起道:“腹饥还没有,口却渴得很!” 三条人影,又飞射在广大的大漠风沙之中。 千里黄沙,一轮赤阳。 造物者奇迹似的在寸草不生的沙漠之中,安排了一个“绿的乐园”,领导回族的圣地——绿宫。 像一个城堡般,团团的生出些山丘,而且是峋嶙有致的小山,山上生满了翠绿的苍苔,像是人工装扮的疏落适宜的高矮灌木。 山与山之间,流水淙潺,清澈可见,唯一缺憾是没有游鱼,连水上的浮萍也是重重叠叠的聚在一起,浮在水面。 有水,就有桥,无数的小桥,式样或如拱门、或如长虹、或有回柱,或凭空而吊,大都精致而实用。 没有飞檐雕栋画梁的黄墙绿瓦。 有的,却是野牛皮缀合而成的帐幕,加上五颜六色古朴的简单图形,看来别有一番的情趣。 这样的帐篷,足有数十个,结合成一个回族的金銮内宫。 正中的一个蓬帐,精致得十分突出,是用黄、红、白三色彩绘的。 帐篷前竖着两个十分难得一见高矗入云的大旗竿,一红一黑两面蜈蚣旗,被塞外狂风吹得猎猎有声。 帐篷的面幕低垂,看不见蓬内的景象,八个带刀的回族壮汉,肃立在帐篷两侧,端庄静穆。 这时—— 日色偏西,荒漠上映出七彩缤纷的余晖。 掠地而来的朔风,虽不如冬日的刺骨奇寒,但夜沙漠也颇有凉意。 忽然,一阵笳声。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回营,立刻活跃了起来。 左侧,一队壮硕的回族青年武士,腰挂弯刀,倒插着一根长鞭,恭谨的鱼贯而出。 右侧,一群婀娜健美的回族姑娘,簪佩满头,也挂刀插鞭一列缓步而来。 两队男女以高旗等为准,雁翅般列开。 正中的帐篷前幕徐徐展开。 四个十五六岁的妙曼少女,每人手中分别捧着剑、拂、琴、笏,踏着整齐的步子,走出帐来。 随后,一个俊秀的男孩,双手捧着一个长方形银盘,盘内铺着厚厚的红毡,端端正正的放着支紫玉横笛。 又是一阵茄声音吭嘹亮。 沙无赦徐步而出。 他经过了十年,已不是当年的探花王子。 他脸上成熟许多,当年游走中原,成为武林四大公子之一的游戏人间的活泼,已经一扫而空。 原来,他已继承了回族的王位,一派威仪,庄重端肃,不亚于帝王。 本来嘛!回族的王子,就是酋长,回族的皇帝,地位崇高,那能再嬉笑怒骂呢? 沙无赦一双英风摄人的丹凤眼,扫视了左右的护卫,朗声道:“月祭开始!” 原来,回族是每月一小祭,每季一大祭,每年一次祭。 回族的欢祭,如同苗人的丰年祭,季祭,是分族的聚会,月祭每群或每家举行。 香案早已排好,牛、年祭牲,都用红绳绑扎妥当。 案头,还用绳索系着只硕大的雄鸡。 沙无赦献过香,口中默默的用回语吟着诗词。 然后,伸手抓过案上的一把解腕尖刀,另手抓住了雄鸡鸡头,着力将刀认定雄鸡脖子一剁。 “笃!” 刀尖不偏不移,正扎入鸡头,再钉在香案之上。 雄鸡的两只爪子划得香案桌面吱吱连声,两只翅膀更是卟卟扇动。 沙无赦提起鸡脚,“唰”的一声,认定香案之前的一面黄旗酒去,滴滴鲜红的鸡血,染满了旗帜。 “哦——” 左右的人轰雷也似的高声吼叫,声音拖得老长,凄怆中有一股悲壮意味。 就在此时—— 入口处,一个半汉半回装扮的老年人,气喘嘘嘘,快步加飞的跑近香案,单膝打千,朗声道:“武威、张掖大回前卫总探巴沁格叩见王爷!” 沙无赦不由眉头一皱,说道:“巴沁格!你?有什么重要的大事吗?” 巴沁格垂头伏身道:“是!没有大事,小的也不敢擅离防地,正是有事要上禀王爷!” 沙无赦点头道:“起来回话。” 巴沁格躬身而起,侧退一步,垂手道:“上禀王爷,有一位和尚,从中原进入了我们回疆……” 沙无赦道:“这事我已经接到你的飞鸽传书,不是要你派人盯他一阵,若是没有轨外行为,任由他游方化缘不要为难他吗?” “是!”巴沁格朗声回道:“回王爷的话,小的派了三拨人盯着他,只是……只是……” 他嚅嚅了一下,把头垂得更低,声音也有些嘶哑的道:“只是……三拨人都被那和尚止血制穴,倒在沿途,幸而发现得早,不然都活活闭气而死!” “哦?”沙无赦有些动容,凝神道:“有这种事?” 他略一沉吟,又淡淡一笑,像是自言自语:“看来不是什么高手,若是高手,止血制穴的手法,岂是你们可以化解的。” 不料,巴沁格道:“启王爷,那可能是和尚故意布下疑阵,不然的话,就是手下留了分寸。” 沙无赦奇怪的道:“怎么讲?” 巴沁格道:“小人在三拔人出事之后,不得已亲自盯着他,想不到……想不到只跟了三百尺左右,就被他溜掉了。” 沙无赦道:“本族有一定的驿站,他若错了驿站,一定会横死在大漠,他一定溜不掉的!” “是!”巴沁格朗声一应,又道:“一连七天,每天在驿站出发,小的都看见他,只是,追踪了三五百尺,就看不见他的影子。” “有这等事?” 沙无赦不由面罩疑云,有些感到怪异。 因为,巴沁格是族中的勇士,也是一个“飞毛腿”的总报头目,派在回汉交界的武威张掖。 他不但是武、张两地回人总管,也是专责监管回人入汉、汉人入回的总负责人,脚底下的快,在回族中数一数二,做事,更是精明干练。 巴沁格见主子沉吟不语,急忙扑地跪倒,行起大礼来,双手向前伏地朗声道:“小的无能,愿受我族族规处罚!” 沙无赦尚未回答。 “阿弥陀佛!” 一声清朗的佛号,宛如午夜洪钟,响彻入云。 在场之人全都霍然而惊。 连沉稳的沙王爷,也不由愕然发愣。 就在众人尚未回过意来之际。 一个头戴草笠,笠前垂着尺五长的遮面黑纱,看不清面目,一身淡灰僧袍,黄色扎脚褐裤,多耳方外布鞋,步履踏实的和尚,徐徐沉稳的向香案前走来。 沙无赦双手平伸,止住手下抽刀的势子,插腰岳立,原地不动。 这种临危不乱的冷静,只有“探花”沙无赦才能有这份定力。 那和尚僧袍飘飘,到了香案前丈余之处,右手数着念珠,左手打着问讯:“阿弥陀佛,沙王爷,恕小僧鲁奔了。” 沙无赦略微一愣,心想:“好熟悉的口音。” 他心念虽动,表面上毫不着相,十分开朗的道:“大师太谦了,远从中土,前来宏扬佛法,教化我回族子民,本王十分欢迎。” “不!”那和尚却连口否认,接着道:“贫僧前来回疆,并不是为了宏扬佛法,沙王爷不必过奖!” 沙无赦淡淡一笑道:“哦!大师的目的……” 和尚扬声道:“拜访故旧。” “更妙。”沙无赦洒脱的道:“我族原来有大师的故交,敢问大师法号怎么称呼?故交又是何人?” 那和尚闻言,也岳立不动,高诵了声佛号:“阿弥陀佛!贫僧佛名‘无我’,故旧就是王爷你!” 此言一出,沙无赦不由骇然而惊, 他急忙走出香案,趋前几步,伸出双臂,十分诚挚的朗声道:“原来是少庄主司马骏兄,一别十年,想不到还记得沙某。” 无我打个问讯道:“司马骏已成过去的孽障,无我两字已经说明。” 沙无赦忙道:“回疆虽是化外,待客仍然以礼,请到帐中一叙,别后渴念!” 无我冷漠的道:“这就不需了。” 沙无赦道:“少庄……哦,大师何必见外,再说,回疆大漠茫茫,既无客舍,也无族邸,可没有中土方便,远来客旅,我族一样款待。” 他不等无我回话,转首对手下人道:“神篷设宴,这位大师是本王好友。” 无我打量着不能再行推却。 事实上,回疆一片沙漠,行旅除了自备饮水乾粮之外,大都寄宿回人帐篷,即使露宿也要自备帐幕,升起营火。 原因是,沙漠之中,入夜酷寒,日间与夜间的温度有天壤之别。 这时—— 两侧的护卫已忙着收拾起香案,有的忙着置办酒宴,拨炽帐篷内的火炉。 “请!” 沙无赦先前本来要上前拥抱,握着无我的手,同步进帐。 但是,他乃聪明绝顶反应快捷之人,已发现无我肩头微动,有缩手退后的架式,故而倒让半步,单掌肃客。 无我略一点头,语气依旧冷漠的道:“王爷待故人如此,贫僧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哈哈……” 沙无赦爽朗的一笑道:“这是十年来首度有故人来访,当然是回疆的上宾!” 帐篷内牛油火把高烧,剥剥喘喘直响,一个极大的铜鼎,吐着熊熊的火舌,温暖如春。 铜火炉左右各安有一个坐位,分列着回疆难得一见的檀木太师椅,铺着两张乌黑发亮的熊皮。 太师椅前,却是藤编的架桌,上面大壶的羊酪,生烤的牛肉。 无我入座之后,口诵佛号道:“大施主,贫僧十年未沾腥味,实在无福消受。” “哎呀!” 沙无赦不由失声的叫了起来,回头向身后的侍女吩咐道:“大师茹素,快,快换斋味来!” 侍女等连忙撤去牛肉羊酪。 另外,也真快,已有两个侍女,捧出一小藤篮春莲雪梨,还有大拇指大小的紫晶晶葡萄,还加上白面馒头,一小钵艾芜清汤。 沙无赦拱手道:“大师,你我乃是故友,虽得相会,容我以汤代酒,聊表沙某一点敬忱。” 说着,一大钵羊酪,仰脸一饮而尽。 无我和尚随手拈起一个白面馒头,三口两口吞了下去,也举起钵子吸了两口,才道:“王爷当年英俊挺拔,几度进入中原,豪名遍及宇内,钦点探花,文采风流,武功卓绝,今日统领全疆,南面袭爵,男子汉、大丈夫,可谓实至名归!” 他侃侃而谈,语意似甚诚挚。 沙无赦闻言,轻声一笑道:“少庄……哦,我又忘了,大师,四大公子以你为首,而今,超凡入圣,真乃是宿有慧根,令我羡煞。” 无我和尚忽然提高了嗓门道:“四大皆空,虚为无我,贫僧对当年一派荒唐,除了一件事之外,几乎完全忘却,都不在念中了。” 沙无赦道:“哦,那一件事致使大师念念不忘,沙某可得闻乎?” 无我和尚道:“当然,而且贫僧就因要与王爷说明而来!” 沙无赦色然而喜道:“噢!愿闻其详!” 不料—— 无我和尚挺胸晃垂在眼前的黑纱,语意十分肃杀的道:“你沙王爷对贫僧的诸多照拂,就是贫僧压在心中十年难忘的事!” 此言一出,沙无赦不由身子一震。 因为,无我的语意虽然平静,但隐隐中含着无限杀机,满腔怒火,分明是抑压在内心足足十年的一股怨怼之气,要在言语之中泄散出来。 这是来意不善。 沙无赦故做不知的道:“大师,你是说笑话,当年沙某浪迹中原,多蒙一十三省各路侠义担代,至今感激不尽……” “阿弥陀佛!”无我和尚又恢复了平静,但鼻孔中冷哼道:“贫僧费了十年功夫,想要忘记过去所有的一切,对于名利二字,幸而已无感受,只是你沙王爷的影子,始终没能够抹煞!” “这……” 沙无赦一时不知如何插口。 无我又道:“洛阳的相逼、暗香谷的难堪,超过了贫僧忍耐的极限,彰德府昆仑派那档羞辱,贫僧想忘而不能忘,不但日夜难以抛开,甚至令贫僧的入定功夫,也因此而不能安然……” 沙无赦只好道:“当年之事,你我都有些意气用事,原因是彼此血气方刚。” 无我和尚道:“不瞒沙王爷说,贫僧对七情六欲,皆抛得开,只是你我之间的阴影,抹不掉、赶不走,今天,千里迢迢来到回疆……” 沙无赦深恐他说出“绝话”来。 于是忙拦住他的话头,哈哈而笑道:“大师,沙某再敬你……” “沙王爷!” 无我和尚毫不迟滞,抢着道:“事实的确如此,贫僧内心的痛苦必须有个了结!” 他的意思十分明白,沙无赦觉着当面的无我和尚,实在没能忘我,依旧是当年的司马骏,担心重陷江湖的泥沼之中。 原因是,今日的沙无赦,已经不是十年前“探花”的自由之身,而是回疆的王爷,整个回族大事,集中在一人身上,不能再似当年可以漫游武林,傲啸江湖。 故而,他笑嘻嘻的道:“沙某对当年的一些作为,实在悔之莫及,尚请大师海涵!” 无我只是冷笑声道:“哼!贫僧心中这个结若不解开,连修持也修不下去,所以,特地前来,与沙王爷作个了断。” “贫僧也许会有‘兵解’的宿命,愿意在王爷的紫玉横笛之下,得一个解脱,这副臭皮囊交给王爷,但求王爷指一块七尺之地给贫僧!” 一片杀气腾腾,充满仇视的话,被无我和尚说得平平谈谈,仿佛谈天一般。 沙无赦暗忖:“看来司马骏的定力,必然高人一等,换了一般寻仇找岔的人,必然已暴跳如雷,怒吼连声,脸红脖子粗的振臂而起了。” 想着,也按捺下性子道:“大师,你不是当年的司马骏,我也迈入中年,不必再想那不堪回首的往事!” “难!难!难!” 无我和尚一连说了三个“难”字,人已缓缓站了起来,双手合什道:“多谢赐斋,贫僧在东北三十里处,一处回风谷候驾,希望三更月压天山之时见面,阿弥陀佛!” 佛号未落,无我的人已到了帐篷门口。 “大师,大……” 沙无赦口中喊着,而无我灰色僧袍飘飘,已远去十丈之外,好快的身法。 沙无赦怅然若失。 身后,围在他四周的回族勇士,个个摩拳擦掌,吱吱喳喳的议论纷纷。 其中一个小头目,趋前低声道:“启王爷,带多少人去?” 沙无赦默默无言,一面插手,一面摆头。 那护卫头目又恭谨的道:“王爷,这和尚来意不善,不能不防着点儿。” 沙无赦幽然一叹,神情黯然。 那不识趣的小头目,仍然一派忠心耿耿的道:“王爷的意思是……” 沙无赦猛的回身,大声吼道:“我的意思是要你闭上嘴!” 他大踏步走向后帐,头也没回。 一众护卫全都愣住了。 他们从来没见到过王爷这么暴躁过,也没有发这么大的火。 回风谷。 回风谷是大漠中特殊的地方。 四周都是高不可仰的积沙,比大山还要高,大沙山的中心,像是一个深潭,一个没有水的深渊。 在沙漠之中,这叫作回风口,像是“台风眼”。 四下的朔风,沿着四周的沙堆,夹着无比的力量,快速的刮下来,因为没有“出路”,形成一股回旋的冲激。 在大漠中,此乃是一种险恶的地形。 一般人若是不幸误入回风谷,只消片刻时辰,像被龙卷风吹卷的落叶,落个粉身碎骨支离破碎,连血肉都看不到。 无我和尚约沙无赦在回风谷见面,就是一种最大的挑战。 进入回风谷,就是常人办不到的一件事。 在大漠的无数的回风谷之中,无我和尚所指的回风谷,距离“绿宫”,近在三十里左右,乃是最险恶的一个,沙无赦当然知道。 沙无赦生于回疆,长于大漠,对于回风谷当然一清二楚,也能适应。 他所以愁眉不展,并不是惧怕回风谷的凶险,而是相隔十年之久,出乎意料的,司马骏还没能忘记当年的一些梁子。 他千里迢迢的来到回疆,不惜以兵刃相见,要了结这段公案。 第五回 风谷无赦救无我 时间飞逝而去。 已经是二更天了。 沙无赦一身劲装,插好了紫玉横笛,掀开帐幕。 “参见王爷!” 不料幕外齐集了近百的勇士,每人左手一个燃得熊熊的火把,右手一柄在火光之下闪闪发光的锋利回刀。 一见沙无赦出来,齐声行礼,众口一词的高呼。 沙无赦不由眉头一皱,沉声道:“这是谁的主意?” 护卫的头目跨前一步,恭声道:“属下……” 没等他说下去,沙无赦怒冲冲的道:“你是回疆的王爷?” 小头目忙道:“小的该死!” 沙无赦尚未来得及发话。 百余勇士齐声道:“保护王爷,是我等份内之事!” 沙无赦不由一声叹息道:“唉!你们的一片忠心,本王知道,今晚之事,并非回、汉之争,乃是本王与那和尚的个人恩怨,他与我单挑独斗,更是武林中的规矩,你们谁也不能插手。” 众人面面相觑。 沙无赦挥挥手道:“各回营帐!” 那小头目勉强的回话道:“王爷与那坏和尚交手,我等有信心一定会胜,我们壮壮声势,不插手也就是了。” “对……对……” 百余人众口一词,叫得轰雷般响。 沙无赦甚为感动。 但是,他不要“声势”,尤其不愿刺激无我和尚。 因此,他双手高举,朗声道:“四更之后,如果我尚未回到绿宫,你们可以去回风谷探看,本王心意已决,有谁胆敢在四更之前去到回风谷,按叛逆不道处罚,本王言出如山,绝不宽贷!” 说完,一个起势,人已从一众武士的头顶掠过,劲风带动百十个火把的火苗,“呼”的一声,像被野风猛然一吹似的。 三十里,常人也要个把时辰。 而沙无赦展轻功而行,那消片刻。 高可千仞的回风谷,高如天齐。 一钩残月,像是斜挂在沙山一角,夜风掠梢而过。 沙无赦凝聚真气,沿着不住缓缓下泻的浮沙,一连几个起落,已到了顺风南边的尖沙堆顶。 黑压压的,像无底的深渊,看不出究竟有多深。 他凝神将全身精气运聚双目。 这才看见,就在不超过十丈大小的谷底,一个小小的灰影,无我和尚跌膝盘坐,细细地,数不清的沙浪,旋转着刷向谷底。 沙无赦不由暗忖:“司马骏的功力,似乎比十年前进境了许多。” 月牙,又向沙山下坠落不少。 距离所约的三更已到。 沙无赦奋臂振身,顺着风势,提气向谷底滑去。 说是“滑”去,半点不假。 在这种罕见的情形之下,力道必须要恰到好处。 全不着力,虽然身如落絮飞花,但是,完全失去下沉的功能,只有在旋风中打转,何时能到谷底,那就难以预料了。 若是沉力下坠,皮肉之躯,断难与强劲风力抗衡,说不定几个旋转,人已被活生生的拆散。 沙无赦对大漠旋沙,并不陌生。 因此,顺着风势,毫不困难的已落实在谷底,一式千斤坠,立桩岳立在无我和尚三丈左右。 “阿弥陀佛!” 无我和尚淡然的口诵佛号道:“王爷真是信人也,贫僧也是刚到。” 沙无赦拱手道:“大漠风沙遮天,怨我劲装赴约。” 无我和尚似乎微微一笑,然后道:“失去光明之人,对这些就毫无考究了。” 他说完之后,双手突然将始终没取下来的竹笠面纱揭去,人也站了起来。 十年前,司马骏乃是翩翩佳公子,武陵年少,英俊挺拔,玉树临风,尤其因武功修为不凡,双目炯炯有神,令人不敢*视。 而今—— 左眼白多黑少,向外翻于泛红的眼皮之外,十分刺眼。 右边,连白眼珠也看不到了,只是一个黑黑的凹下去很深的窟窿。 沙无赦不由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道:“唉!大师,沧海桑田信不我欺,回溯十年前……” “阿弥陀佛!” 无我的佛号声提高不少,意在拦住沙无赦的话,然后才平淡的道:“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出家人既忘了过去,也没有未来。” “好。”沙无赦急忙抓住无我的话,抢上三步,快如狡兔的到了无我的身畔。 无我和尚是有恃无恐或是镇定功夫已到机峰? 他竟然半点也不动弹,原地岳立,灰色僧袍衣角,被风沙吹得振动不已。 事实上,他是心知沙无赦的为人,绝对不会陡然之间出手施袭,所以,他连话也不说一句。 沙无赦既已凑到无我身畔,低声道:“大师,我们应该坐下来谈谈,十年来我就梦想着这一天,找一个外人到不了,没有打扰的地方,与知己对坐谈天。” 无我和尚道:“王爷,这地方太好了,没有比回风谷更清静的所在,只可惜……嘿……唉!” 他的语气不似先前的冷漠。 沙无赦道:“可惜什么?” 无我道:“可惜贫僧不是你的知己。” “大师!”沙无赦闻言,似乎情急的叫了起来。 随后,一只手轻轻的扣着无我的肩头,十分诚恳的道:“当年,沙某进入中原,本意是奉了先王之命,学习中土的四维八德,上关衣冠风情民俗,接位后可以用来教化我回胞,育化我回族。” “哦?”无我有些动容的道:“回族老王的是不凡。” 沙无赦没有把话岔开,紧接着道:“只因我稍涉武术,进入中土之后,陷于江湖难以自拔,对先王嘱咐日夜未敢惑忘,因此,满脑子的正义,一腔子的任侠……” 无我和尚道:“这也没有不对呀!” 沙无赦笑道:“所以才与大师造成许多误解,使大师十年后还魂萦梦绕,我……唉!后悔莫及。” 一时,无我不由语塞,呐呐的答不出话来。 因为,当年沙无赦有意无意之间,与司马骏结下了梁子,根本上的原因,就起于司马长风的野心勃勃所引起。 司马山庄乃是没理的一方,司马骏只是奉父亲之命行事,当时没有第二个选择。 事实上,沙无赦与司马山庄既无深仇,也没大恨,没有门派之争,也没有什么利害冲突。 当时,沙无赦一腔正义的心态,是可以理解的,血腥之后,沙无赦遄回大漠,并未从中原取得了什么。 十年之间,沙无赦也没有再届中原。 无我一阵沉默之后,终于道:“贫僧佛缘不深,修为肤浅,常言道: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佛既争一炷香,我也难放这一口气。” 沙无赦陪笑道:“大师,除了彼此兵戎相见之外,沙某愿意奉命。” 无我忙道:“不,不!讨教王爷的武学,乃是贫僧最大的心愿!” 沙无赦朗笑道:“我的这几招,难逃你大师慧眼,擎天剑法,在大师十年潜修之下,一定是越发令人折服了,还说什么讨教二字,哈哈哈!” 他分明是以笑声来调剂紧张的气氛,冲淡彼此间心中的芥蒂。 不料—— 无我和尚一战之心甚为坚决。 他游走几步,忽然回身,面对沙无赦,十分平静,但却隐含坚决意志的道:“武家学艺,除了强身自卫之外,免不了要互相切磋,王爷一向爽朗洒脱,为何今晚改了这个潇洒的性情?” 沙无赦道:“我对大师算是折服可好?” 无我和尚道:“贫僧虽然鲁钝,还不愿王爷过分的关怀,也许,你是因为我双目失明,既同情又怜悯,贫僧如何能以接受厚爱呢? 请!” 他忽的一抖宽大衣袖,探手由衣襟里面抽出了一支剑来。 沙无赦一见,不由道:“噫?大师,你手中这柄剑……” 他一脸惊异之色,双目盯视在无我手中的那支剑上,一眨也不眨。 原来—— 无我手中所执,并不是他以前所用的擎天剑。 好剑,长不过一尺七寸,宽如蒜叶。 剑身上闪放出五彩缤纷的光芒,原来斑斑点点,好像一支杂铁碎铜拼凑而成的,却是那支剑柄、护手以后,与普通的剑是否相同,由于握在无我的手中,看不出端倪。 沙无赦对这柄古色异样的剑,搜尽枯肠,也想不起是何出处,想的十分出神。 无我和尚见沙无赦久久不言不语,立刻悟出其中道理,他十分平静的道:“沙王爷,你想是在打量贫僧手里的这把剑?” 沙无赦道:“大师,你的双目虽然失明,你的心却明亮得很。” 无我和尚似笑非笑的道:“沙王爷,听说过‘冷金风雷剑’吗?” 沙无赦不由大吃一惊。 因为“冷金风雷剑”,乃是上古奇物,据说是黄帝破蚩尤时所留下的唯一遗物。 又传说,这柄“冷金风雷剑”,原本是大鏊旗上的旗矛,经过战国的炼剑高人,历时一甲子,才把旗矛炼成了一柄较短的剑。 当时炼剑的剑士,以烈火、奇寒,对重方法,熬之以火,浸之以寒,六十寒暑,将那旗矛置之烈焰锻炼,埋于冰层腐蚀,才将剑炼成。 只是,剑成之日,那炼剑之士,心血耗尽,陪着剑受尽了烈火的煎熬、奇寒的侵袭,加上心血用尽,精气神三宝崩溃,得了一个剑成人亡的悲惨下场。 秦赢无道,收罗天下铜铁,铸成十二金人,民间珍惜铜铁,只有向入土的古墓荒坟寻找。 西陇有一武士,偶而得到这柄利器,因剑身如同寒冰,酷冷入骨,使用起来,隐隐有风雷之声,因此,命名为“冷金风雷剑”。 八十年前,威慑江湖的“血魔”,就是这柄剑的主人。 但是,“血魔”很少使用,因为“血魔秘籍”的武功,已足以使八大门派黑白两道为之丧胆。 谁也不知道“冷金风雷剑”究竟是什么样子。 等到八大门派联手斗血魔之时,“血魔”未来得及取剑,已在乱军中遭了毒手,事后,虽有人想追问“冷金风雷剑”的下落,怎奈“血魔”是死无对证,活着的,谁愿意又因此剑结仇招怨。 原来,“冷金风雷剑”是司马长风弄到手。 而司马长风的“笏”,一则也是利器,二来比“冷金风雷剑” 称手,所以也从来没有使用。 这柄武器中最古的神器,就落到司马骏——无我和尚手中。 无我和尚使用长剑,是从自幼练剑时起,习惯上不易改用只有一尺七寸的短剑,是以平日从未使用。 而今,古剑出手,又报出剑名,怎不使沙无赦乍闻之下大吃一惊呢? 他心中虽然如同雷震,口中却故做平静的道:“大师剑法已是出神入化,这名剑侠僧,当之无愧。” 无我和尚不由“嗤”的一笑,道:“沙王爷,贫僧绝不使这把剑,请沙王爷尽管放心。” 言外之意,就是不会依恃着“冷金风雷剑”的削铁如泥硬削对方的兵刃,而要以剑法取胜。 沙无赦怎会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朗声道:“沙某也不在乎,因为沙某的紫玉横笛,也有它坚逾纯钢的长处。” 无我道:“那就更加妙了,沙王爷,请吧!” 沙无赦忙道:“怎奈我再三思索,找不出你我一个跳出三界的人和一个边陲化外的人,为什么一定要拼个你死我活?” 不料—— 无我和尚道:“就算是练功的考验吧!” 他说着,手中的“冷金风雷剑”己微微上扬,脚下也略微移动一下。 这场龙争虎斗,似乎难以避免。 沙无赦悄悄的摸了下腰际的紫玉横笛道:“大师意思如此坚决,沙某真的打心眼里一百个不愿意,看来也是莫可奈何了。” “贫僧有僭了!” 无我的话音甫落,人已一个旋风式,宽大的僧衣飘动,画起一道金晃的圈子,好似月晕一般,比月晕还要耀目生辉。 上古神器,果然不同凡响。 沙无赦眼见事情已无缓和余地,而且对方已经亮招,也只有顺手抽出紫玉横笛,虚置胸前。 他要看看无我的起势。 无我的一旋之势,快若惊虹,金剑所留的光圈,依然隐隐约约的围在他的四周,他的人,反而静如山岳的纹风不动。 最怪的是那柄剑,原本长可尺七,此时看来,却比三尺龙泉还似乎长了些儿。 这是使剑之人以气驭剑的功力显露。 沙无赦微笑道:“十年不见,大师的剑术何止是炉火纯青,令本王汗颜,因为回疆的俗务,我几乎荒废了所有的功夫。” 无我和尚闻言道:“沙王爷,你太谦了,适才你落进沙谷的那份功夫,简直如履平地。” 沙无赦忙道:“借着风势而已,久居大漠,对于此地的风向风力,倒是摸得还算清楚。” 无我和尚微微点头。 但是,他左手剑迎面一扬,口中道:“贫僧鲁莽,请沙王爷赐招!” 他的人并没动,但是,山岳一般的沉稳、山岳一般的镇静、山岳一般的庄严,却不是一般庸手可及的。 沙无赦怎能看不出? 他心中不由嘀咕起来,自料,无我的功力,不是自己可以打发的,比十年前的司马骏,何止超过一倍以上。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沙无赦将虚置胸前的紫玉横笛陡然下压,紧接着突的向上一扫,口中又道:“大师,看招!” 玉笛迎风发出一声清啸。 不料—— 无我依旧没动,毫不着意的道:“沙王爷,贫僧双目失明,无从看招,不过,你口喊看招,只是虚晃,敢莫是存心要让我这残废人一招?” 原来,沙无赦所叫的“看招”,却是虚张声势,其实只是将横笛扫个圈圈而已,竟被无我一语道破。 沙无赦反而不好意思的道:“在大漠我乃是主位,还是请大师先赐招吧!” “好!”无我和尚的声音乍出,手中“冷金风雷剑”果真挺锋而前,虎扑一式,直取中宫。 这一招看来平淡无奇。 但是,包罗着九种的变化,可挑可削、可点可刺、可划可挥、可戳可拂,又可以下劈,这九种变化,事先完全看不出端倪。 而且,看慢实快,妙到毫米。 沙无赦心存顾忌,犹恐玉笛受损。 因此,他不敢硬接,横笛护住中宫,人也飘身斜移,顺着力道侧跨三步。 可是,无我的身影,一晃即已到了身侧,相距不足五尺,探臂可及。 沙无赦不由一惊,急忙抽身电闪。 无我的身形,如鬼影一般,像是沙无赦的影子,毫不放松。 两人如磁石吸针、琥珀引芥,走马灯似的,在回风谷底不分前后的追逐。 到后来,不但分不出谁先谁后,只见两个黑点,曳起风沙幻化成一个黄沙色的圆圈,旋转在谷底。 不时一声清啸,也分不出是谁所发。 随着啸声,必然有一声极为轻微的脆响。 那正是剑、笛接实所发出的互击之声。 真是一场罕见的龙争虎斗,但是,只有沙无赦与无我和尚两个人的心中明白。 这种“静静的”较上劲,只要两人之间谁有半点破绽,谁就会七步流血葬身大漠的回风谷中。 过了盏茶时分。 两人已经分不出招数。 须知,这两人算得上是当今一流高手,缠斗在一起,谁也不能抽身,尤其在像旋涡眼般的沙山谷下,不分出高低,谁也没有抽身一走的机会。 所谓分出高低,也就是两人之中,必定要有一人牺牲性命。 沙无赦手中玉笛舞得洒水不进,脚下快如流云。 无我的剑更是攻守有序,连绵不绝,脚下麻靴带起细沙,整个人如在朦朦雾中。 笛声咻咻! 剑影翻翻! 忽然—— 沙,沙沙沙,沙…沙沙沙…… 一阵极为细微之声不绝如缕,而且,声音有渐来渐大,沙沙之音,愈来愈响。 沙无赦突的大声叫道:“大师,快!快!快腾身提气,上冲,全力上冲!” 他口中喊着,人也像元宵节的花炮,平地拔起丈余,一式“鹤鸣九霄”,在虚空之中,双脚连连互相撞碰,借力上拔。 沙沙之声,已变成哗啦不停。 沙无赦人在空中,忽然又头下脚上的向谷底泻下,口中叫道:“沙河泛滥,大师,快!快!” 哗啦之声立刻大了起来。 呼!呼!轰!轰!轰隆! 雷鸣般大响,又像海啸一般。 原来,回风谷四周的沙山,像是天崩地裂一般,江河倒泻向谷底泻流下去,阵阵沙浪,竟像怒潮汹涌,惊涛澎湃,滑向谷中。 沙无赦本已见机在先,原可从谷中冲出来。 但是,他料定无我不知道沙山倾泻的厉害,也没有这种经验,因而,空中折回,再次向无我告警。 可是已迟了一步。 无我和尚的大腿以下,已被快加奔雷的流沙埋掩住了。 沙无赦顾不得自身的危险,长舒猿臂,堪堪抓住了无我和尚的宽大僧衣长袖,猛提全身之力。 他一边口中叫道:“大师,提气上腾!” 武家的运气聚力,先要心神宁静没有外来的骚扰,一旦气不定神不闲,功力必然大打折扣。 无我和尚心理上全无准备,突然之间四面八方如天河倒泻的流沙漫天而下,使他出乎意外的大吃一惊。 只一刹那的功夫,自己已陷入沙中,不由魂飞魄散。 他耳听沙无赦的呼叫,又觉一只大袖被人提着向上,料定是沙无赦在危急中舍身相救。 惊慌失措,既惭又愧。 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兼而有之,心神如何定得下来,功力如何凝聚? 沙无赦凭着单手拉住的无我和尚越来越重,一只手已觉吃力,眼见四面的沉沙越来越凶,不由大急。 最危险的是脚下无处着力,还要一个劲向上冲。 于是,他拉紧僧衣的一只手猛的向背后一甩,只好将无我背在背上,吃力的双脚借力,奋力向上。 呼—— 一声奇大无比的风声呼啸。 整个回风谷,转眼之际变成了平地,填满了细沙的平地。 只是毫厘之差,沙无赦与无我和尚就被沙浪埋入谷底,尸骨无存。 沙无赦已是汗水淋漓、气喘嘘嘘,将背上的无我轻轻的放了下来,不由道:“天啊!好险!” 无我和尚虽没有昏过去,但他满头满脸,全身都是黄沙。 并不是无我的工夫比沙无赦差,只因,回风谷的沙山突变,乃是沙漠中常有的事,沙无赦在心理上并不是突然。 再说,无我双目失明,四面都发出惊天动地的崩塌雷声,总有不知如何是好的压迫感。 更何况,眨眼的功夫,自己双腿就被浮沙埋住了,这一惊慌,乃是人的必然反应。 最重要的是,自己原是要找沙无赦麻烦的,倒过来沙无赦却救了自己的命,这滋味最是不好受。 无我从沙无赦把他放到地面上起,一时不知如何开口,愣愣的躺在沙地上,不知如何是好,真是即恼又气,即怒又愧。 沙无赦见他不言不语,还以为是被狂风卷起的沙浪打伤了内脏,急忙探手用食中二指虚按在无我和尚的腕脉之上。 沙无赦一面试探无我的脉搏心跳,一边说道:“大师,你…… 你没有受伤吧!” 无我和尚再也不能装聋作哑了,挺身坐了起来,问道:“这是大漠的怪现象,还是……” “哦!”沙无赦道:“时常会发生,这因风力风向而起,或大或小不定,回风谷就是如此形成的。” 无我和尚不由长长叹了口气道:“造物力量,实无可估计,唉! 人,怎么能与天争哩!” 他是有感而发,说完,人也站了起来,掸掸身上的积沙,合什当胸道:“沙王爷,贫僧先前其念未除,尚请勿责,就此告辞!” 沙无赦道:“大师,何必去意太急?” 无我道:“贫僧有两事未了,耿耿于怀,十年来未曾稍释。” 沙无赦道:“可否见告,是那两件事?如有需要我代劳之处,沙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从头没笑过的无我和尚,总算苦苦的一笑道:“一件就是到大漠来拜访你沙王爷,打算……唉!” 他说到这里,长长的叹了口气,才接着道:“而今,总算是了结了,如此结局,贫僧从来没想到过,这阵风沙,使贫僧心中之结,忽然解开来了。” 沙无赦闻言,也不由一笑,道:“哦,这一件我是真的无法代劳,请问另外一件是……” 无我看似十分平静,但却一字一顿的道:“拜访常玉岚!” 沙无赦不由一愣道:“大师……” “沙王爷。”无我和尚不让沙无赦说话,紧接着道:“我佛赐缘,必再相见,贫僧告辞!” 语落,大袖飘飘,人已在十数丈之外。 沙无赦心知劝也无用,不由呆呆的目送无我身影远去,倏然一叹道:“十年岁月,还改变不了人的天性,真乃山易改,性难移!” 血红的太阳,像一个大火球,沙漠中的旭日,完全像中原的日落景色一般。 又是一天的开始。 升火取暖或炊煮的烟,不但乌黑,而且飘升到一定的高度,就会四散开去,无影无踪。 而这种烟色泽泛青,青中透蓝,一缕直线上升,久久不散,也就是平常人所说的“狼烟”。 据说,“狼烟”是拾那山里时有的“狼粪”,晒乾研成粉末后,加上炭末以及青石藤粉拌合,点燃之后,才颜色发青,聚成一线不易被风吹散。 于是,回纥之人首先采来用做传递异族来袭的警号使用,渐渐的为各族模仿。 沙无赦所统率的一族,也是以“狼烟”来做为报警的讯息。 他仔细打量一下方位,狼烟上升之处,正是自己的绿宫。 因此,他蓦然一惊,脚下提气凝神,恨不得用尽全身之力,箭般的向绿宫奔去。 绿宫前,一群回族武士,聚做一堆,个个翘首而望,等到发现了沙无赦,不由欢声雷动。 只听他们齐声高呼道:“王爷回来了!王爷回来了!” 沙无赦打量一下四周,发现并无异样,可略一省视,不但绿宫的护卫武士一个不少的安然无恙,而且连一丝一毫动过手的打斗痕迹也没有。 只是众武士一个个脸上的神情十分僵硬,虽是欢呼,但掩不在每个人脸上那份惊慌与紧张的表情。 沙无赦扫视了下绿宫一角那兀自冒着黄烟的狼烟堆,沉声道:“是谁?随便点燃了狼……” “是我!” 没等沙无赦的话落音,一个阴沉沉的声音,竟然是从帐中发出来。 话音未落,中帐的面幕掀起,一并肩跨出了二男一女,排立在中帐门首。 沙无赦一见,心头不觉一震,表面上却十分镇静的,淡淡一笑道:“塞外三侠连袂而至,实在是大出本王意外,哈哈!” 他的淡然一笑,正是掩饰内心的惊奇。 “青面韦陀”白君天扶了扶斜挂在腰际的三棱降魔杵,也咧开厚嘴唇似笑非笑的道:“王爷!你真的那么意外吗?” “当然。”沙无赦道:“同在大漠,虽未深交,早已闻名,最少是本王主事以来,三位这是头一遭大驾光临,怎会不意外呢?” 红娘子抛了一个媚眼,娇声笑道:“难怪沙王爷当年名列武林四大公子之一,果然是超凡出俗,十年已过,风采依旧。” 沙无赦对这塞外三个怪人的为人,知之甚详,在善善恶恶之间,很难预料,今天突然一齐到了沙王府的绿宫,令人悬疑。 最令沙无赦不解的是,他三人竟然不邀不请,反宾为主的进入绿宫神帐,加上部下焚燃狼烟,事情就透着不平常。 他必定要先弄清楚三人的来意,才好分出是故是友,再作定夺。 因此,他笑容不改,朗声道:“三位高人连袂而至,必然有所指教?” 红娘子裴冷翠娇笑一声道:“好久未见,特意来讨扰沙王爷的羊羔美酒。” 沙无赦焉能看不出她是故意打哈哈,但也不动声色的道:“那好,绿宫有的是,必定不会让三位失望。” “那就好办了!” 罗家驹手中折扇一收,冷冷的皮笑肉不笑的咧咧嘴。 “沙王爷!”白君天似乎沉不住气。 他高叫了一声,然后接着道:“咱们三个山野之人,在大漠混了数十年,诸多地方都承蒙你关照。” 沙无赦忙道:“白兄,见外了。” 白君天面色不对,如同罩上一层寒霜,正经八百的又道:“咱们与王爷你一向相处得总算还不错,虽没深厚的情份,可也相安无事。” 罗家驹接着道:“现在,嘿嘿!现在彼此可能有些儿麻烦啦!” 红娘子紧紧的道:“也不能算麻烦,只要沙王爷同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三人一搭一拉,一唱一和,分明是在绕着圈子有所为而来,只是尚未点出正题而已。 沙无赦不由朗声笑道:“呵呵!三位,我原想请各位进帐小饮,慢慢的叙旧,不料,三位性急,那么有话就请明讲,不必再多劳心神,浪费口舌了。” “痛快!”红娘子一味的媚笑道:“沙王爷名如其人,干脆俐落!” 罗家驹淡淡的道:“对!锣不敲不响,话不说不明,白老大,干脆直说了吧!” “好!” 白君天应了声“好”,探手在怀中取出一个玲珑光亮的小银铃出来。 他随手虚空一抛。 “叮铃铃!呵铃!” 发出一阵清脆悦耳的声音,然后,用力一抓,又将虚空中的小银铃抓在手内,口中道:“沙王爷,你是见多识广,不知对这银铃有何高见?” 沙无赦不由脸上发热。 他真的不知道这小银铃的来历,甚至于连听说也没有听说过。 因此,他苦苦一笑,摇头道:“沙某欠学。” 红娘子的柳眉一挑道:“老大,不是要干脆吗?何必让沙王爷猜哑谜!” 罗家驹也道:“打开窗子说亮话,老大,你就别为难人家了。” 沙无赦心中虽有些不悦,可是,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也未便发作,只好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谁能预料。” 白君天道:“沙王爷,你是应该知道的,不过你没仔细看到而已,等你看个仔细,也许就知道了。” 他说完,手臂微微一扬,认定沙无赦抛来。 叮铃铃!呵铃! 银星一点,直射沙无赦的面门。 沙无赦淡淡一笑,口中道:“白大侠,这是……” 话到此处,猿臂轻舒,探手抓了个正着。 “噫?” 沙无赦不由噫了一声,因为意料之中,白君天必然暗运功力贯入银铃,所以也力透手指,着力抓去。 想不到毫不着力,轻飘飘的,显然的,白君天像平常人传抛东西一般,既无伤人之心,也没有较劲之意。 沙无赦这么一抓,惊奇的一“噫”,反而有些“小家子气”,不由玉面绯红。 白君天道:“在下只想请沙王爷仔细的看一看这小银铃而已。” 沙无赦两指拈着小巧玲珑的银铃仔细观看。 但见,那里是什么银铃,原来却是一个银质的小巧骷髅,铸造得十分的酷似,十分的精致。 他一见之后,不由大声叫道:“骷髅铃!” “对!”白君天硬绷绷的应了声,一双怪脸青中泛红,如同紫酱。 沙无赦皱起眉问道:“十五年前,沙某游走中原,曾听前辈老英雄提到过‘骷髅会’的事迹,据沙某所知,已经五十年无声无息,难道说……” 白君天不等沙无赦说完,抢着道:“沙王爷见识广博,请将‘骷髅铃’还我。” 沙无赦随手将那小小银骷髅抛给白君天,又道:“此一银骼髅重现,是否‘骷髅会’又将崛起?” 罗家驹闻言冷冷一笑道:“不瞒沙王爷说,我们三人正是‘骷髅会’的第三代弟子。” 此言一出,更令沙无赦大吃一惊。 罗、白、裴三人在大漠中已有二三年的历史,虽然没有侠行义举,却也没有为非作歹。 他们与大漠回族没有来往,只是相安无事,河水不犯井水。 因此,他们也知道沙无赦是回族难得的领袖,曾经排名武林四大公子的侠义汉子。 偏生沙无赦多次进入中原,心目中也没有回、汉之分,对于他们三人若即若离,没有什么恶感,当然也不加排斥了。 如今,闻听他们自认是“骷髅会”的第三代弟子,实在有些意外。 据传,“骷髅会”的规条近于邪门,不但手段毒辣,而且不容骷髅会以外的任何门派,遇则视为仇敌,毫不留情。 罗家驹见沙无赦沉吟不语,不由道:“二十五年前,本会因会首之争,敝师祖与师叔祖两败俱伤,双双隐退,是以,群龙无首。” “我三人连袂远来大漠,怕的是昔日仇家,今天本会‘银铃重出’,咱们三人也有了出头之日了。” 沙无赦微微一笑道:“恭喜三位。” 红娘子道:“这就是咱们今天来拜访沙王爷的原因。” 沙无赦不由道:“想是三位要离开大漠回转中原?沙某备酒与三位饯行。” 不料—— 白君天不住的摇头道:“岂止是为讨吃讨喝而来!” 沙无赦道:“那……” 红娘子抢着道:“与沙王爷你商量一件事情。” 白君天插口道:“不是一件事情,是两件事情。” 罗家驹阴阴的笑道:“这两件事情在沙王爷来说,是轻而易举的,并且对沙王爷也有莫大的好处。” 这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使沙无赦没有开口的余地。 因此,沙无赦淡淡的道:“闹了半天,本王还不知道是两件什么事情呀!” 白君天进一步的*着道:“只是想知道王爷你愿不愿意?” 沙无赦凝神望着白君天道:“我已说过,我总得先知道是什么事呀!” 红娘子媚态十足的道:“老大、老二!我来说好吗?” 白君天与罗家驹没有说话,但都点了点头。 红娘子施施然走近了沙无赦,娇声道:“事情是这样的,咱们兄妹三人突然接到了本门银铃令谕,料必是‘骼髅会’重现江湖。” 沙无赦也点头表示同意,但口中却道:“恭喜,可是,是否如此,都与本王无关,与我回族,更加扯不上。” “不然!”红娘子道:“你听我说,我三人既是三代弟子,如若奉召重出,必然要有一番作为,对总会有一番贡献是吗?” 沙无赦也点头道:“那样就最好了。” 红娘子笑了起来道:“所以,才来与沙王爷你打个商量。” “与我商量?”沙无赦一脸莫名其妙。 “是。”红娘子舌灿莲花,嗲声道:“大漠回疆,有事不与你沙王爷商量,还有谁能做得主?” 沙无赦道:“贵会这事,与我完全沾不上边。” 红娘子挥挥尖尖玉手道:“你听我说完嘛!” “说吧!”沙无赦有些不耐。 因为,他一夜的劳累,回风谷的危险,而今,又站在神帐之前太久。 当然,他以主人的立场,可以请三人进入神帐,只是,对三人的来意不明,不愿迎客进入回族圣地。 因此,沙无赦眉头紧皱,双目凝视着红娘子。 “别急嘛!”红娘子也看出沙无赦有些儿不耐,她习惯的挥挥尖尖十指,才接着道:“这就要说到正题了。” 沙无赦道:“姑娘,干脆些好吗?” “好。”红娘子伸出左手无名指,虚虚的点了点道:“第一件事,我兄妹三人想向王爷你借用一笔银子……” 沙无赦笑道:“借钱?” 红娘子接着又道:“第二点,我兄妹三人要捧你沙王爷加入骷髅会,做本会整个回疆分会的总舵把手。” 沙无赦闻言,不由仰天朗笑。 红娘子追问道:“怎么?这都是好事,你沙王爷这一笑,八成是答应了吧?” 不料—— 沙无赦又是摇头,又是摆手,反而问道:“三位需要多少银子?” 白君天大声道:“五十万两。” “哦?”沙无赦哦了声道:“白兄,是我听错还是你说错了?” 白君天的肥手一伸,五指张开又道:“五十万两。” “哈哈哈哈……” 沙无赦不怒反笑,笑声震动绿宫。 他的笑声甫收,正色道:“我只道三位要返回中原,缺少一些盘缠,三十五十,甚而一百两百两银子,我沙某双手奉上,绝不会使三位大侠失望,这也是江湖武林常有的事。” 罗家驹面带不屑的道:“我们三人可不是丐帮,不至于连盘缠也没有。” 沙无赦脚下斜跨两步道:“不怕三位见笑,回疆一片黄沙,就靠几只牛羊,整个族众也凑不出五十万两银子来,真的惭愧,惭愧!” 红娘子娇笑道:“第一次听到回族王爷钦点探花叫起穷来!” 沙无赦看也不看她一眼,接着又说道:“至于要沙某加入贵会之事,更加是不可能的事了。” 白君天道:“为什么?” 沙无赦道:“理由至明,我回疆聚族而居,族人逐水草生活,对于中原武林,乃是毫无渊源,也无牵扯,祖宗千百万年相传,不曾参加什么帮会门派,想来三位比沙某还要清楚。” 罗家驹的脸色一沉道:“骷髅出现,天下一统,银铃声响,武林一家。” 此言一出,沙无赦不由脸色一寒道:“罗兄这话是什么意思?” 罗家驹也有些发火道:“武林只有骷髅合会,铃声响时天下服!” 沙无赦怫然道:“我不是你们的天下,我也不是武林……” 白君天抢着道:“那你是什么?” 沙无赦高声道:“回疆,这儿是绿宫,沙某只知有回族,不知有帮会,只知有族人,不知有武林!” 白君天哈哈一笑道:“沙王爷,你这话未免欺人太甚,睁眼说瞎话了。” 沙无赦道:“怎讲?” 白君天缓缓的道:“你能否认曾列为武林四大公子吗?” 沙无赦忙道:“那是武林中的指称,并不是在下自己硬充字号。” 罗家驹冷然的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武林中的众口铄金,你就是武林……” 沙无赦道:“那最少是十余年前的往事,相隔许久,沙某与武林朋友,十年未曾交往连你三位也不例外,这一点就是最好的证明。” 白君天急躁的道:“就算你不承认是武林一脉,如今我兄弟既然找上来,就得听你一句话。” “对!”罗家驹应声道:“沙王爷,对于三妹刚才所说的两件事……” 不等他说完,沙无赦斩钉截铁的道:“对不起,少某都办不到!” “你!” 白君天肩头一振,弹腰上跨半步,一只手已按上三棱降魔杵的把柄之上。 罗家驹手中的折扇缓缓合起,凝神立桩。 他二人摆出一副动手的架势。 围绕在沙无赦身后的一众回族勇士,也人人怒目而视,一个个抓紧了刀柄,伺机而动。 沙无赦双臂平伸,阻住手下勇士,淡然一笑道:“三位意欲何为?” 白君天道:“等你的回话!” 沙无赦朗声道:“本王已答复过了呀!” 罗家驹道:“是吗?沙王爷,咱们兄弟这一杯可是敬酒噢!” “是吗?”沙无赦道:“即使是罚酒,沙无赦也是不吃!” “你!” 白君天的脚下一滑,疾的斜滑而出,手中降魔杵呼的一声斜划而出。 这时—— 红娘子款款向前,满面堆笑道:“大哥,别这么性急,我想,沙王爷必定会回心转意的!” 她说完向白君天使了个眼色,然后才回头面向沙无赦道:“王爷,可否听我裴冷翠说句话?” 沙无赦扶在紫玉横笛的手放了开来,正色道:“姑娘,沙某任何话都可以听,只是再休提适才两件事。” 红娘子道:“哦?为什么?” 沙无赦道:“回族自成一体,连当今皇上也允许自立为王,不将政体加诸回族之上,试想,我沙某怎敢率领我族加入江湖的帮派,岂不成了千古罪人,死后见不得列祖列宗,生前无以对全体族人。” 红娘子道:“你太言重了吧!” 沙无赦不理会红娘子的话,又道:“五十万两纹银,在沙某眼中,并不比朋友的交情可贵,只是回疆乃蛮荒之地,民穷财困,纵然沙某有心交三位朋友,怎奈拿不出来,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红娘子盈盈而笑道:“沙王爷,你听我说。” “姑娘请讲。” 沙无赦心知,今日这场事将会很棘手。 第六回 客栈玉岚遇银狐 沙无赦并不是一个怕事的人,而是他不愿在绿宫发生兵戎相见的局面。 一则,一旦动手,族中勇士一味尽干力拼,死伤必然惨重。 二则,绿宫乃是全族精神权威,神帐乃是圣灵之地,万一被人捣毁,影响全族,后果堪虞。 沙无赦心中有了这两个顾忌,不得不强压怒火,希望能够在言语之间,把一场血腥压制下来。 红娘子笑容不改,娓娓的道:“沙王爷,我兄妹三人忝列骷髅会,对于本会,十分了解,银铃既出,必有新的会首。” “骷髅会一旦重振声威,是不允许任何门派存在的,什么八大门派呀,武林世家呀,除了进入本会之外,没有第二个选择,要么就是一个字:死!” 沙无赦道:“是吗?” “绝对是。”红娘子口若悬河的又道:“回族虽不是武林帮会,也是率士之滨,中原一旦归于本会一统,回疆也不会例外,为何不抢先一步,成立骼髅分舵,任由你沙王爷执掌呢?” 沙无赦微微冷笑道:“不知三位有何好处?” 红娘子道:“问得好,假若回疆成立分会,对于从回疆重返中原的我兄妹三人,颜面光彩,至于五十万两白银之事,也是如此。” “对了。”白君天道:“本会重振,正在需要,我兄弟带五十万两白银回去,就是面子十足。” “哈哈哈!”沙无赦冷冷笑道:“三位的颜面实在要紧,只可惜,可惜沙某都办不到。” 红娘子道:“沙王爷,你的话我很相信,回疆一时凑不出这个大数目,就是凑够了,咱们三人也没办法随身带走。” 沙无赦道:“姑娘是明白人。” 谁知—— 红娘子的话头一转道:“我可以替王爷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噢!”沙无赦奇怪地道:“何谓两全其美?” 红娘子道:“既不用沙王爷一分半钱,而我兄妹们又可以保全颜面。” 沙无赦问道:“有这等事?” “有。”红娘子道:“只要你沙王爷写下一纸亲笔书信,写明挪借五十万两,交给我,这就是白花花的五十万两银子。” 沙无赦茫然道:“写给谁?” 红娘子道:“金陵世家的常玉岚。” 此言一出,白君天与罗家驹不由同时叫道:“对,对,这叫惠而不费,我兄弟有了实惠免去携带千里,你沙王爷只不过秀才人情纸半张,两全其美,两全其美。” 红娘子得意的道:“我这个办法算得妙计吧?” 沙无赦道:“在你三位来说,算得妙计。” 红娘子道:“难道你不同意?” “当然。”沙无赦存心把话停顿了一下才道:“当然不同意,因为我没有理由向常三公子借这笔大银子。” 红娘子道:“谁说没有?十年前你曾帮过他不少忙,又帮助他大破司马山庄,几次救他的命。” 罗家驹凑和着道:“以金陵世家的家底来说,五十万两银子也只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 白君天也道:“对!沙王爷……” “各位住口!” 沙无赦已被他们逗得有点火气了。 他高声一喝道:“三位,沙某之心己定,一不参与骷髅会,二不借一两五钱,各位若是存心找岔,这两件事放在一边,其余的我是全接下来,还有另外一条路,就是三位立刻离开绿宫,送客!” 他一口气侃侃而发,话落,越过三人,大跨步走进中间的神帐,头也不回。 这种豪气,反而把白君天等三人给愣住了。 二十余个回族的勇士,齐的喊了声:“送客!”话落,然后跟在沙无赦身后,也全都进入神帐。 把白君天等三个人丢在帐外。 白君天先是一愣,回过意来,不由勃然大怒,用力一握降魔杵,口中说道:“他娘的……” “大哥!” 罗家驹伸臂拦住白君天,低声道:“不要发火。” 红娘子也趋前一步,拦在白君天身前,低声道:“不到时候。” 白君天愣愣的道:“怎讲?” 红娘子道:“二哥也许与小妹不约而同有了锦囊妙计了。” 罗家驹阴沉沉的一咧嘴角道:“不知道我们想的一样否?” 红娘子低声道:“凭咱们三块料,对付一个沙无赦,量是绰绰有余,可是,我们不能杀尽所有的回子呀!” 白君天愣愣的只顾点头。 罗家驹又补充道:“我们就是杀尽了所有的回子,回疆成了死地,那还成立什么分会。” 红娘子又道:“至于银于嘛……” 她故弄玄虚的,眯眯水汪汪的眼睛才道:“山人自有妙计,包你不会落空,五十万两带到总会,不但脸上光彩,也是大功一件。” 白君天不解的道:“真的?” 红娘子认真的道:“三人休戚相共,红娘子对老大老二能说谎?” “那……” 白君天呆呆的又道:“现在我们怎么下这个台阶?” “我来。” 红娘子说完,跨步走到神帐之前。 她连帐前的帘幕也不掀,即朗声道:“请转告沙王爷,三个月之后,咱们再来听回信,请他考虑三个月,到时再来面请教益。” 红娘子说完,并不等他回话,又继续说道:“老大,老二,咱们三个月后再来,走!” 三条身影,鬼魅一般,晃出绿宫。 一场“淝水之战”,使合肥成了知名的通都大邑。 合肥城的街道纵横,其中最热闹的一条,不叫街,不叫道,也不叫路,而是叫做“逍遥津”。 “逍遥津”相传是三国时候,曹*的点将台。 而今呢? 只剩下一个大土堆,土堆旁边有一个很大的坟墓,还有刻着“汉将张辽之墓”的一块人高麻石碑而已。 靠着坟堆围墙之外,一连百余家的店铺,其中最大的一间店面就是客商云集的“云集楼”。 黄昏当口,掌灯时分。 倦鸟归巢,行旅商贸投宿。 云集楼顿然热闹起来。 整个大厅数十副座头,几乎已经客满。 常玉岚独自一人,选了个临街的桌子,面对着大门口,独自要了酒来,一面自斟自饮,一面注视着酒楼的大门口进店的要道。 因为,他一路追踪着“南海三妖”。 足足有十余日,虽没被三妖发现,但三妖只顾闷着声赶路,一路之上并没有与任何人接触。 为了要找出主使“南海三妖”之人,常玉岚只有耐心的等下去,不便打草惊蛇。 从北门外眼看着“南海三妖”进了合肥城,不料,只隔着一个城墙,进了城竟然给追丢了。 常玉岚沿着街道走了个够,也没再发现三妖的形迹,料着“南海三妖”乃化外之人,必然会找一热闹之处歇下来,大吃大喝一场。 因此,选定了“云集楼”这个全城最大的酒楼,找了一个视线开阔而隐蔽的角落坐了下来。 足有一个时辰,谁知,不但没有“南海三妖”的踪影,连投宿的客人也没有看到。 有的,只是三三两两的酒客,一看就知道是商贾之类贩夫走卒之流,毫无岔眼之处。 天渐渐黑了下来。 常玉岚正待结账起身。 忽然—— 一阵蹄声得得,酒楼门首出现了一匹健驴,好生惹眼的一匹驴。 那健驴通身乌漆发亮,黑得可以照人,只有四个蹄子是雪白的毛蹄。 这是难得一见,叫做“乌云盖雪”的名驴,不亚于八骏名驹。 驴子特殊,驴上的人更加特殊。 一身欺雪压霜的银白劲装,外罩一件小小的银色披肩,不是宫装,不是俗装,十分贴身可喜。 银色丝巾,扎着高耸的发髻,斜伸入鬓一枝银珠串成的玲珑凰形饰物,越显得超尘出俗,小蛮鞋,也是绣着绿凰的银缎底布。 右手一根银线镂成的短小鞭子,说是用来赶驴的,不如说是这身装束的配件,显得特别出色而精神。 那驴上人翻身下驴,与常人并无二致,没有一般练家子的卖弄。 进了店门,灯光下才看出那人的长相。 短短的留海,掩到额头,一双黛眉细细的,弯弯的像是下弦月牙儿。 那双眸子更是黑白分明,眨动之下如同一对水晶珠儿,准鼻似悬胆,如垂玉、微翘的唇角,使殷红的唇更加像三春的红菱。 轮廓柔和的一对白里透红的耳朵下,垂着小指大小的两颗珍珠做为耳坠,一走一晃动,既美又俏。 约莫二十三四岁的年纪,真的像将熟的苹果,动人明艳,不带半点尘嚣俗气,真如传说中的仙女、嫦娥。 这女子跨进云集楼的大门,大厅内所有的眼光都不约而同的集中过去,有的人甚而发出轻微的叹息之声。 美,实在是太美了。 不但人美,而且风度儒雅,气质高洁,对着迎上前去的店小二微微一笑,螓首低颔。 店小二笑嘻嘻的道:“女客官,请!” 那银衣女郎只低声道:“劳你驾,给驴子上上料。” 说着,她自己却找到靠大厅右边一副座头坐下,恰好与常玉岚遥遥相对。 就在那女郎落座未久。 云集楼通往楼上客房的楼梯上,一阵脚步乱响,走了下来怕不有二三十个黄衣汉子。 那些黄衣汉子,人人腰际挂了一把弯刀,个个魁梧壮硕,凶神恶煞一般,冲下楼梯来,乱糟糟的大呼小叫,不可一世。 店小二忙跑了过去,低声道:“客官们……” 黄衣汉子其中一个跳起来冲向店小二,一伸手提起店小二的后衣领,口中骂道:“他妈的,老子们住你的店,到吃饭的时候连个座位都没有,你们是开黑店?还是瞧不起大爷们?” 店小二被那大汉提的双脚离地一尺多高,连连弹动的哀求道:“爷,你放下来,放下来,小的才好给你老人家张罗座位呀!” “去你妈的!” 黄衣汉子果然有一把臂力。 他随了一丢,竟将店小儿得五丈远,越过三座桌头,不偏不倚的正好“卟嗵”一声,丢在先前进来的那位女郎的脚下。 “哎哟!” 店小二被摔跌得双手抱着头只顾哎哟。 那女郎淡淡的一笑,皱着眉头,丹凤眼不屑的瞪了黄衣汉子一眼,顺手用原来那根短鞭,伸到店小二眼前,低声道:“起来,替我叫四色小菜,一碗清汤面。” 店小二双手抱着短鞭,挣扎着撑起未,还不住的哭丧着脸哀叫。 先前那黄衣大汉,一个虎跳,已到了店小二跌倒的地方,用一只脚脚尖点到店小二的胸口,吼叫道:“妈的,你还装死,快替大爷找座位,哎呀!” 不知怎的—— 那凶神恶煞般的黄衣大汉,忽然像火烧的般,大叫一声,弹跳丈来高,抱着只脚,弯下腰来,怪叫起来。 在座之人,只有常玉岚看出。 原来是那女郎不经意的借着短鞭挑起店小二的时候,轻轻的用鞭梢扫在那黄衣大汉的脚背上。 常玉岚心想—— 那黄衣汉子若是识相的,事情会到此为止,否则,必然会灰头土脸,甚至十分的难堪。 因为,以常玉岚对武林的老到经验,已经看出银衣女郎必是个一等一的高手。 至于她表面上丝毫看不出有练家子的神情,却正是她功力已到了相当火候,才能修为内敛。 这也就是所谓的“深藏不露”。 银衣女郎眼角也不看黄衣大汉,只是笑着对店小二道:“小二哥,不要发愣了,我真的饿了,四色小菜,一碗清汤面。” “哦,哦。” 店小二在那里愣愣的点着头,但是脸上那副害怕的神情,却瞧着在地上暴叫的那名黄衣大汉。 银衣女郎笑容依然不改,轻言细语的道:“不要怕,凡事有个先来后到,我先来,先去准备我的,有人不服气的话,叫他来找我。” 这话中之意,十分明白,任谁也听得出来,是冲着那群黄衣汉子而发。 常玉岚心想,有热闹好看了。 果然—— 先前抱着只脚又跳又叫的汉子,原本离银衣女郎最近。 他忽然双目暴睁,翻着一对牛眼,怒吼着道:“你这话是冲着老子来的?” 银衣女郎冷冷的道:“没冲着谁,我是说凡事有个先来后到。” 黄衣汉子狂笑声道:“老子们不懂这一套!” 银衣女郎已经面带不悦之色道:“粗俗!可是,你应该懂的,要是真的不懂,我可以教训你懂!” “反了,反了。”那黄衣汉子暴跳如雷,对身后一群同伴道:“哥儿们,听到没有,她要教训咱们!” 二三十个汉子乱嚷道:“我们先教训教训她!” “对!”为首的那汉子怒目喝道:“看是谁教训谁!” 他脚下不丁不八,双臂扬起时,带动呼呼的风声。 只听他口中咬牙切齿的道:“不给你孝帽子戴,你不知道哭爹,臭娘们,你知不知道爷们是干什么的吗?” 口中说着,双脚已前欺,*向银衣女郎。 这时—— 大厅上原本快要满座的酒客,已经纷纷离座,胆小的脚下抹油,胆子大的,挤到一角等着看热闹。 只有常玉岚,纹风不动,端坐依旧,还不时呷一口面前杯中的酒。 银衣女郎稳如山岳,也没动。 她娇声道:“阁下,你们说是干嘛的呢?” “小娘们!”黄衣大汉忽然将胸前黄衣敞了开来,露出胸前茸茸胸毛,右手拍得震天价响,口中叫道:“看见没有,爷们是干啥的?” 原来—— 那汉子毛茸茸的胸脯之上,用青刺法刺着一个罐子大的“骷髅”头形。 银衣女郎一见,不由双眉紧皱啐了一声,说道:“姑娘看不出你们到底是干什么的!” “哈哈哈……” 原先那黄衣大汉仰天大笑道:“有眼无珠,谅你也不知道,所以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说着,又不住的自己拍着胸膛。 银衣女郎忽然像是想起什么笑着道:“哦,我晓得了,你们是走江湖卖大力丸狗皮膏药的。” “放屁!”那大汉勃然大怒,狂叫道:“老子是骼髅会的。” 那银衣女郎的头摇得像花鼓郎,连声道:“不像,没听说过,不像……” 没等她说完。 那大汉忽然一跳,虎扑之势,双手右拳左掌,连捣带抓,恶狠狠的苍鹰搏免,扑向银衣女郎。 他是怒极而发,来势凶猛快同迅雷。 那女郎冷冷一笑,坐在长凳上的身子不动,脚下略略一点地面,连人带长凳子,竟然微微急旋,十分巧妙的,刚刚闪出拳掌之外。 但听—— 嗵!哗啦! 一张厚木桌子,被那大汉拳掌兼施,砸了个正着,木屑四溅。 那大汉用招过猛,志在必得,一时收招不及,几乎连人也扑倒下去。 银衣女郎笑道:“好大的力气。” 黄衣大汉一招失手,怒火更炽。 他的二三十个同伴个个也气冲牛斗,纷纷一拥而上,把银衣女郎围在核心,七嘴八舌,喝吼叫骂。 银衣女郎淡淡一笑,若无其事的道:“这里太窄了吧?喏,天色已晚,楼下宽敞,行人也少,我等你们!” 她说着,顺手用短鞭在身侧一点。 一道银光,穿过大汉们的头顶,掀起格扇,由楼窗中穿了出去。 身法之快,姿势之美。 连常玉岚也不禁暗喊了声:“好!” 云集楼的楼虽只有两层,但却有十丈来高。 那银衣女郎如同落花一瓣,轻如飘絮般,连街上的浮土也没有扬起。 会看的看门道,不会看的看热闹。 从窗口外望,常玉岚已经看出“门道”来。 他对这女郎十分陌生,武林中也没听说过有这一号人物,但是,“骷髅会”的过去,他是知道的。 他之所以知道,也是从“金陵世家”的武库中看来的。 对于三十五年以前的“骷骰会”,实在是当时武林之中最毒、最狠、而又最霸道的一个黑道帮会。 而今这黄衣大汉一行人,竟亮出了“骷髅会”的字号,无形之中,就是一种不良的徵候—— 假若“骷髅会”重起江湖? 就在常玉岚心念着“骷髅会”之际。 二十余个黄衣大汉,踩动楼梯雷般的响,已经到了大街之上,云集楼门前广场,把银衣女郎围在当中,个个吆吆喝喝的叫成一团。 银衣女郎气定神闲,双手插腰,右手的短鞭反而收了起来,一派悠闲样子,与二三十个恶汉,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常玉岚俯身下窥,看得清楚。 在他心目之中,眼前的一场龙争虎斗,早已经分出了胜负来。 只可惜相距十余丈高,街上的吼声可以听得到,说话的声音完全听不见。 但见—— 二十余个黄衣大汉,人人捋衣襟、卷袖口,发一声喊,像狂风般的分为四面八方,向银衣女郎扑去。 忽然—— 啊—— 一声刺耳的惊叫,震人心弦。 二三十个黄衣大汉,竟有七八个像门板似的倒了下去。 常玉岚不由越发吃惊。 因为,连他也没有看出那几个大汉是怎么被击倒的,也就是说,没有能看出银衣女郎的出手招数。 先前,常玉岚料着从女郎的出手招数,必能看出她的一些路道。 如今,失望了。 楼下,又有了变化。 一招未了,二三十个大汉伤了三分之一。 这简直是不可思议,常玉岚固然是神情一凛,那剩下的三分之二恶汉,个个更加怒吼连天。 但见他们其中一个,首先抽出胁下的弯刀来,挥舞成一派寒光。 其余的人,几乎是同时亮起家伙。 十余把寒光闪闪带钩的弯刀,舞得地上浮尘扬起,砂石横飞,齐向银衣女郎攻到。 银衣女郎不似先前悠然的味道,分明是已经引起她的怒火,忽的发出声凤鸣鹤唳的清啸,短鞭已经在手。 常玉岚连眼睛也不眨一眨,死死的凝神睇视。 他要仔细看看这女郎的来路。 又失望了。 因为,他只见十余刀光寒芒之中,一个银色影子像陀螺似的一转。 乒乒乓乓…… 十余大汉身形暴退。 叮叮当当…… 十余片半截弯刀落地清脆有声。 原来,那十余汉子的手中弯刀,每一柄都由中而折,虽然每个汉子手中仍旧紧握着刀柄,但是,也只剩下了半截刀片。 最令人吃惊的是,每个汉子手中刀,折断之处,长短完全一样,如同用尺量过的一模一样。 地面的恶汉们并不觉得。 而楼上的常玉岚看得仔细,瞧得明白,这种手法,常玉岚意味着自己也没有把握能办得到。 常玉岚呆了。 他比地面上二三十个大汉还要呆。 十年未出江湖,但十年来每年有三次与江湖人欢聚,对江湖武林应该并不陌生,并未隔绝,为何连一点讯息也没有呢? 出了这等高手,应该是武林中的大事,即便八大门派不知道,黑道的消息,应该是最为灵通。 常玉岚不由担起心来。 这意味着整个武林,必有惊天动地的变化。 同时,他也联想到司马山庄桃花被惨遭毁坏的事,也可能就是江湖浩劫的序幕,血腥重起的引子。 既然碰上了,一定要找个水落石出。 想着—— 常玉岚不再分神,又从窗缝中窥探下去。 此刻,地面上已又是一番景象。 二三十个大汉足有半数以上的十余人,在地上东一个西一个的横倒竖躺挣扎,分明是受了重创。 约莫有十来人,手中挥着断刃残刀,虚张声势的,围在银衣女郎身边三丈之处,在吼叫发喊。 没一人敢冲上前去。 那银衣女郎俏立在街心,连动也不动。 常玉岚不由好笑,心想:—— 没有热闹好看的了,只要看看这几个剩下的“骷髅会”的人如何下台。 这时,昏黄的灯光之下,一匹骏马飞奔而来。 马上人披着件大红披风,头上也罩着一顶风帽,齐眉盖肩,看不出面貌,但是从骑马的姿态与身形上看,分明是一位女性。 那匹马跑得好快,转瞬之间,从街的东端已到了云集楼前。 马上人翻身下马,略一省视,抢上几步,超前到银衣女郎身前,执礼甚恭,口中不知讲些什么。 银衣女郎也指指点点的指着那二三十个汉子,口中唧咕着。 只见那马上人将披风一甩,用手中马鞭向几个尚未受伤的黄衣大汉刷去,看她样子似乎十分恼怒。 那些汉子对来的马上人甚为惧怕,个个哈腰垂手,连话也不敢问。 马上来的着红披风女性,恭身肃容,请那银衣女郎先行。 银衣女郎也点头向酒楼走来。 常玉岚一见,好戏已经收场,急忙要店家算账。 他是想乘着银衣女郎与那红披风女郎未上酒楼之前,离开座位,回到已经安顿好了的客房。 他不愿与银衣女郎再照面。 因为—— 一众酒客早已跑光,唯独他不跑,这摆明了自己是江湖武林的高手。 自己能看出银衣女郎的功夫,说不定那银衣女郎在上酒楼之时,也已看出了自己的修为。 为了要知道银衣女郎的来龙去脉,不照面是比较好的途径,在暗处总比在明处容易得到线索。 天色已晚,银衣女郎势必要住在这家云集楼,妙在是自己在日落之前已经打了店,住了进来。 常玉岚进了客房未久—— 店小二的话音,给了他意外的欣喜。 但听脚步声动,店小二絮絮叨叨的道:“姑娘,你可真的是我的救命大恩人,不是你,前面那些个爷们,恐怕要拆散了我这几根穷骨头。” “咯咯!” 一声轻盈的笑声,听得出,正是那银衣女郎的声音道:“不会的,现在,不会再欺负你了。” “姑娘,你这身功夫真格的,是从哪儿学来的?” 是店小二的口音。 “你想学?哈哈哈!” 那银衣女郎又娇笑了。 这一问一答之际,脚步已经停下来,正是常玉岚所住客房的隔壁。 常玉岚不由想:“这正是天助我也,总会探视出一些端倪来,一墙之隔,一言一行,都可以听个清楚。” 也真是的,这间客店的生意,是以酒宴为主,客房虽然很多,设备并不豪华,客房之间,是用木板隔开,油漆粉刷得很干净,但是木板与木板之间,不免有一些儿缝隙。 所以,不但说话可以听得见,假若是想偷看,也有些细小的裂缝。 几处空隙中,灯光透进来。 常玉岚不敢偷看,因为人家是个姑娘家。 但听隔壁店小二又道:“姑娘,为了小的此事,你老人家的晚饭……” “劳驾帮我送到房子里来好啦!”银衣女郎说道。 “是。” “吱呀!”一声,店小二出门去了。 常玉岚熄去灯火,就在床上跌坐运功养神。 隔壁的银衣女郎似乎是在整换外衣,悉悉索索的发出细微声音。 店小二送来晚饭,进进出出,还有那银衣女郎进食的声音。 常玉岚都听得清二楚。 不久—— 笃!笃!笃! 敲门的声音。 隔壁那女郎竟然道:“门没上闩,进来吧!” 常玉岚不由一愕,心忖:—— 一个女人家,住客店竟然连门也不上闩?—— 这敲门的人是谁? 想到这里,不由蹑手蹑脚下了床来。 就着板壁的缝隙,单眼瞄过去。 灯光昏黄之下,银衣女郎已经卸去那身劲装,换了一套藕色的衣裤,十分贴身,玲珑的显出她动人的身材。 同时也卸去了发饰,长长的秀发,披散在肩头,与日间的装扮又完全的不同,多有一番动人之处。 尤其是褪尽脂粉,光滑的皮肤,从手到项间,都仿佛隐隐发光,滑如温玉。 此时,她不但没穿鞋,而且连袜套也没穿,细织织、白嫩嫩、圆酥酥、滑润润,真的是美到极点。 因为那银衣女郎是斜倚在床上,侧身而躺,一双脚向着木壁,因此,正是常玉岚目光所及。 所以,若不是一道板壁在隔着,竟然是在常玉岚的鼻尖之处,所以也是他看得最清楚的地方。 常玉岚对于蓝秀,可以说是情有独钟,对于蓝秀的美,尤其是“不作第二人想”。 他虽然与蓝秀如愿以偿的结为夫妻,可是,蓝秀的个性静极,加上他夫妇相敬如宾,十年来,即使闺房之中,也是不曾放荡形骸,也没有看到过蓝秀的一双脚如此展现在自己鼻端,何况陌生的女郎呢? 难怪常玉岚脸上发烧,心跳不已。 他急忙换了一个壁缝。 推门进来的,乃是日间披着大红披风的女子,此刻是一身黄色劲装。 只因她背对着木板壁,瞧不出她的容貌长相,但是身材也十分窈窕。 这时—— 那银衣女郎早已道:“你们太过招摇了些吧!” “是。”黄衣女子十分恭谨的应着。 “好吧!”银衣女郎拈起身子,坐在床上又道:“既然事情已经办妥了,天亮就带他们回去,不要再惹事生非,丢人现眼了。” “是!”黄衣女子只有应是的份儿。 “去吧!”银衣女郎挥挥手又道:“等一下我还有个约会,我们巢湖见!” “是。”黄衣女子对银衣女郎执礼甚恭,退了半步折身出门而去。 常玉岚不敢出房追踪那黄衣女子,深恐打草惊蛇。 而且,从这两人的语气之中,已经不难分出两个女子的分量,只要弄清楚银衣女郎的来路,黄衣女子的身份,自然了如指掌了。 更因为那银衣女郎说过“等一下还有一个约会”这句话,常玉岚便轻手轻脚的回到床上,不敢入睡,仍盘膝跌坐,屏气凝神,静静的等下去。 第七回 公子中计逍遥津 约莫是二更左右。 四周没有一点动静。 常玉岚几乎等得不耐烦了。 他不能不等,因为,这银衣女郎的神秘性固然是要等的原因之一,但是,她的武功之玄,以及那些黄衣大汉与红披风的女人,都在证明了银衣女郎出现江湖是一件不可轻视的大事。 终于有了消息。 一阵衣袂振风之声。 虽然极为细小,细小到一般人无法分辨。 但是,常玉岚乃是当今一流高手,加上夜深人静万籁无声的时候,况且,常玉岚是存心倾听,所以也听得十分真切。 衣袂振动之声,就在窗外,而且不止一人。 常玉岚毫无声息的离床下地。 此刻,虽无月色,但窗外的星光,加上“云集楼”高悬在大门外的招牌油纸灯光,仍然可以看得出隐隐约约的人影。 一个、两个、三个。 常玉岚不由一愣,三个影子三个模样。 一个肥肥的不高。 一个瘦瘦的奇高。 一个身材玲珑,分明是一个俏佳人。 常玉岚心忖:这女的是不是隔壁的神秘银衣女郎? 如果是她,自己惭愧。 因为,根本没有听到隔壁有任何走动的音响,更别说是开门出来了。 就在常玉岚略一愣神之际。 一丝风响。 三个人影竟然一掠而过。 好快的身法,上乘的劲功,连先前衣袂振起衣角的声音也没听到。 常玉岚暗喊了声:“我在发什么呆?” 他恐怕被人家“卖了”,忙的提气凝神,扶了扶断肠剑。 他不敢纵跳扑跃,原地一式“斗换星移”,人已到了窗下,轻轻掀开单扇窗门,人已越窗而出。 四下寂静,虫声啾啾。 浮云满天,疏星稀落。 常玉岚料定三人走的不远,但也不敢怠慢,一拧腰借脚尖点地之力,从天井中上射三丈。 他人在虚空,已在短短的一刹那间游目四顾。 三条人影并未走远。 就落在近在飓尺的“张辽墓”后斜坡之上,不过是隔着一道围墙而已。 常玉岚人在半空,并不落实,一式“云龙三现”,凌虚折腰,落在围墙之上,毫不停留的再落向那一人多高的墓碑之上。 “咦?” 常玉岚几乎失声叫了起来。 三个人坐成品字形,中间油纸上放着些腊肠火腿豆干花生等下酒的菜肴,卤鸡香气扑鼻。 还有三个大黄碗,盛满了酒。一边,放着一个三十斤的大酒篓子。 常玉岚现身在石碑之上,那三人仿佛不知不觉,丝毫不感惊奇。 最是令人不解的—— 这三人一个矮胖、一个瘦高、一个通身穿红的俏丽佳人。 这正是常玉岚在屋里所看到的三个影子。 转眼之际,怎会在这里喝酒呢? 为何对常玉岚的到来,不闻不问呢? 常玉岚心想:“碰到了妖魔鬼怪?” 无论如何,自己不相信这是妖精,他不禁心中念道:“你们不问我,可拦不住我问你们!” 一念及此,人在碑上拱手朗声道:“三位高人好生雅兴,星光之下对饮,真乃人生一大乐事。” 墓碑就在一人饮酒之处左侧,相隔不到五尺。 这三人终于开口了。 那瘦高的一个并不抬头,只是冷冷的道:“你这一来,把我们的雅兴全给赶走了。” 常玉岚见他们似乎没有恶意,由碑顶飘身下地,笑道:“鲁莽、鲁莽,三位海涵!” 红衣女子道:“你说我们有雅兴,半夜三更,你一个人挂剑夜游,应该也算是雅士高人?” 而那个矮胖子道:“鸡鸣狗盗之人,也是带了凶器三更半夜的干没有本钱的买卖!” 常玉岚并不气恼,只是笑道:“好者在下并不是鸡鸣狗盗之流。” 矮胖子鼻孔中哼了一声道:“鸡鸣狗盗之徒,脸上也不会写字。” 高瘦的一个道:“老大说得对,人心隔肚皮,像西瓜一般,没切开谁知道是红的还是黄的。” 常玉岚朗声一笑道:“在下觉得这个比譬并不恰当,因为卖西瓜的就在没切开以前知道。” 红衣女子不由嫣然一笑道:“好!辩得好,阁下,那你猜猜我们三人是干什么的?” 常玉岚不由笑道:“姑娘考起在下来了?” 不料—— 红衣女子闻言道:“也可以这么说呀!” 真的,常玉岚真的被她咄咄*人*到墙角死胡同,不能露出怯意。 而难在常玉岚还真的打量不出这三人的“行情”。 他笑了笑道:“依在下浅见,三位乃是古押衙人物,游侠者流!” 红衣女子不置可否,却反问道:“怎见得呢?” 常玉岚听她的语气,似乎已被自己料中,接着道:“第一,三位手中都有称手兵刃,第二,良夜畅饮雅兴出俗,第三,没有世俗男女的浅见,第四,那只酒篓最少有三十斤,而三位以碗代杯的豪气……” “够了!” 那矮胖子沉声一喝,拦住常玉岚的话,咕嘟一声,先抓起碗来喝了一大口,才道:“胡说些什么?告诉你,我们三个不是侠士,也不是英雄。” 常玉岚有些糊涂。 以矮胖子的“无礼”,应该是邪门人物,但是,他的话,却又不像是意存惹事生非的。 因此,他试探着道:“那么三位是……” 矮胖子大声道:“青面韦陀白君天。” 他说时,抓起身侧的“三棱降魔杵”高高举起,晃了一晃。 常玉岚不由道:“哦,在下知道了,白老大,另外是病二郎罗二先生,这位就是红娘子裴冷翠姑娘了,失敬,失敬!” 红娘子不由展颜一笑道:“阁下知道的不少?” 常玉岚拱手道:“久闻三位大名,只是缘吝一面,未曾识荆,想不到三位远从大漠来到中原,更料不到在逆旅客店夜半相逢。” 他以为适才三人是到“云集楼”买酒菜,或者是早已住在“云集楼”客房,出来在星光之下饮酒取乐,仿仿古人秉烛夜游。 所以,顺口说出在“客店”夜半相逢。 想不到“病二郎”闻言把手中折扇一合,吧的声,瘪着嘴道:“客店相逢?阁下胡说些什么?谁同你在客店相逢?咱们打日落时辰起,在此一边喝、一边聊,何曾到过客店?” 白君天也道:“要是咱们愿意住那臭兮兮的客店,何必在这儿饮,高桌子矮椅子不是很好吗?” 红娘子也笑道:“你眼光不够!” 她顺手将空酒篓推一推,篓子里的酒罐子嗡嗡直响,分明是空空的,又道:“一罐子酒,还有这多的菜肴,吃的剩下残局,我们是喝了半个晚上了。” “真是活见鬼!”白君天道:“睁着眼说瞎话!” 常玉岚打量了一下。 红娘子说的不假,那罐酒空了还可以说是“倒进了地下”,而一堆堆的鸡骨头、鱼刺、猪蹄骨,许多的花生壳…… 这都不是短短的时间堆得起凑得来的。 难道真像白君天所说的——活见鬼不成? 常玉岚自信自己不会看错,那星光灯影下映到窗格缝中的三条影子,除了这三个人还有准? 就算是另外三个人吧! 而一矮、一高、一瘦、一胖,还加上个俏生生的女子身影。 他只顾遐想,久久无言。 谁料—— 红娘子又十分俏皮的道:“阁下,你发的什么呆?依我看,你呀!你是天下最煞风景的人了。” 白君天道:“三妹,为何文皱皱的,不说他是天下最讨厌的人哩!” 常玉岚苦苦一笑道:“哦,在下真的令人讨厌?” 红娘子道:“虽不是第一流的讨厌人,也是第二流的讨厌鬼。” 她说得十分调皮,嘴角也带着笑意。 因此,常玉岚并不以为忤,也笑道:“怎见得呢?” 红娘子娇笑一声道:“你阁下可知道我们三个远从大漠千里迢迢,进入中原,所为何来?” 没等常玉岚回答,罗家驹阴沉沉的道:“原只想痛痛快快的喝一顿酒。” 常玉岚不相信的道:“难道大漠没有酒?” 白君天大声道:“大漠的酒没有司马山庄赏花大会的酒喝得热闹。” 此言一出,常玉岚不由心头一震道:“三位原是来赶赏花大会的?” “是呀!”罗家驹接口道:“谁知道司马山庄的小气庄主,听说咱们要参加赏花大会,连夜把要赏的桃花给砍完了,他妈的,这小子也真的是无聊兼丢人!” 这是当着和尚骂驴秃。 常玉岚也仅仅苦苦一笑道:“三位雅兴不浅,远从大漠前来中原,不知是否已经到过司马山庄了?” 白君天道:“废话!” 罗家驹接着道:“若是没有到过司马山庄,怎知道那儿的桃花林被毁掉了呢?” 常玉岚心想:“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原来是这三个家伙!” 他心中想着,嘴里却道:“我想司马山庄的主人,十年来不吝惜宴客,他不会在今年砍了桃花,省下几罐酒吧!” 红娘子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常玉岚道:“我想,砍去一林桃树的,不是司马山庄的主人,而是另有其人。” 红娘子道:“那会是谁?” 罗家驹也问道:“阁下知道?” 常玉岚微笑点头道:“先前不知,现在,有些儿眉目了。” 白君天瞪大眼睛道:“那是谁干的?” 常玉岚不由神情一正道:“依照在下的想法,除了你们三位之外,没有别人。” “哈哈哈……” 白君天仰天大笑。 红娘子也笑得花枝招展,一手抚在肚子上,一手按在地面,喘着气道:“你真是打蛇随杆上!” 罗家驹却含怒沉声道:“你这人是存心找碴生事来的?” 常玉岚忙道:“中原武林与司马山庄一向相处得很好,一流高手,大都彼此亲近,不三不四的宵小,也不敢与司马山庄结梁子。 三位,不瞒三位说,你们三位的嫌疑是大一些儿。” 白君天勃然不悦道:“什么叫做嫌疑?” 常玉岚笑容不改,但是冲口朗声道:“可能就是三位做的好事,毁了一片大好的桃花林。” 红娘子道:“太武断了吧!” 罗家驹道:“要真的是我们兄妹干的,你阁下打算怎么办呢?” 常玉岚道:“那得给在下一个交代。” “给你一个交代?”白君天已站了起来,喝道:“你算老几?” 常玉岚神定气闲,岳立姿态不变,反而拱拱手道:“在下常玉岚,想必三位有些耳闻吧!” 意料中,三人必然大吃一惊,最少,也有“出乎意料之外”的反应。 然而,没有。 “塞外三侠”只是互相交换一个神色,既没有动手之意,也没有不屑之色。 红娘子反而俏然的道:“敢情好,我们没有喝到司马山庄的赏花酒,这一顿算你补请的吧!” 常玉岚道:“三位砍了桃花,因此,才吃不到司马山庄的酒。” 红娘子道:“怪事,你真的认定桃花是咱们砍的?” 罗家驹道:“亏你是武林的有名人士,也不想一想,咱们远从大漠进入中原,会专为砍你的桃花?何况,凭咱们三人小小的成就,要是对司马山庄不满意,可以杀人,可以放火,会拿桃花出气吗?” 白君天这时,缓缓前跨一步道:“桃花被砍,你姓常的当然心中有气,是不是要白某与你出出这口鸟气?” 他说着,手中三棱降魔杵微微上提。 一副立刻动手的架式。 常玉岚见白君天从头到尾,都是气焰不可一世的架子,不由笑道:“在下并不想兵刃相见,假若桃花真的是三位砍的,在下也不会善罢甘休,白君天,你也不必恶狠狠的。” 红娘子道:“老大,把话说明,要动手,塞外三侠也只有奉陪!” “对。”常玉岚道:“是与不是,常某这儿等三位一句话!” 红娘子道:“我们已经说明白了。” 罗家驹也道:“好汉做事好汉当,要是咱们与司马山庄过不去的话,哼!只会砍人,不会砍树!” 常玉岚点头道:“司马山庄的树尚且不好砍,何况是人呢?哈哈!罗兄弟,但愿你相信我这句话!” “老子偏不相信!” 白君天暴吼一声,手中降魔杵一抡,横的一扫,中途右臂猛抬,变扫为压,认定常玉岚砸去。 这一招突然而发,力道不小。 常玉岚冷冷一笑,脚下飘忽的一滑,已经闪出七尺,轻松的让开。 白君天的确不是弱者,一招未成,中途卸力,大喝道:“亮家伙!” 常玉岚笑着摇头道:“不必,在下相信不是你们干的。” 红娘子道:“凭什么?” 常玉岚道:“凭你三位的名号,塞外三侠做事,不会不敢承认吧?” 红娘子哼了声道:“你能知道这一点,这话嘛!就好讲了。” 常玉岚紧接着道:“那么司马山庄的桃花,是三位砍的罗?” 红娘子爽朗的道:“不是的。” 常玉岚道:“我相信三位,今夜多有打扰,坏了三位的清兴,请勿介意。” 他略一拱手,回身…… “慢点!” 罗家驹人没动,却大声喝止。 常玉岚不由面色一寒道:“病二郎,你……” 病二郎冷峻的道:“我有句话要请教。” “请教不敢。”常玉岚冷冷的道:“有话尽管直说。” 病二郎罗家驹慢条斯理的抖抖手中折扇,站近了常玉岚道:“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这句话阁下认为如何?” 常玉岚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病二郎道:“就说中原武林吧!常大公子统一霸业已经整整十年了,加上金陵世家的威风,快五十年了,算得上一个‘久合’之局,掌握在你常家的手里,是不是该分一分了呢?” 他是兜着圈子绕着弯说话。 常玉岚不由苦苦一笑道:“常某完全没有这个感觉,就是常家数代也没有这个奢望。” 病二郎认真的道:“可是,这是事实呀!” “此言差矣!”常玉岚缓缓的踱了一步道:“论武林有八大门派,谈江湖有黑白两道,我常家世居金陵,以书剑自娱,十年前与司马长风之间,确有一段恩怨,如今,事过境迁,早已算不得江湖门派武林一脉。” “强辩。”白君天大吼道:“先有桃花血令在先,又有一年三度的武林大会在后,你已经以总舵把子自居,双龙头老大自命,推得掉的吗?” 常玉岚道:“三位误会!” “误会?”白君天不悦道:“我们会误会?” 病二郎拦在白君天前面,抢着道:“不管是误会也好,不是误会也好,这分与合,你只能选择一个。” 常玉岚道:“请你说明白一点。” 病二郎道:“要想合,我兄弟三人拥护你,你放弃司马山庄咱们加入一个更好更大的门派,要想分,说不得,你就在三个月以内,退出中原,回到金陵,从此,中原之事,少问为妙。” “哈哈哈……” 朗笑如同龙吟,震动长空。 夜风飘起笑声,惊得宿乌振翅而起。 常玉岚道:“在下一不想合,二不想分,该困了,再见!” 语音未落,人已掠过围墙,回到客店。 冷月一钩斜挂。 疏星数点闪烁。 云集楼的影子,黑黝黝的蹲在逍遥津的街头。 只有几个窗口,还有淡黄的灯光,而在雾茫茫的夜里,只是那样有气无力的昏黄。 常玉岚认定了自己的房间,掀窗而入。 “回来了吗?” 一声突如其来。 常玉岚不由大吃一惊,急的一缩身,退到窗檐。 “怎么?令你吃惊?” 声音仍然是那么平稳、轻巧。 先前一声“回来了吗”是突然而发,常玉岚冷不防的连音调也分辨不出来。 此刻,他心理上有了准备,才听出是娇滴滴的女子声音,十分柔和,十分悦耳。 借着已结了灯花,闪烁跳动的昏黄灯光,顺着声音望去。 坐在房间中唯一的一张靠背椅子上的,不是别人,正是日间所见,住在隔壁的那位银衣女郎。 此刻—— 那女郎一身贴身紧绷绷的衣套,仍然是银灰闪亮。 她的头发,用一条银色汗巾包扎着,足上登着双银色软底套鞋,上面缀着鹅蛋大的绒球。 她跷着二郎腿,双手反扣,搭在膝盖之上,脸上没有粉脂残痕,有的,是一双水汪汪的黑白分明大眼睛。 还有一圈红晕的腮膀子,加上翘翘的樱唇,带着洋洋得意的笑容。 她的一双眼,睇视着常玉岚,又已轻启朱唇道:“意外?还是惊喜?要不然嘛!就是怒恼。” 常玉岚心想:“我正要打探你的来路,送上门来,免得我千方百计的找法子去接近你。” 想着,忙不迭含笑拱手道:“姑娘,是我走错了房间,还是你进错了房间?” 银衣女郎微笑依旧道:“都不是。” 常玉岚道:“都不是?” 那女郎笑得更甜道:“因为你没走错,我也没走错。” 常玉岚道:“姑娘真的太会讲话了。” 银衣女郎道:“你是这房间的主人,不会要我请我坐吧?” 她说话之际,人也施施然站了起来,迳向常玉岚立身之处走去。 常玉岚忙笑着道:“逆旅小店,实在不是待客之……咦?” 他的“待客之处”的“处”字尚未出口,惊得失神一呼,忙着斜跨一步,扭腰闪了开去。 原来,那银衣女郎快得连肉眼也分不出来,一种奇异诡变的身子,一闪之间,已到了常玉岚的身侧,相距飓尺,呼吸可闻。 这怎能不叫常玉岚大吃一惊呢? 因为常玉岚乃是当今高手,一流的大行家,竟然被这女郎欺近身侧探手可及之处,乃是不可思议之事。 若是银衣女郎心存加害,常玉岚此刻必在她指掌之下,甚至已经横尸当场,血染旅邸了。 更使常玉岚骇异的是,看不出这银衣女郎的身法。 所以,他失声惊呼,飘絮惊虹,闪了开去。 不料—— 那女郎盈盈而笑声中,早又已回到原来坐的那张靠椅上道:“好快的身法,盛名之下无虚士,常家威震金陵,名动武林,不是浪得虚名。” 常玉岚不由脸上飞红,讪讪的道:“惭愧,姑娘的身法,在下自承不如。” 银衣女郎闻言,娇笑声道:“我也不慢,只是,你是武学正宗,我的有些邪气,对不对?” 武林中人,从来不会有人自承有“邪气”的,即使是邪门歪道,也要以“侠义”自居。 这银衣女郎自认自己有邪气,实在少见。 常玉岚笑道:“正气与邪气,只相隔一层薄薄的纸,用在正则正,用于邪则邪。” 银衣女郎也报之一笑道:“咱们不谈正邪,还是谈谈你吧!” “谈我?”常玉岚道:“一介武夫,没有什么可谈之处,倒是姑娘,年轻貌美,难得的是一身上乘功夫,必是名门正派,也是未来武林奇花。” “哈哈哈……” 银衣女郎立即娇笑不已。 常玉岚凝神而视,等她的笑声一收,问道:“姑娘芳驾来此,必有所为。” “聊天。”银衣女郎掀动一下双眉道:“找你聊天。” 常玉岚道:“逆旅客店,夜静更深,姑娘不怕蜚短流长?” 银衣女郎道:“江湖儿女,还怕什么?” 常玉岚道:“不知姑娘……” “不要谈无谓的话。”银衣女郎抢着道:“你隔着木板墙偷看我在先,我才在后走进你的屋来,这叫一报还一报,谁也不吃亏。” 常玉岚不由脸上发热。 他万万料不到自己在隔壁偷瞧,早被人家知道,自己还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呢! 因此,搭讪着苦苦一笑道:“姑娘真会说笑话,不知姑娘芳驾光临,有何见教?” “对。”银衣女郎俏眉上掀道:“这才是正题。” 常玉岚道:“既然如此,请明白的说吧!” 银衣女郎忽然收起笑容,竟从腰际一个十分精致的锦囊之中,取出一个折叠的白纸出来。 那白纸一折四叠,十分整齐。 她徐徐展开在昏黄灯光的桌面之上,才对常玉岚道:“请过来,这儿有四位鼎鼎大名的人士,要请你指教指教。” 常玉岚不得不走过去。 两人几乎是贴身而立,衣角摩裟,呼吸可闻。 一股如兰似麝的香气,从那女郎身上透出,是女儿家特有的香气,不是一般脂粉花露的檀香味道。 常玉岚一见那幅白纸上,原来是画着四帧人像,只有面部的半身图样,是用笔描绘,画工十分细腻,折成四折,每折一人。 更令常玉岚奇怪的是,所画的人像非常神似,竟然是十年前的“四大公子”,而第一帧画的就是自己,白色柬发,圆领白衫。 银衣女郎微微一笑道:“阁下,你该不陌生吧!” 常玉岚爽朗的道:“姑娘是明知还是故问?” 银衣女郎一双俏眼凝视着常玉岚,右手无名指轻轻点着纸上的图形道:“十年来,阁下的风采依旧,不但不减当年,英气更成熟了、挺发了,不愧是武林四大公子之首,实在令人仰慕。” 常玉岚不由脸上发烧,摇摇头,借着女郎说话之际,缓缓的走开了一步,道:“少年子弟江湖老,姑娘你太夸奖了,常某实在惭愧,半生潦倒,一事无成。” “你得了吧!”银衣女朗朗声道:“你还要怎样?难道还想当皇上?” 常玉岚喟然一叹道:“当年,在下与另三位,实在都豪情万丈,而如今,沧海桑田,人事全非!” 银衣女郎忙道:“是呀!不知另外三位……” “这个……” 常玉岚原本不愿与这女子多聊。 然而,人的弱点是,大都喜爱怀念既往。 对于十年前的旧事,历历如在眼前,尤其这图形上的另外三人,与常玉岚都有极大的渊源,极深刻的印象,更有说不尽的往事。 因此,他又凑上前去,指着司马骏的图像道:“姑娘,这位翩翩佳公子司马山庄当年的少庄主,而今已是双目失明的出家人,当和尚古佛青灯十年了。” “哦。”银衣女郎点头道:“有些耳闻,的确是令人浩叹。” 常玉岚又道:“这第二位‘黑衣无情刀’纪无情,十年不闻讯息,加上他曾经因家遭大变,引发了疯癫之症,至今不知所踪。” “原来是个疯汉!” “不!”常玉岚忙道:“有一个时期,他痰迷心窍,血气所激,乃是由于气急攻心,后来渐渐正常。” “反正是疯过。”银衣女郎立即用涂了蔻丹的两个指头,在纪无情图像之上弹了一下。 常玉岚无限感慨的道:“只有探花沙无赦,如今世袭了回王……” “算啦!”银衣女郎的红唇一抿,有些不屑之色,抢着道:“当初不知你们这班武林人是怎么想到的,一个化外野人,怎能列为四大公子,真是笑话!” 常玉岚忙道:“姑娘之言差矣!” “何差之有?”银衣女郎满脸的不服气。 常玉岚道:“沙无赦乃回王的唯一继承人,论文,御赐探花,论武功,不在常某之下,人品、风流倜傥,修为、品德,真是浊世佳公子,尤其是仁侠尚我作为,急人之难的风范……” “好啦!”银衣女郎有些儿不耐的道:“恁他怎的,也免不了一身膻腥味,遍体牛羊骚,包管他一辈子讨不到好老婆!” “嘿嘿!”常玉岚笑了笑道:“婚姻十分美满,沙兄的王妃,乃是回疆第一美人,人称‘铜筝公主黑白合’耶律香儿,武功也是一流。” 银衣女郎道:“凡是从你口中说出来的,仿佛人人都是三头六臂。” 常玉岚道:“姑娘不是要问图上的四个人吗?我,是实话实说呀!” 银衣女郎道:“正经的你却没谈。” “没谈?我都依所知说了呀!” “谈谈你如何?” “谈我?” “是呀!你自己。” “我?”常玉岚摇摇头道:“十年光阴等闲过,既无雄心壮志,也是乏善可陈,就这等庸庸碌碌,守着一片田园。” “那你跑到这儿来干嘛?” “这个嘛……” 常玉岚沉吟了一下。 他在没弄清楚对方的来龙去脉以前,不愿将自己追踪“南海三妖”之事说出来。 因此,他话锋一转道:“聊了半夜,对于姑娘你……” “瞧呀!”银衣女郎露出一排白玉贝齿道:“我想你该问问我了。” 常玉岚料不到她竟如此回答,忙道:“姑娘的来历一定非比寻常,假若能以相告,常某愿闻其详。” “无名之辈。”银衣女郎笑着问道:“你听说有个飞天银狐没有?” “飞天银狐?”常玉岚是从来没听说过,但是,江湖人有一个怪僻,也就是最忌别人说从来没听过这一个人。 因为,那就表示他是“无名小卒”。 常玉岚沉吟了一下,忙道:“听吗……是……是好像……好像听江湖朋友提起过,只是……” “不要吞吞吐吐了。”银衣女郎立即笑了起来道:“谅来你从没有听说过,不要吱吱唔唔了,知之为知之,这有什么奇怪。” 常玉岚打量一下对方道:“是,是。” 银衣女郎又道:“再问你,有一个人名叫阮温玉,你听说过没有?” 常玉岚吟着:“阮温玉?阮……” 他搜尽枯肠,也想不起来武林之中有个“阮温玉”,于是只好无语的摇摇头。 银衣女郎面有得色道:“我就是阮温玉,阮温玉就是我。” “哦!”常玉岚拱手道:“阮姑娘,阮姑娘,请问,阮姑娘适才所提到的‘飞天银狐’?” 阮温玉笑得格格连声,一面笑,一面道:“飞天银狐就是阮温玉,阮温玉就是飞天银狐,现在两个人都在这儿。” 常玉岚双眉一皱道:“姑娘就是‘飞天银狐’阮温玉?” 阮温玉笑道:“不像?” 常玉岚只好也跟着苦苦一笑道:“常言道,人如其名,可是,姑娘,你并不像一只狐。” “哈哈哈……” 飞天银狐阮温玉先是一阵娇笑,笑声久久不息,然后才道:“狐像什么样子,据说,凡是狐狸精不都是很美的吗?是不是因为我不够美?” 她连说带笑,把一个常玉岚“急”得十分尴尬,急忙道:“哪儿的话,阮姑娘,我以为你聪慧过人,口才一流,不像是个狡猾的狐狸。” “不见得吧?” 飞天银狐一脸的甜蜜笑容,半真半假的又道:“初次见面,你的断语可不要太早哟!” 常玉岚见她一味调皮,话总是转不入正题,心忖:“自己原是要探听她的来龙去脉,像这样蘑菇下去,怎生得了,不如单刀直入……” 想到此处,就正襟坐在床沿,朗声道:“常某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飞天银狐道:“有话请讲,我虽是女儿身,却不喜欢扭扭捏捏作态。” “好。”常玉岚道:“同为武林一脉,我常家与各门派素有来往,不知姑娘可否将师承门派见告?” 不料—— 飞天银狐杏眼一抡道:“盘我的海底?” “不,不!”常玉岚忙道:“我是想,说不定我常家与阮姑娘门派中有些渊源,最少也可能有些儿交情。” “那是不可能的。”飞天银狐不加思索的十分笃定。 常玉岚道:“怎讲?” 飞天银狐微笑道:“因为本门远在云南八贡山中,已经传了三代,从未进入中原,我,是三代之中,唯一进入中原的叛徒。” “哦。”常玉岚从神情中,知道阮温玉的话不假,应了声道:“那么,姑娘此次进入中原,必有所为了,能否见告?” “不但可以,而且我今夜找上门来,就是要与你谈论此事。” 飞天银狐口中说着,又取出“四大公子”的画像来,对常玉岚道:“沙无赦是回人对吗?已经做了回疆王爷,算是登了基了。” 常玉岚连连点头道:“正是,正是。” “好。”飞天银狐双手一分,将原本折成四格的最后一格“嘶”的一声撕了下来。 她似乎是用了功夫,十分整齐的把沙无赦的图形撕下,就着油灯上燃烧起来。口中道:“这个就不谈了。” 常玉岚不明就里,问道:“阮姑娘……” 飞天银狐早又将第三格所图的纪无情的图撕下来,如法泡制,口中道:“既有神经病,又不知所终,这一个也就不谈了。” 常玉岚对着飞天银狐这种怪诞的动作,一时也想不起是何用意。 而那飞天银狐把手上所剩的纸中分为二,又已撕开,一面将司马骏的像送近火苗道:“阿弥陀佛,瞎和尚,早点上西天吧!” 说完,将最后四分之一画着常玉岚图形的纸抖得格格作响,然后向常玉岚道:“我别无选择,这也算得是孽缘天定,时也,运也,命也!” 常玉岚不明白她的意思,笑着道:“姑娘的意思是……” 飞天银狐的脸上,有了令人迷惑的神色。 她将手中的一幅画像端详的仔细看了个够,然后又朝常玉岚从头到脚瞧个透,才道:“这画匠的外型颇能传神,只是气魄的豪放、风度的潇洒,都没有画出一半来,人,比画的强多了。” 常玉岚被她看得有些儿不悦。 因为,自己变成了“物件”了,好似任由她在评头论足。 常玉岚不由道:“姑娘,对常某……” “我就要向你说明。”飞天银狐阮温玉一脸的娇媚,几分含情的抢着道:“我离开八贡山,来到中原,第一件事是要遍访武林四大公子。” “哦!”常玉岚急于知道她的企图,所以追问道:“目的何在?” 飞天银狐出乎意外爽朗的道:“招亲!” 常玉岚不由“嗤!”的声笑了起来,先前的紧张一扫而空。 因为,像飞天银狐这等标致豆蔻年华的女子,当然是有“婚姻”问题,武林之中,慕名求亲,也不是稀罕的事。 况且,飞天银狐自己说自幼生长在多有树木少有人烟的八贡山,年龄到了这个成熟的时期,进入中原寻找适当的配偶,是人之常情。 四大公子名满江湖,飞天银狐选为对象,应该是一件可以理解的事。 常玉岚之所以一扫先前紧张的心理,自认自己已经是有了家室的人,当然不是飞天银狐的目标。 所以,他笑了笑道:“原来阮姑娘为了终身大事而来,人之大伦,可惜……” 飞天银狐见常玉岚顿了一顿,笑着道:“可惜?什么可惜?” 常玉岚慢条斯理的道:“司马骏不但成了盲人,而且出了家,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飞天银狐道:“谁愿嫁一个双瞎无路的光头秃驴?” “是!”常玉岚接着道:“沙探花嘛!不但已经世袭了回王爷远在回疆大漠,更已与耶律香儿完婚生子,这……不然……” “算了!”飞天银狐道:“不然我也不会选他,大漠风沙,简直令人受不了,成年吃牛羊肉,喝羊酪,一身的羊粪臭,咯咯……” 她笑得十分天真,发鬓边的翠凰头饰抖动不已。 “纪无情!”常玉岚偏着头道:“其实,纪无情却是个理想人选,论门第,他是南阳世家,论功夫,他的无情刀法出神入化……” “咦?”飞天银狐奇怪的道:“你不是说他曾得过疯癫症吗?” 常玉岚点点头道:“过去是患过怪症,最糟的是,十年没有他的音讯。” 飞天银狐见常玉岚目视远处,十分神往,分明对“黑衣无情刀”纪无情怀念至极,忙道:“你说我会嫁给一个疯子,那不成了天大的笑话吗?” 常玉岚不住的点头道:“说得是,所以嘛!四大公子而今沧海桑田,都不能够令姑娘满意了,这实在是人世之间一大憾事。” “不!”飞天银狐满面堆笑道:“阁下只说了三个,还有一位呢?” “我?”常玉岚不由仰天一笑道:“哈哈!还有一个就是在下呀!” “那……” 飞天银狐说了一个“那”字,把尾音拖得长长的,眯着一双眼,睇视着常玉岚。 常玉岚忙道:“姑娘真会开玩笑,在下是已有家室之人,姑娘,此乃人尽皆知之事,退一步来说,即使在下未曾婚配,一介旷夫,怎敢有附龙攀凤之想。” 不料—— 飞天银狐并不放松,反而脸色一正,十分严肃的道:“可是,我就选中了你。” 常玉岚见她十分认真,并不是玩笑话。 然而,常玉岚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以为是听错了。 因此,他也正色道:“姑娘,你……你是不是弄错了?” 飞天银狐道:“没有,我一点也没弄错,常玉岚,你听仔细了,我踏入中原的第一步,第一天,就发誓要在四大公子之中,选一个合籍双修的伙伴。” 常玉岚见她越说越认真,不由道:“这是你的事,而我常玉岚……” “常玉岚是第一人选!”飞天银狐道:“也是最后一个人选!” 常玉岚冷冷的道:“只怕姑娘,你的这个选择是错误的,会彻底的失望。” 飞天银狐陡然站了起来,娥眉上挑道:“飞天银狐想到的事,一定要做到。” 常玉岚仍然正襟而坐道:“这桩事可能会有意外。” “怎见得?” “因为这种事要两厢情愿。” “你不愿意?” “不是不肯,而是事实上无法答应。” “你是说你已有了妻室?” “对。” “我不计较名分。” “我计较。” “你计较什么?” “爱情是掺不进沙子的,爱的心底,容不得第三者侵入。” “我不一定在乎爱不爱。” “我在乎。” “常玉岚,你……” “我有我的一定之规!” “唉!” 飞天银狐不由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道:“假若我把我的苦衷说明,你可以考虑吗?” 常玉岚道:“或许你有苦衷,但是,我不能改变我的意志,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 飞天银狐幽然喟叹道:“唉!那就是说,你一点同情之心也没有?连听我诉说也不愿意?” “我可以听你倾吐你的苦衷。”常玉岚道:“事情说出来,总比闷在心里强,但是,我不能因同情你而委屈我自己。” 飞天银狐却道:“这件事对你也有莫大的好处。” 常玉岚苦苦一笑道:“我目前活得很满足,并不希望有什么好处。” 飞天银狐进一步的道:“若是能增进你的武功修为的事呢?” 谁料飞天银狐冲口道:“一点不错,实说了吧!我承受了本门传下来一册秘籍,上载有一项失传五百年的功夫,就叫做‘龙凤争辉’的稀世绝学,一定要男女二人同修苦练,而且都要天赋异秉,功夫已到人体极限的夫妇,才有练成的希望,所以……” “够了!”常玉岚实不愿听下去,也无心听下去,一面摇手道:“姑娘,常某不够资格,也无意于你所说的龙凤争辉什么的,天将黎明,请你回房安歇吧!” 飞天银狐道:“你真的无动于衷?” 常玉岚摇头道:“你不要疑惑!” 飞天银狐又道:“你不后悔?” 常玉岚道:“放心,在下毫不后悔!” 飞天银狐道:“你是赶我走?” 常玉岚道:“是请。” “好。”飞天银狐应了声,起身向房间口走去,口中道:“你一定会后悔的。” 常玉岚见飞天银狐已有了去意,而且真一步步走向房门口,不愿再与她在口头上磨牙,只盼着她早早离开。 因此,不回答她的话,一面起身送客,一面口中道:“恕不远送,姑娘晚……” 晚安的“安”字尚未出口。 料不到昏黄的灯光之下,银色影子忽的一闪。 “啊!”短促的一声惊呼。 常玉岚的人如同呆了一般,渐渐的“软”了下来,终于,像一堆揉好的面,软绵绵的倒在飞天银狐伸出的手臂弯里。 “嘿嘿嘿……” 飞天银狐不由冷冷发笑,低声自言自语道:“我知道你会后悔的。” 焦黄的窗纸上,已露出了黎明的曙光。 远处,几声鸡啼。 雄鸡,已经唱晓了。 第八回 北刀官渡救友人 三月,正是莺飞草长的时候。 沿着淝水滚滚的河岸,一边是滔滔的河水,一边是迎风而舞,高可齐人的芦苇。 虽然不是盛夏,由于鹅卵石叠成的河堤,被太阳晒得发热,加上干得发黑宽宽的芦苇叶也反射出热气,走在堤上闷热劲儿,也很难当。 已是过午时分。 河堤上一行人闷声不响的赶路。 一匹高头大马在前,江上碧还是披着披风。 二十余个黄衣汉子,一步步的紧跟在后,草鞋踏在石块上面,脚步声细碎的响着。 一乘青幔小轿,轿帘垂下来,看不见轿子里坐的是何许人也。 最后压阵的,那匹“乌云盖雪”鞍上,坐着个神采飞扬的“飞天银狐”阮温玉。 阮温玉手搭凉棚,极目远视。 正好,这时江上碧策转马头,从最前端跑到最后面来,马上拱手道:“门主,这儿离宿头远有四十里左右,最少是两个时辰以后才能赶到,前面有个野店,名叫‘官渡’,若是憩息,是最佳之处,有野山茶喝。” 飞天银狐道:“我正想歇息一下喝杯茶。” 江上碧道:“这就是了。” 说完,她马上一勒缰绳,策马而前,朗声道:“在官渡歇脚!” 语落,抖缰一紧,那马放开四蹄,绝尘而前。 官渡是淝水的渡口之一,南来北往的商客,要渡淝河,大都在这儿歇脚。 离渡船码头不远,一排半茅草半竹编的店面,没有楼,但是一连五大间的房舍,正中一大间却是撑离地面五尺多高搭建的。 远远望去,高出不少,像是楼房,而却并不是楼,不过,门前搭着七层木梯似的宽阶梯而已。 这时已是未牌时候。 该要过渡的客人,早已过渡。 过渡的客人已过,这野店就冷清了。 因为那时行旅客商,讲的是“赶行头”,“官渡”只是一个中间的休息站,既无市集,也无街道,有的是远处几个庄院。 这唯一的一间客店,只有错过宿头的人,或者在这里住上一夜,不然,就是供给歇脚的茶饭,或是“打尖”的小吃。 野店冷清得很。 一个长满了秃疮的店小二,正靠在柜台外面一张木靠椅上打盹儿。 江上碧的坐下马被她猛的收缰勒绳,前蹄人立,发出一声长嘶。 “唏……” 癞子店小二陡然惊醒,连眼睛都没睁开,糊里糊涂的叫道:“谁?谁?” 江上碧不由好笑道:“谁?财神爷到了。” 店小二这才看出不是做梦,揉揉眼睛,跑下木梯台阶,一面接过马缰绳,一面道:“女客官,下马吧!我给你老人家拴好马。” 江上碧笑道:“后面还有二三十口子,快准备好菜,马我自己来管。” 店家一听忙道:“哦,那就劳女客人你自己的驾啦!” 店家尚未端整好茶。 二十余个汉子,一顶小轿,还有“飞天银狐”阮温玉已经到了。 江上碧迎下木阶,吩咐道:“留四个人看好轿子,其余的进屋内喝茶吃点心,半个时辰以后赶路。” “不用留人看守轿子。” 飞天银狐挥挥手说着。 “这……” 江上碧低声道:“门主,这人不好逗,他的功力已可自己运功解穴。” “哈哈!”飞天银狐仰天而笑道:“除非他是大罗神仙,他想运功,恐怕非我帮忙不可,因为我乃用本门独特的指法点穴,放心,要他们都放心大胆的进来歇着。” “是。”江上碧应着。 飞天银狐又吩咐道:“不过要让他们把轿子抬到树荫之下,免得晒坏啦!” “是!”江上碧神秘的一笑又道:“门主的心……” “我的心?怎样?” “好……好慈悲哟!” 江上碧笑了。 飞天银狐也笑了。 日影有些偏西。 江上碧站起来道:“门主,此刻太阳偏西,不会那么热了,赶路到掌灯时分,正好是宿头。” 店小二这时已送上几大壶热茶,外加一些点心、糯米等粗食,还有几盘的花生。 飞天银狐与江上碧一桌,只喝着那粗瓦碗的野山茶。 而那二十余个黄衣大汉却要店小二弄来一大罐甜米酒,大碗的喝着,有的还吆喝着喝着酒猜起拳来。 片刻—— 堤外忽然传来一阵咿呀之声,似乎有些动静。 江上碧凝神而听,招招手叫店小二过来道:“店家,你们这码头上有船吗?” 隔着一道堤,还绕着一片芦苇滩地,远远的可以看到码头上伸出的一个木桩,上面挂着一盏被风吹雨淋破了的竹灯笼。 这是码头上的标记,虽然是竹灯笼,可没有点过油芯,也没点过蜡烛,算是小河码头的标志而已。 店家闻言,指指那个随风晃来摆去的竹灯笼道:“对,码头有,船只是个破烂货,一天最多摆两个来回,这晚,船上连摆渡的李老爹也回家去了,哪来的人撑船?” 江上碧道:“你听这不是撑船的声音吗?” “咦?”店小二侧耳细听。 “咿呀”之声真的没有了。 店小二笑笑道:“女官人,你……” 他的话没落音,一个硕大的人影,已从码头上分开芦苇,大步踏上堤岸。 真的有人划着小船而来。 这人有些儿怪异,一身深黑色的宽大衣衫,宽的有些过分,因为腰间一不扎带、二不紧绳,更加显得拖拖拉拉的,仿佛是用宽大的布绕在身上。 来人的头发像乱草堆,从头到肩,散披着,而且由鬓角到下巴的络腮胡子,从来没有修过,绕了个满脸。 脸上除了一双精光的眼神之外,分不出五官来。 江上碧一见,低声对飞天银狐道:“门主,来的这个点子,看来路道不正,防着些儿!” 飞天银狐道:“你认识?” 江上碧摇头道:“不认识,只是觉得有些怪。” “嗤!”飞天银狐笑道:“怪他的,与我们何关?” 江上碧道:“门主,江湖上的事很难讲,小心一些儿总是比较好,我要他们看好轿子。” 说着,挥挥手对正在喝酒的黄衣汉子大声喝道:“别只顾着在喝酒,派两个人出去看守着轿子。” 黄衣大汉立刻有两个人离坐而起,连纵带跃,跑到树荫之下停的轿子之前,有一个掀开轿门上挂的布帘子看了一下,大声道:“堡主,原封没动。” 江上碧大声道:“不管动不动,你们俩守在那儿。” 码头上走过来的黑衣怪人,恰巧走过轿子之前,不经意的,已看出轿子里面的人。 他不由愣了一下。 然而,他也不过是愣了一下而已,大踏步走进店来,从宽大的布袍中,摘下一个大酒葫芦,另手心里放了几块碎银子,双手伸向店小二。 店小二道:“客官,打酒?” 黑衣怪人并没开口,只把头点了一点。 店小二收了银子,装满了一葫芦酒交给那个怪人,口中嘀咕道:“是个哑巴。” 黑衣怪人接过葫芦,又塞进袍角里去,大步下了木梯台阶。 谁知—— 黑衣怪人走过那小轿之际。 突然—— “啊!” “哦——” 两声惨叫! 一溜寒光。 黑衣怪人不知用的是什么手法,甚至,连什么兵器也没看清,已将两个黄衣大汉摆平在地上。 两个尸身倒地,都是开膛破肚,血溅四处,肚肠外流。 好快的动作。 黑衣怪人一手掀开轿帘,一手抓着轿内的常玉岚,反身背起,一不跑,二不跃,大跨步向河堤走去。 “可恶!” 在一片惊呼与吆喝声中。 银影一闪,悄无声息的落在堤岸之上,拦住了黑衣怪人的去路。 “好快的刀法!”飞天银狐冷森林的拦在当前,一双眼不怒而威。 黑衣怪人比飞天银狐更为冷漠的道:“哼!既然知道我的刀快,那就闪过一边!” “可以!”飞天银狐冷笑了。 她的冷笑如同九秋严霜,冷冰冰的,是真的冷笑,那冷笑好比一柄白森森的小刀,令人不寒而栗。 黑衣怪人道:“那就闪开!” 飞天银狐并未闪开,却道:“留下阁下你的高名上姓,应该可以吧?” 黑衣怪人的双目在发须一愣道:“没名没姓!” “咯咯咯咯!”飞天银狐打了个哈哈,娇笑了几声道:“人有名,树有影,哪有个无名无姓的!” 黑衣怪人背着常玉岚,不耐久站,而且,这时江上碧与二十余个黄衣大汉,都已围拢了来。 他急欲离开现场。 因此,沉声喝道:“恨海狂蛟!” 说完,一矮身,就待越过飞天银狐,向码头上奔去。 “想走?” 飞天银狐早已看出,脚下微移,斜飘七尺,一扬手中短鞭,又阻止了他的去路。 恨海狂蛟去势被阻,不由勃然大怒,狂啸一声,陡的后退三步,忽然一式“鱼跃龙腾”,背着个魁梧的常玉岚,平地上起丈余,斜射而起。 这身法奇特,显见功力至高。 飞天银狐娇呼了声:“好身法!” 她的人也如影随形,跟踪而起。 恨海狂蛟人在虚空,双脚互碰,借力使劲,已射出六七丈外,落在碎石杂草的河岸荒地上。 “哼!哼哼!” 冷哼声中,飞天银狐的人,也尾随而至。 她一不怒吼,二不生嗔,却道:“以阁下的修为,应当是武林中一流的高手,也就是说,必然是有名人焉,为何连个姓名也不留,难道说我这个朋友,不值得阁下你一交吗?” “朋友?”恨海狂蛟冷冷的,忽然仰天长啸一声,头也不回,大步向码头走去。 “站住!” 这时,尾随而来的江上碧,大喝一声,抢在前面,手中剑横在身前,接着道:“咱们门主给你脸你不要脸,想走,除非留下命来!” 恨海狂蛟瞄了江上碧一眼,立刻又把冷冷的目光收回,一言不发,横向左侧。 看样子,似乎是不想理会江上碧。 江上碧哪肯放松,长剑一抡,叫道:“还两条命来!” 此刻—— 那群黄衣汉子也已围了上来。 他们没等江上碧开口发号施令,各仗弯刀,蜂拥而上,二十余人齐向恨海狂蛟扑上,二十余柄弯刀,像是刀山一般,劈头盖脸招呼。 “找死!” 恨海狂蛟背着个常玉岚,十分不便。 然而,他一手挽着常玉岚的腰带,另只手伸在宽大的黑袍内一摔。 寒光一抹,形如惊虹。 “啊——” “哎——哟!” 一连几声惨叫。 二十余个黄衣汉子,立刻像炸开了一般,又像滚油锅里投下一瓢水。 被伤的竟有五六个。 没受伤的忙不迭向后退出丈余。 江上碧勃然大怒,扬剑而前,一招“七步连环”,飒飒剑风之中,一连攻出九剑二十七式。 恨海狂蛟并不还手,只是向码头方向闪去。 不知何时,他的刀,又已隐入宽大的黑袍之内。 江上碧九招完全落空,气恼可知。 她不顾封避,一味抢攻。 “江堡主!”飞天银狐阮温玉面对这等生死搏斗,以及常玉岚被人抢走,似乎无动于衷,十分沉稳、十分冷静的娇呼道:“住手!” 江上碧虽然闻声撤招,退到飞天银狐身侧,双目疑惑的道:“门主……” 飞天银狐挥挥手中的短鞭,阻止了江上碧的话,施施然上前,对恨海狂蛟道:“阁下为何如此呢?” 恨海狂蛟不解的道:“你?你指的是什么?” 飞天银狐一双俏眼,并不看恨海狂蛟,手中短鞭却指着地上躺着的几个受伤者道:“阁下不过半招,就留下这些怪像,令人折服!” 恨海狂蛟冷冷一笑道:“他们可说是自不量力,在我,牛刀小试!” 他很狂,背着一个人,强敌当前,处于危险的被围形势,依旧豪气干云。 飞天银狐并不以为忏,反而矫笑道:“的确,阁下所说,的确是事实。” 恨海狂蛟见对方完全没有打斗之意,又道:“你们掳去的这个人,是我的朋友,所以……” 不等他的话说完,飞天银狐问道:“你的朋友?你说得出他的姓名家世吗?” “当然可以。”恨海狂蛟道:“常玉岚,金陵世家的二公子,现在司马山庄的桃花令主。” “对!”飞天银狐道:“完全正确!” 恨海狂蛟道:“那么,请你们不要纠缠,我可以走了吧?” “慢点!”飞天银狐口中阻止,但依旧若无其事的道:“阁下能与常玉岚论交,当然也是大名鼎鼎的不凡之人了?” “我已说过,恨海狂蛟!” “只是这些?” “还不够吗?” “不是不够,是我从来没听说过中原武林有个恨海狂蛟。” “那就怪我是无名卒,这该可以吧?” “阁下未免欺人太甚了吧!” “此话怎讲?” “哈哈!哈哈哈哈……” 飞天银狐仰天而笑,忽然一改适才十分悠闲的神情,粉面一正,双目*视着恨海狂蛟,朗声道:“我问你,你与江上碧有何渊源?” 此言一出—— 恨海狂蛟不由一愣,连一边的江上碧也不由大吃一惊。 因为,突然话题一转,太过令人意外了。 恨海狂蛟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飞天银狐道:“这正是我要问你的。” 恨海狂蛟道:“问我什么?” 飞天银狐道:“凭你阁下的刀法既奇又快、既狠又准,慢说一个江上碧,就是十个八个,也不能在你的刀下逃命,阁下不但不还招施狠,反而把刀收了起来?这……这是为了什么?” 他这一问,可以说正是抓到了痒处。 恨海狂蛟一时为之语塞,吱晤了一下才道:“这……这个嘛……你……你管得着吗?” 飞天银狐淡淡一笑道:“我是管不着,不过,阁下应该与我们的江堡主有些渊源,我想,是不会错的。” 江上碧此刻,也不由沉吟了一下,她仔细的打量这个自称为“恨海狂蛟”的黑衣怪人。 她犹豫起来。 因为,在她记忆之中,的确没有这么一位相识之人,尤其是功力修为方面。 狂人堡江氏兄妹,原本不在江湖上行走,哥哥江上寒有时还不免在江湖上露面,至于江上碧,难得游走江湖,更加的少有结交。 她此时搜尽枯肠,去找回记忆,她甚至把所有与狂人堡有过来往的朋友…… 忽然—— 她飘身上前,扬剑指着“恨海狂蛟”,朗声道:“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 飞天银狐道:“哦?他是谁?” 恨海狂蛟沉声道:“想什么?在下根本不认识你!” 不料,江上碧高声道:“你是黑衣无情刀,纪无情,是不是?” 恨海狂蛟不由一愣。 飞天银狐更加大吃一惊,奇怪的道:“你看错没有?纪无情是四大公子之一,他怎会……” “没错。”江上碧大声道:“我从狂人堡的‘狂’字上想起来的,当年纪无情得疯狂症的时候,就是这等模样,除了衣衫宽大之外,完全一样。” “嘿嘿!”飞天银狐阮温玉冷笑一声道:“不管你是不是纪无情,既然有四大公子的嫌疑,本门主就不放过你。” 她说时,手中短鞭微微抬起。 恨海狂蛟已看出对方有动手相搏之意,而且他早已看出飞天银狐的功力必有过人这处,因为,她那沉稳的神情,加上一双眸子内闪放的异样光芒,足可看出她不是弱者。 论功夫,恨海狂蛟自料不在一般高手之下,尤其十年的潜修,把各门各派的绝招,都已揣摸了一个够。 依据所揣摸的对象,化入自己刀法之内,自是高人一等。 因此,他淡淡一笑道:“准备较量较量?” 飞天银狐也冷笑道:“正有此意,我想,哼哼!你,你不会打退堂鼓吧?” “当然奉陪。”恨海狂蛟道:“动手之前,我有一点不明之处。” “哦!”飞天银狐道:“快点问吧!不然,这一辈子可能没有机会了!” 她的话好狂,也就是说凡是与她动手的人,都没活的机会。 “未必!”恨海狂蛟也是人如其名,狂得也可以,他微微一笑才道:“你与武林四大公子有何仇恨?” 飞天银狐道:“谈不上仇,更说不上恨。” 恨海狂蛟道:“为何听到四大公子,就非要置于死地不可?” 飞天银狐道:“这是我的事,说穿了,是别人管不到的事。” 恨海狂蛟道:“假若我真是四大公子之一呢?” 飞天银狐狡诈的略一沉吟道:“那……那你可以问。” “阿弥陀佛!” 忽然—— 一声佛号,从码头方向传来。 音落,人到。 一个双目失明的出家人僧衣飘飘,已到了就地,口中道:“难道,四大公子都该死吗?” 江上碧一见,凑上半步,低声对飞天银狐道:“门主,司马骏! 他是……” 飞天银狐笑道:“什么司马骏,你没看见,是一个双瞎无路的瞎和尚吗?” 无我和尚并不生嗔,朗声道:“女施主说的不错,司马骏早已死了,贫僧乃是释无我!” 他说完,大步跨近恨海狂蛟,单手合什道:“阿弥陀佛!纪施主,别来无恙!” 恨海狂蛟不由一愕道:“司马……无我大师!你?” “贫僧稽首。”无我和尚打了个问讯,又道:“纪无情,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据贫僧所知,你的个性爽朗耿直,为何变成这等模样?” 恨海狂蛟道:“什么模样?” 他料定双目失明的无我,看不见自己的模样,因此才有这一问。 不料,无我和尚道:“贫僧看不见你的外型变化,但是,从你的声音中,可以断定你是纪无情。” 原来。纪无情与常玉岚说话,是存心压哑嗓门,而今,他与飞天银狐说话,没有了顾忌,而且,话说的多,一定有破绽。 盲目之人,对音感特别敏锐,所以,无我一语道破。 纪无情有些尴尬的道:“你是胡乱揣测而已!” “出家人不打诳语。”无我道:“人家当面向四大公子挑战叫阵,连山僧方外之人,都忍不下这口气,你还反穿皮袄,装什么老羊?” 说到这里,他又回头向飞天银狐道:“对四大公子若有过节,贫僧打算替他们抵挡一阵。” “太妙了!”飞天银狐道:“想不到四大公子有三个聚在这荒郊野店,真可算风云际会,哈哈……” “住口!” 纪无情不由怒吼一声,上跨一步。 他被无我的话激起了怒火,高声道:“丫头,你卖什么狂?以为纪某的刀不利吗?” 江上碧娇呼道:“他这才是真的声音,他正是如假包换的纪无情!” 纪无情沉声道:“江上碧,适才念在狂人堡多蒙你兄妹侍候,所以刀下留情,你从哪儿引来这个丫头,竟敢向四大公子叫阵!” 飞天银狐也不由怒道:“开口丫头,闭口丫头,纪无情,你今天……嘿嘿!死定了!” 她的话落,人已急上一步,手中短鞭突然递出。 分明是短短的一根赶驴鞭子,忽然铮,铮!两声清脆响声,竟然长出三倍,而且银光闪闪,如同一支细细的钢锥。 纪无情一见,不由朗朗一笑道:“不值一笑的邪门玩意儿!” 说着,袍袖动处,手中竟多了一把刀,而且,刀未出,式已成,呼的一声风动,刀锋耀眼,认定飞天银狐刺来的银锥削去。 这一招,是绝妙无比的一招。 因为,刀的分量,几乎比银锥重十倍,以笨重的刀,削轻细的锥,纵然不会削断,硬砸也会砸偏。 而且,纪无情出刀的时候,拿捏得恰到好处,他一反平时的快无伦比,且等对方的招式用老,这样无法撤招,必然削了个结结实实。 谁知不然。 纪无情的刀虽削了个正着。 但听只有轻微的一响“咚!” 飞天银狐的银锥忽然“嘶”的声响,竟然缩了回去。 这个“缩”,并不是她收招撤式的“缩”,而是原势不动的银锥自伸缩。 这样,纪无情的一刀削了个空。 可是,飞天银狐的力道未卸,式子没变,依然直向纪无情刺到。 纪无情既然眼看一切削中,当然脚下随着跟进,再也料不到飞天银狐手中银锥能自由伸缩。 一时间,几乎是将整个胸膛向刺来的银锥迎了上去,迎面九大要穴,都暴露无遗,不由吓出一身冷汗,暗喊了声:“一切都完了!” 就在此时—— 无我和尚千钧一发之际,宽大的袍袖一拂,人也飘身而起。 他的袍袖拂处,并不是代纪无情护住迎面,而是将纪无情斜斜地推出三尺,他是一拂即收,自己也借着一拂之力,疾的后退三尺。 如此,中间空出了六尺的地方。 也正是飞天银狐银锥所刺之处,足有六尺的“无人地带”,自然一刺落空。 她出招眼看得手,而今被无我奇妙的一招化解,不由冷哼了声道:“成什么名,原来是靠着狼狈般的雕虫小技,真的浪得虚名。” 无我和尚毫不动容,纪无情却暴吼一声道:“你呢?仗着弄乖使巧?” 无我道:“纪大侠,容贫僧说几句话。”他回头向飞天银狐道:“姑娘,中原武林之中分为黑白两道,不知你是否了解?” 飞天银狐道:“这是三岁孩童都知道的事,你还拿来问我?” “好。”无我道:“白道者,行仁与侠,论功夫全是真才实学,黑道者,自私自利不分是非,不问黑白,做事不讲究光明正大,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够了!”飞天银狐道:“这些还用你讲吗?这可不是你临坛讲经说法。” 无我和尚淡淡一笑道:“请问姑娘,依贫僧看,你并非中原武林……” 飞天银狐娇声道:“怎见得?” “这个嘛!”无我沉吟一下道:“贫僧本不愿提尘俗旧事,不过姑娘既如此说,我就不能不旧事重提了。” “哦?”飞天银狐不明无我的旧事二字是何所指,只“哦”了一声。 无我道:“司马山庄执掌武林牛耳,足有二十年之久,贫僧记忆中,从没跟姑娘见过面,甚至没听过,此其一;再从姑娘武功上揣测,绝非中原本土中一脉,此其二……” 飞天银狐道:“你敢断言?” 无我和尚不住颔首道:“贫僧眼瞎心没瞎,耳朵还能管事。” 飞天银狐道:“你的耳朵能辨别我是白道还是黑道不成?” “不能。”无我和尚接着道:“黑道、白道,只在姑娘你自己去选择。” 飞天银狐追问道:“什么意思?” 无我道:“你愿意成为白道的侠义?还是存心做黑道的盗匪?” 飞天银狐道:“姑娘岂是盗匪?” 无我道:“哦,那么,你是以白道自居了?” 飞天银狐道:“这还用问。” 无我摇摇头道:“不过以姑娘所作所为,并非侠义行径。” 飞天银狐怒叱道:“放肆!你是什么意思?凭什么说我不是侠义行径?” 无我朗声道:“当然有事实,乘人不防,背后施袭,制住常玉岚,使他在昏迷中掠他上路,此据人之事,除盗匪,侠义之士不为也,还有这位纪兄背个昏迷的人,你竟出手施袭,其二也,一无仇二无恨,便使出不光明的兵器,此其三,姑娘若自命侠义,贫僧不敢苟同。” “你!”飞天银狐一时语塞。 无我又道:“武林中人争强好胜,乃人之常情,但要挑明来论。 今天在场之人正如姑娘据说四大公子来了三个,任何一人由你指明,单独的一对一,较量一下武学,切磋一些功夫,输的自认学艺不精,赢家要不为己甚,姑娘认为贫僧之言如何?” 飞天银狐粉面生霞,由恼生怒,娇喝道:“好,我就点你!” “阿弥陀佛!”无我转首对纪无情道:“纪兄,这位姑娘点了贫僧,你没事可以走了。” 纪无情却道:“走?事情由我而起,我会走?” 无我道:“走,带着常玉岚走,今天这事贫僧接了,若是有事,我会找你,也会找常玉岚。” 不料—— 飞天银狐冷笑道:“你二人争的什么劲,因为,你们谁也走不了。” 无我道:“咦!你不是点了贫僧吗?” 飞天银狐道:“点你是一回事,放人走又是一回事,我点了你也可以再点姓纪的。” 无我道:“你有把握胜了贫僧,改天再找他,若不放心,现在先约好日期与地点吧!” 飞天银狐道:“可以,听清楚了,时间就是目前,地点就是这里。” 无我大声道:“姑娘,你,你已经约了贫僧了呀!” 飞天银狐点头道:“不错,我约你们两人,同一时间、地点,说明白一点,也就是你们二人并肩连手上,姑娘全接!” 纪无情狂笑一声道:“好!”反手将软绵绵伏在背上的常玉岚放下,用力挽着,对无我道:“大师,常玉岚不知被她用何手法禁制了穴道,请你照拂他,我要掂掂这丫头的分量,看她有多重!” 无我不住摇头道:“不!我与常玉岚不但没有了交情,而且是对头冤家。” 纪无情料不到无我会说出这种话,忙道:“大师,事隔十年,你还……” 无我道:“阿弥陀佛,不瞒纪兄说,贫僧此次离开少林.就是要到司马山庄,与常玉岚了却这段恩怨。” 纪无情一捋乱蓬蓬的胡须问道:“如何了结?” 无我道:“少不得一场生死决斗,事情总得有个结果。” 无我不等纪无情发话又道:“不过,当然不是现在,因现在常玉岚并无还手之力,所以贫僧拜托纪兄,快将常玉岚带走,设法解了他的穴道,贫僧再找他。” 他说完,转面对飞天银狐道:“现在你已经知道,并不是贫僧要横生枝节也不是强出头插手管事。” 飞天银狐道:“那是什么?” 无我道:“常玉岚的命是我的,谁也不能动他一根汗毛,因为他欠我的债!” 飞天银狐哈哈一笑道:“巧啦!我什么事都可以商量,就是谁也不能把常玉岚带走!” 无我道:“那只有一赌了。” 飞天银狐道:“赌?赌什么?” 无我道:“赢了的就有权带走常玉岚。” “笑话!”纪无情将常玉岚放地上,道:“先要与我商量商量,因为常玉岚在我手中,我有权利!” “哼哼!”飞天银狐冷哼一声道:“我今天才知道,所谓中原高手,都是光说不练,说的多,练的少,一派假把戏!” “这就练给你见识见识!”纪无情话落,寒光一溜,人刀合一快逾追风的扬起手中刀,舞出一片寒芒,飕飕飕,三招九式,人刀不分的扑向飞天银狐。 “来得好!”飞天银狐手中短鞭暴长,娇喝道:“早该亮出看家本领了,这不比耍嘴皮子好玩吗?” 她兵器轻巧人也轻盈,纵跃之际避开纪无情的刀势,专寻隙插空,见招撤招,避实就虚,丝毫看不出半点下风。 纪无情一面挥刀一面叫道:“大师,护住常兄,这一班宵小专门施乖弄巧!” 无我眼虽失明,似乎人更精练,他早已想到这一步,当纪无情挥刀抢攻之时,已斜退三步,拦在常玉岚身前。 因此,他也朗声道:“纪兄放心,不过依贫僧之言,这一仗还是让给我吧!” 飞天银狐娇叫道:“先了结这个疯子,再打发你这个和尚,常玉岚是本姑娘的!” “看你学艺到家了没有!”纪无情冷喝声中,手中刀也加快了三分。 但见衣袂猎猎声中,寒森森的刀光化成千百条匹练,真的风雨不透、洒水不进。 偶而“啊!”的一声断喝高亢入云,刺耳惊魂。 那乃是纪无情突的冲出寒光,大力出击的凌厉一刀,追着飞天银狐狠狠的制命用数。 飞天银狐冷笑之声不绝,人如一抹银线,手中短鞭忽长忽短,围在纪无情的外圈,前后、左右。 真的如一只灵猿,又像穿花的白蝴蝶,攻守有致,且从容至极,不时找出纪无情的刀法不及之处,娇呼着进袭。 第九回 无情无我斗银狐 一点黑影,疾如陀螺旋动。 一片白芒,刀势凝为白圈。 白圈之外,镶上一层银边。 高手过招,其快无畴。 转眼之际,纪无情攻出一百余招。 然而,飞天银狐的神情依旧,攻势丝毫不休不止,围着纪无情,像走马灯一般,滴溜溜旋转如风。 一边的二十余个黄衣大汉,看得发呆。 江上碧也只有持剑在一旁静观其变的份儿,她哪里插得上手。 她深知无我和尚就是十年前的司马山庄少庄主司马骏,乃是一流高手,因此,原先想抢回常玉岚的一线希望,至此全部幻灭。 她自料与司马骏相比,乃是小巫见大巫。 除了根本无法抢回常玉岚之外,若果轻举妄动,一定没有好的结果,故而,也用眼角暗示,阻止手下黄衣汉子。 场子里斗得热炽火爆。 场子外的人也完全把视线落在场子之中。 又是半盏热茶时候。 纪无情刀势未见减弱。 飞天银狐的兴致依旧蓬勃。 三百余招,竟然分不出轩轾,看不出胜负。 飞天银狐的出手怪异,没有一定招式,以她轻如飞絮落花的轻身功夫,加上长短遂心的银锥,令人难以预防,又防不胜防。 “恨海狂蛟”纪无情不但家学渊博,无情刀法已经出神入化。 并且十年来潜修苦练,采用各门各派的绝招,化为今天的刀式,可以说变化万千登堂入室,一般高手断难望其项背。 这两人正应了旧小说中的“棋逢对手,将遇良材”这句俗套话。 飞天银狐心忖:纪无情果然名不虚传,看来武林四大公子不是虚有其名。 她又想:自己初出江湖,闯进中原,志在领袖武林,这第一仗,关系最大,不能够“出师不利”。 因此,她手中的一柄钢锥,刺、拨、挑、点,使得绵绵不绝如缕。 而纪无情呢? 他想:二次再出江湖,可不能吃瘪,否则,不但十年的苦练,岂不等于白费。 何况,今后要重振家声的雄心大志,就是要考验自己的能耐,若是今日一战失利,今后还谈什么称霸武林,岂不是空有幻想。 他越想越不敢大意,也愈加展功施力,使出漏身解数,刀刀寻找飞天银狐的要害,式式不离她的左右,全是致命的出手。 在一边江上碧与一群黄衣汉子,看得目瞪口呆。 双眼虽然看不见,无我和尚算是一个大行家。 十年的功夫,使他不亚于眼明之人,凭两个耳朵的听风辨位,加上近在咫尺,无我也听得个明白。 无我不由心想:十年来从未曾有的一场生死搏斗,可惜!听不出这女子的来历! 纪无情也在存心要从身法招数之中,摸出飞天银狐的根底,但是,五百招下来都看不出端倪。 眼看已是日落时候。 血盆似斗大的太阳,已压在西山之巅。 纪无情已是不耐。 他心头一狠,咬牙切齿的大吼一声:“杀!” 忽然,身于一旋,宽大的黑袍扬起,像一阵黑旋风,片片袍角,如同钢板,直挺挺的,带起破风吹啸之声。 就片片袍角之中,一把刀像煞一道飞虹,不像是削砍劈切,却像一道白练,绕缠向飞天银狐的腰际。 若是让它削中,飞天银狐的人,必然齐腰削成两断,危险至极。 而且,纪无情怒极出手,全力而为,这一式是他十年来所研练出的三大绝招之一,他自己称之为“万里雄风”。 他可是从来没有用过,自是非比寻常。 飞天银狐也不由大吃一惊。 然而,她的诡异功力,也非同小可。 但见她忽的一拧柳腰,陡然上冲三丈,人在虚空之中,娇声叫道:“给我拿命来!” 她猛然之间,整个人像一片纸雨般倒折起来,一眨眼头下脚上,好比一支弩箭,双手执定银锥,凌空向纪无情的天灵盖处头顶正中刺下。 纪无情的“万里雄风”刀人化作一个丈二大小的圆圜,而这圆的中心,正是纪无情的头顶。 假若把纪无情当做一个台风,他的头顶正是一个台风的台风眼。 风眼不但空虚,而且无力,换句话说,纪无情的头顶,乃是这一招“万里雄风”的唯一弱点,最大的漏洞。 飞天银狐竟在躲命之际,找出了纪无情的致命所在。 她更是凌空认准刺来,狠准得紧。 此刻—— 纪无情除了撤身急退之外,没有第二个方法,可以避开那一点星芒似的锥尖。 若不退身躲开,任由银锥刺实,头顶心多了一个大洞,后果不言可知。 因此,他忙不迭身子一矮,抽刀疾闪,一似扑虎,猛的扑出七尺,险险躲过一劫,不由吓出一身冷汗。 饶是如此,但听: 嘶—— 飞天银狐手中银锥,竟然画上了纪无情身后的袍角,发出声脆响。 她眼看即将落地,一式倒提,改为头上脚下,轻盈的落实地面,口中笑着道:“四大公子名不虚传,果然有一套玩艺!” 飞天银狐这一招“天外流星”,她自料绝对无人闪躲得掉,纪无情竟然在盛怒之下飘身而出。 并且不是用下流的“懒驴打滚”低级身法,本来就不简单。 因此之故,飞天银狐所言,乃是出自真心诚意。 可是,听在纪无情心中,可真不是味道。 打死和尚满寺羞。 飞天银狐口中的“四大公子”相提并论,连古佛青灯潜修了十年的无我和尚,也觉得这女娃儿的话也太过的尖酸挖苦了。 他不等她的话落音,僧袍一飘,抢上一步,大声道:“纪兄,你照拂常三侠,让贫僧来舒舒筋骨!” 纪无情如果就此罢手,岂不是认输了吗。 故而,他朗声道:“大师你看好常兄……” “贫僧抢先了!” 无我和尚不等纪无情的话说完,早已双掌一挫,越过纪无情,右前左后,认定飞天银狐印去。 纪无情欲待挥刀,已是慢了半步。 可是,他又不愿联手抢攻,那样,连殴合击,会落人口实,认为是群打合斗,岂不坏了四大公子的令誉。 因此,只好十二分懊恼的退回常玉岚的身边,准备伺机再战,暗自蓄气养神。 此刻—— 飞天银狐已与无我和尚接上了。 无我的功夫,来自擎天剑法,但是这时却是一双肉掌,看缓实疾的递招寻空,分明是试试对方功力。 飞天银狐手中短鞭也缩了进去,更加守多攻少,当然,她的目的也是在打量对方的章法。 她一面见招拆招,见式化式,一面娇声道:“司马骏,凭你这双肉掌,就想唬住本门主吗?久闻你的擎天剑法高人一等,亮剑吧!” 无我和尚冷冷的道:“贫僧十年未曾动剑,连剑也没带了!” 两人一问一答之际,手上并没有停。 飞天银狐谈笑用兵,一根短鞭左抡右点,前挥后扫,看来似乎完全是虚招。 而无我和尚并不因为对方的短鞭式式虚发而稍有大意。 因为,他有了先前纪无情的教训,心知飞天银狐手中的短鞭内藏玄机。 一旦突然暴射长出三倍,这虚招不但不虚,而且是扎扎实实的要命玩艺,说不定就挨上一锥,身上要穴就刺个前后皆通。 转眼之际,三十招过去。 一边的纪无情看得不耐,大吼道:“司马骏,你这是逗着玩儿吗?” 无我一面挫掌,一面道:“出家人慈悲为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这位姑娘客气,我和尚不能妄动嗔念,擅起杀机!” 他这明是回答纪无情的话,骨子里可是刺激飞天银狐,要她尽力而为。 无我之所以要刺激飞天银狐,乃是要她展开势子全力而为。 因为,在飞天银狐“留有余地”,将手中怪兵刃隐藏之际,若是全力搏斗,一个大意,必然中了道儿,后果不堪设想。 一旦飞天银狐使用全力,她的短鞭已经化为长锥,反而不易上当,没有闪失。 这是无我和尚聪明之处,也是有了纪无情几乎失手的前车之鉴。 果然—— 飞天银狐闻言怒道:“你以为姑娘我不敢吗?一再要你亮剑,你装疯卖大,原来以为本门主的银锥不利吗?看招!” 她吆喝声中,手中短鞭振腕疾抖。 “噔!” 一声轻啪,短鞭暴长尺余,掠起丝丝破风之声,罩上无我的迎面大穴,与先前判若两人,势如风雷。 无我一面分掌化招,仰天发出声鹤鸣九皋般的长啸,袍袖呼呼,拳、掌兼施,舞得虎虎生风。 无我边打边道:“对呀!既然动手,总得像个样子!” 飞天银狐闻言,更加气恼道:“你存心与本门主逗乐子,耍少庄上的派头,本门主就要你的好看!” “贫僧全接!” 无我和尚的拳掌,随着飞天银狐的银锥,闪、躲、奔、腾,每化开一招,必然攻出二式,每让开一锥,最少攻出七掌。 一银,一灰,两团光影。 此去,彼来,快如闪电。 震起地上落叶横舞,沙石飞溅。 五十招过去,两人足足拆了一百余式,看不出有任何胜负。 然而,武家过手,有一点不成文的规矩,就是空手的与执有兵器的对招拼斗,结果斗了个半斤八两。 那就是持有兵器之人败了三分。 飞天银狐以自己本门兵刃,对一个手无寸铁的瞎和尚,一百余招丝毫占不到上风,心中自然焦灼。 她今天一战,乃是初履中原的第一战,雄心勃勃的她,志在必得。 因为只要慑服或者是挫了四大公子的锋头,今后中原武林,必然声名大噪,虽然不能立即领袖武林,称霸江湖是必然的事。 比诸四处闯荡扬名立万,可以说事半功倍。 飞天银狐心中想着,手中的银锥突的一加紧,娇叱声道:“和尚!再不出剑,休怪本门主心狠手辣,管叫你横尸河堤,到西天极乐了!” 喝叱声中,忽然她左手多了一幅银丝汗巾。 那汗巾非绸非棉,长约七尺,猛的一抖,唰的一声像一条匹练,足足三尺来宽,虚虚迎风一绕,似乎一片白云,一块钢板,一扇银门。 纪无情一见,忙大声道:“司马骏!这婆娘手中多了一幅怪手帕,七尺来长,三尺多宽!” 他因为无我和尚的眼看不见,所以才点明给他听,也就是关照他小心! 无我闻言道:“那敢情好,她左右开弓逢源,不怕太忙、太累、太烦了吗?” 言外之意,对于纪无情的警语,并不以为意,也就是没把飞天银狐手中多了兵器之事放在心上。 飞天银狐道:“和尚,你找死容易,本门主就打发你上路,到西天去朝佛祖去吧!” 口中说着,手中的招式也随之一紧。 嘶! 银锥锥尖,化为点点星芒,连刺带点。 唰—— 银帕如同高山飞瀑,带起丈余银光,既扫又缠。 她的出手凌厉,较之先前,何止加了一倍,比之与纪无情动手,还要恶毒几分。 纪无情在一边不由焦急的道:“司马骏.你是没有带剑吗?” 无我和尚在银光帕影之中滴溜溜旋转,口中应道:“纪大侠,放心,剑嘛!贫僧有,只是还不到用的时候而已!” 纪无情心想:“不是时候,难道你要等人家把你摆平之后才用?” 他心中如此想,口中却不便叫明了出来。 飞天银狐听了无我和尚之言,更加的气愤,娇声道:“你不要狂,十招之内,你后悔莫及!” 无我道:“贫僧一辈子没有后悔过,要想贫僧用剑,只怕后悔的是你!” “秃驴!”飞天银狐怒气冲天,喝声之中,右手银锥一领,左手银帕抖起老高,忽的肩头一沉,兜头盖脸向无我的光头砸下。 若是被她砸实,纵不脑袋开花,也必倒在当地。 谁料—— 无我和尚并不跃纵闪躲。 因为,他料定只要自己为了闪躲顶上砸下的银帕,必然会将人送上对方锥尖之上,反倒欲躲无从。 但见他身子略略一矮,人在原地不动,左手宽大的僧袍长袖,暴起护位当顶,右手僧袍大袖向外一扫,反拂对方腰际。 这一式快如电掣,妙不可言。 飞天银狐原料定无我在银帕盖顶之时,必然向右侧闪,自己的银锥早已横在右侧,直等无我扑上前来,如同飞蛾扑火。 料不到无我会有此一着,眼看灰色大袖如同一片钢板扫到,忙不迭的后退七尺,险险的躲过。 纪无情看得忘神,不由叫道:“好!司马骏,当年威风尚在!” 这一喊,飞天银狐的气恼可知。 她粉面血红,双目中充满杀气,大喝道:“臭和尚!本门主若不杀你,难消我这口气!” 无我微微一笑道:“只怕你不忍也要忍,不消也要消了,因为,凭你这两下子,还杀不了我和尚!” 飞天银狐道:“你不要嘴硬,纳命来!” 她真动了肝火,喝叱声之中,银锥在左,银帕在右,人如一团银球,滚向前去,双取无我! 一人拼命,万夫难挡! 飞天银狐真的在存心拼命,锥帕兼猛,招招凌厉,着着扎实,较之先前,又凶狠几分。 无我和尚,不敢大意,仰脸听声,手中袍袖护身,游走乘机还手。 两人又纠缠在一起。 日落。 洒出满天彩霞。 转瞬之间,两个绝世高手,又已是五十招过去。 除了两人拳掌锥帕的破风之声而外,还有衣袂抖振的微响,此外没有一点声音。 因为纪无情、江上碧与二十余个黄衣大汉,都看得目瞪口呆,连大气也没有敢出一声。 忽然—— 无我和尚朗声道:“纪兄!天到什么时候啦?莫非已经快掌灯了?” 纪无情不明就里,只有应声道:“天快黑了!” 无我一面出招应敌,一面道:“难怪我感到该是晚课的时候了!” 纪无情道:“哦,是吗?” “不要耽搁了晚课!”无我和尚说到这里,忽然袍袖一紧,舞得越发有劲,口中也大嚷道:“始娘,你耽搁了贫僧的晚课!” 飞天银狐娇声叱道:“我要送你的命!” 无我道:“贫僧还不想死!” 飞天银狐道:“由不得你!” 无我道:“也由不得你,姑娘!你小心了,贫僧为了要做晚课,立刻要亮剑了!” 飞天银狐怒道:“亮不亮剑都是一样,亮吧!免得你死不瞑目!” “好!”无我断喝一声:“小心了!” 忽然—— 一缕耀目生辉的金光,陡的射起。 无我和尚的手中,多了一柄斑斑烂烂的短剑。 飞天银狐一见,忙不迭抽身撤招,忽的暴退丈余。 她有些失惊的叫道:“风雷剑!” 无我也自立桩不动,横剑当胸,道:“然也!冷金风雷剑!姑娘你真是博学,也很识货!” 飞天银狐略一沉吟,转面对江上碧挥挥手中短鞭道:“走!咱们走!” 她的神情有些黯然。 江上碧哪敢追问什么,挥挥手招呼手下黄衣汉子,尾随着飞天银狐身后,越过一丛芦苇,快步走去。 一场龙争虎斗,就此收场。 荒地沉寂,掠过一阵习习晚风。 流水淙淙。 蓝月在天。 小船,系在码头上,随着缓缓的流水,蠕蠕的摇摆个不已。 纪无情半倚半坐在船尾,一双骨碌碌的眼睛,盯在船头上跌坐的无我脸上。 无我和尚跌坐在船头,双掌,不停在躺在甲板上昏迷不醒的常玉岚周身按、拍、打、扭、捏、掐。 可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常玉岚脸色泛红,双目紧闭,周身柔软,除了一丝游气从口鼻间呼吸之外,真的如同死去一般。 无我和尚的双手不停,但动作已缓。 他分明是露出疲态,额角,微微发光.似乎已有了汗渍。 一弯新月,已斜斜的爬上树梢。 纪无情焦急的道:“司马骏,你到底行是不行?” 无我皱起眉头道:“大施主!你能不能不再叫我司马骏?” 纪无情道:“你本来就叫司马骏嘛!” 无我道:“阿弥陀佛!司马骏已经死了,随着那场浩劫,死了十年了!” “哦!”纪无情道:“骗人!你不是司马骏是什么?” 无我正色道:“以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以后种种譬如今日生,贫僧上‘无’下‘我’,早已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我不信!”纪无情道:“既然看破红尘,就该找一个深山穷谷,人烟不到的地方,吃斋吟佛,又重出江湖,还说什么跳出三界不在五行!” “施主教训得是!”无我道:“因为有两段尘缘未了,所以要再历尘劫!” 纪无情搔搔络腮胡道:“是吗?哪两桩尘缘?一定要了吗?” 无我和尚点点头,道:“一是内心总觉得探花沙无赦苦苦相*,一股愤愤不平之气难消!” “哈哈哈哈!”纪无情道:“还是没有看破红尘,更没有放下仇恨!” “阿弥陀佛!”无我仰天沉吟片刻才道:“红尘虽已看破,心灯尚未全明!” “你该到大漠去找那个家伙!”纪无情道:“听说他已袭了王位!” “是!”无我和尚道:“不瞒你说,贫僧正是从大漠逃过一劫归来,同沙王爷的债算是讨回来了!” “哎呀!”纪无情不由道:“你把沙无赦杀了?” 无我和尚忙摇头道:“没有!没有!倒是他救了贫僧一命,使我逃过一劫,所以……” 纪无情这才明白道:“所以你两人拉平,谁也不再欠谁,那么另外一段尘缘呢?” 无我略一迟疑,终于道:“施主一定会知道!” “我会知道?”纪无情几乎站了起来。 他料着无我和尚是冲着他来的。 因为,南阳世家一夜之间焚家杀人,二十四口血债,当年群雄大破司马山庄之时,也算有了交待。 假若要算这笔账,应该是纪无情找无我,而不是无我找纪无情。 所以,他双手一撑船舷,双目凝视着无我。 好在,无我看不见纪无情,对纪无情的反应,丝毫不知,自顾幽幽的道:“唉!还有就是他!” 无我双手仍然不住的为常玉岚按摩,两眼也不由的随着低下的头,落在常玉岚的身上去。 虽然双目无法射出神色,但脸上的那份“余恨不已”的表情,十分明显。 常玉岚这时只比死人多一口气而已,哪里知道这些。 纪无情不由心头一震,失声道:“和尚!你心里在想些什么?” “嘿嘿!”无我干笑了声道:“纪无情,你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以为我会乘着常玉岚昏迷不醒毫无抵抗能力之际下毒手?” 纪无情正是这个想法,也不讳言的道:“但愿你不会乘人之危!” 无我不理纪无情的话,却喃喃的道:“奇怪?实在奇怪!” 纪无情道:“你说的是常玉岚?” “是。”无我道:“我用了一般解穴手法,也换佛家的大乘手,又改用迸血顺位法,都没有半点功效,她究竟是用什么指法点到这等地步?” 纪无情道:“我要是知道,早已把他解开了,还用到你劳驾吗?” 无我叹了口气道:“唉!看来只有再找她了,解铃还须系铃人!” 纪无情道:“你说的是飞天银狐?” 无我道:“除了她还有谁?” 纪无情道:“她走了半夜了,赶又赶不上,到哪儿去找她?” 无我和尚道:“这却容易!” “容易?”纪无情茫然的问。 “江上碧!”无我道:“江上碧就是大好的线索,即使飞天银狐不在狂人堡,只要找到江上碧,就不怕找不到飞天银狐!” 纪无情点头道:“说的是不错,可是……可是常玉岚这等模样,是否有生命危险?即使没有生命危险,日子久了会不会饿死?或者延迟而耽搁了事?” 无我摇摇头道:“这就不是贫僧所可以回答的难题了!” 一片沉寂。 因为纪无情与无我二人,都没有更好的办法能使常玉岚苏醒过来。 良久—— 纪无情叹了一口气道:“在这儿耗着总不是办法!” 无我也焦急的道:“此刻,是什么时候了?” 纪无情道:“应该是初更已尽,二更天了!” 无我道:“不趁夜色,天要是亮了,背着个昏沉沉的人就有点不方便!” 纪无情道:“重要的是要把他背到哪里去?” 无我忙道:“这个嘛!依贫僧之见,有两个去处,应该可以解去常玉岚的穴道!” “哦?”纪无情不由大喜,蓦然精神一振,笔直的站了起来道:“哎呀!为何不早说,趁着夜晚,我来背他,咱们这就去!” 不料无我和尚道:“一处是福建南少林的知客大师,人称‘金针夺命’怪头陀,他不论是任何穴道被制或受了重伤,只要有一口气在,只要七枚金针,保管能把命从阎王那儿给夺回来!” 纪无情一听,不由皱起浓眉道:“你呀!这话如同没说,这儿到福建千里迢迢,穷山恶水,等到到了福建,常玉岚的尸首都化了,这是废话!” 无我道:“还有一处,比福建近。” 纪无情焦急的道:“你慢吞吞的干嘛?你爽快一点说出来好吗?” 无我道:“你知不知道挥旗山……” 不等他话落音,纪无情抢着叫道:“千手观音东方霞对不对?” “对!”无我和尚点头道:“据我所知,她对闭穴有三十六种手法,解穴也是高手,天下没有她解不开的穴道!” 纪无情把头摇个不停,一头乱发像被风吹动的乱草,望着远处道:“难!难!挥旗山离这儿的确很近,但是,……千手观音她……她不会帮这个忙!” 无我和尚也喃喃的道:“这的确是难以逆料,她的性情……” 纪无情悠然神往的道:“当年七雄斗观音,把她*到挥旗山,就是金陵世家与我南阳纪家发动的,听家祖父说,千手观音东方霞发誓五十年不出江湖,七雄才放过她一条命!” 无我也道:“她也真的从那年起,没有出挥旗山一步,连十年前江湖那场空前浩劫,都没有她的影子。” 纪无情道:“她是否还活在人间就大有问题!” “这个倒不必担心!”无我道:“去年,还有人在挥旗山中看到她。” “哦?”纪无情道:“怕已是鹤发鸠面的老太婆了!” “当然!”无我道:“算一算没有八十也有七十多岁了!” “嗯!”纪无情应道:“被七雄追*的千手观音,据纪某所知,正是豆蔻年华的青春少女!” “可惜!她看不透色即是空!” “嗤!” 纪无情不由笑道:“人嘛!” 忽然,他话题一转道:“和尚!假若千手观音真的还活着,她一定能解常玉岚的穴道,不过……” “不必犹豫!”无我道:“因为,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舍此,已找不出第二人有此能耐!” 纪无情道:“我是怕千手观音东方霞记恨当年之仇,不肯帮这个忙!” 无我道:“由贫僧出面,哀求她,我想,她可能会答应。” 纪无情沉声道:“必要时咱们来个霸王硬上弓,不答应也得答应!” 无我和尚微微一笑道:“凭你我行吗?” 纪无情豪气干云的道:“你把千手观音说得那么了不起?” 无我道:“据我知道,当年七雄联手,也只是勉强压住她的气焰,并不能真的要她的命!” “可是,她已经老了。”纪无情大声叫起未。 无我道:“五十年,她是老了,可是,纪大侠,你不要忘却她五十年潜心的修为,人老了,功夫是只会深不会老!” 他的话是就事论事,五十年的修为,在武林来说,是会精进的。 纪无情不得不承认这个至理,只好道:“这些不去谈它,咱们这就去挥旗山!” 无我点头道:“好在水路沿着运河,过了运漕,离挥旗山近了。” 这时,纪无情早已抓起船舷平放的竹篙,一点水面,小船已箭矢般的射向河心。 运河的水不深,但流速很快。 因此,他的竹篙连点,两臂用力,小船,真的像一条飞鱼,冲起阵阵浪花,嘶嘶的在水面疾如飞矢。 夜雾升起。 两岸寂静,连个渔船也没有。 纪无情更加没有顾忌的着力撑篙。 到了运漕地面,也不过是五更初起。 挥旗山黑黝黝的,像一个庞然巨兽,蹲在运河南岸。 小船靠岸。 纪无情道:“大和尚,你带路,我来背着常玉岚!” 无我道:“撑了一夜船,你该累了,还是我来背他一阵!” 纪无情已经抢着由甲板上抱起常玉岚,一面笑着道:“你不是与他有所谓的‘孽缘’未了吗?背着一个心里想杀的仇家,大概滋味不好受!哈哈!” 他狂笑声中,已将常玉岚背在背上,一跃登岸。 第十回 不归谷中欲归人 无我和尚并不因是盲人身法迟慢,如同一只大鹏,僧衣扬起,也尾随上岸。 他略略一阵沉吟,指着晨雾迷朦的挥旗山道:“就从此处小径入山,约需一个时辰,就是千手观音的居处!” 纪无情道:“你见过她?” “见是见过。”无我道:“只是并不愉快!” 纪无情道:“哦?为了什么?” 无我淡淡一笑道:“十多年前的事,当然,我是久闻挥旗山深处,有一断崖奇景,那时本是仗剑而游,志在看此名山大川,进入挥旗山,才知道有所谓断崖,原是一处绝地,名叫不归谷!” 纪无情插口道:“不归谷?什么意思?” “地名而已。”无我接着道:“地形奇险,也就是说进去的人不会再回来,所以叫做不归谷!” 纪无情笑着说道:“名不副实,你不是进去过吗?又不是回来了吗?怎么说进去的人回不来?” 无我道:“很险!也很侥幸,真的是几乎成了‘不归人’了!” 纪无情追问道:“后来你是怎样出来的?” “唉!惭愧!”无我的脸色有些尴尬,叹息了一下,才道:“我答应她永远再不进入不归谷!” 此话听来平淡无奇。 但是,纪无情心中明白,以那时“擎天一剑”司马长风领袖群伦威震江湖的声势,司马山庄出来一只狗,也没人敢欺负。 何况是少庄主之尊的司马骏,竟然屈服在不归谷,可见千手观音东方霞必然已经以真功实学慑服了他。 否则,少年气盛的司马骏,岂能就如此这般的答应“永不再进不归谷”! 这时—— 无我又幽幽的道:“这话说来十余年,当时,我才十七八岁,那时仗着司马山庄的名号,在黑白两道乃是无往不利。” “只有这不归谷栽了跟斗,为了顾及颜面,连先父之前也没提起过,而今想起来,实在是……” 他以不住的摇头,表示他内心的说不出,但是很复杂的情绪。 武林之人,要名不要命,又何止一个司马骏呢? 纪无情道:“大和尚,往事,你也不必挂在心上,我也不会传出去!” “哈哈!”无我干笑声道:“贫僧要是怕传出去,就不会说出来了,我怕的是我们两人都与千手观音有没解的结,不归谷可能都不欢迎!” 纪无情道:“欢不欢迎是她的事,既然来了,难道就此罢了不成?” “当然不!”无我道:“咱门来个冒名顶替!” “冒名?”纪无情道:“冒谁的名?” 无我道:“冒自己的名就行,难道要冒别人的名?” “哦?” 不等纪无情追问,无我道:“你,一口咬定名叫恨海狂蛟!我,绝不承认是司马骏!” “噢!”纪无情笑了笑道:“这容易,这容易,而且还不会弄错露出马脚,咱们这就进去不归谷,看是归得归不得!” “好吧!”无我应声之中,已领先向一条山路走去。 纪无情将常玉岚揽在背后,双手反抱起来,紧跟着走去。 山路越来越崎岖,终于剩下了一条羊肠小道。 约莫数十丈,高竖着一块岩石的石碑,苔藓丛生,但是,隐隐约约的可以分辨出“不归”两个字。 无我道:“瞧见没有,过了碑,连路都没有了。” 纪无情道:“可以想得到,一进不归,谁敢进去?” “嗤!” 从来没发笑出声的无我,竟然失声而笑。 纪无情道:“大和尚,难得笑一笑,有什么好笑的事?” “阿弥陀佛!”无我道:“天下的事,就这么不可思议,不归谷,标明了一去不归,偏偏有人有去有归,还有人明知不归偏偏要进去!” 纪无情道:“何止不归谷的事如此。” 无我道:“是呀!我们俩千方百计要为常玉岚解灾,目的为的又是什么?” “这……” 纪无情不由沉吟起来。 他与常玉岚乃是由互相不服而结识,那时血气方刚,家世相同,三日三夜“南剑北刀”没有分出胜负。 自此成为莫逆,结伴邀游江湖,同饮同游,谈武林大事,论武艺武功,算是一时瑜亮,没有恩,也没有怨。 然而,两人的结果,却有天渊之别。 从被百花夫人引入“百花门”起,似乎两人之间已判定了胜负。 常玉岚没有中毒,而且一跃而为武林的泰山北斗。 纪无情呢? 不但由中毒而身受难以言宣之苦,而且家遭大变,一夜之间被*成为疯汉,而且处处落了下风。 而今,虽然已因时间的冲淡,疯癫之疾痊愈,但“南阳世家”已成了武林的陈迹,江湖人士的谈助,早已烟消云散。 最是令纪无情难忘的是“桃花仙子”蓝秀。 当年,纪无情与常玉岚是同样的与蓝秀有约,也就是说两人机会均等,都有赢得美人归的可能。 只是,如今。 常玉岚坐拥美人,声雀被及江湖,武林尊为盟主,每年召开三次大会,司马山庄是何等风光。 常言道:“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怎能教纪无情不“气短”? 怎能教纪无情不“情长”? 他之所以找上司马山庄,无非是一股“不平之气”难消,要以十年的潜修,来与常玉岚较较劲而已。 说他要加害常玉岚,他是并无此心。 而今,常玉岚“落难”,纪无情之所以不择手段的要为他找人给他解穴,乃是“情谊”作用。 至于一旦常玉岚的穴道解禁,又将如何? 纪无情并没有打算,甚至连想都没有想过。 无我呢? 他对常玉岚也有“惺惺相惜”的意味。 只是“我虽不杀伯仁,伯仁为我而死”,司马山庄数十年领袖武林威震八荒的局面,一夜之间化为乌有,这股气恁是谁也免不了是“冬日饮冰水,点滴在心头”。 事情的焦点,自然是把账记在常玉岚的头上。 可是,无我不会趁着常玉岚穴道被制之际,乘人之危骤下杀手,即使纪无情不在当面,他也不会这样做。 一则,司马山庄的劫数,乃是司马长风野心所造成的必然结果,动了武林的公愤,二则,司马长风取得司马山庄就是用的不正当阴谋。 俗话说:“来的不正,去的不冤。” 这一点无我还有是非之辨。 有了上面所说的因由,无我目前唯一的想法,就是解开常玉岚的大穴。 至于常玉岚的穴道解开之后,究将如何?也是一片空白,只是“医好了常玉岚再讲”而已。 他见纪无情沉吟不语,不由道:“纪兄!你这位恨海狂蛟,是否要兴波作浪,掀起武林风暴,而且选定了以常玉岚为导火线?” 纪无情冷冷的道:“我哪有掀起武林风浪的能力!” 无我道:“既然如此,为何心心念念的要替常玉岚解穴?” 纪无情毫不迟疑的道:“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炉香,在情场上,我认栽,在刀剑上,我还不认输,南剑北刀,总该有个分别,哪怕是一招半式!” “哦!”无我点点头道:“当年两位三天三夜的苦斗,至今传为武林佳话,不过,纪兄,据贫僧所知,常玉岚十年来功力大进,剑术之上有极大的变化!” “不错!”纪无情道:“我已领教过了!” “怎么?”无我奇怪的道:“你两人已经交手过招比划过?” “就是前几天。”纪无情并不讳言,直爽的道:“我夜探司马山庄,引他出来比划了一阵!” “那么……又是没分胜负?”无我问。 “对!”纪无情道:“点到为止,浅尝而已,我没尽兴,相信常玉岚也是没有尽力而为!” 无我道:“可惜!这等难得一见的好事,贫僧没有眼福。” 纪无情道:“这有何难,等他的穴道解除元气恢复之后,在下请你做一个仲裁!” 不料—— 无我道:“没有机会了!” 纪无情不明白的道:“为什么?” 无我道:“等他穴道解开元气恢复,贫僧要与他印证一下,若是他赢了,他纵不杀我,我也会自裁,若是他输了,贫僧不免要破血光杀戒,所以,无论如何,难以看到常玉岚与你纪兄的高招!” “不!”纪无情忙道:“这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 无我不由一愣道:“纪兄,这话是……” 纪无情道:“大和尚,论恩怨的话,应该我纪无情找你,我所以绝口不提,因为那是令尊大人之事,上一代的恩怨,我不愿绵绵不绝的留下来,冤冤相报,了无尽时!” 此言一出,无我和尚的脸色顿时一寒。 纪无情又道:“大师十年的诵经吟佛,我想你会理解这一点浅显的道理,何况,常玉岚是我从飞天银狐轿子中解救出来的。” “由纪某主张,你大和尚应该不会反对吧?咱们可是金兰之交,但愿你能珍重我们当年的一炉清香,献血的义气!” 无我的脚下不由立刻停了下来。 纪无情又道:“今天不谈恩怨,但望司马兄能够谅解纪某的诚意。” “阿弥陀佛!”无我单手合十,紧接着道:“纪大哥,小弟完全了解,我与常玉岚的这段公案,改日再了,不过,我也不愿为了常玉岚,再引起另外的事端!” 纪无情道:“什么事端?” 无我道:“就是不愿再与千手观音东方霞打交道,这一点请你海涵!” “好吧!”纪无情道:“承你指了一条明路,又带我到挥旗山来,你不愿再陷入江湖纷争,可以立刻退出!” 无我有几分无奈的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贫僧这就告别!” 谁知—— 无我的话音未了。 斜地里一声娇叱道:“想走?挥旗山可不是庵观寺院茶肆酒楼,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 丛丛绿树荫浓之处,一道浮光掠影的跃出一位绿衣人来,衣袂不振,破风无声,悄然落在那块岩石碑上,拦住了无我和尚的去路。 无我和尚原本振身而起的势子,不由停了下来。 纪无情但见立在石碑之上的人,乃是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女子。 一身水绿劲装,绣着深色墨绿的暗花,双手插腰,胁下斜插着一对比一般人使用的护手钩小许多的怪兵刃,斜背着一张弓。 绿衣女子十分娟美,绿巾裹头,黛眉略带野气,杏目含威,脸上不施脂粉,樱唇却自然殷红。 这时,她目扫无我,然后落在纪无情的身上,娇嗔的道:“一个瞎眼和尚,一个疯汉,背一个死尸,看起来就不怎么正经!” 无我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请问,女菩萨,你是怎么称呼?” 绿衣女子呸了声道:“啐!我没问你,你倒过来盘查我?” 纪无情道:“这不叫盘查,问个名姓,然后才好答话,才好称呼。” 绿衣女子道:“答话?谁要跟你答话?” 无我道:“我们现在不是在答话吗?” 纪无情紧接着道:“姑娘,咱们是来找千手观音东方霞的。” 纪无情料着自己说明了来意,免得起误会。 谁知绿衣女子闻言,不由杏目圆睁,柳眉倒竖,冷声哼道:“你死定了!” 她不由分说,缩肩卸下斜挂的那张弓,右手一拎,人也由石碑之上一射而起,抡起手中弓,平推直戳,便向与她迎面而立的无我和尚递到。 来势奇猛,又是出其不意之中,快加惊虹之际。 若是一般庸手,这一弓纵然不把脑袋推平,也必是戳个茶杯大小的窟窿。 头上多一个茶杯大的窟窿,还能活命? 无我究竟是顶尖高手,闻风知警,口中叫了一声:“姑娘,好烈性!” 他的人已斜地里疾飘七尺。 绿衣女子人在空中,一招未能得手,去势丝毫不变,藉着前射之力,弓尖一挑,直刺二丈余外全然不防的纪无情。 这一招看来是出手的余力,完全说不上法则,可是,力道之猛,来势之疾,无可经疑。 纪无情岳立与场,只料定绿衣女子的出手一招落空,必然人落实地,再次出手袭击无我。 再怎么的也料不到有这“藕断丝连”的后续章法。 因此,顿时大吃一惊,百忙之中千钧一发之际,急呼呼的侧退七尺,偏头险险的在弓尖之下躲开,险些儿肩头挨了一弓,却显得有些慌乱。 绿衣女子冷冷一笑道:“凭这点道行,也敢口出狂言硬闯挥旗山!” 纪无情被*得手忙脚乱,怒火如焚,厉声喝道:“小女子也太狂了!” 他断喝声中,已将背后的常玉岚轻轻放平在地面,一式虎扑,就待亮力一搏。 无我和尚这时欺身向前,低声道:“纪兄,且慢,话说明才是!” 他斜移几步,又面对绿衣女子道:“女施主,适才你责怪贫僧与这位纪兄口出狂言,可是,我们并没有你所指责的狂言,究竟是哪一点冒犯了你呢?” 绿衣女子道:“笑话!你们犯了两次死罪,还装疯卖傻的说不知道?” 无我道:“不是装疯卖傻,是真的不知道。” 绿衣女子沉声道:“擅闯不归谷,犯了本山大忌,就是死罪一条!” 纪无情不由咧嘴一笑道:“一条就够了,因为人只能死一次!” 绿衣女子怒道:“称名道姓,连本山谷主的绰号也叫起来了,是第二项死罪!” 纪无情仰天大笑道:“这也算死罪?不叫名字叫什么?既然不许别人叫,那何必取名字,既然有名字,就是要给别人叫呀!” “大胆狂徒!”绿衣女子手中弓一紧,认定纪无情扫到。 纪无情侧身一跃闪开了去,大叫道:“我不叫狂徒,我叫恨海狂蛟,你只管叫好啦!绝对没人说你犯了死罪!叫吧!” “噫!”绿衣女子一扫落空,似乎有些奇怪,因为她平日习惯上出手没有落空过,所以更加有气,扬起手中长弓,跟进施袭。 唰!嘣!唰!嘣!唰!嘣! 一边三声破风,加上弓弦震动发出一种奇异的声响,三招九式,围着纪无情的前、左、右,化成一团弓影,的是不凡。 他乃是要看看这绿衣女子的门道,尤其不敢伤了和气,生恐耽搁了常玉岚的解穴疗伤之事。 一边的无我和尚也大声的道:“姑娘!姑娘!请慢点动手,事情也总要有个青红皂白呀!” 纪无情也冷笑说道:“咱们既叫得出名字来,就必定有点渊源,见面就打,哪有什么味道?” 他说着,指着无我又道:“这位大师与千手……哦!差点又犯了死罪,与你们山主,有交情……” “呸!”绿衣女子呸了声道:“一派胡言,他会与本山山主有交情?” 她口中虽然怒咻咻的,但手上的弓已经停了下来,一双眼睛扫视了无我之后,连连的摇头。 无我忙道:“有一面之缘。” 绿衣女子的头,摇得像拨浪鼓,垂在耳际的珠环,抖个不已,掀起黛眉,瘪着樱唇道:“你这瞎和尚今年几岁?大不了三十出头吧?” 纪无情与无我有金兰之好,对他的年龄知之甚详,忙代答道:“姑娘看得准,他今年三十整,在下今年三十二,姑娘好眼力,看得准!” 他是看准了绿衣女子的骄劲,顺着话给她戴上顶高帽子。 绿衣女子瞄了他一眼道:“少来,姑娘我不吃这一套!” 她口中虽然不承认,但脸上的神情,显然的缓和多了。 纪无情心中好笑,但是,他对绿衣女子已看出了他的心意,也觉得这女子十分聪慧。 纪无情忙说道:“我说的可是事实,姑娘如果不信,可以回去问你们山主,这是假不得的!” 无我紧接着道:“十数年前,贫僧尚未脱俗,确曾进入贵宝山,拜见过山主!” 绿衣女子有些心动,但是却问道:“那时本山山主大约是多大年纪?” 无我和尚道:“约莫是五十余岁的贵妇模样。” 不料绿衣女子道:“啐!一派胡言!” 无我忙道:“姑娘,假若你带我们见了山主,到时真假立辨。” 绿衣女子道:“十多年前,我已经好几岁了,我师祖过八十大寿,我记得清楚,你说她老人家五十多岁,不是骗人的吗?” 纪无情忙道:“姑娘,山主她修为功夫已到返老还童的境界,外人看来当然年轻,这是可以想得到的!” 绿衣女子闻言,不由眉头微动,喃喃的自言自语道:“嗯!有点道理!” 纪无情一听,忙进一步的道:“挥旗山不归谷的武学,宇内闻名,就是练到半仙之体,益寿延年,长生不老,也有可能呀!姑娘,你说是不是?” 他是看准了这位绿衣女子的好胜心理,因此,一味在口头上把挥旗山不归谷捧得高高的。 绿衣女子果如所料,不但把手中的弓收回,而且得意的瞧着纪无情道:“看不出,你对武林的事情还真的知道不少!” 纪无情见这一帖药生了效,心中暗喜,更加的道:“人的名儿,树的影儿嘛!” 绿衣女子点点头,道:“既然知道本山的名头,当然知道本谷的禁忌,闯山入谷,不怕死吗?” 纪无情忙道:“情非得已,为了一条人命,非进山入谷不可!” 他指着地上躺着的常玉岚道:“我这位朋友被人制住了穴道,据说,只有贵宝山的千……啊……山主,她老人家才能解穴疗伤,因此……” “得了得了!”绿衣女子尖叫道:“那算你打错了主意,这一类的事,挥旗山从来不管,还是另请高明吧!” 纪无情的眉头一掀,计上心来。 他想,遣将不如激将,我是如法炮制,给她一激,再加一项高帽子,哪怕你刁钻! 想着,连连点头说道:“原来如此,那……那是我误听了江湖上的传言,真的没想到……” 他说到言犹未尽之处,故意的沉吟起来,蓬蓬的乱发摇个不停。 绿衣女子道:“你怎么不把话说完?” 纪无情故意的苦苦一笑道:“不说也罢!” 绿衣女子道:“一定要说!” “哦?”纪无情一副无可奈何的道:“姑娘要我说,我说出来你可不能生气。” 绿衣女子道:“只管说!” 纪无情似乎一正色,十分认真的道:“外界传言说是,挥旗山不归谷武功自成一家,挂冠武林,不论什么奇难的手法,尤其是点了穴道,只要不归谷主随便一拿捏,立刻就能手到病除,起死回生……” 绿衣女子的脸色,随着纪无情的“谎言”,阵阵得意。 纪无情又说道:“又传说,天下武林,只有挥旗山不归谷称得起侠义二字,凡是江湖人,有了困难,只要找上挥旗山,都可以迎刃而解,天大的事,挥旗山都可以承当下来!” 绿衣女子咬着下唇,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珠,滴溜溜不停的转动。 纪无情怕她反脸变卦,忙又道:“照姑娘的说法,一定是江湖上传言错误,一定是的,因为,我对姑娘的话,完全相信,不过,姑娘,我有一个小小请求,希望你能答应。” 绿衣女子道:“什么要求?” 纪无情装成十分焦急,也十分忧愁的道:“姑娘既然说谷主不能代我的朋友解穴,武功一道是不能勉强的,我也只好背着我的朋友,另外去找武功更高的人帮忙。” “我只请求你不追究闯山入谷的错误,放我早早离开挥旗山,免得耽误了我朋友的一条生命!” “不行!” 绿衣女子突然娇叱一声,双目圆睁,怒冲冲的道:“谁说我们不归谷治不了你朋友的穴道,谁说咱们不归谷不够侠义来着,走! 到哪儿去?” 纪无情越发暗笑,表面上却哭丧着脸道:“是呀!不归谷解不了的穴道,就是走遍一十三省,也没有人治得了呀!” 绿衣女子点头道:“你知道就好!” 纪无情心中大喜,口中却道:“可是,适才……” “跟我来!” 绿衣女子语落人起,循着似有若无的羊肠小径,向谷底奔去。 无我和尚口诵佛号说:“阿弥陀佛!纪大侠,你从前不是如此善用心机!” 纪无情道:“因时,因地,因人而异,走吧!大和尚,你可不能揭穿我的锦囊妙计哟!” 无我和尚道:“小的好骗,老的难缠。” 纪无情道:“见机行事吧!走!” 他背起常玉岚,追着绿衣女子的去处纵跃而前。 无我紧紧跟在后面,亦步亦趋。 沿途崎岖难行,更有些悬崖峭壁,最是令人不解的,不时有巨蟒及熊狒等出现,只是并不攻击行人。 好在纪无情功力不凡,虽然背着常玉岚稍觉吃力,不过仅仅是不似自己一人赶路的快速而已。 约莫有半个时辰。 地势陡然下落,斜坡渐大,加上地面上一种阔叶短草光滑异常,被人踏在上面,立即向下倾倒,仿佛是铺上一层厚厚的滑不溜足的油毡,使人不由自己的向下滑落,一时刹不住势子。 似乎有数十丈高下。 眼前忽然景色大变,与先前入谷之处的荒凉情景,完全不同。 斜坡尽处,有两个如同耸立的石峰,平直插天,两峰之间,留下丈来宽的空隙,像是一个天然的门户。 要进入门内,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假若有人封阻或紧守这个“门户”,想要一窥“门”内的究竟,可不容易。 绿衣女子到了这个“门”口,脚步停了下来,俏皮的对着略略喘气的纪无情道:“这是一个有进无出的生死门。” “假若你不想‘有进无出’,此刻还可以回去,念在你对不归谷有几分尊敬,我可以破例答应你!” 纪无情闻言,不由苦苦一笑道:“姑娘,何必有此一问,在下既然来了,就义无返顾,要我回首,除非是我朋友的病愈!” “很好!”绿衣女子道:“那就随我来!” 她说完之后,大步走向“门”内。 纪无情不敢怠慢,回头招呼身后的无我道:“大师,说不得,当初结盟之时,曾有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现在是印证誓言的时候了!” 无我道:“有那么严重吗?走吧!” 两人并肩步向“门”内。 一片刺眼的绿,绿得像要滴下来的海边岩石上所生的绿苔,水汪汪的。 走遍大江南北,黄淮两岸,而及于边疆塞外的纪无情,从来没有见过这等情形。 仔细省视,这片广无边际的绿,却原来是一棵棵的竹子所形成。 好怪的竹子,密密麻麻不说,最奇怪的每根整整齐齐仅及腰际,也就是都只有半人高,竹叶特别宽大,厚敦敦的,发出闪亮侧目的翠绿。 更怪的是,那每一棵竹子不是圆的,也不是所谓的“罗汉竹”,罗汉竹的竹节密、而突出,像罗汉挺出的大肚子而得名。 这里的竹子是方形的,竹竿四棱见方,非常特别。 纪无情低声对身侧的无我道:“大师……这里的竹子好怪……” 无我接腔道:“四方竹,在云贵深山并不足奇,但这里一大片,又不长高,就奇怪了,足见这里土壤、地下的土质十分怪异!” 竹林尽头,一片原色檀木搭成的房舍。 乍听来是木搭的房屋,其实,那巍峨的气势,建筑的飞檐高耸,雕梁画栋的华丽情景,不亚于富贵人家,王侯府第。 房屋一片空场之前,有一座五门华表,比之一般牌楼略为低矮,也全是由柚木搭成,看不出一个铁钉铜钯,精巧绝伦。 横匾是三个飞白大草“不归谷”,写的龙飞凤舞,铁画银钩。 绿衣女子在牌楼下停了下来,回身对纪无情等道:“三位在此稍候,我去禀明谷主,见与不见,看三位的造化。” 她的话音未落。 忽然,“笃!”的一声脆响,蓦地而起,接着,隐隐的有一连串音如闷锣的低沉声音,嗡嗡的传出。 在这等悬崖掩映之下的谷底,四下回音不绝如缕。 绿衣女子乍听脆响,不由脸色大变,双目有奇异之色,低声道:“哎呀!是怎么啦?” 纪无情见她脸色大变,抢上前去问道:“姑娘,贵处发生了什……” 绿衣女子面容凝重的道:“传音报警,本谷数十年备而不用的竹梆警笛……” 话音未了。 竹林深处的竹屋两则,飕飕连声,冲出四个青衣女子,每个都是身轻如燕,显见功力不凡。 绿衣女子一见,高声道:“四护卫,出了什么事吗?” 四个青衣女子齐的奔向绿衣女子,一齐恭谨的垂手肃立在两侧,同声的道:“参见少谷主!” 原来这绿衣女子是不归谷的少谷主,在谷内算得是第二号人物。 绿衣少谷主忙道:“我问你们话,听见没有,是谁发梆告警?” 四个青衣女子之一低声道:“并非有什么告警。” 绿衣女了怒道:“既然如此,是谁擅自敲梆鸣笛?” 那青衣女子道:“乃是老谷主之命!” 另一女子道:“就是为了要召少谷主你速回竹屋。” “哪有这回事?”绿衣少谷主摇头道:“老谷主明知我每次巡山深夜才回,从来没有用这种告警的命令催我回来!” 那青衣女子点头道:“是,属下等知道,但是……但是……” 她说到这里,吱吱唔唔,一双眼不住的打量纪无情等人,欲言又止。 绿衣少谷主道:“不打紧,你只管说!” 青衣女子这才道:“因为不知怎的,老谷主突然之间要闭关,因此要属下等敲梆鸣笛,召请少谷主你快快的回来护法。” “哦!” 绿衣女子“哦”了声,咬着下唇沉吟了片刻,自言自语的道:“奇怪了,谷主刚刚出关没多久,依照以往的例子,应该要在六个月之后,再坐第二十七次关,为什么突然要……” 青衣女子道:“属下等也不明白,又不敢多问。” 绿衣少谷主忙道:“快,我去问!” 说着,大踏步向竹屋走去。 不料,青衣女子之一的道:“少谷主,此刻你已见不到老谷主了!” 绿衣少谷主脚下立刻停下,回过头来,一双杏眼睁得大大的,高声道:“为什么?” 那青衣女子道:“因为老谷主已进入神坛,自己封了关了!” 绿衣少谷主不由猛的一愣,探臂抓住那青衣护卫,近于吼叫的道:“真的?” 青衣女子似乎禁不住她这一抓,龇牙咧嘴,扭动着脸上的肉道:“怎敢胡言乱语!” 绿衣少谷主一撒手,不顾一切,大踏步穿向竹屋。 纪无情心知事非小可,一恐也见不到了绿衣少谷主,急忙一拉无我的衣袖,背起常玉岚,跟着向前。 四个青衣女子闪动之际,拦住了去路。 其中一个道:“本谷重地,闲人止步!” 纪无情可真的急了,忙道:“咦?我们不是闲人呀!” 青衣女子之一的道:“你是什么人?” 纪无情道:“怪事,这还用问吗?我们是你们少谷主的要好朋友,不然的话,她会带我们到这里来吗?” 四个青衣少女互望了一眼,虽没答话,可仍然一字排开,拦在路中。 纪无情正色道:“四位.我们可以不进去,只怕,等一下少谷主要责怪你们,可不要怪我们没有把话说明白,吃亏的可是你们四位噢!” 他说的煞有介事,令四个青衣护卫面面相视。 其中一个道:“可是……绿珠谷主并没交代呀!” 纪无情抢着道:“没交代什么呀?” 那护卫道:“没交代放你们进去!” 纪无情不由先声冷笑道:“嘿!怪了,她交代了不准放我们进去吗?四位也太不聪明了,没有令你们拦阻,那就是不拦阻,不拦阻,就是要我们随着她进去。” “这是三岁玩童都懂的道理,四位还会有疑问,真的是……是公公给媳妇儿拜年——多此一礼了!” 他口中说着,挥挥手,示意四护卫闪开,背着常玉岚越过四人,大步走去。 四个青衣护卫,一时愣住了。 纪无情哪敢怠慢,三步并做两步,连纵带跃,迳向竹屋扑去。 静悄悄的,一路并没有遇到人影。 第一进,五间敞厅,正中有一道竹编的灵芝花纹际风,十分精巧,两侧放着青色竹制的太师圈椅,一边各有十二张,两边共二十四张,此外别无饰物。 纪无情背着常玉岚,拉着无我,穿过敞厅,直奔第二进。 第二进,虽也是一排五间,却只隔去左右各一间,正中花厅样的地方,只留下了三间。 一边一口高吊的铜钟,一面一个牛皮鼓,正中,一个略高的神案,没供神祗,地上一排放着二十来个蒲团,像是讲经说法或讲武的地方。 纪无情瞧着四下无人,不由又绕过香案,向第三进奔去。 第三进供着的一尊“山神”像,香烟袅绕,佛灯闪烁,也没人看守。 纪无情低声对无我道:“没人?奇怪啦!大师,你是来过的,咱们还要进去吗?” “万万不可!”无我和尚道:“据记忆所及,第四进乃是她们的‘神坛’,神坛是一帮一派的秘密地方,万万不可乱闯!” “说的是呀!”纪无情当然知道“神坛”是所谓的心藏圣地,不得乱闯。 因此,他沉吟了一下道:“大和尚,咱们该怎么办才好?” “阿弥陀佛!”无我和尚道:“依贫僧之见,只有在这儿等,或者是退回第一进去歇着!” 纪无情道:“退回去也不必了,咱们在这儿等吧!不怕没人出来。” 无我和尚点点头,就地盘膝坐了下来,低声道:“纪兄,那位少谷主,她是不是一身墨绿的装扮?” 第十一回 一窍未通迷心智 “对呀!”纪无情也放下了常玉岚,随口应道:“你问这干嘛?” 无我和尚道:“我记起来了,十余年前见过一面,她因为喜欢穿绿色,所以东方霞给她取了个名字叫‘绿珠’,十分宠爱,也是千手观音东方霞的唯一爱女,掌上明珠。” 纪无情笑道:“哎呀!你为何不早点说呢?早说出来,咱们也好与她攀谈攀谈拉拉交情!” “嘿嘿!”无我黯然神伤的道:“事隔十余年,最是贫僧眼前一片黑暗,我这身打扮,她当然认不得我了,我呢?唉……” 纪无情也不由神伤道:“在下失言!” 无我和尚的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无奈。 当年的情景,如今的样儿,即使是任何“看得破”的人,也难免有所感慨。 说实在的,无我不过是而立之年三十来岁的人,正如同繁花盛开,绿荫茂盛的好时光,人生大有可为的关头,又回到旧游之地,怎能不引起他不禁的悲凄呢? 纪无情与无我,当年都是如日中天的武林佳公子,如今,同是天涯沦落人,无我的心情,他是可以理解的。 因此,他安慰的道:“大和尚,既然剃度皈依佛门,凡事要看开些,等此间事了,我也许请你替我剃去这三千烦恼丝,咱们兄弟做个伴儿!” 无我的脸上神情一阵茫然,不住的微微摇头,半晌才道:“出家,出家真的是所谓看破红尘?” 显然的,他对剃度十年来,内心中并没有真正的宁静过,对于一些萦绕在心底深处的往事,依旧是令他难以忘怀! 纪无情怎能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 又怎会看不出他内心的矛盾? 一片沉寂。 因为两个人都曾经轰轰烈烈名满江湖,而今是同样的落魄! 虽然,两个人没有说明,但是,这是不需说明,也无法说得明白的。 一阵快速的脚步声。 东方绿珠满面愁容,大踏步由后侧而来。 她一面走,一面焦急的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又封关呢?” 随着她的身后,四个青衣女子,一个个面色凝量,都没答腔。 纪无情迎上前去,拱手道:“少谷主,请问,老谷主她……” “她封关了!”东方绿珠没好气的叫起来,一指后进又道:“你能进关去找她吗?算你们倒楣!” 换了另外情形,她这种态度,纪无情恁怎么也忍耐不下由她喝叱! 可是,此时此地,为了常玉岚,只好按捺下来,陪着笑脸道:“请问少谷主,老谷主何时可以出关?” “七七四十九天!”东方绿珠不看纪无情,随口道。 “哎呀!”纪无情不由失声道:“四十九天?那,我这朋友……” “得了吧!”东方绿珠一甩手道:“你朋友!你朋友怎么?他算哪棵葱?你没看见我这份着急的劲儿?” 无我插口道:“姑娘,贵谷主坐关练气,料必是常有之事,你何必焦急?” “嘿!”东方绿珠微微叹息道:“就是嘛!坐关不足为奇,奇在不是时候,她老人家刚刚出关才不到七天,哪会又进去坐?” “哦?这就难怪姑娘担心!”无我不住的点头。 东方绿珠回头对身后四个青衣女侍问道:“我才离开不久,谷主半点也没有异样,往常,她在闭关之前,必然对谷内之事,件件交代清楚,你们是怎么侍候的?” 她的话有责备、有质问,也有说不出的焦急。 看样子她真的是十分担心。 四个青衣女侍互相望了一下。 其中一个低头道:“启禀少谷主,老谷主的脸色不太好看,我等像往常一般侍候她喝了山药汤,她老人家似乎坐立不安。” 东方绿珠急急的道:“怎么个坐立不安?” 侍女道:“往常,喝了山药汤,应该沐浴,婢子安排好山荆水,请老谷主净身。” 东方绿珠插口道:“她洗了没有?” 女侍摇摇头道:“没有,老谷主忽然要婢子取出她巡山的银丝披风。” 东方绿珠道:“就是出外巡山的那件?” “是。”女侍道:“婢子以为老谷主要在少谷主之后出谷巡山,谁知,她披上披风之后,却说:‘少谷主回来之后,就说我封关练功!’。” 东方绿珠眼望远处,喃喃的道:“这就奇怪了?” 那女侍接着道:“老谷主说了这句话,就出了卧室,快步进关,少谷主,你是知道的,婢子们谁敢拦阻,连问也不敢多问!” 东方绿珠道:“怪不得你们!” 她说完,一面回头对纪无情道:“好了,算你们运气不佳,我想,也算你朋友的死期已到……” 她双手摊开,苦笑一笑。 纪无情闻言,不由大急,他搔了搔头上的乱发,忙道:“怎么这等的不凑巧?” 无我比纪无情的性情沉稳得多,他双手合十当胸,缓缓的道:“绿珠姑娘,贵谷对奇经异脉,化厄解穴名满武林,老谷主巧手妙技,是否传授给姑娘呢?” 纪无情绝望的心情,又露出一线生机。 他一拍后脑,大声道:“对!对!我怎么想不到这一点!少谷主……” “得啦!”东方绿珠不等纪无情的话说完,娇叱声道:“咱们谷主破例封关的事,不比你朋友的命要紧吗?” 纪无情道:“人命关天!” 东方绿珠有不悦之色,娇叱道:“不归谷的这块天就要塌下来了,你知道吗?” 纪无情也急躁的道:“我朋友要是死掉,全江湖的天就要塌下来了!” 此言一出,东方绿珠不怒反笑。 她冷哼一声,不住的摇头道:“哼!真的吗?他一条命就有那么大的力量,江湖的天会塌!他是谁呀?是天上的玉皇大帝?还是当今的皇上?是东海龙王?还是五岳总管?” 她越说越有些生气,声音也越来越大,一步步的走近纪无情说道:“你是在唬人还是耍无赖!” 随着她的冷漠无情,而又带着五分不耐烦的话音,人已到了纪无情切近,一双威棱*人的眼神,仿佛要冒出火来。 纪无情焉能察觉不出。 他意味着在东方绿珠气急之际,要发泄她心中的焦急,可能突然出手,出这胸中的郁结,放出那满腔的闷气。 尤其未出不归谷半步,涉世不深娇生惯养的她,凡事不考虑后果的。 因此,纪无情连忙摇手道:“姑娘,你……” 不等纪无情的话音落。 东方绿珠果然如同纪无情所料,她忽然一抬双掌,右手并指为戟,认准纪无情的喉结大穴插到。 她口中娇叱声道:“你不识相,姑娘就留下你来!” 东方绿珠是任性惯了,盛怒之下突然出手,况且两下距离只是咫尺之间,话音未落,五指已到了纪无情的喉头,力道已有嘶嘶的微响。 连双目失明的无我和尚也听得出那破风之声,高声大叫道:“纪兄,你千万不可以出手!” 他是一方面阻止引起火拼,一方面也是高声示警,要纪无情小心。 纪无情既早已看出东方绿珠的心思,怎会不防? 他但等对方五指插来,堪堪插实那一瞬之间,忽将脑袋疾如闪电的一偏,同时跨下马步微微一蹲,人既矮了一尺,头也偏了五寸。 东方绿珠招式用老,气急出手,根本没有收势的打算,因此,一只手前戳落空,顺着纪无情的肩头穿去。 纪无情临敌经验丰富,就在闪让之际,反臂疾抓。 东方绿珠的藕臂,如同被钢爪抓牢,撤也撤不回来,整个人几乎撞到纪无情的怀内。 此刻,若是纪无情用另一只手出招施袭,东方绿珠整个人等于纪无情的“靶子”,纪无情要攻何处,东方绿珠可说毫无闪避余地。 纪无情目的在解常玉岚的穴道,他之所以趁东方绿珠冷不防出手看准了空隙制住她,不过是要*东方绿珠就范而已。 因此,一手抓着东方绿珠的手臂,扛在肩上势子不变,口中却道:“绿珠姑娘,在下是来救朋友的命,不是来送命,你何必生这么大的气呢?” 绿珠的人被制,此时动弹不得,心中是既羞又急,既怕又气。 然而,情势如此,只有色厉内荏的娇呼道:“你若敢动姑娘的一根汗毛,我把你碎尸万段!” 这话听来凶狠,只是应了句俗话——死鸭子嘴硬而已。 纪无情不由淡淡的一笑道:“在不怎敢动姑娘一根汗毛,只求姑娘你高抬贵手,救我好友一命。” 这时—— 纪无情与东方绿珠两人虽不是肌肤“相亲”,然而彼此呼吸可闻,甚而说话之际的喘息心跳,都可以感觉得到。 一个未出世面的少女,处此情况之下,内心不由忐忑难安,她虽试着抽回手臂,无奈纪无情的一只手五指如钩,搭着上臂,扭在肘间,又反压在肩上。 东方绿珠不动,纪无情也不着力,只要东方绿珠微微挣扎,纪无情立刻着力运劲。 东方绿珠真的急了,不由咬牙叫道:“你到底放手不放?” 纪无情低声道:“姑娘,我求你答应救我朋友……” 东方绿珠急得挣红了脸道:“你威*我!” 纪无情忙道:“在下是请求你。” 东方绿珠道:“这叫请求?” 纪无情陪笑道:“请恕在下情急。” “情急?”东方绿珠的语音低下来道:“情急是你的事,我这样就能救人吗?” 纪无情不由色然而喜。 因为,从东方绿珠的话音里,已经答应了“救人”。 但是,纪无情仍旧不放心的说道:“当然,在不只要姑娘答应了,我的鲁莽另当赔礼。” “谁要你赔礼!”东方绿珠有些儿害羞,接着细声道:“我只要你放手!” 她的话音低得不得再低,连偏到一边的粉颈,也生了红霞。 纪无情闻言,忙道:“冒失!冒失!姑娘莫怪!” 他口中说着,撤回手,人也退后半步。 东方绿珠下意识的用左手揉捏了一下被纪无情抓过的右手臂,低垂粉颈,咬着牙龈,片刻不发一言。 她一双秀眉耸向鬓角,终于道:“好,随我来!” 纪无情忙不迭的道:“多谢姑娘!” 他口中说着,双手抱起常玉岚,又招呼无我和尚道:“大师,东方姑娘总算是答应了!” 东方绿珠人已跨出竹屋门外。 纪无情不敢怠慢,抱着常玉岚,随在她身后,沿着一丛矮竹夹成的甬道向左奔去。 约莫是一箭之地。 迎面一座十余丈方圆的乱石假山,看似没有了去路。 东方绿珠探臂抓着一根垂下的黄藤,用力向下拉。 轧……轧…… 沉重的轧轧声响。 原本天衣无缝的假山,有两片玲珑剔透的石片,渐渐地移向两侧,竟然现出高有七尺宽约四尺的一个“门”来。 门内,一片绿晶晶的微光,照映出几级石阶。 东方绿珠率先步下。 纪无情略一迟疑。 他身后的无我低声道:“东方绿珠天真无邪,尽管随着她走。” 纪无情淡淡一笑道:“我是怕……怕你脚下生疏,并不是……” “快!”无我道:“贫僧脚下还有分寸!” 一问一答之际,两人前后进了洞门。 洞内不大,只有七八丈方圆。 空洞的,四周洞壁凿着无数小孔,小洞孔里塞满了瓶瓶罐罐,也夹杂着一些竹片册页。 地上铺满了竹叶,怪的是那一片竹叶不枯不焦,软绵绵的端在上面既无菽菽之声,又不破不碎,如同铺着绒毯一般。 最奇的是洞内无灯无火,也不是黑漆一片,不知从何而来一片绿光线,十分柔和。 东方绿珠指着洞右一块平整的大石道:“把你朋友放在石板上!” 纪无情小心的将常玉岚平躺放下,低声道:“姑娘……” 东方绿珠不理会纪无情,却向刚踏下石阶的无我和尚道:“和尚!你是真瞎还是假瞎?” 无我微微一笑道:“阿弥陀佛!贫僧岂愿……唉!”他叹了口气才道:“姑娘多疑了!” 东方绿珠也不争辩,继而向纪无情道:“解穴化气,我是受过传授,可从来没用过,要是有个过失,可不能怨我!” 纪无情已看出东方绿珠虽然骄养,但却如一块未琢的璞玉,不会有害人之心,因此忙道:“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姑娘能答应施救,在下感激还来不及,难道说要姑娘打包票不成,只是请姑娘全力而为就是!” “好!”东方绿珠又道:“既然答应,当尽全力,我心中想的是救人事小,不归谷的名头事大!” 她说的是真心话。 纪无情也深深的了解,忙道:“姑娘说得极是,在下理会得!” 东方绿珠一面从石壁小孔中取下了十余个瓶罐,一面道:“大和尚!麻烦你守在洞口,无论谁,不准进来,连不归谷的人也不例外!” 无我道:“姑娘放心!贫僧还敢接这个分派!” 他又后移一步,跃坐在洞口面对最后一层石阶。 洞,不知何时又已复原,先前分开的巨石,再也看不出破绽。 东方绿珠似乎已凑齐了要用的什物,手中捧着一片竹筒凝神而视。 片刻—— 她放下竹筒,指着纪无情,十分认真,也十分严肃的朗声道:“喂!一切都准备妥当,也许你的朋友命不该绝!” 纪无情大喜道:“多谢姑娘!” 东方绿珠端肃面容道:“不过,我有一个十分重要的条件!” “条件?”纪无情心头一震,他对东方绿珠在此紧要关头忽然提出所谓条件,当然要犯嘀咕,何况东方绿珠的神情凝重,显见事情不简单。 因此,一时不敢答话。 东方绿珠早又道:“这个条件是我唯一的条件,没有讨价还价的!你一定要答应,不然,哼!这个‘碧玉洞’就是我们现在四人的葬死之地,你们活不了,我也唯有一死!” 纪无情更加紧张,忙道:“姑娘,真的那样严重?” 东方绿珠道:“不骗你,这座假山不是假山,外层假山的形象,是人工加意装点而成的,其实整个洞穴,乃是数不清的天然碧玉岩凝聚千百万年而成,在此洞之中,本谷埋伏下七七四十九处强烈爆炸药线,只要我拉动一个引线,七七四十九处炸药,立刻一齐爆炸!” 纪无情大骇道:“那还了得!” “是的!”东方绿珠接着道:“无数三尖八角坚逾铁石的碧玉一齐倒下来……” 纪无情道:“我们逃不出去……” 东方绿珠道:“机关暗门已闭,谁也休想逃出去!” 纪无情道:“我们都被压在尖锐如刀的碧玉堆里?” “对!”东方绿珠点头道:“葬身在玉堆之中!” 纪无情淡淡的一笑道:“照你这样说,你的条件我们一定得答应了!” “没有选择!”东方绿珠斩金截铁的道:“你若是不答应,此刻还来得及,带着你的朋友跟瞎眼和尚立刻离开不归谷,咱门只当没有这回事!” “不!”纪无情十分坚决的道:“可不可以请姑娘先把你的条件说出来,也好让在下斟酌斟酌!” “不能!”东方绿珠道:“要么不说,说出来就没有你斟酌的份儿。” “这……” 纪无情沉吟了一下,终于挺胸瞪目,豪气干云的朗声道:“好吧!在下不讨价还价,最多,你要我这颗项上人头,说吧!” 东方绿珠不动声色的点点头道:“其实条件很简单,半点不需劳动你的大驾,事后你也毫无烦恼。” 纪无情起初只道对方是什么苛刻条件,如今见她说来十分轻松,也就毫不犹豫的道:“在下方才已经说过,最多你是想要我项上这颗人头。” 谁知东方绿珠笑了笑道:“你猜的一点不错,我正是想要你那项上人头。” 这反而使得纪无情大出意外,连无我和尚也听得惊愕不已。尤其东方绿珠说话时神态自若,好像根本没把无缘无故杀人当成一回事。 只听东方绿珠继续说道:“我刚才说的全是实话,不需劳动你,事后你也毫无烦恼。” 无我和尚双手台十,高诵了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我佛慈悲,上天有好生之德,女施主既要救人,又要杀人,这样岂不太自相矛盾了么?” 东方绿珠显出不屑神色,叱道:“我是和他谈条件,你瞎和尚插的什么嘴!” 无我和尚又诵一声佛号道:“女菩萨如此说话,就未免太强词夺理了,这位纪施主是贫僧的俗家好友,贫僧怎能不关心他的生死?” 纪无情叹口气道:“大师,这是纪某一人的事,你不必过问。” 无我和尚道:“谁说这是你一人的事,咱们同进不归谷,难道让贫僧一人出去?再说她即使能救活常玉岚,常玉岚在短时内也难以行动,有谁照顾他?” 纪无情道:“小弟死了以后,自然要由大师照顾他。” 无我和尚冷哼道:“他在昏迷当中,贫僧在道义上不得不照顾他,但他醒过来以后,哼哼!那就免谈了,纪施主,你的心情大约和贫僧也没什么两样?” 纪无情仰起头来吁口气道:“大和尚,就算你说得对吧,他现在是我的朋友,醒来以后彼此就是对头。” 两人一对一答,听得东方绿珠大感惊诧,不由带些儿目瞪口呆的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们三人之间的关系,实在令人不解,可不可以先说出来让我听听!” 纪无情道:“不必了,要说清楚,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东方绿珠笑道:“你这人真笨,如果你能说上三天三夜,不就可以多活三天三夜了么?” 纪无情长长一叹道:“往事不堪回首,长痛不如短痛,在下宁肯现在引颈就戳,也不愿再提那些伤心往事。” 东方绿珠若有所悟的道:“怪不得你边幅不修,衣冠不整,其实你若好好打扮打扮,可能还是一表人才,原来是个伤心人,那就难怪了。” 无我趁机说道:“姑娘既知她是伤心人,就不该再要他的项上人头,他已经够伤心了,何必再让他更伤心?” 东方绿珠摇摇头道:“瞎和尚,你错了,我杀了他,也就是解脱了他,他就永远不再伤心了。” 无我和尚冷声道:“不见得,好死不如歹活,连贫僧双目失明,都不愿了此残生,何况他是个好好的人,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东方绿珠眨着一对乌溜溜的大眼睛道:“你已双目失明,对这花花世界还有什么恋栈的呢?” 无我和尚双手合十道:“贫僧有段俗缘未了结,只待俗缘一了,便当自行了结残生,西天追随我佛如来。” 纪无情急急说道:“大和尚,千万使不得,别忘了咱们是多年之交,曾歃血盟誓过: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你若死了,纪某又岂能苟活?” 无我和尚默默许久,才缓缓说道:“既然如此,你若被这位姑娘杀了,贫僧岂不照样也要跟着一死?” 东方绿珠听到这里,两眼不住眨动的道:“这样说来,你们就把这半死不活的人带走吧,现在还来得及,死一个总比死两个好些。” “姑娘!”纪无情双眉深锁问道:“你要在下项上人头,在下并非不答应,只是一个人活要活得清楚,死要死得明白,希望你先说出为什么要杀我的理由,只要理由充分正当,在下也好甘心瞑目的死。” “理由很简单,我师祖老谷主五十年前遁迹不归谷时,曾对天发过重誓,在她有生之年,绝不对武林人物施恩,如果要救活一人,必定要杀死一人,这样才能公平,也就是一命抵一命,你如果不愿意,只管把人带走。” “老谷主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她老人家恨透了武林人物,当年‘七凶’联手将她老人家*进不归谷,使得她五十年来未出挥旗山一步,这种深仇大恨,难道她老人家会忘记么?” 五十年前七雄斗观音,乃是武林一件大事,至今还为武林人物津津乐道,东方绿珠口中的“七凶”,自然指的就是“七雄”,这在当年江湖来说,把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得永不复出,该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但在千手观音东方霞来说,却难免忿恨难消,她立了此一重誓,似乎也并不过分。 “女施主!”无我和尚正色说道:“可是现在救人的是你,并非老谷主。” “老谷主是不归谷的主人,她立了重誓之后,也告诫门人,人人不得违犯这条戒律,我是她的徒孙,而且又蒙她赐姓东方,等于她的孙女,怎可不遵守戒律。” “可是你要杀的这人,并不一定会死。” 东方绿珠两手一挺,怒道:“他既然不会死,又何必要我杀? 你们现在就带着他走吧!” 无我和尚为之语塞,顿了一顿道:“既然必须一命抵一命,姑娘就杀贫僧好了。” 东方绿珠怔了怔道:“你想死?” 无我和尚诵声佛号道:“两害相权取其轻,以纪兄和贫僧相较,他的命比我的重要,他将来还大有可为,前途不可限量。” “大和尚!”纪无情激动的叫道:“话不能这样说,条件是她和我订的,你大可置身事外!” 无我冷笑道:“金兰之交,贫僧岂能置身事外?” 纪无情双目忽然涌现泪光,颓然说道:“既知金兰之交,你死之后,愚兄也照样难以苟活!” 东方绿珠听得不禁大为动容,她低垂螓首,沉吟了一阵道:“如果你们两个都死,那是两命换一命了,的确不值得。” 无我和尚脸色一缓,道:“姑娘慈悲,是否可以另换一换条件?” 东方绿珠想了又想,忽然神色一霁道:“这样吧,条件由那半死不活的人承担,怎么样?” 纪无情茫然问道:“在下不懂姑娘的意思?” 东方绿珠道:“那就是等我把他医好后,他就永远留在不归谷,有生之年,不得离开半步。” “姑娘把他留在这里做什么?” “不归谷连一个男人都没有,可以让他帮着做些粗活,他若表现得好,说不定将来就让他继承谷主大位。” 纪无情摇头道:“不瞒姑娘,这人目前虽无武林盟主之实,却是武林公认的当今第一号人物,以他的野心,岂肯默默无闻的老死挥旗山不归谷。” 东方绿珠吃惊的问道:“原来他还有这么大的来头,他是谁?” 纪无情道:“姑娘不必问他是谁,如果你能把他救活,他必会感恩图报,即使要他拿出黄金万两,他也绝无吝啬。” 东方绿珠撇撇嘴道:“我们不归谷不稀罕他的金银珠宝,只要他留在这里永远不走就成了。” 无我和尚道:“纪兄不必多说,条件不苛,就请这位少谷主快些施救吧!” 这句话分明是在提醒纪无情。 纪无情也马上会过意来,暗叫一声“惭愧”,无我的意思,不外是让东方绿珠先救活常玉岚再说,至于常玉岚将来肯不肯留下,双方又有什么条件,那是他们之间的事了,现在实在不必管那么多。 东方绿珠道:“你们两个都到洞口边去,面向洞口,谁都不准回头偷看。” 纪无情不解的道:“为什么?” 东方绿珠道:“师祖告诫过,这种拂脉解穴以及用药之法,是她老人家的不传之秘,如果你们看到,岂不被学了去。” 纪无情讪讪笑道:“既然是不传之秘,她为什么传授给姑娘?” 东方绿珠瞪了纪无情一眼道:“我是她孙女,关系不同,你如果也姓东方,也是她的孙子,那就另当别论了!” 纪无情自我解嘲的笑笑说:“现在是我们求你,你的话没理也是有理。” 无我却没好气的道:“纪兄,东方姑娘说得对,她肯出手救人,已经很难得了,你若再想藉机偷觑人家的独门绝艺,那就太说不过去了!” “纪某绝没这种想法。” 纪无情随即走到洞口处,面向外盘膝坐下。 无我和尚也跟了过去,并肩跌坐。 但闻身后响起泼水声,瓶罐撞击声,肌肤用力摸触声,骨骼关节格格作响声,当然,金针刺入体内之声是无法听到的。 纪无情和无我和尚的心也跟着跳动,因为常玉岚的生死存亡,此刻已完全*在东方绿珠之手,他们对东方绿珠是否能救活常玉岚,并不敢存太大的希望。 足足顿饭工夫过去,只听东方绿珠娇喘吁吁的叫道:“你们可以过来了!” 纪无情和无我和尚早已等得焦虑不堪,闻言如逢大赦,急急来到原处。 只见东方绿珠半跪半蹲的在常玉岚身旁。 常玉岚依然躺在那里。 东方绿珠额角上满是豆大的汗珠,一滴一滴往下滴,连全身也香汗淋漓。 纪无情迫不及待的问道:“少谷主,这就好了么?他怎么还是原样未变?” 东方绿珠揩拭了下汗水道:“反正我已尽到最大的力量救他了,药医不死病,佛度有缘人,至于他能不能好,那就全看他的造化啦。”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纪无情心头如受重击,连刚才存有的一点希望,也似乎霎时趋于幻灭。 忽听无我和尚道:“纪兄,仔细看看,他好像就快活回来了!” 无我和尚双目虽盲,听力却最灵,他已听出常玉岚鼻息已较前增强。 纪无情连忙伸手贴近常玉岚口鼻处,果然已感觉到手掌有阵阵热气,不觉大喜道:“不错,他的呼吸已渐渐正常了!” 无我高诵一声佛号道:“女施主,现在你该打开洞门让贫僧出去了。” 纪无情不解的道:“他还没醒来,你为什么就要走?” 无我面色肃穆,语气沉重的道:“贫僧不能等他醒来再走。” “为什么?” “因为贫僧日后必须和他了断十年前的一段恩怨,若他醒来,得知贫僧参与救他,将来决斗时必定会心存顾忌,手下留情,那样贫僧纵然战胜了他,也有失公平了。” “话不能这样说,”纪无情不表同意:“咱们总要等他醒过来再走,这样才算有始有终,至于以后的事,纪某和大师一样,也必须和他做个了断。” 东方绿珠怔怔地道:“你们三人之间,到底是一种什么关系,当真把我弄糊涂了。” 纪无情道:“这事姑娘用不着明白,反正要了断这段公案,也是在出了不归谷以后,你是永远看不到的。” “这样说你们就永远无法了断啦。” “在下听不懂姑娘的话?” “刚才双方已经约定好,他好了以后,必须一生一世留在不归谷。” 纪无情正要再辩,忽听常玉岚长长呼了口气,接着双臂一张,人已摇摇晃晃坐了起来。 “常玉岚,你好了!”纪无情喜极而呼。 常玉岚缓缓撑开眼皮,茫然四顾,却并未回答什么。 这使纪无情喜中又是一惊,因为在预料当中,常玉岚乍见自己身在洞中,面前又有纪无情和无我两人,还有一名从未谋面的绿衣少女,必定大感惊奇,怎会只茫然扫掠一眼,脸上毫无表情? “常玉岚!常玉岚!你感觉怎样了?”纪无情再度喊叫。 谁知常玉岚傻傻的一笑,不但不答,连眼睛也复又闭上。 纪无情下意识的觉出不妙,转过脸来道:“少谷主,这是怎么回事?” 无我和尚抢着说道:“是否他有的穴脉尚未打通,以致心窍迷塞,失去了神智?” 纪无情心头一震,道:“是啊,那不变成疯癫白痴了?” 无我道:“贫僧记得纪兄十年前也曾疯癫过,现在还不是好了。” 纪无情心下大急道:“纪某是因舍下惨遭浩劫,悲愤之气难消,一时痰火攻心所致,和常玉岚的情形完全不同,他若此刻不能治好,今生今世就不可能再复原了,你我和他之间的恩怨,也就永无了断之期了!” 无我喟然叹道:“莫非这是天意?” 纪无情再转过脸来,近似哀求的道:“少谷主,全仗你再想办法救他了!” 东方绿珠紧蹙黛眉道:“他七窍通了六窃,只有一窍不通。” 纪无情忙道:“一窍不通,等于白痴,少谷主必须救他一救!” 东方绿珠道:“白痴总比死了的好,我已尽了最大努力,若再乱下金针,万一把人弄死,岂不更糟。” 她低头想了半晌,再道:“你们既然把他背了来,一定知道是什么人对他下手的,解铃还须系铃人,只要把那人找到,就不难使他恢复神智。” 纪无情摇摇头道:“如果我们能找到那人,就不须来不归谷求救了。” “可是你们总应当见过那人吧?” “见是见过,可惜她当时就走了,而且我们见到她时,姓常的已经就这样子了,并没看到她是如何下手的。” “你们可认识那人?” “不认识。” 东方绿珠吁口气道:“这就难了,我虽是第一次救人,但却能觉出这人下手的方法与众不同,在我师祖手著的疑难经脉大全中,也没有这项记载。” “纪兄!”无我叫道:“谁说我们不认识她,只要到巢湖青螺峰狂人堡找到江上碧,事情不就解决了。” 纪无情道:“巢湖青螺峰离这里迢迢数百里,而且咱们是在官渡和她相遇的,此刻她的人必然不在青螺峰,去了照样也找不到她。” 东方绿珠道:“我倒有个办法,只是又不敢做主。” 纪无情道:“少谷主有什么办法?” 东方绿珠道:“他既然已经活了,就不可能再死,你们只管走你们的,反正他已是不归谷的人了,不需你们再管。” “可是少谷主又怎能治好他的病?” “等我师祖老谷主出关后,她老人家自然有办法。” “那不是要等七七四十九天么?” “他还年轻,即使等上三年四年也无所谓,你急什么?” 纪无情苦笑道:“少谷主,你不明白,别人可以等上三年五年,唯独他不行。” 东方绿珠眨着一对乌亮的大眼睛道:“难道他与众不同?” 纪无情长长吁口气道:“他的确与众不同,他现在是中原一十三省武林中的领导人物,若失踪不见,不出半月,必定惊动黑白两道,到那时不归谷就永无安宁之日了!” 东方绿珠只听得脸色大变,冷冷笑道:“好哇!你们把这样一个烫手山芋,丢给我们不归谷,实在可恶极了。” 无我连忙接道:“少谷主不必生气,贫僧等把他送来不归谷,不但不是给贵谷招惹麻烦,反而是替老谷主带来一桩大大喜讯。” 东方绿珠两道翠眉一扬道:“这话怎么讲?” 无我道:“这人既然深受武林黑白两道敬仰,老谷主救了他,正是天大的功德一件,照样也会受到武林同道的敬仰。” “老谷主受制于七雄之约,五十年未得离开挥旗山一步,如今救了姓常的一命,必定可以撤去禁制,今后岂不任她老人家遨游五湖四海了么?” 几句话说得东方绿珠大为心动,神色也随之转恨为喜。 连纪无情也不禁暗自说道:“还是司马骏行,在我嘴里是件坏事,他却能把坏事说成好事,看来这方面他的确比我强得多,也难怪当年的司马山庄少庄主交游广阔,名满武林,人人以与他结交为荣。” 只听东方绿珠道:“你们口口声声称他姓常的,他到底是谁呢?” 纪无情不由豪情骤发道:“他叫常玉岚,十年前就名头不小,现在更是大名鼎鼎,不可一世,和在下……” 东方绿珠蹙眉摇头道:“常玉岚这三个字没听说过。” “少谷主可听说过十年前有所谓武林四大公子?” “没听说过。” “那也难怪,”纪无情耸了耸肩道:“姑娘陪待老谷主五十年未离挥旗山一步,当然对外界的事毫无所悉了。” 东方绿珠“卟哧”一笑道:“你看我老了么?” 纪无情这才觉出方才语病甚大,歉然陪笑道:“抱歉,在下是说老谷主困在不归谷五十年,姑娘正是豆蔻年华,当然不可能陪待她老人家五十年。” 东方绿珠低下头,沉吟了一阵道:“既然姓常的在武林中是这样一位重要人物,当然要尽快治好他,奇怪的是我师祖才刚刚出关,为什么又要闭关?” 忽然她啊了一声,接道:“不对呀!刚才婢子们讲,我师祖是穿了银丝披风坐关的,她老人家的银丝披风,多半是巡山用的,坐关又何必披风呢?” 纪无情若有所悟道:“姑娘是说老谷主并不一定真在闭关?” 东方绿珠神色慌张的道:“你们两个守在这里,我去偷看一下!” 她匆匆奔出碧玉洞,来到最后一进房舍最西边一间的窗外,这里正是千手观音东方霞的闭关之处。 她每次闭关前,必先沐浴净身,拜过神坛,然后关好门,连窗户也全遮上窗帘,室内密不通风,连灯也不点,在四十九天之内,由外面几乎听不到半点声音。 当然,外面也不得有任何走动声或说话声,否则势必影响她的参悟与清修。 东方绿珠先是蹑手蹑脚来到窗外。 由于窗帘紧遮,根本无法看到里面。 好在她立刻想到门下有个小洞,那是每日递送饮食用的。 有人说武林高人闭关时,不论多少天都可以不饮不食,那只是故意渲染其神秘性用来吓唬人的,其实除了真的修炼到脱壳升天成为神仙外,只要是人,总要靠饮食来维持生命,只是闭关时道行高的,饮食可以减到最少量,甚至一杯水便可以度过一天,但也绝不能永远不食人间烟火。 她俯下身来,以脸颊贴地,由洞孔向里瞧去。 室内一片漆黑,而且洞孔太小,即使室内点着灯,也无法全窥真相。 而她又不敢出声询问。 在这种情形下,再看也看不出所以然来。 刚要失望离去—— “吱、吱、吱……” 室内竟发出连续不断的尖细叫声,接着又传来声音虽小却又极为火爆的杂物滚动声。 东方绿珠立刻有所警悟,芳心也为之悚然一震,她已断定室内无人,也就是说老谷主根本不曾在里面闭关。 因为她已听出先的是老鼠的叫声,接着是几只老鼠争食或抢夺什么东西的声音。若老谷主正在坐关,连人声都不准有,哪里还允许老鼠胡闹。 她除了震惊之外,随之而来的是一种莫名的骇异,老谷主究竟到哪里去了呢?如果是巡山,又何必骗说坐关?那不是太过小题大作了么? 最后,她已可断定老谷主必定已远离挥旗山,这是自记事以来从未发生过的事,偏偏在不归谷来了三个陌生男人时遇上了。 她已不需再打开门进去查看,以免被侍婢们识破。 同时也不愿直接了当的告诉纪无情和无我和尚,不过内心却有了决定,那就是在预料中老谷主必不会在外面耽得太久,在老谷主未归前的这段短暂时间内,她尽可以大胆做主了。 她装做若无其事般的回到碧玉洞。 纪无情连忙迎了上来道:“怎么样?老谷主是否在坐关?” 东方绿珠点点头道:“当然在闭关,不过看样子这次坐关是临时决定的,并无一定关期也许很快就会出来。” 纪无情略感安慰的问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你们可以留下来了。” 东方绿珠所以要把纪无情和无我和尚留下来,有两项原因,第一是有他们两人在,可以照顾常玉岚的起居饮食,免得自己有所不便。 第二是老谷主回来后,万一仍治不好他,也可由纪无情和无我和尚将他带走。 纪无情闻言大喜,伸手拉起常玉岚道:“姑娘准备把我们安置在什么地方?” 东方绿珠道:“随我来!” 此时常玉岚已可自行走动,在纪无情的牵引下,只是身不由己的跟着走。他两眼僵直,而且望着纪无情,不时发出傻笑,那神情显得可怜亦复可笑,已完全不复昔日的翩翩风采。 纪无情暗忖:“十年前我可能也是这样子,十年后却又轮到他了,也许这正是苍天对人的公平吧!” 其实十年前纪无情疯癫时,和此刻的常玉岚完全不同。 当时纪无情癫症是时好时坏,而且并未失去武功,而现在的常玉岚,却是不折不扣的变成白痴,只怕连武功也完全忘记。 绕到前院,那四名青衣小婢仍在原处,东方绿珠吩咐道:“带两把扫帚跟我来!” 两名小婢应声而去。 东方绿珠在前引路,依然向谷口方向走去。 纪无情不解的问道:“姑娘要把我们带到什么地方去呢?” “马上到啦!” 东方绿珠漫应着,直到了出了牌楼,又前进两三丈,才停下脚步道:“就在这里了。” 纪无情一皱眉头道:“姑娘可是让我们餐风露宿?” 东方绿珠指着谷壁下方一处洞口道:“这里面是一间石室,很宽敞,里面有石床石椅,连行李都有,你们三人尽够住了。” 纪无情道:“贵谷里面有好几进敞厅,住宿之处多的是,为什么*我们住在这里,这可是不归谷待客之道吗?” 东方绿珠哼了一声道:“不归谷从我记事起,从来就没招待过客人,能把你们招待在这里,也算破例了,如果我师祖不在闭关,连这地方你们也休想得住。” 无我和尚诵着佛号道:“纪兄,出门在外,随遇而安,何必争争吵吵!” 纪无情也觉出自己不该强求,牵着常玉岚进入石室,果然里面甚为宽敞,石床、石凳、石桌、行李一应俱全,石桌上并放着一盏油灯。 这时已有两名青衣小婢带着扫帚前来,东方绿珠道:“把里面打扫一遍,每日三餐,按时送饭菜来!” 说完话,又望向纪无情和无我和尚道:“招待不周,你们就将就着在这里住下吧,我师祖出关后,我会随时通知二位。” 第十二回 鄢陵何事两相约 一盏孤灯,陪伴着纪无情、无我和尚和常玉岚三人。 他们在石室中已经整整度过三天三夜了。 在这三天里,东方绿珠不曾再来过,纪无情和无我和尚也不敢随便乱闯。 常玉岚一直陷入迷失神智之中,除了可以进些饮食,多半都在昏睡,醒来时则不住傻笑,连话也不曾讲过半句。 直到第四天清晨,东方绿珠才慌慌张张的跑来道:“算你们运气好,我师祖已经出关了!” 纪无情由石凳上一跃而起,道:“她老人家可知道了我们求她的事?” 东方绿珠道:“我自然要放大胆向她禀报,她老人家起初很生气,当场把我训斥一顿,后来总算消了气,要我把你们带过去。” 纪无情喜出望外,扶起常玉岚,望着无我和尚道:“大师,快些一起去吧!” 东方绿珠直把三人引进第一进中间的敞厅。 只见正中的藤编圈椅上,坐着一位年约五十上下但面目却十分姣好的黑衣妇人。这女子神态庄严,有种不怒而威的慑人气质。 她身后肃立着两名青衣小婢。 纪无情曾听无我和尚说过,千手观音东方霞目前年纪至少已在七八十岁之间,而东方绿珠又说老谷主在十几年前已度过八十寿诞,如此看来,她现在该是九十以上的高龄了,面前这黑衣女子,分明不是千手观音东方霞,一时之间,竟愣在当场。 却见东方绿珠躬身谨声道:“启禀师祖,三个人全带到了!” 纪无情这才慌忙深施一礼道:“晚辈南阳纪无情拜见东方老前辈!” 无我和尚也紧跟打个稽首道:“贫僧无我,参见东方女檀越!” 千手观音东方霞并未还礼,两道清澈如水又似冷电般的眼神凝注在纪无情脸上良久,才缓缓问道:“你可是南阳世家纪飞虎的二公子么?” 纪无情心头一震,连忙再度躬身道:“不敢,晚辈正是。” 千手观音东方霞视线又停向无我和尚,不动声色的问道:“这位小师父双目虽盲,但骨奇神清,必是大有一番来历?” 无我和尚双手合十道:“出家人不谈俗家事,但请女檀越休得怪罪!” 千手观音东方霞摇了摇头,似笑非笑道:“十年前司马山庄的少庄主司马骏曾经皈依三宝,剃度少林,小师父可认识此人?” 听这位被困挥旗山不归谷五十年的一代女魔头的语气,分明已认出无我和尚是司马骏,这使无我和纪无情都不觉大为吃惊,可见她对谷外的江湖中事,不但并不陌生,而且了如指掌。 千手观音东方霞见无我和尚面有难色,垂头不语,再问道:“小师父为什么不回答老身的话?” 纪无情生恐惹怒了这一代女魔头,连带着常玉岚也无法得救,只得轻咳一声,抢着说道:“禀东方老前辈,这位小师父正是十年前司马山庄的少庄主。” 东方霞哼了一声道:“十年前可以做少庄主,十年后为什么不可以做少庄主。” “司马长风死了,应该是名正言顺的庄主才对,放着荣华富贵不享,偏偏去过那暮鼓晨钟的孤独生活,实在教老身不解。” 无我和尚面色肃穆,只高诵了声佛号,并未回答什么。 东方霞再看着只顾傻笑的常玉岚道:“这位该是少年得志,目前已在武林中领袖群伦的桃花令主又兼司马山庄庄主的常三公子了?” 纪无情点了点头。 东方霞脸上满是不屑之色,继续说道:“纪公子,司马山庄目前可曾改过名称?” 纪无情不由一怔道:“据晚辈所知,目前仍旧称做司马山庄。” 一阵嘿嘿冷笑声过后,东方霞道:“司马山庄原属大司马岳撼军所有,所以才称做司马山庄,后来为司马长风所占,因他复姓司马,自然不必再改庄名。” “目前常玉岚身为庄主,与大司马岳撼军以及司马长风扯不上半点关系,为什么仍以司马山庄为名?” 这几句话,说得纪无情和无我和尚也都颇感茫然,因为他们从未想到这个问题,而这问题又的确甚为费解。 许久,纪无情才似有所悟的道:“据晚辈猜想,这可能是常玉岚为敬重大司马岳憾军,不便擅自更名。” “另外,他的夫人蓝秀姑娘,是大司马岳撼军的亲生女儿,和‘司马’二字,仍然攀得上关系。” 东方霞又是一阵摄人心魄的冷笑,满面严霜道:“胡说,巫嫣红那贱人盗名欺世,你们都受了她的骗,蓝秀丫头如果是大司马亲生,为什么姓蓝而不姓岳?” 纪无情呆了一呆道:“据晚辈所知,蓝秀姑娘是在当年大司马抄家时,百花夫人偷偷把她交给内院侍卫蓝天倚带出逃生,所以她才改为蓝姓。” 东方霞再度冷笑道:“既然如此,在十年前你口称的那位百花夫人,为什么不为她改姓归宗?” 纪无情顿时为之语塞,这照样也是他从未想过的问题。 东方霞似乎越说火气越大,声音冷得像冰碴子,接道:“你们 都受了巫嫣红那贱人的骗!” 她顿了一顿,带些无奈的叹口气道:“其实岂止你们,中原武林,包括八大门派在内,哪个没受她的骗?她假大司马岳憾军之名,行男盗女娼之实,博正大光明之名,十年前目的已达,终于真正做上了太上女皇。” 纪无情茫然问道:“东方老前辈所说的巫嫣红,晚辈敢问此人是谁?” “这人你不但见过,而且受过她的利用,也许在你心目中,到现在还把她视为神明,钦佩不已,她就是被你们称为百花夫人的那贱人!” “百花夫人十几年来,一直受武林同道敬仰,晚辈自是并不例外,不知东方老前辈为何对她如此痛恨?” “你们只看到她那故意做作出来光明的一面,当然不大容易接受我说的话,不过,事实真相,很快你们就会明白的。” 纪无情脑际闪电般一转,想起十年前和常玉岚加入百花门时,当时百花夫人是以美色为饵,使他与一名美婢一夕风流之后,身中奇毒,从此必须服用解药,为了活命,不得不接受控制。 而百花大人手下的五条龙和八朵名花,也大多并非善类,尤其已死的那名暗香精舍总管乐无穷,与百花女人之间,似乎颇为暧昧。 想到这里,终于觉得千手观音东方霞的话,并非空穴来风,只是她被困挥旗山不归谷五十年,如何对江湖事如此熟悉,而且能知人之所不知,却又大感难以思解,甚至不可思议。 东方霞喝了口茶,似乎怒气已稍稍平息,继续说道:“老身明白,十年前,你们两人和常玉岚都列名武林四大公子之一,但十年后却际遇各别,如今你们不但不生妒恨,反而在他身受毒伤之后舍命相救,足见二位重情重义,连老身也深深为之感动。” “启禀东方老前辈,常玉岚并非坏人,他现在身受无名奇毒,救人要紧。纵然彼此间昔日有什么恩怨过节,也应当暂时放在一边。” “老身明白,常三公子不但不是坏人,而且还是武林中年轻一辈的杰出人才,可惜他不该甘愿受巫嫣红欺骗,更不该娶巫嫣红与蓝天倚所生之女为妻,听说那丫头长得不错,不少人看着眼红,将来也很可能是人间祸水。” 这几句话,正说到纪无情心眼里去,不由对千手观音大为敬服,这女人虽然比自己年纪将近大了两倍,在他来说,却颇有知心之感。 东方霞再望向无我和尚道:“小师父,你的法号怎么称呼?” 无我和尚躬身合掌道:“贫僧无我。” 东方霞摇了摇头,似笑非笑的道:“你根本就不会忘我,而且七情六欲,与一般常人无异,所不同的只是穿了一袭僧装而已。” 这话无疑是对出家人的一种莫大侮辱,连纪无情都担心无我和尚会当场顶撞。 岂知他丝毫不曾着恼,只是红着脸垂下头道:“小僧自知修行太浅,东方女檀越教训得是,小僧惭愧!” 东方霞神色沉凝,一字一句的道:“既无法遁出三界之外,何不重回五行之中,小师父,老身一向看人不差,你根本俗缘未了,将未必可大富大贵。” 无我和尚不愿表示什么,索性低头不语。 但纪无情却听得暗中摇头,无我和尚双目已经失明,纵然弃僧还俗,也是无家可归之人,能无冻馁之忧,已属难得,哪里来的大富大贵? 岂知东方霞却像看透了纪无情心里在想些什么,带点儿神秘的微微笑道:“你是否不相信?慢慢我的话必会灵验的,说不定将来这位小师父仍会恢复少庄主身份。” 纪无情只得附和着道:“东方老前辈慧眼识人,出言必有所本,晚辈怎敢不信,只是他纵然弃僧还俗,也是无家无业,无亲无友,又怎能再做少庄主呢?即使真能如老前辈所说,老庄主又是何人?” 东方霞忽然神色一变,长长吁口气道:“天机不可泄漏,老身方才说得太多了。” 纪无情扶着已站立不稳的常玉岚道:“老前辈救人要紧!” 东方霞道:“老身既然答应救他,岂能反悔,你先把他放倒地上,解开他的上衣!” 常玉岚倒是十分的听话,要他倒下就倒下,为他解开上衣也不反抗。 东方霞起身缓缓走下位来,凝眸仔细瞧了一阵,蹙着双眉道:“奇怪,这种撞穴截脉手法,绝非中原一十三省武林所有,莫非? ……” 她语气稍歇,微一沉吟,问道:“你们可看到那人?” 纪无情道:“晚辈所见,是个年轻女子,至于常三公子是否为她所伤,却无法断定,因为晚辈看到他时,他已躺在一顶轿中昏迷不醒。” 东方霞仰起头来,像在思量一件往事,许久,才自言自语的道:“莫非是云贵八贡山阮家……” 纪无情心中一动,问道:“云贵八贡山阮家,晚辈好像从未听说过?” 东方霞仍像自说自话般的道:“八贡山阮家从未进入中原,若当真阮家的人进入中原,说不定武林之中,又要面临一次浩劫大难了!” 她似乎光说不练,观察了半天,却并不动手救人。 “老前辈!”纪无情有些等不及的道:“三天前多蒙少谷主出手相救,使他得以不死,但却又未能完全恢复,如今一切全仗老前辈了。” “若常三公子得能痊愈,你老人家就是他的重生父母,再造爹娘,连晚辈也感激不尽!” 却听东方霞冷冷笑道:“像这种甘愿为巫嫣红那贱人驱使,为争夺蓝秀那丫头而不择手段的无情无义之人,还留他活在世上做什么?” 她话未说完,右手并起食中二指,闪电般直向常玉岚小腹“气海穴”上戳去。 纪无情大惊之下,想出手阻止来不及。 “气海穴”在脐下一寸五分,再往下半寸即是丹田,堪称人身要害,苦被人猝然下手点中此穴,不论被点的人内功多么深厚,半个时辰内必死。 东方霞突施辣手,分明有意置常玉岚于死地,因为纪无情心里有数,解穴救人从没听说有在“气海穴”上下工夫的。 “老前辈,你这算何意?”纪无情气急败坏的出声大叫。 “老身早就想杀这姓常的,只是一直不得机会,如今你们自动把他送上门来,我又岂能错过机会!” 敞厅内充满了千手观音东方霞的嘿嘿笑声,历久不绝。 看常玉岚时,果然已直挺挺的躺在那里,面色惨白,气如游丝,似乎随时都有断气的可能。 纪无情一向性情刚烈,正要不顾一切的亮出刀来豁出性命和东方霞拼个你死我活。 不想东方霞早已坐回原位,神色也变得像若无其事一般。 她端起茶杯喝了口茶,转头吩咐身后的两名青衣小婢道:“把他抬到神坛左边那间空房去!” 接着又吩咐站在一旁的东方绿珠道:“每日三次为他各服下一粒丸药,第一次服‘消毒五分散’,第二次服‘冷僻天玄丹’,第三次服‘凝碧返元丸’。” 东方绿珠应了一声,随在抬着常玉岚的两名青衣小婢身后,刚走出几步,身后又响起千手观音东方霞冷峻的声音:“回来!” 东方绿珠止步回身道:“师祖还有什么吩咐?” 东方霞面色凝重的道:“我马上就要离开不归谷,归期不定,三日后常三公子痊愈后只管放他走。” 东方绿珠怔了怔,有些不安的道:“师祖又要到哪里去呢?” “不必多问,你只管好好看守不归谷,别在这段期间出事情就成了。” 东方绿珠不敢再问,躬身施礼而去。 东方霞再望向纪无情冷冷笑道:“年轻人,在事情未弄明白前,还是稍安匆躁为妙!” 纪无情这才明白东方霞方才并非杀害常玉岚,而是出手救人,但这种救人之法,却是在武林中罕见罕闻。 “老前辈请恕晚辈愚昧无知,只是不知常玉岚什么时候方可痊愈?” “方才老身已经对绿珠说过,常三公子三日内必能完全复原,纪公子不必担心。” “那么老前辈又要到那里去呢?” “老身去的地方,就是你们去的地方。” 这句话似乎语含玄机,纪无情茫然问道:“老前辈此语怎讲?” 东方霞十分慎重的道:“因为老身要带你们两人到一处不知名的地方去。” 纪无情神色一紧道:“可是晚辈并没要求老前辈带我们到什么地方去啊?” 东方霞哼了一声道:“这在你们算得人生最难得的一次奇遇,只要你们随我见到这位无名老人,你们的人生际遇,必可进入另外一种境界,这在别人是千载难求的,不过能否见到这位无名老人,还要看你们的造化!” 纪无情摇摇头道:“老前辈的话,晚辈是越听越不懂了?” 东方霞不动声色的道:“老身本想带你们同行,但又不敢过于冒昧,必须先请示过无名老人才成,所以我必须比你们先到。” 说到这里,她蹙眉沉吟了一阵道:“现在我跟你们约定好,五日后日落时刻在鄢陵城西五里处一座关帝庙前见面。” 纪无情偷偷望了无我和尚一眼,想看看他有何反应,但无我和尚根本没有任何表情。 只听东方霞冷声道:“老身为了你们,不惜破例出山,长途跋涉,若你们不肯赴约,老身绝不勉强。” 无我和尚高诵佛号,抢着答道:“小僧谨遵谕命,按期赴约就是。” 东方霞微微一笑道:“看来你这小师父必定大有造化,老身这就动身,你们也该走了,否则无法依约定之期相会,老身届时绝不久候。” 纪无情略一犹豫道:“晚辈们是否可去看看常三公子?” 东方霞面现不悦之色道:“不必,常三公子三日之后方可痊愈,现在仍在昏迷当中,看了等于不看。” “那么晚辈就谢过东方老前辈,这就离谷赴往鄢陵了!” 两人离开挥旗山不归谷,一路西行。 纪无情道:“大师,今日得见东方前辈,才知传言不实,她居然要和我们在鄢陵相会,可见她并未遵守一生一世永不踏出不归谷的约定,这就难怪她对眼下江湖中事知道得如此清楚。” 无我和尚淡然笑道:“依贫僧猜测,她这次根本并非闭关,很可能是不归谷发生什么变故,所以才在外面耽了三天。” “如果说不归谷发生了什么变故,那该是你我带着常玉岚无故闯进去的事了!” “贫僧自然不是指的这个。” 正说到这里。 忽然一匹黄色骏马,迎面急驰而来。 马上人也是一袭黄色劲装,长发披肩,姿色颇为秀丽。 纪无情早看出这人正是数日前在官渡渡口相遇的江上碧。 十年前,他受司马山庄庄主司马长风的摆布,曾在巢湖青螺峰狂人堡担任过一段短时间的堡主,并由江上碧的哥哥江上寒担任副堡主。 那时他的疯癫症正在时犯时愈,江上碧曾对他十分照顾,就像妹妹对待兄长一样。 后来江上寒被司马长风派出的血鹰烧死,自己也离开狂人堡,直到数日前才在官渡巧遇,而且得知她已做了狂人堡堡主。 只是她因何与那劫持常玉岚的银衣女郎相识,而且似乎又听命于那银衣女郎驱使,却至今成谜。 这时已离开挥旗山很远,正走在一处官塘大道上,纪无情不等那匹马临近,便和无我和尚打个暗号,横身拦住去路。 她欲待勒马回头已来不及,只好在马上裣衽一礼道:“纪堡主和司马少庄主别来无恙,小妹这厢有礼了!” “江姑娘!”纪无情拱拱手道:“狂人堡的堡主据说现在是你了,方才对在下这种称呼,实在不敢当!” 无我和尚也单掌立胸道:“司马山庄少庄主早已死了,贫僧法名无我,还望女施主改口相称。” 江上碧涨着脸道:“小妹有急事要到风台去,但请二位让路放行!” 纪无情道:“江姑娘,十年前在下在贵堡时,曾蒙你殷勤照顾,内心感激不尽,当时姑娘一派纯洁天真,想不到十年后竟有这大改变?” 江上碧怔了道:“小妹不知改变在什么地方,但请纪公子明言?” 纪无情神色一正,问道:“那天在官渡的银衣女子是谁?你目前好像已听命于她,在下担心你虽是狂人堡堡主,却一切都做不了主。” 江上碧转了转眼珠道:“现在门主不在,小妹就对纪公子实说了吧,不过小妹所知道的也是有限。” “不妨知道多少讲多少!” “小妹只知道她叫阮温玉,有个外号飞天银狐,是远由云贵八贡山而来,因为小妹听到有人称她门主,所以也跟着叫她门主,至于她是什么门的,就又一概不知了。” “你为什么要以她之命是从?难道是受制于她?或者有难言之隐?” “小妹确有难言之隐,不得不听她驱使,但盼纪公子不要深究,否则小妹宁肯一死,也不想再吐露实言。” 纪无情不愿*她过甚,语气稍缓道:“江姑娘可否告知那阮温玉目前人在什么地方?” 江上碧摇摇头道:“她的行踪飘忽不定,今天一早是在蒙城,现在到了什么地方,小妹也难预料。” “那你又如何和她连络呢?” “她要小妹五日后在鄢陵相见。” 纪无情几乎要失声叫了出来,莫非千手观音东方霞和飞天银狐阮温玉暗中也有联系?否则时间地点如何会这样巧呢? 这一来他反而不想再问下去了,为的是避免因而被对方识破,因为他已决定在到达鄂陵后,暗中加以探查,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 谁知江上碧却顿了一顿,反问道:“纪公子,你们把常玉岚带到什么地方去了?” “江姑娘问这个干吗?” “小妹是担心他的安全,据阮门主说,常三公子的穴道在中原一十三省,任何人都无法解开,小妹是担心他这多天不饮不食,饿也给饿死了。” 纪无情故做神色一紧道:“既然如此,在下反而不解了,那天飞天银狐并未战败,她为什么任由我们把常玉岚带走而不追袭?” 江上碧道:“这道理很简单,她知道你们在无法为常三公子解开穴道后,必定再把人送还她,又何必追袭呢。” 纪无情带着打破沙锅问(纹)到底的口气道:“她为什么要掳走常玉岚?” 江上碧不经意的微微一笑道:“据小妹所知,阮门主对常三公子并无恶意,也许是情有独钟吧!” 江上碧这句话只是随口而出,岂知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在纪无情来说,不亚一柄利刀刺进心肺,只感脑子里嗡的一声,两眼一阵发黑,几乎要昏厥过去。 他一向逞强好胜,事实上不论那方面,也从不输人,即以当年和常玉岚较技论艺,两人三日三夜未见胜负,北刀南剑之名,在江湖上传为美谈,不胫而走。而北刀南剑,在排名上又无疑北刀在南剑之上,因为很少有称他们为南剑北刀的。 谁知在情场上两人的际遇却有如霄壤之别,他竟做了大大的败将,一往情深的意中人,早为常玉岚捷足先占,而此刻偏偏江上碧又大不知趣,更说阮温玉对常玉岚情有独钟,这对他是何等难以忍受的刺激。 难道他纪无情在情场上就永无抬头翻身之日? “江姑娘,难道常玉岚真有什么特别之处,值得女人如此喜欢?”纪无情一脸愤然之色,语气冷得像从冰窖发出来的。 江上碧那能看不出纪无情的心意,故意撇撇嘴,冷笑道:“依小妹看,未必如此,论文才、论武功,纪公子处处都在他之上,他不过是机会起得好而已,这一点连小妹都为你不平!” 这几句话,使得纪无情顿把江上碧引为知己,不觉心胸为之一爽,积压在内心的怨气,也出了不少,随即轻咳一声道:“江姑娘这话只怕是在安慰纪某吧?” 江上碧正色道:“小妹有事实为证,譬如你喜欢当年的桃花仙子篮秀,本来可以和常玉岚公平竞争,但偏偏在紧要关头你却得了疯癫之症,试想那蓝秀怎肯嫁给一个疯癫之人?” “而现在你的疯癫之症虽已全愈,却又边幅不修,还自称什么恨海狂蛟,纪大哥,人家好好的姑娘,谁会喜欢一个什么恨海狂蛟,除非她自己也发了狂。” 江上碧一番话说得不疾不徐,但听在纪无情耳朵里,却如闻梵音警钟,她说得实在不错,谁愿意爱上一个疯癫之人?谁愿意喜欢一个蓬头垢面的恨海狂蛟,女人跟了这种人还会有好日子过么? 这时的纪无情,对江上碧不但不恼,反而充满一片感激,因为在这十几年来,她是第一个能说出使自己幡然有所警悟的话。 江上碧见纪无情默然不语,茫然问道:“纪大哥,小妹的话不对么?” 纪无情连忙拱手齐眉道:“教诲之言,纪某感激不尽,江姑娘,在下不敢打扰,你可以走了,但愿后会有期。” 江上碧刚要策马加鞭,却又一蹙翠眉道:“纪大哥,可否告知小妹,常三公子哪里去了?” 纪无情内心悚然一震,他想到若说出实情,飞天银狐阮温玉必然会找到不归谷,目前不归谷只剩下东方绿珠和几名小婢,很难应付意外变故,若常玉岚再度落于飞天银狐之手,那么自己和无我和尚的一番辛劳,岂不是完全白费了。 想到这里,只好黯然一叹道:“实不相瞒,常三公子已经死了!” “死了?”江上碧如闻晴天霹雳,脸色大变:“他是怎么死的?” 江上碧的惊慌失色,反而使得纪无情内心大大不是滋味,因为他不愿意常玉岚的光芒盖过自己,他想不出当有一天自己的死讯传入江湖时,是否也有人如此震惊失措? 其实,他心里又何尝不明白,眼下的常玉岚,不但是大名鼎鼎的司马山庄庄主,更是领袖武林的桃花令主,自己则早已随着时间的飞逝而逐渐为人淡忘。 当年和常玉岚并驾齐驱北刀南剑的时代,早已成为过眼云烟了。即使自己真有死讯传入江湖,也掀不起半点波澜。 “纪大哥,你快说,常三公子是怎么死的?”江上碧再度失声追问。 纪无情耸了耸肩,哼了一声道:“人吃五谷杂粮,没有永生不死的,他是不喘气而死的。” 这回答,听得江上碧简直啼笑皆非。 其实,正因为常玉岚没死,所以纪无情才会表现出如此漠不关心的神色。若常玉岚真是死了,他照样也轻松不起来。 “纪大哥,既然常三公子已经死了,你就不该还有心情开玩笑,我早就知道,十年前你们是最相交莫逆的好友,北刀、南剑,在江湖上传为美谈,虽然十年前彼此间曾有过误会,你也不该如此无情无义!” 纪无情漠然笑道:“人已经死了,再伤心也无法挽回他的性命,江姑娘认为要纪某怎样表示才对呢?” 江上碧摇摇手道:“不必再谈这些了,小妹是想知道他是怎样死的?” 纪无情道:“他被那位无名姑娘不知用的什么手法,伤了奇经八脉,在下和无我大师百般救济无法救活,最后就只有眼看他死了,不然我们怎会丢下他不管。” 江上碧凝着脸色道:“阮门主曾说过,她的伤脉截穴手法,在中原一十三省根本无人可救。” “这样说她是存心制常玉岚于死地了?” “不,小妹方才说过,她是料定你们救不了他,必定把他再送回去。” “可是她行踪飘忽不定,我们又到哪里去找她呢?” “她在官渡仍然留了两名属下,你们只要把常三公子送到官渡就行了。” “可是现在常玉岚已死,说这些话又有何用?” 江上碧不住的眨动着眸子道:“不可能,常三公子不可能死得这么快。” 纪无情道:“难道江姑娘对在下的话还心存怀疑?” 江上碧沉吟了半晌道:“阮门主说过,她制住常三公子,并未伤到他的奇经八脉,常三公子纵然不饮不食,生命也必能支持到半月以上,尤其他内力深厚,说不定可以一月不死,你说他现在已经死了,小妹总是感到奇怪。” 纪无情不由豁然笑道:“莫非姑娘是怀疑纪某和无我大师把他害死了?” 江上碧摇头道:“那倒不太可能,不过……” “不过什么?” “这一来你们两位的处境就十分危殆了,阮门主对常三公子已心生爱慕,她掳住他是另有企图,如今你们破坏了她的好事,她怎肯善罢干休!” 纪无情仰天打个哈哈道:“常玉岚并非我们所害,她为何要把这笔账算在我们头上?我纪无情和无我大师并非怕事的。” “刚才江姑娘曾说她五日后要和你在鄢陵相见,正好纪某和无我大师也要到鄢陵去,现在就约定好,要她在五日后日落时刻,在鄢陵城西五里处一座关帝庙前等候我们。” “好,一言为定,小妹告辞了!” 纪无情眼看江上碧走远,才望着无我和尚道:“大师,我们也继续赶路吧!” 无我和尚长长吁口气道:“纪兄,你刚才不该约那姓阮的女人五日后在鄢陵相见。” “可有什么不对?” “这样一来,咱们与千手观音东方霞之会,岂不被她得知,即使东方女施主也难以谅解。” “不过,”纪无情似乎有他的看法:“以在下预料,姓阮的姑娘和东方老前辈可能已经相识,否则为何东方老前辈约咱们到鄢陵去,偏偏那姓阮的女人也要到鄢陵去?” 无我和尚不以为然,道:“依贫僧看来,她们不可能相识。” 纪无情道:“就算她们不相识,让她们藉机见见,也未必是件坏事。” “纪兄可曾想到,那样一来,若姓阮的女子把常玉岚再从东方女檀越手中弄走,咱们岂不等于前功尽弃?” “常玉岚三日后痊愈,必已离开不归谷,和姓阮的女子约会是五日后的事,她纵想再掳走常玉岚,也来不及了。” 无我和尚摇了摇头,虽不同意纪无情的看法,却也不愿再表示什么。 第十三回 桃仙却被无情恼 当日傍晚,两人便到蒙城,并决定就在城内住下,因为江上碧曾说过,飞天银狐阮温玉今天尚在蒙城,也许说不定会和她提前相遇。 他们住在一家叫做“群贤集”的客栈,这家客栈位于城郊两门外,环境十分僻静,但客栈规模却并不小。 由于江上碧的一语提醒,纪无情订好上房后,便独自进城买了一身质料上好的崭新衣袍,连鞋帽也都全行换新,回到客栈,沐浴后穿上新装,不觉容光焕发,与先前相较,有如脱骨换胎。 十年前,他本是翩翩浊世佳公子,倜傥潇洒美少年,如今经过刻意修饰打扮,顿时又恢复了昔日风采,并且更增加了几分成熟与稳重。 晚餐后,华灯初上,他决定独个儿到城里走走。 这倒并非他不愿和无我和尚结伴同行,而是无我双目已盲,根本就谈不到热闹好瞧。 他内心对江上碧的提醒,依然有种难言的感激,因为他此刻若仍蓬头垢面边幅不修,哪会产生闲情逸致到城里逛街。 尚未走出店门,忽觉眼睛一亮,只见店门外正有一名鹤发童颜、赤面短须的灰衣老人和一名风姿绰约、仪态绝俗的白衣白裙少妇跃下马背牵着马缰走进客栈来。 这两人在纪无情来说,就是听声音也认得出那老者是当年桃花老人现今的司马山庄总管陶林。 那少妇正是他十年来一往情深时刻不会或忘的当年桃花仙子如今已成常玉岚妻子的蓝秀。 纪无情不愿被他们发现,而且知道他们是来住店的,便决定取消进城逛街,存心在暗中看看对方有何行动。 于是,他退回敞厅,找了一副靠窗座头,叫来一壶酒和几排小菜,一个人自斟自酌起来。 店小二见他先前已和一位瞎眼和尚用过餐,没隔多久便又叫酒菜,虽然心里纳闷,却不敢问。 这时店里的伙计已抢着把两匹马牵进一院马厩,只听陶林吩咐道:“店家,两匹马多加草料,明天一早还要赶路,先准备好两间上房,我们马上还要用餐!” 店伙一叠连声的应着,带着蓝秀陶林进入上房之后,不大一会两人便回到敞厅,叫了满满的一桌酒菜。 蓝秀据中而坐,陶林似乎不敢和她平起平坐,在一旁打横相陪,完全一副谦恭的模样。 纪无情曾听说过,陶林当年在大司马岳撼军麾下,曾担任过八十万禁军乾字营统领和京师都捕。 堂堂的三品官爵,竟甘愿在蓝秀和常玉岚手下做一名奴仆,这在他的心目中,总觉得陶林未免太自甘下贱,对他这种做法,颇感不齿。 这时敞厅内吃喝的人不多,纪无情和蓝秀两人相距也并不甚远,两人说话,听得清清楚楚,他为了不使对方认出,故意背向对方,以便听个仔细。 其实,任何人都不难猜出,这主仆两人是出来找寻常玉岚的,常玉岚由开封跟踪南海三妖,一直跟到合肥逍遥津,算来已有不少时日。离开司马山庄这么久,蓝秀那能不牵挂在心,出来寻找是必然的事,只是司马山庄男女主人和总管全数离庄,万一发生变故,总不是办法。 蓝秀响起那银铃般的声音道:“他是跟踪南海三妖离开司马山庄的,只要找到南海三妖,便不难找到他。” “如果南海三妖已回到南海去了呢,老奴和夫人总不能找到南海去。” 蓝秀神色凝重,深深叹了口气,似乎一时之间,对陶林的话难以做答。 陶林深锁两道白眉,继续说道:“夫人,咱们离开司马山庄已经几天,万一庄上出了什么事,又该怎么办?” 蓝秀微一沉忖,道:“再继续查访三天,如果仍然没有消息,你就先回开封,由我一人在外面找寻。” 陶林摇头道:“要回去不如由夫人回去,属下只是一名奴仆身分,倘若有贵客进庄访问,夫人招待总是名正言顺。” 蓝秀显然有些心烦的道:“别说了,我打算明天一早先赶到凰台去。你去找位客人问问,到凤台的路该怎走?” 陶林起身道:“老奴就去!” 纪无情不由心头一震,暗道:“糟糕,他若找到我,这场面还不好应付呢。” 他一向高傲成性,虽然十年来蓝秀的仙姿玉质般的倩影,一直暗中在他脑海中萦绕不去。 但此次相见,她却早已属常玉岚所有,他必须保持应有的矜持,他此刻虽然仍有占有蓝秀的私心,却又绝不愿乘常玉岚之危而有失光明磊落。 果然,陶林正是冲着他身后走来,在他身侧拱了拱手,朗声道:“这位公子请了!” 纪无情冷冷说道:“在下和尊骂素不相识,不知所为何来?” 陶林啊了一声,早已认出是纪无情。 他在司马山庄十年,自然深知每年三次桃花大会,常玉岚都在殷切的期盼着纪无情的出现,那心情不啻大旱之望云霓,偏偏纪无情就一直不曾出现,如今竟在这里不期而遇,在陶林来说,怎会不认为是件天大喜事。 “纪公子!原来是你,十年不见,难得在这里相遇,如果庄主也在,那该多好!”陶林的语气显得无比亲切。 “是吗?”纪无情声音冰冷,连眼皮也没搭陶林一下:“常三公子目前贵为司马山庄庄主,一枚桃花令符,在武林中足可呼风唤雨。” “他眼中可会有我这一号朋友?陶大总管,在下想静静的在这里喝几杯。彼此没什么好谈的,尊驾请吧!” 陶林万没料到纪无情会说出这种话,像是一炉火被浇了一盆冷水,怔了怔道:“纪公子,你这算何意?老夫可并没惹着你!” 纪无情冷笑道:“在下何曾说过你惹着我?纪某和贵庄主常玉岚早已割袍断义,划地绝交,与尊驾更是扯不上丝毫关系,你向在下打招呼,实在是多此一举!” 忽听耳边响起一缕娇滴滴脆生生的声音道:“纪公子,十年不见,别来无恙!” 这声音在十年前是他多么想听到的,但为了自尊,此刻他却不便过分理会,看也不看蓝秀一眼,依然冷冷一笑道:“来的可是常夫人么?难得还认识在下!” 蓝秀也像被浇了一头冷水,愣了一愣道:“纪公子,你好像变了?” 纪无情哼了一声道:“在下没有变,变的应该是芳驾和常玉岚。” “这话怎么讲呢?”蓝秀不动声色。 “事情摆在面前,还有什么可问的,芳驾由桃花仙子变成了常夫人,变成了司马山庄女主人。” “常玉岚由一个和司马山庄完全扯不上关系的人变成了司马山庄的主人,更变成了武林共仰的桃花令主,这还不够么?” 在纪无情的预料中,这几句话,必然使得蓝秀羞恼成怒,但他为了维持自尊,明明不愿伤害对方,却又只好不顾一切的求得发泄,似乎只有如此才能稍逞一时之快。 岂知蓝秀反而风致嫣然的盈盈一笑道:“纪公子,你把玉岚完全误会了,这十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在怀念你,一年三次的桃花盛会,他哪一次不在期盼你的出现,可惜每次他都失望了,偏偏今天遇上了你,而他又不在。” 纪无情昂然一笑道:“他不在最好,免得让纪某看了生气!” “纪公子,你真的不认玉岚这位朋友了?” “常夫人言重了,在下是不敢高擎,也不便高攀,想当年,北刀南剑齐名,现在江湖上早已有剑无刀,我纪无情算什么,你们正在用餐,还是请便吧,纪某不敢打扰!” 陶林再也忍不住,重重哼了一声道:“夫人,这姓纪的也太不识抬举了,若不看在庄主昔日和他相交一场份上,老奴今天非教训他一顿不可!” 他的话尚未说完,纪无情早霍地站起身来,手指陶林骂道:“自甘下贱的老混蛋,你算个什么东西?想当年你也是朝廷命宫,却恬颜无耻的甘作后生晚辈的奴仆,简直把你祖上的人都丢光了。 纪某早就想教训你,今天来得刚好,老混账王八蛋,亮家伙吧!” 陶林有生以来,几曾受人这等辱骂,岂止气炸了肺,简直气了个发昏,“呛”一声,一柄三尺来长,寒光闪耀的朴刀早已出鞘。 却听蓝秀喝道:“陶林,休得无礼!” 陶林似乎怒火已无法按捺,大声道:“夫人,姓纪的太过无礼,老奴若不教训教训他,只怕他永远不知天高地厚!” 蓝秀只好横拦身前,冷叱道:“他纵然不好,总是庄主当年的好友,要教训他,也轮不到你!” 陶林气呼呼的道:“可是老奴实在忍不下这口气!” 纪无情招了招手道:“你不过是个狗仗人势的奴才,要找死只管上来!” 蓝秀生恐陶林在气极之下会不顾一切,到那时可能连她也制止不了,只好也望着纪无情喝道:“纪公子,你最好不要得寸进尺,陶林不是可以任人侮辱的!” 纪无情面色铁青,冷冷笑道:“莫非常夫人想出手教训在下?” “不敢当,但求纪公子有话好讲,别伤了和气!” “和气早已伤在十年之前,常夫人现在说这种话,不嫌太晚些了么?” 蓝秀的脸色,刹那间由红变白,由白变青,但还是强忍下来,淡淡一笑道:“十年不见,纪公子的脾气似乎越来越大了。” 纪无情重新坐下,吁了口气道:“任凭常夫人怎么说,在下都不想辩驳,彼此还是不提这些,请坐下来谈点别的吧!” 在他想象,双方已经闹成这种局面,蓝秀绝不肯坐下。 岂知不然,蓝秀竟果真在对面坐了下来,而且脸色一直泛着浅浅笑意。 纪无情也许并未想到,蓝秀所以要如此做,主要还是为了夫婿常玉岚,常玉岚十年来一直盼望见到纪无情,如今纪无情好不容易露了面,若因自己把他开罪而使常玉岚不能如愿以偿,她将如何对常玉岚交待。 因之,此刻的蓝秀,真可说是处在一种忍气吞声,逆来顺受的情况下。 她侧脸再招呼道:“陶林,你也请坐下,咱们好好陪陪纪公子。” 陶林余怒未息,那里肯坐,冷声道:“夫人,你今天好像也变了,对于这样一个无情无义的人,还理他做什么!” 蓝秀一整脸色道:“陶林,不可放肆,纪公子是贵客,客人永远是对的。” 陶林沉下嗓门道:“老奴年纪一大把了,还受他如此辱骂,他对在哪里?” “他对在是庄主的多年好友,陶林,你别生气,如果纪公子有对不住你的地方,待会儿我再向你赔礼。” 陶林见蓝秀说出这样的话,只好寒着脸色在一旁坐了下来。 纪无情正要吩咐店小二添两副碗筷,蓝秀忙道:“纪公子,还是到小妹那边去坐吧,我们叫的酒菜甚多,正可招待你这位贵客。” 纪无情并未理会,招呼跑堂的过来道:“添两副碗筷,上好的酒菜,只管送来,越多越好!” 蓝秀愣了愣道:“纪公子,这是何必,何苦要你这样破费!” 纪无情冷笑道:“常夫人,纪某虽穷,但请你们二位吃顿饭还请得起,何必提到破费二字!” 蓝秀却招来跑堂的道:“小二哥,不必了,把我们那桌的酒菜搬过来!” 纪无情也不再勉提,不大一会工夫,各色菜肴便满满摆了一桌。 陶林见蓝秀对纪无情如此迁就,内心虽老大不是滋味,嘴里却不便说什么。 纪无情斟满了酒,端起来望着陶林道:“纪某一向敬老尊贤,陶老前辈,纪某先干为敬。” 说罢,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这举动不但使陶林怔在当场,连蓝秀也大感惊疑,因为在饮宴之间,从未听说有不敬其主先敬其仆的道理。何况片刻之前,他还对陶林恶言辱骂过。 其实,这正是他故意做给蓝秀看的。 他对蓝秀和常玉岚一向直呼陶林之名,而陶林又甘愿以奴才自居,早就看不习惯,等弄明白他们彼此的渊源之后,越发愤愤不平。 方才辱骂陶林,等于指桑骂槐,此刻先向陶林敬酒,无疑也是藉机给两人难堪。 陶林只好也端起杯来,却又不便迳自饮下。 纪无情又斟一杯,端起来道:“陶老前辈,是否还要我纪无情再敬您一次?” 蓝秀生怕场面弄僵,忙道:“陶林,纪公子敬你,你为什么不喝?” 陶林嗫嚅着道:“老奴……老奴……” 蓝秀叱道:“别老奴老奴的了,人家纪公子就是看不惯你这一套!” 她边说边端起杯来说:“纪公子,小妹敬你!” 纪无情冷冷一笑道:“夫人用不着客气,今天在下是主人,哪有客人先敬主人的道理。” 蓝秀双颊泛起两朵红云道:“不,应该小妹是主人!” 纪无情道:“常夫人,纪某难得做一次主人,难道你连这么一次仅有的机会都不肯让给在下?” 蓝秀只得放下酒杯,无奈的幽幽一叹道:“小妹有一事不明,想在纪公子台前请教!” “不敢当,常夫人有话只管直说,纪某洗耳恭听!” “司马山庄每年三次桃花盛会,十年来从未间断,天下武林各大门派莫不如期赴的,唯独不见纪公子大驾光临,为了这事,玉岚十年来一直于心难安,不知纪公子为什么不肯赏光?” 纪无情摇摇头,带点自我解嘲的神态,笑道:“纪某从未接到常夫人和常庄主的请柬,如果不请自来,在下还没有那样厚的脸皮。” “可是……”蓝秀顿了一顿:“小妹和外子并不知道纪公子尊址何处,这请柬又如何下法?” “不错,纪某这十年来的确是年年难过年年过,处处无家处处家,所以,我根本就没打算参加贵庄的桃花盛会,而且,纪某现在早已今非昔比,又何必自寻烦恼,在武林同道面前丢人现眼!” “纪公子这样说话,就未免太见外了,当年南阳、金陵两大世家,北刀、南剑相交莫逆,这是江湖上人人尽知之事,你和外子还分的什么彼此?” “笑话,常三公子现在何止是金陵世家的豪门子弟,更是司马山庄堂堂庄主,一支桃花令符,武林中谁不低头。” “而我纪无情却是个无家可归,天涯漂泊的流浪汉,彼此际遇不啻霄壤之别,我自惭形秽还来不及,何敢高攀!” 蓝秀紧蹙蛾眉,又是幽幽一叹道:“这教小妹说什么才好呢? 纪公子,司马山庄外子永远为你扫榻以待,随时欢迎你的大驾,连小妹也不例外。” “在下先行谢过了,”纪无情笑得毫无表情:“常夫人,彼此难得一见,咱们不谈这些好么?” “只要纪公子肯赏光驾临司马山庄,彼此不就可以经常见面了么?” “相见不如不见,常夫人,若再提这些事,纪某只有送客了!” 蓝秀神色凝重的点点头道:“也好,此番一别,不知纪公子又要到什么地方去呢?” “在下方才已经说过,处处无家处处家,连自己也难以预料今后的动向,令人不解的是常夫人为何离开司马山庄,来到这里?” “实不相瞒,小妹和陶林是出来寻找外子的,外子离家已经将及半月了,至今不见消息。” 纪无情哦了一声道:“原来常庄主不在庄上,天下之大,常夫人和陶老前辈又到哪里去找呢?依纪某看来,二位不如且回司马山庄,不久必有消息。” 蓝秀神色一紧,急急问道:“莫非纪公子有他的消息?” “在下的意思,是常庄主目前已俨然身为中原武林领袖,他到处都可去得,二位总不能找遍天下,一动不如一静,依在下预料,他不久之后,必可回到司马山庄。” 蓝秀何等机伶,似乎在纪无情的语气中,听出一些端倪。 刚要询问,忽听身后响起一声佛号道:“纪兄,怎么连贫僧也不通知一声,便一个人在这里喝起酒来!” 蓝秀和陶林悚然回头,只见来人竟是个面目俊秀但却双目已盲的年轻和尚。 纪无情忙道:“待在下为大师叫一份素餐来!” 无我和尚单掌立胸道:“不必了,同座好像还有两位,不知他们是谁?” 纪无情顿了一顿道:“这两位都是难得一见的稀客,一位是司马山庄的女主人,一位是当年桃花老人陶老前辈。” 无我和尚双颊微微抽搐了几下,道:“难得难得,见面也算有缘,贫僧这厢稽首了!” 蓝秀呆了一呆道:“这位大师可是司马……” 无我和尚摇摇头,哈哈一笑道:“贫僧无我,哪里来的司马? 常施主和常夫人目前才是司马山庄的主人。” 蓝秀颇为尴尬的道:“大师,可否坐下来一叙,听说大师已经离开了少林?” “贫僧若不离开少林,怎会来到这里?常夫人未免多此一问了。” “大师离开少林之后,不知要到何处去?” “四海云游,行踪不定,也许有一天贫僧会到司马山庄拜访常施主。” “那很好,愚夫妇随时欢迎佛驾光临!” 无我和尚似笑非笑的道:“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贫僧能埋骨司马山庄,也算死而无憾了!” 这几句话,说来轻松,但蓝秀和陶林却都听得入耳惊心。 无我和尚说完后,又诵了声佛号道:“三位请继续饮宴,贫僧失陪了!” 蓝秀哪里还坐得住,由座位上霍然而起,叫道:“大师慢走,我还有话讲!” 无我和尚头也不回,边走边道:“常夫人有话要讲,何必急在一时,等不久之后,贫僧拜访贵庄时,当然要把话讲明白。” 他最后一句说完时,人已步出客栈大门。 只听陶林叹口气道:“想不到这人出家十年,竟然名利之心仍在。” 纪无情哼了一声道:“人不为名利,天诛地灭,贵庄主常玉岚若不为名利,为何要把司马山庄据为己有?为何要以桃花令符号令天下武林?” 蓝秀脸色霎时变了几变,却仍强自隐忍着,故意岔开话题道:“司马骏目前可是与纪公子在一起?” “同是天涯沦落人,偶而走在一起,也是情理之常,常夫人何必多此一问?” “小妹希望纪公子能开导开导他,否则他会痛苦一生!” 纪无情不觉失声而笑道:“自己屁股流血,还给别人诊的什么痔疮,又有谁能开导开导我纪无情呢?” “小妹和外子都是关心你的人,难道你不觉得?” 纪无情笑得越发疯狂,几乎声泪俱下,许久,才摇摇头道:“常夫人,不管你心里如何,今天能听你亲口讲出这句话,纪某就感激不尽了。” “只是,纪某十年积怨,又岂是仅凭你一句话就开导得了的,纪某并非三岁孩童,不是两句好话就打发得了的!” “那么纪公子究竟要小妹怎样才能称心呢?” 纪无情摸了摸唇边酒渍,冷笑着站起身来道:“伙计,算账!” 说着,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头也不回的大步而去。 夕阳衡山; 残照一抹。 鄢陵城郊之西,山坡下一片松林前端,果然有座规模不大的关帝庙。 现在正是纪无情和无我和尚离开挥旗山不归谷的第五天。 也正是他们和千手观音东方霞的约晤之期。 来到关帝庙前,凝目向庙内望去,里面不见半个人影。 在这五天里,两人对东方霞所约何事,始终是个疑窦。 路上,他们曾数度有意取消不再赴约,但冥冥中却像有某种莫名的无形力量,使得他们非如期赴约不可。 “大师,万一东方前辈骗了咱们,又该怎么办?” “贫僧本来就到处为家,即使受了骗,也算不了什么,鄢陵离开封不过百里路程左右,咱们不妨找到司马山庄,和常玉岚提前了断这段公案,想来他现在也该回到司马山庄了。” “对!”纪无情颔首道:“若东方老前辈失了约,你我就直接找到司马山庄去!” 无我和尚仰天吁一口气道:“另外,贫僧还准备回趟少林寺。” 纪无情吃了一惊道:“大师回少林做什么?” 无我和尚面色凝重的道:“人生在世,行事总要有始有终。当年贫僧遁入空门,多蒙少林掌门明心大师收留,他老人家,十年来待贫僧不薄,这次贫僧离开少林是不辞而别,几月来一直于心难安,所以决定回寺对他老人家说明一切。” “大师可是想重返少林,结束在外的流浪生活?” “不,”无我和尚语气坚定,有如斩钉截铁:“司马山庄就是贫僧的葬身之地,贫僧生在司马山庄,死也应当死在司马山庄,和家父在天之灵常相为伴。” 纪无情只听得心头猛震道:“大师言重了,纪某对你这种行径,不敢苟同。” “为什么?”无我和尚凝着脸色,等待纪无情的回答。 “依纪某看来,你此番找上司马山庄,常玉岚杀下了你,你也杀不了常玉岚。” “也许有这种可能。” “即使你自愿了却残生,常玉岚也必不肯让你这样做。” “这样说后果又将如何?” “常玉岚很可能在司马山庄,为你特别建造一座佛堂,供你安享余年,只要你想要的,他也无不照办。” 无我和尚凄然苦笑道:“看来你很了解常玉岚,照这样看,你和他之间的一段恩怨,也可一笔勾销了?” 纪无情摇头道:“不然,你和我不同,纪某是这口怨气难平,纵然能争回一口气,但不平之事却永远无可挽回,因之,纪某这一生,是注定要做常玉岚手下的败将了!” “那么纪兄将来的打算,又将如何呢?” “纪某只想在舍下被烧毁的废墟中,建立几间茅舍,守着祖宗庐墓,从此对世争不闻不问,直到老死。” 无我和尚深深一叹道:“如此看来,你我该是同病相怜之人,彼此际遇,可谓差不了多少,只是贫僧不知你这一口气是如何争法?” “十年前纪某和常玉岚切磋武技,三天三夜无分轩轾,纪某这次找上司马山庄,但求在武林同道之前,再和常玉岚来次公开较技论艺,只要纪某能胜他一招半式,让武林中人人得知北刀终竟在南剑之上,就算于愿已足了。” “纪兄自信有这种把握?” “纪某自当尽力而为,在下在别的方面输他已成事实,自知绝非人力所可挽回,但武功一道,却仍有胜他的希望。” “贫僧预祝纪兄马到成功,旗开得胜!” 纪无情默了半晌,却又黯然摇摇头道:“纪某虽有必胜决心,却不得不担心另外一个人的出现。” 无我和尚神色微微一变道:“纪兄说的这人是谁?” 纪无情道:“这人你我都见过,而且纪某还曾受过她的利用。” “可是百花夫人巫嫣红?” “不错,此人机智绝顶,蛇蝎心肠,尤其常玉岚是她的乘龙快婿,蓝秀是她的女儿,司马山庄在名义上虽归常玉岚夫妇所有,实际上大事仍由她幕后操纵,若纪某和常玉岚较艺论技时,有她在场出现,那么纪某就一切全完了!” 无我和尚低下头去,不再说什么。 他对百花夫人更是恨之入骨,当年司马山庄,可说完全毁在她一人手上,如果没有她,司马长风如何能落得那样悲惨下场,虽然那也是司马长风自作孽,不可活,但司马骏身为人子,站在他的立场,他是一个对父母百依百顺天性至孝的人,俗话说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想起父遭惨死,自己落得无家可归,由昔日锦衣玉食一呼百诺的少庄主,落得今日双目失明天涯飘泊,他又如何能不对百花夫人恨之入骨。 当然,他若真能看破红尘到达四大皆空的忘我无我境界,便绝不会有此想法,可惜他十年青灯古佛,却仍为名利私欲所羁绊,不然他又怎会擅自离开少林妄动嗔念呢。 就这时,庙后人影一闪,转出个银衣女子。 纪无情乍一搭眼,还以为是飞天银狐阮温玉,再一细看,才认出是千手观音东方霞,原因是她披着银丝披风,而且面目姣好,步履婀娜,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妇,却丝毫不见老态,难怪会误认她是飞天银狐阮温玉了。 纪无情连忙拱手齐眉道:“晚辈和无我大师已经在这里恭候东方老前辈多时了!” 岂料东方霞却面色如罩寒霜,冷冷说道:“你们做得好事,害得老身不得不开了杀戒!” 纪无情呆了一呆道:“老前辈此话怎讲?” 东方霞叱道:“谁让你们把云贵八贡山阮家那丫头也约了来,你们可是存心和老身过不去?” 纪无情这才想起无意中交代江上碧代为约定之事,不觉歉然一笑道:“老前辈请别误会,晚辈约她来,正是为了你老人家。” 东方霞神色一窒,道:“胡说,老身听不憧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纪无情正色道:“她就是出手伤了常三公子之人,老前辈能当面见见她,正可盘查一下她究竟是用什么手法把常三公子弄伤的?” 东方霞冷笑道:“这样说你们是不相信老身能救得了常三公子了?” 纪无情连忙躬身一礼道:“晚辈不敢,老前辈,她的人哪里去了呢?” “老身为了等你们,提早一个时辰便到这里来了,想不到却遇上了她,那女娃儿的身手还真不赖,老身把压箱底的活儿拿出来才把她打跑。” “当真抱歉,想不到晚辈们一番好意,反而为老前辈添了麻烦。” 无我和尚双手合十道:“小僧们已经依约到达,女檀越有什么吩咐,就请当面明示吧!” “老身五日前在不归谷,已对你们说过,要带二位去见一位当世高人。” 纪无情抢着说道:“若论当世高人,东方老前辈该是当之无愧了!” 东方霞哼了一声道:“老身若比起你们将要见到的这位高人,不啻萤光之与明月,老身五日前曾说过,你们见了这位高人之后,在人生历程上,必有重大改变,实不相瞒,方才你们所说的话,老身都在暗中听到了,二位将来与常玉岚较技论艺,是否能胜过他,关键全在这位高人身上,结果如何,只能看你们自己的造化了。” 纪无情急急说道:“那就请老前辈马上带我们去吧!” 东方霞摇了摇头道:“也许是好事多磨吧,现在不成。” 纪无情呆了一呆,道:“难道晚辈们是白跑一趟?” 东方霞道:“老身岂能失信于你们后生晚辈,只出那位高人目前正在关期,要四日后才能出关。” 纪无情松了口气,道:“那没关系,晚辈就和无我大师在鄢陵城里住上四天。” 东方霞道:“你们与其在鄢陵耽误四天,不如到一趟开封。” 纪无情茫然问道:“这是为什么呢?” 东方霞若有所思的道:“老身明白,你们和常玉岚三公子之间,关系极为微妙,既要胜过他,又不愿别人伤害他。” “他现在人不在司马山庄,他的妻子蓝秀和总管陶林,很可能也在外面寻访他,这段期间,万一有人进袭司马山庄,留下的人手绝难应付,你们去正可帮着照料一下。” 纪无情想了想道:“照说常玉岚这时应该已经回庄了。” 东方霞道:“常三公子必须在不归谷疗养三日,他动身不过两天,如何能回到司马山庄,万一在路上又有耽搁,那就更难说了。” 纪无情转头望了无我和尚一眼道:“大师,你看如何?” 无我和尚微一沉吟道:“去一趟司马山庄也好,在贫僧来说,也算旧地重游了,只是……” “大师可是不愿触景伤情?” “贫僧觉得这一趟,去也是白去,即便常玉岚已经回庄,也讨不回公道。” “为什么?” “他即便回庄,体力也必不能完全恢复,若当场约他较量,实在有失公平。” 只听东方霞笑道:“老身是要你们暂时代替常三公子照看司马山庄的,若万一司马山庄被人毁去,你们将来还到哪里找他讨回公道?” 纪无情沉吟了一阵,摇摇头道:“不会的,常玉岚在武林中人缘极佳,不论黑白两道,都对他颇为尊敬,根本不可能有人找司马山庄的麻烦。” 东方霞冷声道:“你们可曾听说过司马山庄庄外的桃花林,半月前被人一夜之间砍去大半?” 纪无情吃了一惊道:“真有这种事?” 他的吃惊并非偶然,因为半月前他曾夜闯进司马山庄庄外桃林把常玉岚引到黄河渡口时,当时的桃花林还是完好无恙。 东方霞道:“不必吃惊,你们到达后一看便知。” “好,”纪无情已为好奇心驱使,决定前往一看:“晚辈明天一早就赶往司马山庄!” 他这好奇心,绝非幸灾乐祸,而是奇怪当今武林,有谁敢捋司马山庄的虎须,事实上若当真司马山庄有什么劫难,他是义不容辞要前往救援的。 十年来,他曾无数次暗中到过司马山庄庄外,只是未为常玉岚等人发现而已。 至于无我和尚,却并未为司马山庄的桃林被砍而动心,因为当他身为司马山庄少庄主时,庄外并无桃林,相反的,他还希望桃花被砍得一棵不剩,以便恢复旧观,当然,这仍是私心在作祟。 东方霞道:“时间不早,我该回去了,五天后的此刻,老身还在这里等你们。” 纪无情心中一动,问道:“不知老前辈要回到哪里去?” “当然不是不归谷。” 纪无情和无我和尚不便再问,拜别东方霞,因天色已晚,决定就在鄢陵暂住一宵。 好在这次他们已不必急着赶路,因为鄢陵也属于开封府,离司马山庄不过百里左右,以他们的脚程,不到一日必可起到。 第十四回 司马山庄退三凶 司马山庄自从易主为常玉岚蓝秀夫妇后,的确变成一座不设防的庄院。 回想当年司马长风在世时,庄内高手如云,除十八血鹰外,几乎每一处重要所在,都有高手负责监护,连迎宾馆都不例外。 但现在自从常玉岚外出追踪南海三妖外,蓝秀和陶林又相继离庄。整个一座偌大庄院,除奴仆下人外,只剩下男性三十六剑士和女性十八剑手。 偏偏这些男女剑手,人数虽不少,却都身手平平,派不上多大用场。 蓝秀和陶林之所以放心撇下庄院外出,一来是挂念常玉岚的安危,二来也是认为在这段期间,庄内绝不可能发生事端。 不过这些男女剑手们,自从男女主人和总管陶林走后,却不免大为紧张起来,除迎宾馆有男性剑手十二人长期驻守外,其余又分三组,日夜巡逻。至于女性剑手,也是不分昼夜,巡守内院和花园。 男性剑手中为首的一名叫杨海涛,二十七八的年纪,生得虎背熊腰,满面虬须,看起来十分威猛。 女性剑手的领队叫苗金凤,是一位面容秀丽,身量婀娜的少女。 男女剑手虽然各司其职,但负总责的自然是杨海涛,此刻他已俨然是司马山庄的代庄主了。 而此人又最能忠于主人,勇于负责,颇受所有男女剑士和下人们的敬重。他每日至少亲到庄院内外各角落巡视三次以上,因之,留在庄上的人,谁都不敢稍事懈怠。 一连几日的相安无事,已使他增加了不少信心,但他绝未想到,大祸临头的事儿终于来了。 来的并非别人,正是常玉岚在逍遥津张辽墓前所遇的所谓“塞外三侠”。 实际上是“塞外三凶”。 这三人那晚在张辽墓前夤夜饮酒做乐,故意中途潜入“云集楼”引出常玉岚,以便使常玉岚误认为潜入“云集楼”的不是他们三人,然后再装疯卖傻套取常玉岚的口风。另一面,也方便飞天银狐阮温玉进入隔壁的常玉岚房间。 原来这三人在“云集楼”已经被飞天银狐阮温玉所收买。 阮温玉在“云集楼”下和几十个自称“骷髅会”的黄衣大汉打斗,那不过是故意做成的圈套而已,目的是做给塞外三凶看的,因为那时塞外三凶也正住在“云集楼”。 其实那二三十名黄衣大汉,都是狂人堡主江上碧的手下,塞外三凶刚从大漠东来,哪里会有什么手下,偏偏那次事件,连一向精明干练的常玉岚也受了骗。 其实飞天银狐阮温玉对塞外三凶只是临时利用,当她把常玉岚掳到手后,就不再理会他们。 而塞外三凶也不知道常玉岚已经落入阮温玉之手,他们甚至连阮温玉的身分来历都弄不清楚,只是跟着别人称她阮门主而已。 塞外三凶之所以在“云集楼”甘为阮温玉驱使,不外是被她的过人姿色所迷。 当然,这是指的青面韦陀白君天和病二郎罗家驹,至于红娘子裴冷翠,却是酷劲大发老大不痛快。 此刻,他们已到达桃林之外。 “咦!这是怎么回事,好好的桃花林,砍得乱七八糟,莫非常玉岚发疯了?”青面韦陀白君天满面惊讶之色。 病二郎罗家驹倒不以为意,慢条斯理的说道:“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还不是常玉岚对一年三次的桃花大会应付不了,故意砍成这样子的!” 红娘子裴冷翠“哧”的一声笑道:“二哥,你一向聪明过人,今天怎么说出这样没有头脑的话,常玉岚若应付不了一年三次的桃花大会,尽可不发请柬,何苦自煞风景拿桃花出气?” 白君天接道:“三妹说得对,若常玉岚应付不了三次桃花盛会,咱们这五十万两银子也泡了汤了。” 罗家驹尴尬一笑道:“小弟刚才不过是随便说说,老大,你猜常玉岚此刻回来了没有?” 白君天酒糟鼻子掀动了几下,嘿嘿笑道:“咱们这次到司马山庄来,就是希望他没回来,那小子身手高得很,不是容易对付的。” 罗家驹道:“可是这里是他的窝,谁能担保他没回来?” 白君天拍拍胸脯道:“我就可以担保!” “你老大凭什么?”(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8 0 8 0 t x t 。C o M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他碰上了阮门主,那会不被她迷住,说老实话,我白君天还不是对那妞儿一见就着迷,可惜掂量掂量自己这副长相,还是少找烦恼的好。” 罗家驹摇了摇头道:“你老大这话用在别人身上也许有道理,对常玉岚却不尽然,听说他浑家蓝秀那妞儿生得天姿国色,绝世无双,只怕阮门主还不一定比得上她。” 白君天道:“不见得,家花没有野花香,那个猫儿不吃腥,常玉岚和蓝秀腻在一起十年,即便牛郎织女,也有烦腻的一天。” “咱们这次来正好,他玩阮门主,咱们玩蓝秀,彼此都可以找个新鲜,这叫做各取所需,两全其美。” 裴冷翠红着脸冷哼一声道:“老大,你们这次的乐子可真不小啊!” 白君天会过意来,连忙干咳几声,陪笑道:“三妹的醋坛子且莫打开,我们不过是逢场作戏,男人嘛,总要找机会消遣消遣。” “何况这只是我一人的事,与老二没关系,老二对你可是一片诚意,为了你,他从不敢在外拈花惹草,这次遇见蓝秀,我最多啃啃骨头,他也不过喝点汤儿。” 裴冷翠气恨恨的白了白君天一眼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还当的什么老大!” 白君天嘿嘿笑道:“老大也是人,没出家总不能天天吃素。” 罗家驹忽然皱起眉头道:“老大,你先别乐,听说蓝秀那丫头也不是好惹的,她是从前的桃花仙子,论武功可能更胜常玉岚,而且身边还有个老不死的姓陶的糟老头子,更是扎手。” 白君天毫不在意的道:“有力使力,无力使智,必要时一把‘五晕透骨散’,少不得要让她在床上躺三天,不过,非到紧要关头,咱还不想用它,凭咱们三人的真才实学,不相信制不住那丫头和一个糟老头子。” 三人边谈边走,不知不觉已到了桃林尽头的迎宾馆。 “飕、飕、飕……” 一十二名蓝衣青年剑士,在迎宾馆前一字排开,拦住去路。 白君天冷冷一笑,低声道:“派头还不小呢,迎客也用不着这大排场。” 为首的一名叫唐龙的剑士双臂一张,示意十一名剑士后退几步,自己抱拳过额,朗声道:“不知三位前来敝庄,有何贵干?” 白君天不动声色的道:“自然是拜访贵庄常庄主。” 唐龙陪笑道:“三位可有本庄庄主邀柬?” 白君天两眼一瞪,哼了一声道:“这是什么话,难道常庄主不请,我们就不可以来了么?司马山庄是官府衙门?还是当今皇上的金銮宝殿?” 这时唐龙身后的十一名剑士,个个怒形于色,各自拔剑在手,大有一拥而上之概。 唐龙再度示意十一名剑士退下,忙不迭的拱手道:“三位当家的请容在下把话说明!” 白君天早已大感不耐:“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唐龙依然陪着笑道:“三位多包涵,本庄庄主这几日身体不适,曾交代谢绝一切访客,三位请留下姓名尊址,待本庄庄主病愈再登门答礼。” “去你奶奶的,大爷们是从喜马拉雅山来的,难道常玉岚会到喜马拉雅山答礼?” “老大,跟他们罗嗦什么,闯过去不就结了,看他们谁敢拦阻!” 裴冷翠说话间长剑已霍地出鞘。 十一名剑士已非唐龙所可制止,布成一道剑阵,直向白君天等三人冲来。 白君天和罗家驹并未亮出兵刃,但见两人一阵叱喝,手臂猛挥,接着惨呼之声暴起,不足片刻工夫,已有七八名剑士倒在地上,另四五人也被裴冷翠以长剑掠倒,好在她是用刀面击向对方,并未当场横尸溅血。 饶是如此,十一名剑士也只能躺在地上乱哼,半点动弹不得。 只有唐龙一人,总算躲避得快,急急飞奔回庄。 白君天搓了搓手,哈哈笑道:“我道司马山庄是什么铜墙铁壁,原来一个个全是草料脓包,常玉岚养着这一批人,还不如多养几条狗!” 三人若无其事般的继续前进。 过了箭道,尚未到达大门,突见门内又冲出十几名青年剑士,为首的正是此刻总揽庄务的杨海涛。 杨海涛身旁则是唐龙。 杨海涛不论剑术和经验阅历,果然在所有剑士之上,他摒退身后的众剑手,抱拳高声道:“杨海涛奉敝庄庄主之命,恭候三位大驾!” 白君天冷笑道:“总算出来个懂事的。” 裴冷翠没好气的道:“你们庄主为什么不亲出来迎接我们?” 杨海涛正色道:“方才在迎宾馆外这位唐兄弟已对三位讲过,敝庄主染病在床,行动不便,特地交代在下代迎贵宾。” 白君天道:“不可能吧,前几天咱们在逍遥津还和他见过,为什么咱没病他倒病了?” 杨海涛暗道:“原来庄主曾到过逍遥津,这倒是一项难得的消息。” 但他却又不便出言询问,以免露出破绽。 白君天咧了咧嘴,再道:“既然常庄主病了,还有常夫人,她为什么不出来迎客?老子正想见见她,看她到底长的什么样子。” 杨海涛面色肃穆,顿了一顿道:“庄主夫人是内眷,不便迎客。” “去你的!”白君天脸肉抽动了几下:“她当年是桃花仙子,什么大场面没见过,咱们爷们也剥不了她的皮,怕什么!” 杨海涛脸色铁青,他明白,现在必须委屈求全,这三人绝对得罪不得。 方才十一名剑士被对方不费吹灰之力全数放倒在地,他已听唐龙报告过,惹怒对方,自己性命不保事小,若对方来个血洗司马山庄,或者平地放上一把火,那就后果不堪设想了。 他真要埋怨自己的时运不济,十年来除了桃花林被砍和上次南海三妖来捣过一次乱外,司马山庄一直是水不扬波,风平浪静,偏偏庄主和庄主夫人离庄不久,就来了找碴的。 这只能怨自己和其他剑士们武功不济,否则,此时此地,任谁也忍不下这口怨气。 白君天见杨海涛呆在当地,不觉脸上青筋暴起,喝道:“奶奶的,给老子们带路,常玉岚就是死了,咱们也该进去吊祭,顺便看看姓蓝的小寡妇,老子现在还打着光棍的旗号,正好跟你们女主人配成一对。” 罗家驹附和着道:“对,光喝常玉岚的丧酒,再喝你老大的喜酒,丧事喜事一起办了!” 说着并故意望了裴冷翠一眼道:“三妹,你说对不对?” 裴冷翠冷声道:“二哥,你怎么也学着老大那一套,贫嘴起来了?” 白君天诞脸笑道:“二妹,你别急,老二和你的事!也干脆在司马山庄一起办了,这里地方大,排场好,自然办起事来也够体面。” 罗家驹道:“老大别罗嗦了,先进去再说。” 白君天不再理会杨海涛,当先迈步前进。 罗家驹和裴冷翠紧随身后。 杨海涛示意身后的剑士们退下,只好硬着头皮带路。 进入大门,再过仪门,杨海涛把三人延入大厅,并亲自奉上茶,请到上座,自己在一旁打横相陪。 十余名剑士,都站在大厅外,一个个敢怒而不敢言。 杨海涛已拿定主意,尽量忍气吞声,为了保全司马山庄,一切只有逆来顺受。 白君天喝了口茶,摸了摸嘴巴道:“去把常玉岚叫出来!” 杨海涛苦笑道:“家主人的确是因病无法行动,还望大当家的体谅一二。” 裴冷翠叱道:“抬也要把他抬出来,我等远从塞外大漠来到中原都没病,他坐在家里怎么就会生病?” 杨海涛啼笑皆非的道:“人是吃五谷杂粮的,谁能担保没病,女当家的这话,实在叫在下难以回答。” 白君天挥挥手道:“常玉岚病了就算,去把你们女主人请来也是一样。” 杨海涛道:“在下方才已经说过,女主人向来不见生客。” “混蛋!”白君天猛地一拍桌子:“她不见别人可以,老子是非见不可,将来老子和她成了亲,说不定她还要天天见,夜夜见!” 杨海涛立即向大厅外使个眼色,高声叫道:“周忠,去请庄主夫人来!” 那个叫周忠的剑士愣了一下,随即应声而去。 杨海涛明知蓝秀不在而命人去请,实在是迫不得已而出此下策。 在他的想法里,女主人是当年的桃花仙子,黑白两道无人不知她的武功高不可测,说不定会把这三个来路不明无理取闹的凶神恶煞吓跑。 果然,白君天等三人也都脸色微微一变,不过他们既已来了,当然不会被一句话吓跑,即便蓝秀真的出现,他们也决定斗上一斗,何况白君天更为美色所诱呢。 这时最着急的,当然是杨海涛,不过他虽然心急如焚,表面仍表现得极为镇定,尤其见白君天三人屁股上像沾了蜜糖,根本不想起身的样子,更是徒呼奈何。 足足盏茶的工夫不见动静,白君天早已大不耐烦,“哼”了声道:“怎么,老子不是来迎亲,用不着搽胭脂抹粉猛打扮,只要平常的样儿看看就够了!” 杨海涛正急得想跺脚而不敢跺脚,周忠已匆匆跑了回来道:“杨大哥,夫人说她身体不适,不便见客,一切由您全权招待,千万别怠慢了客人!” 杨海涛心里有数,周忠在紧急关头如此处置,总算还很够机警。 只听白君天阴恻侧笑道:“真巧,两个竟一起病了,莫不是夜晚被窝里风大着了凉,没关系,老子早就练就一手按摩工夫,老子进去给她摸一摸就好了。” 白君天刚要起身,却听裴冷翠冷冷说道:“老大,你若嘴巴再这样不干不净的,小妹就先走了!” 白君天裂了裂嘴,尴尬笑道:“好啦,守着你,咱连句痛快话都不能说。” 杨海涛趁机说道:“大当家的,既然庄主夫人交待在下接待贵宾,有什么吩咐,只管交待我好了。” 白君天皮笑肉不笑的道:“可以,只是你可做得了主?” “在下奉命理事,自然做得了主。” “那很好,”白君天右手一伸,叉开五个指头:“咱们爷们三人想向贵庄借点路费用用。” “大驾敢是要五十两,这数目司马山庄还拿得出,在下也做得了主。” “滚你娘的狗蛋!”白君天扬手一掌,直向杨海涛面颊掴去。 杨海涛猝不及防,一声脆响之后,踉跄摔出七八尺,才拿桩站住。 门外的十几名剑士,早有两名仗剑冲了进来。 但见白君天双掌一推,冲进来的两名剑士,顿时倒飞回去,直撞到五六丈外的假山旁,然后两声闷哼,直挺挺的躺在地上,看样子不死也必闭过气去。 门外的众剑士见白君天连兵刃都未动用,就把两名剑士造成如此下场,自知再冲上来等于白白送死,谁也不敢再轻举妄动。 杨海涛此时大有全身骨碎筋麻的感觉,硬着头皮再走过来,嗫嚅着问道:“大当家的到底要多少?” “不多,五十万两。” “五十万两?”杨海涛呆了一呆。 “不错,你可做得了主?” “可是司马山庄拿不出这多现银。” “老子当然只要银票。” “可是……” “没什么可是不可是的,你若做得了主,就把银票拿出来,做不了主,那就只有请常玉岚和他浑家出来了。” 杨海涛这时岂止像热锅上的蚂蚁,说实在的,他宁愿被人丢在油锅里炸死,也不愿忍受这种片刻难熬的闷气与折磨。 只见白君天骂道:“奶奶的,你想跟老子泡么?” 杨海涛呐呐说道:“三位当家的可否多给在下一点时间?” 白君天不动声色的道:“你要多少时间?” “至少三天。” “啪!” 茶杯己摔得粉碎,白君天戟指杨海涛的鼻尖道:“放你妈的七十二个连环屁,老子们不是等着给常玉岚送葬,哪有闲工夫等你三天!” “那就请三位大驾在敝庄暂住一晚,在下明天也许能想出办法。” “闭上你的狗嘴,如果半个时辰之内拿不出银票,那只有一个条件!” 杨海涛忙道:“只要有条件,在下就好办了。” “条件很简单,只要献上常玉岚的人头,或者要你们的女主人陪老子睡上一晚。” 人生除死无大难,割了脑袋碗大的疤,此时杨海涛再也无法忍受,胸脯一挺,不由大声道:“既然如此,大当家的就把在下杀了吧,我们司马山庄,从没受人如此侮辱过!” 白君天没料到对方也敢发火,由座位上霍然而起,一面扬起手掌,直向杨海涛逼去。 谁知病二郎罗家驹比他更快,跃身拦住白君天,铁折扇早已出手,冷笑道:“老大,你闪开,让小弟试试这柄折扇能不能扇下他的脑袋来!” 原来病二郎罗家驹最为阴沉,心狠手辣更胜白君天,白君天有时像天桥把式,光说不练,罗家驹虽较沉默寡言,却是说干就干。 杨海涛自知难逃一死,把心一横,索性闭上眼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听大厅外响起一声入耳惊心的佛号。 接着又是另外一人沉声大喝。 罗家驹情不自禁右腕一颤,和白君天、裴冷翠齐齐循声望去。 大厅外不知何时,已并肩站定一个双目尽盲的年轻和尚和一位蜂腰猿臂潇湘英武的蓝衣人。 这一僧一俗,正是无我和尚和纪无情。 不论白君天、罗家驹、裴冷翠以及司马山庄的所有剑士,对这两人可谓完全陌生,从未见过。 原因是白君天等一向久居塞外,而司马山庄的剑士们,又都是最近十年才为常玉岚和蓝秀网罗的,当然也未见过无我和尚和纪无情,不过他们却早已闻知两人的大名。 只听无我和尚朗朗说道:“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司马山庄岂是杀人所在?” 白君天茫然中出声喝道:“瞎和尚,你是什么人?” 无我和尚单掌立胸,不疾不徐答道:“瞎和尚就是贫僧,贫僧就是瞎和尚,施主必定双目未盲,何必多问。” 白君天“咦”了一声,再转向纪无情道:“尊驾是什么人?” 纪无情不动声色的道:“在下是过路人,路见不平,难免要插手管管闲事。” 白君天一仰脸打个哈哈道:“天堂有路你不走,过路人怎么会过到司马山庄来?” 纪无情道:“你们来得,难道在下来不得?” 白君天道:“我们三人是有事来的。” 纪无情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在下和这位大师照样也是有事来的。” “尊驾有什么事?” “找常玉岚算账!” 此语一出,杨海涛和十几名剑士,俱都大惊失色。他们先前只道来了救星,想不到竟是助纣为虐的一丘之貉。 白君天哈哈一笑道:“朋友,有志一同,想不到咱们又遇上了同道弟兄。” 纪无情摇摇头道:“朋友,你错了,同行是冤家,如果油水都被你们揩光,我和这位大师岂不要空入宝山?” 白君天脸色一变,啊了一声道:“你们是想分一杯羹?” 纪无情淡然笑道:“岂止分一杯羹,在下是要你们立刻滚出去!” 这一来白君天只气了个发昏,翻腕拔出他的看家兵刃三棱降魔杵,冲着纪无情就要出手。 还是罗家驹较为冷静,冷漠的笑了笑道:“老大且慢动手,先摸清了他们的来路再说。” 纪无情不等对方开口,手指杨海涛道:“你可是庄上的负责人?” 从纪无情的口气里,显然他已料定常玉岚和蓝秀陶林等都不曾回来。其实这场面谁都看得出,若有常玉岚夫妇在庄,哪会到现在还不出面。 杨海涛虽仍弄不清纪无情和无我和尚的身份来历,但见他们和白君天等三人已起了冲突,自然希望能藉机引起双方的残杀,等到他们两败俱伤,司马山庄说不定可以躲过这场劫难。 当下,他躬身抱拳道:“小的正是奉庄主和夫人之命,暂时负责料理庄务。” 纪无情再问道:“这三人找到庄上来,究竟为了何事?” 杨海涛道:“他们三位因为短少路费,要本庄献出纹银五十万两。” 杨海涛用这种语气说话,分明是面面均顾,任何一方都不得罪。 纪无情咬住下唇,点点头道:“你可曾答应?” 杨海涛满是尴尬之色道:“小的不敢不答应,但却凑不出这多银子。” 纪无情不动声色的道:“他可另外还有什么要求?” 杨海涛望了望白君天,口齿启动,却呐呐的不敢说出话来。 但站在大厅外和纪无情相隔不远的剑士们却不再顾忌,其中一名矮壮的道:“启禀大侠,他说如果拿不出银子,就要以我们庄主的人头交换,还要庄主夫人陪他睡觉。” 纪无情又点了点头道:“很好。” 他这“很好”两字,再加上面无任何表情,使得所有剑士,无不再度吃惊。 连白君天等三人也都大感茫然,这两人究竟是发是敌,简直有如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只听纪无情似笑非笑的道:“白花花的银子,人见人爱,他们三位想要银子,在下也正想要银子。” 那矮壮的剑士伸了伸舌头道:“大侠,你也想要?那我们更拿不出了!” 纪无情笑道:“我的胃口不大,只要五万两。” 那矮壮剑士两眼一直道:“这个……” 纪无情道:“老弟别怕,只要把五万两交给我,另外五十万两就可以省了,这笔账在你们司马山庄来说,还是非常划算。” 杨海涛这时索性不再搭腔,决定等他们双方闹出结果来再说。 这仍不失聪明办法,目前双方他都不敢得罪,若真一僧一俗战胜了白君天等三人,五万两银子他说什么也得做主,相信庄主和庄主夫人回来也绝不致责怪,否则今后又有谁敢对庄主负责。 此刻,白君天、罗家驹、裴冷翠早已跃出大厅,各自亮出兵刃,品字形把纪无情和无我和尚夹住。 众剑士也都一哄散开,站得远远的做壁上观,连内院的十六名女剑手,也有不少闻声而出。 说实话,旁观的男女剑士们,可能比双方当事人还要紧张些。 只听无我和尚道:“纪兄,贫僧剑下不死无名之鬼,他们好像是两男一女,你可弄清他们的来历?” “以在下猜想,这三人可能是传言中的塞外三凶。” “那很好,贫僧剑下不死好人,凶残之徒,连我佛如来都放他不过,贫僧今天超度了他们,也算不得罪过。” “大师请暂退一旁,这三人交给在下了!” “不,贫僧十年来从未踏进司马山庄一步,但对司马山庄却仍然难免眷恋之情,今天能有机会替司马山庄做点事,在心灵上总是稍感安慰些,把为首的一人交给贫僧,若另两人想联手合搏,纪兄再出手不迟。” 无我和尚话未说完,冷金风雷剑早已出手。 在强烈阳光下,但见冷芒森森,寒气直逼数丈之外,连站在远处的众剑士,在这刹那,也都有呼吸窒息的感觉。 青面韦陀白君天乍见无我和尚冷金风雷剑出鞘,虽然不识这是一柄千古罕见的神兵利器,但也难免为对方出手的威势所摄。 好在他认为对方只是个瞎和尚,所以还不至于过分放在心上。 当下,三棱降魔杵一抡,直向无我和尚拦腰扫去。 无我和尚听风辨位,突地一个大旋身,冷金风雷剑暴涨三尺,闪电般刺向白君天右腕。 这一招用得巧到毫末,既避开拦腰一扫,再变守为攻,动作连贯,疾如星飞丸泻。 白君天心头一寒,这才觉出不妙,不敢再欺对方双目尽盲,降魔杵招式一变,“万蟒出洞”,霎时间黑影笼罩了丈余方圆,有如千百条毒蛇怪蟒,上下左右盘旋攒动,劲风带起地上一片尘土飞扬,像一面巨大的黑色盾牌,步步进逼,而盾牌中又不时冒出电射般的尖锐光影,袭向无我和尚的全身各大要穴。 无我和尚被迫之下,步步后退。 但这只是刹那间的景象,当观战的众剑士正在为无我和尚捏一把汗时,突见他蓦地腾身而起,僧袍飘飘,人如苍鹰,头下脚上,直在白君天头顶回旋盘绕,不时可闻快速而又剧烈的剑杵相触之声,而无我和尚正可藉此得以保持身躯不坠。 白君天脚下扎桩如山,降魔杵舞动得像撑开的一面黑色巨伞。 他虽也想腾空接战,却只感头顶一股排山倒海一般的无形压力,压得他根本无法向上跃起。 这景象当真蔚为奇观,地上之人撑着一面黑色巨伞,伞顶上又顶着一个冷芒闪射的银球,银球上竖蜻蜒般倒立着一个僧人。 观战的众剑士们都看得如痴似呆,连大气也不敢出,在他们来说,今天实在是开了一次眼界。 其实,站在不远的病二郎罗家驹和红娘子裴冷翠又何曾见过如此神乎其技的拼搏。 此时他们已顾不得什么武林规矩,互相使个眼色,齐齐跃进场中,罗家驹扬起铁折扇攻向了纪无情,裴冷翠则亮出柳叶剑,跃向空中为白君天助阵。 罗家驹和纪无情接战不到三招,便已落入下风。 裴冷翠一见罗家驹吃紧,只好再腾身回来,双战纪无情。 大约半盏热菜工夫过后,忽听纪无情一声大喝,裴冷翠的柳叶剑已被磕飞。 几乎在同一时间,白君天也响起一声惨呼,接着杵影一敛,人已跃出数丈之外。 但见地上一只人手,齐肘断落,在地上还跳动不已,循着白君天遁去的方向,地上也洒了一道血迹。 原来白君天在久战不决之下,怒火攻心,不由奋起左臂,攻出一掌。 在他的想法,自然是希望藉着自己的足可开碑裂石的雄浑掌风,把对方一震摔开去。 岂料他掌势尚未递满,竟被冷金风雷剑齐腕削断。 罗家驹和裴冷翠虽还不知是怎么回事,但老大败走却是显而易见,而裴冷翠又已失去兵刃,那里还敢恋战,呼哨一声,立即也迅快的随白君天遁去。 纪无情并未追袭,无我和尚也只高诵了一声:“阿弥陀佛。” 两人随即也各自收起兵刃。 众男女剑士不约而同,齐齐拥了过来。 纪无情挥挥手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算不了什么……” 杨海涛等众剑士都肃立后,才再躬身施礼道:“大侠和大师请到大厅待茶,小的马上到账房吩咐准备银两。” 纪无情又摆摆手道:“不用了,五万两银子先记在账上,等在下以后再向贵庄主当面讨取。” 杨海涛如逢大赦,由于过分感激,不觉便翻身拜倒道:“大师和大侠先到大厅待条,敝庄主和庄主夫人大约不久便会返庄,请先接受小的们大礼款待,庄主和庄主夫人返庄后必定另有重谢。” 纪无情长长吁口气道:“好吧,我们也累了,先吃杯茶再说。” 接着又转头道:“大师,何妨进大厅坐坐,在你来说,当真算是旧地重游了。” 无我和尚虽未答腔,却迈步直向大厅走去。 两人在大厅落了座,杨海涛早亲自彻上茶,众剑士们也都又围拢上来。 无我和尚喝了口茶,面无表情的缓缓说道:“纪兄,请你看看,大厅内那幅徽宗皇帝的花鸟和东坡居士的中堂还在么?” 杨海涛急忙代答道:“还在。” 他虽然漫声应着,心下却大感惊诧,连围绕在身边的男女众剑士也都面面相觑,愣在当场。 纪无情忙道:“这位大师,十年前曾是司马山庄的常客,对这里的环境非常熟悉,连大厅内的布置,他都一清二楚。” 那矮壮的剑士忍不住插嘴道:“这样说大师十年前是明眼人了?” 纪无情点点头道:“不错,他的招子比你们都亮。” 矮壮剑士一皱眉头道:“那么大师为什么最近十年不到庄上来?” 纪无情道:“因为司马山庄已换了主人,他和你们常庄主素不相识,而且双目已盲,怎可能再来。” 矮壮剑士道:“既然大师双目已盲,刚才和对方过招时,为什么能更胜不盲之人?” 纪无情微微一笑道:“他眼虽盲,心却不盲,心为身之宰,只要灵台洞明,盲与不盲又有何分别。” 矮壮剑士直着两眼怔怔地道:“小的这倒是第一次听说过,不管如何,小的们希望这位大师,以后还能常常来。” 纪无情漠然一笑道:“他有毛病,所以不可能常来。” 矮壮剑士越感茫然:“大师有什么毛病呢?最多是眼睛看不见。” 纪无情不动声色的道:“他有见不得你们常庄主的毛病。” 众剑士又是一呆。 杨海涛道:“大侠和大师可否留下姓名尊址,也好容家主人日后答谢。” 纪无情道:“在下和这位大师都是无名无姓之人,更用不着你们答谢。” 无我和尚涌了声佛号道:“闲话少叙,咱们该走了。” 纪无情刚要起身,却被杨海涛神色慌张的强按了下来道:“大侠、大师,你们千万走不得,不然,我们所有弟兄就要跪求了!” 纪无情紧皱剑眉道:“这是为什么?” 杨海涛道:“小的已吩咐厨下准备筵席招待两位,并为大师特别准备了素餐。” 纪无情摇头道:“你可是怕我们在外面没有饭吃?” 杨海涛苦笑道:“大侠这话说到那里去了,小的们还有更大的事情请求二位帮忙。” 纪无情道:“这样说我和这位大师是帮忙帮出毛病来了?” 杨海涛急得咽下一口唾沫道:“大侠,你听小的禀报,刚才那三名黑道人物被两位打败,其中一个还被大师削去左手,他们如何肯善自罢休,回来寻仇消恨是必然的事,假若你们两位走了,他们再回来,不但小的们都难以活命,只怕整个司马山庄也将片瓦无存。” 这确是言之成理,纪无情如何能不加顾虑,连无我和尚闻言也随之神色凝重,正所谓救人救到底,送佛送上西天,若他和无我一走,塞外三凶去而复返,司马山庄后果如何,不难预见。 他犹豫了半晌,终于叹口气道:“好吧,不过在下和这位大师只能耽三天,三天一过,不论贵庄主回不回来,我们非走不可。” 他这样约定,自然是必须如期赶往鄢陵和千手观音东方霞相会。 杨海涛和众剑士们当真是喜出望外,因为他们深信三日之内,常玉岚必会返庄,即便常玉岚不回,蓝秀和陶林也必定会回来。 另外,塞外三凶去而复返寻仇,也必是近一二天之内的事,若三日不来,那就不可能再来了。 纪无情稍作沉吟,又道:“另有一件,我们两人不愿住在庄内。” 杨海涛愣了下道:“这是为什么呢?二位准备住在那里?” 纪无情道:“庄外迎宾馆后,有两间小屋,我们就住在那里好了。” 杨海涛苦笑道:“那不是太慢待大侠和大师了么?” 纪无情道:“这是我们自愿的,不关你们的事,除此之外,在下还有两项约定。” 杨海涛忙道:“大侠请吩咐,小的们无不遵从,关于银子的事,小的今晚就派人到钱庄兑换银票。” 纪无情蓦地沉下脸色道:“谁要你再提银子的事,银子要你们庄主双手奉上,在下跟你们讨的什么劲!” “那么大侠还有什么约定?” “第一,贵庄主或庄主夫人只要一有人回来,马上通知我和这位大师。第二,你们任何人不得在贵庄主或庄主夫人面前提到我们两人曾来到贵庄之事。” 杨海涛满头雾水的问道:“这又是为什么呢?” 纪无情道:“好说,我和这位大师都犯了见不得你们庄主和庄主夫人的病。” 那矮壮的剑士不甘寂寞的插嘴道:“二位若万一见到我们庄主和庄主夫人呢?” 纪无情冷笑道:“那也很简单,不是他们死,就是我活!” 众剑士们闻言俱都脸色大变,同时更大感茫然,他们心里有数,若这话是真的,凭这两人高不可测的身手,庄主和庄主夫人只怕很难讨到好处,但却无人再敢进一步追问。 纪无情似乎觉出刚才把话说得太绝,接着又歉歉一笑道:“不过,你们放心,他们不会杀我,我也不会杀他们,我只要常玉岚败在我的刀下就心满意足了。” 不大一会,在大厅里酒食和素斋已经摆下,众剑士把纪无情和无我和尚像众星拱月般的简直奉为神明。 就在酒宴还没进行到一半,忽见一名剑士飞也似的跑进大厅高声叫道:“杨大哥,庄主回来了!” 杨海涛和众剑士闻言莫不雀跃三丈,齐齐离席而起,奔出大门外迎接。 杨海涛也顾不得陪客,似乎更忘了纪无情的约定,不过他临走时还是躬身施礼禀报道:“两位请继续用餐,小的迎回庄主后再继续奉陪!” 众剑士在杨海涛的带头下奔出大门,隔着数十丈远的垂杨箭道,远远就望见常玉岚正站在迎宾馆的门外。 他们可以想见,守护迎宾馆的十二名剑士,先前多数都被塞外三凶打翻在地,虽然都不曾死,但血却流了不少,以致迎宾馆的箭道上,一片血迹斑斑,还没冲洗干净。 杨海涛来到跟前,慌忙一礼道:“属下迎接庄主,庄主终于回来了!” 常玉岚望着遍地血污道:“这是怎么回事?是否又有人进庄找碴?” 那矮壮剑士抢着说道:“禀庄主,马尾拴豆腐——不必提啦,头半晌忽然来了三个凶人,先把守护迎宾馆的弟兄打得落花流水,接着直冲进入大厅,口口声声要杨大哥献出五十万两银票。” 矮壮剑士说得唾沫横飞,顿了一顿,又道:“他们还说要你老人家的人头,还说……还说……嗨,不说也罢,属下实在说不出口。” 常玉岚脸色瞬间变了几变,问道:“他们的人呢?” 矮壮剑士道:“真是救星从天而降,就在最紧要的关头,来了一位大侠和一位瞎和尚,他们的武功可是高得没法形容,两个打三个,还把凶人中的老大削下一只左手,那三个凶人只好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了。” 常玉岚哦了一声,急急问道:“那位大侠和瞎和尚什么模样? 有多大年纪?” 矮壮剑士道:“模样都不难看,年纪大约也都在三十上下。” 常玉岚似已心有所悟,再问道:“他们两位的人呢?” 这次是杨海涛抢着答道:“他们此刻正在大厅上用餐。” 常玉岚忙不迭的叫道:“随我来!” 谁知他刚奔出几步,身后响起杨海涛急促的叫声道:“禀庄主,去不得!” 常玉岚悚然止步道:“为什么去不得?” 杨海涛神色慌张的道:“他们曾交代过,不能和庄主碰面。” “碰面又待如何?” “就要拼个你死我活。” 常玉岚不再答话,放腿向庄内奔去。 众剑士紧紧随在身后。 转瞬间来到大厅。 众人不觉齐齐叫出声来,大厅内满桌残羹剩肴,哪里还有纪无情和无我和尚的影子。 常玉岚仰起脸来,长长吁一口气,然后颓然在一张太师椅上坐下,黯然不语。 杨海涛搭讪着说道:“庄主,这两人和您一定认识,属下曾一再问道他们,可是他们始终不肯说出身份来历。” 只听一名瘦高剑士道:“杨大哥,兄弟曾听到那位瞎眼大师称那位大侠纪兄,那纪大侠又说十年前瞎眼大师是本庄的常客,凭这些来推想,庄主便不难猜出他们是谁。” 杨海涛道:“是啊,我也早听庄主说过他有一位好友叫纪无情,不过庄主离庄前曾说那位纪大侠现在已是蓬首垢面像变了一个人。” “但今天这位纪大侠却是衣衫光鲜,仪容整洁,不像是庄主说的那位,所以我才猜不出他是谁。” 常玉岚挥挥手道:“你们都走开吧,让我一个人安静一下!” 众剑士难得见到庄主回来,闻言却并未走开。 杨海涛再道:“禀庄主,这两人并未经过大门,一定躲进后院或者花园去了,属下马上派人寻找去。” 常玉岚摇摇头道:“不必了。” 他心里有数,司马山庄边门很多,司马骏对这里的环境比他更熟悉,如何能挡得住他们。 杨海涛继续说道:“自庄主走后,多日不归,夫人和陶总管也离庄寻找庄主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常玉岚早就想到蓝秀和陶林必定不在庄上,否则怎会有人敢来司马山庄逞凶。 他默了一默,问道:“那位纪大侠和瞎和尚另外可曾留下什么话?” 杨海涛想了想,面泛尴尬之色道:“他说要讨取纹银五万两。” “你可曾给他?”常玉岚一怔。 “先前那三名凶人要银子五十万两,而且又要放火烧了庄院,若不是纪大侠和瞎眼和尚出手相助,后果真是不堪设想了,所以属下只好斗胆为他准备银票,谁想他们却不肯收。” 那矮壮剑士道:“他说要先记在账上,等庄主回来再要。” 常玉岚怅然一笑道:“只要他们肯再到庄上来,慢说五万两银子,就是五十万两我也照付不误,怕的是他们不要,更怕的是他们不来。” 忽听人群中有人叫道:“夫人和陶总管回来了!” 这当真是否极泰来,众人又向蓝秀和陶林拥了过去。 当晚,司马山庄大开筵席,一方面庆贺常玉岚夫妇和陶林回庄,一方面也庆贺司马山庄因纪无情和无我和尚的施以援手而不曾遭劫。 欢宴过后,常玉岚夫妇回到内室,并把陶林也叫了进来。 这时他们已把连日来的经过,简要的告知了对方。 常玉岚面色凝重的道:“夫人,旧债未还,新债又来,这次咱们又欠了纪兄一笔债,而且这笔债很可能永远无法偿还,说起来我欠他的太多了,连司马骏这笔债我们也无法偿还!” 蓝秀幽幽一叹道:“我想他们还会再来的,就让我们慢慢补偿他们吧!” 常玉岚苦笑道:“刚才我还不曾对夫人讲过,连我这条命也是拜他们两人所赐,如果没有他们,你我也许永远无法相见了。” 蓝秀星眸直眨的道:“这是怎么回事呢?” 常玉岚长长吁口气道:“当我在不归谷完全清醒,少谷主东方绿珠曾告诉过我,她说是纪兄和司马兄在官渡从阮温玉手中救了我,两人渡水登山一直把我背到挥旗山不归谷,你想,如果没有他们,我还有今天么?这番重生再造的恩德,真不知让我怎样报答!” 他摇了摇头,再叹口气道:“夫人,你说在蒙城一家客栈里曾遇见过他们,当时的纪兄,真是衣履整洁仪容清新的么?” 蓝秀点点头道:“一点不错,他客光焕发,全身衣履都是新的,记得你离庄前曾说过,上次夜间他曾把你引到黄河河堤,当时他乱发蓬松,根本认不出面目,所以,前几天在蒙城客栈一见,反而不敢认了。” 接着又不觉微微一笑道:“不过还好,若他真是像你上次说的那样,我和陶林岂不是更认不出他是谁来。” 常玉岚内心似是有着极大的安慰,缓缓说道:“他能变得容光焕发,想必是已忘记过去,决定重新振作,我虽然见不到他,内心也值得安慰了。” 蓝秀却苦笑道:“若说他忘记过去,也不尽然,在蒙城客栈,陶林被他骂得好惨,连我也一直忍受他的冷讽热嘲,若不是碍于他和你的交情,又同情他的遭遇,只怕那次就要兵戎相见了。” 陶林干咳一声道:“可不是么,老奴有生以来,从没受过那样的侮辱,若不是夫人以眼色制止,忍了又忍,说实在的,后果如何,真是难以预料。” 常玉岚叹息着低下头道:“你们做得对,要同情他的遭遇,体谅他的心情,尤其现在,我们亏欠他的更多。” “可惜我没有你们那样福分,遇不到他,若他真肯再到司马山庄来,我还真希望他对我痛痛快快的辱骂一顿,只要他心里高兴,即便打我,我也绝不还手。” 蓝秀忽然“哧”的一声笑道:“玉岚,你说没有缘分遇到他,这话没说对,他把你从官渡背到挥旗山不归谷,涉水登山,走了好几百里,你们肌肤相亲,怎能说没机会遇上他?” 常玉岚尴尬笑道:“那时我人事不知,有如身在梦中,如果说见到了他,也只能说是在梦中相见。” 陶林道:“庄主和夫人谈了这么久,不外是要设法报答纪公子,可惜见不到他的人,也是枉然。” 蓝秀道:“你们二位放心,以我想找到他并不困难。” 常玉岚眉峰一扬,似是来了一线希望,连忙问道:“夫人有什么办法找到他?” 蓝秀道:“在不出十天当中你在官渡遇上他,我和陶林在蒙城遇到他,而他又主动的来到庄上,这样看来,以后必不难看到他,更说不定他会再到庄上来。” 常玉岚不以为然道:“如果我所料不差,他和司马骏今天来,必定另有目的,绝不是路过偶尔相访。” 蓝秀道:“你这话可有什么根据?” “因为他明知你们两位和我都不在庄,还相访的什么?” 陶林哦了一声道:“庄主的看法很对,说不定那三名凶人的预谋,纪公子早已清楚,他又知道庄上已无高手,所以才特地跟来救援。” 常玉岚颔首道:“这正是我的想法,若我们三人在庄上,他就绝不会来了。至于那三名凶人,你们可知道是谁?” 陶林道:“连杨海涛都没问出是谁,夫人和老奴连他们的人都没看到,怎知道是谁?” 常玉岚道:“可是我已经知道了,他们是塞外三凶。” 蓝秀蹙起黛眉道:“塞外三凶,我也听说过,他们久居塞外,很少进入中原,你怎会认为是他们呢?” 常玉岚道:“实不相瞒,我在为逍遥津云集楼在未中阮温玉暗算前,已先受过他们的捉弄,还和他们谈过不少话。” “方才听杨海涛描述他们两男一女的情形,正是他们三个,而且他们料定我不在庄上,所以才趁机前来偷袭敲诈。” 蓝秀道:“只要能知道来人是谁,这就好办了。” 常玉岚向窗外望了望天色道:“我看该休息了,明天一早,我准备再出去。” 蓝秀吃了一惊道:“你又要到哪里去?这一次你差点送了命,庄上又闹得鸡犬不宁,难道还不够受么?” 常玉岚正色道:“我要找纪兄和司马骏去,相信现在他们必然仍在开封附近,但过些天可就很难说了。” 他见蓝秀和陶林都默然不语,似乎内心也有歉意,不由陪笑再道:“这次我只在开封附近,随时都可以回来,即使三两日内没有我的消息,也不必去找,庄上不能没人坐镇,今天发生的事,就值得我们警惕。” 由于和千手观音东方霞约定之期还有三天,无我和尚和纪无情就在开封城内一家客栈住下。 他们是在趁众剑士奔出大厅迎接常玉岚时由后面花园出庄的。 他们预料常玉岚必会派人寻找,所以是住在城外的一间小客栈,连留在住客簿上的姓名都是假的。 闲来无事,纪无情自然要到外面走走。 无我和尚因目不能见物,而且开封本是他的故乡,对附近的名胜古迹,早已一一游历过,所以就单独留在上房里打坐。 第十五回 垂杨草庐有奇遇 开纣在黄河南岸,是有名的六大古都之一。 战国时代名为大梁,是魏国的首都。 秦始皇并吞六国,首先进兵大梁,不到三年,就统一了全国。 这地方是中原的心脏地带,当时称为汴梁城,或汴京,五代的梁、晋、汉、周及北宋,均曾在这里建都。 当然,若论历史悠久及名胜古迹之多,是无法和九代故都洛阳相比的。 开封的古迹,最有名的,当推大相国寺、龙庭、铁塔和城外的演武厅、禹王台等处。 纪无情担心被司马山庄的人发现,特别又换了一套衣服,并戴上一顶齐眉风帽,而且每处地方都不敢停留太久,仅仅一天时间,就把这些地方走完。 其余时间,便是困居斗室,和无我和尚谈天打发时间。 直到约定之日一早,两人才南下奔往鄢陵。 到过鄢陵城西的关帝庙前,正是太阳将要下山的时刻。 这次很顺利,千手观音东方霞已经早就等在那里了。 两人上前见过礼后,东方霞道:“你们随我来吧!” 说完话转身便走。 纪无情随在身后道:“那位高人已经出关了?” 东方霞语气冷冰冰的道:“废话,他老人家不出关,老身会带你们来么?” 纪无情甩了甩头,再问道:“老前辈这几天可是住在那位高人的结庐之处?” 东方霞哼了一声道:“废话,老身若不住在他那里,怎会知道他出没出关?” 纪无情红着脸干咳了几声,又道:“那位高人住在什么地方? 离这里还有多远?” 东方霞没好气的道:“你怎么这样罗嗦,又是废话,你们跟着我走,走到以后不就知道了么!” 纪无情一向性子倔强火爆,但在东方霞面前,却是再也倔强火爆不起来,当然,这是因为对方的年龄比他大得太多,而且对常玉岚又有过救命之恩,即便被她骂几句,也算不了什么,有时不被骂反而觉得不好过,就像少了一些什么似的。 这种现象,也许只能拿一物制一物来解释,就像有些人专在属下面前作威作福、耀武扬威,神气得简直不像人,但回到家里,一声河东狮吼就吓得跪在床前全身发抖。当然,拿这个来比喻此刻的纪无情,并不恰当。 由关帝庙再向西行,便进入一处山脚,但山势并不甚高,只能算是丘陵地带。 渐渐,脚下越走越高,路径也越来越蜿蜒曲折,不知不觉进入一片松柏夹道的丛林。 这丛林十分深远,足足顿饭的工夫,面前才又豁然开朗。 不过此时已是一更过后,面前虽然已豁然开朗,但却无法看出太远,只能发现一座迷迷朦朦的山头,但山势仍不甚高,有如一条巨龙,盘踞在里许之外。 算算时间,从关帝庙走到现在,至少已有一个时辰,再看看附近山势地形,似乎又并未走远,令人几乎有传说中的“鬼挡墙”的感觉。 纪无情忍不住再问道:“东方老前辈,究竟还有多远?” 这次东方霞语气倒是亲切了很多:“快到啦!” 纪无情道:“这附近路径曲曲折折,像进入迷阵一般,不知叫什么名称?” 东方霞道:“这里叫什么,老身也不清楚,不过前面那座山,叫青龙岭,咱们要见的那位高人,就住在青龙岭下。” “那位高人,又叫什么大名呢?” “那高人无名无姓,不妨叫他无名老人吧。” 就在这时,前面蹄声得得,不远处转出一匹马来。 马上人青衣小帽,神态甚是儒雅,马后并跟着两名腰挎单刀的彪形大汉,很像衙门里的捕快,不过并未身着公服。 这时月亮已由东方升起,看得反比先前清楚。 马上的青衣人望见走在前面的东方霞,立刻拱拱手道:“东方老前辈回来了?” 东方霞并未还礼,顺口问道:“你们怎么现在才走?” 青衣人躬身答道:“老爷子刚出关,谈兴甚浓,晚辈怎好不多陪他老人家会儿。” 东方霞又问道:“陆大人也还没走么?” 青衣人道:“陆大人想必也已辞出,可能就在后面。” 东方霞道:“你快回衙吧,以后没有必要的事,最好少来,免得打搅老爷子的清修。” 青衣人施一礼,依言策马而去。 纪无情弄不清是怎么回事,大感讶异之下,只得再问道:“这人是谁呢?老前辈怎会认识他?” 东方霞道:“这人就是鄢陵的王县令。” 纪无情吃了一惊道:“老前辈怎会认识鄢陵县令?刚才所提的老爷子是谁?” “老爷子就是老身要带你们拜见的无名老人,至于王知县为何认识老身,你现在没有必要知道。” 转过一处急弯,前面忽然又出现了乘四人小轿,轿前一匹赤色骏马,马上一名佩剑黄衣大汉,神态至为威猛。 马上的黄衣大汉望见东方霞,也抱拳一礼道:“东方老前辈,老爷子正在等您!” 东方霞道:“老身这不是来了!” 因为路太窄,马后的四名轿夫,还特别向路边让了一让。 东方霞挥了挥手道:“你们官府的公务要紧,快走吧!” 纪无情又是一头雾水,使得他不得不问:“这一批又是什么人? 也是鄢陵官衙的?” “马上那人是马巡检,也就是开封府的总捕头。” “开封府的总捕头?”纪无情越感吃惊:“轿里的人又是谁呢?” “开封府知府陆大人。” 纪无情啊了一声道:“他们也是来探望无名老人?” “不错,这也是最近几个月的事,因为他们从前并不知道无名老人住在这里。” 纪无情虽然心里纳闷,却不敢再问,以免受到东方霞的叱责,只好紧跟着继续前进。 不久便来到山下,一道宽约两丈的溪流,流水潺潺,横亘面前。 溪流两侧,整整齐齐的排列着夹岸垂杨,一道微拱的木桥,跨溪通到对面。对面是青石铺成的小径,两旁仍是整齐的垂杨。 过桥后约莫前进一箭之遥,便是一排浓密的竹篱,那竹篱高有丈余,人在篱外,根本看不到里面的景物。 篱门虚俺着,东方霞推门而入,便有一名白发苍苍但却红光满面的魁梧老人迎了上来,低声问道:“他们来了么?” 东方霞回头道:“你们快上前见礼!” 纪无情越前几步,心想这老者必是无名老人,当即深施一礼,肃容说道:“晚辈纪无情叩见老前辈!” 无我和尚也随后打个稽首道:“小僧无我,拜见大施主!” 白发老人忙道:“见了老夫,用不着这大礼数!” 东方霞低声道:“老爷子还没要歇么?” 白发老人道:“方才还和陆知府王县令马巡检等人谈得很高兴,现在不知安歇没有,大姐,你带他们先到客厅去,兄弟进去看看!” 纪无情这才知道白发老者并非无名老人。 他偷偷环顾了四下一眼,只见眼前的房舍,虽然俱是木柱茅屋,但却前后数进,且四周都是数丈高的垂杨,整个数进茅舍,几乎全笼罩在柳荫之中,若不到近前,根本不可能发现这里竟有人家。这一切既不像富贵人家的山庄别业,也不似乡下人家田园农舍。 只听东方霞道:“再随老身来吧!” 绕过第一进茅舍,后面又是一个院落,右首一间敞厅内正亮着灯火。 纪无情随东方霞进入敞厅后,只见里面竹椅上坐着一个全身黑衣面目姣好的中年妇人。 中年妇人一见东方霞等三人进入,站起身来道:“东方大姐,就是他们两个么?” 东方霞点点头,一面交代纪无情和无我和尚道:“见过周姑姑!” 无我和尚和纪无情连忙向中年妇人见礼。 中年妇人道:“东方大姐,你去休息吧,这两人交给我!” 东方霞道:“那就有劳周大妹子了。” 又向纪无情无我和尚道:“你们就在这里等着吧,以后的事,只有周姑姑安排。” 东方霞走后,中年妇人向两人端详了好一阵,才问纪无情道:“你大概就是南阳世家的纪公子了?” 纪无情肃容答道:“晚辈正是。” 中年妇人神色间似是刹那间颇为黯然,许久,才又问道:“听说你和金陵世家的常三公子是好友,对么?” 纪无情心头一震,苦苦笑道:“那是十年前的事了,当时彼此门第相当,相处又颇投缘,的确交情莫逆,共同度过一段美好时光。” “现在呢?” “现在他身为司马山庄庄主,坐拥娇妻,又是武林共尊的桃花令主,而晚辈只是一名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彼此身份地位相差悬殊,哪里再敢高攀。” “用不着自暴自弃,依我看你的前途,说不定还大有可为。” 她顿了一顿,忽然语气带些激动的问道:“常玉岚的妻子蓝秀,你可见过?” 纪无情心头又是一震,中年妇人为何忽然问起蓝秀来?而且神色间又是那样激动,那样关切,显然她和蓝秀之间的关系大不平凡,又颇耐人寻味。 “晚辈自然见过,她和常三公子婚前见过,婚后也见过。” “他们是否感情很好?蓝秀婚后是不是生活得很愉快?” “蓝秀婚前是桃花仙子,婚后是司马山庄女主人,锦衣玉食,一呼百诺,又怎会不愉快呢。” “那就好,我也略略放心了。” “周姑姑!”纪无情两眼直眨的讶然问道:“你如此关心蓝秀,看来不但和她认识,而且……” 中年妇人凄然一笑,截住纪无情未完之话道:“纪公子别胡思乱想,十几年前,我确曾和她很熟,不过那终究是十几年前的事了,现在她跟我早就不通音信,也许在她心目中,早就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了!” “周姑姑,晚辈看得出你和蓝秀的关系必不寻常,你可否对晚辈说明,等晚辈下次再见到蓝秀时,也好当面对她有所交待?” 中年妇人神色恢复了平静,微微一笑道:“不必了,我想再跟这位小师父讲几句话。” 无我和尚单掌立胸,打一稽首道:“小僧乃出家之人,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女施主有什么好问的。” 中年妇人道:“我不过想随便问问,小师父若是不肯,就用不着问了,不过,据我观察,小师父尘凡之心未泯,必不可能永为佛门中人。” 无我和尚似是被中年妇人几句话打动心坎,顿了一顿道:“也好,女施主就请问吧,只要小僧知道,必定据实奉告。” 中年妇人略一沉吟,问道:“你可是十年前司马山庄的少庄主司马骏?” 无我和尚漠然一笑道:“那是十年前的事了,往事如过眼云烟,现在小僧法名无我。” “你对司马山庄可还有眷念之意?” “出家人四大皆空,司马山庄早已有了新的主人,小僧又何苦心存妄念。” “我看得出,这是你嘴上的话,内心未必如此。” 无我和尚似乎被激怒,高诵了一声佛号道:“女施主这样说话,未免太过分了!” 中年妇人不动声色,再问道:“你认为当年令尊司马长风,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 无我和尚脸色一变,大声道:“女施主这样问话,教小僧如何回答?” 中年妇人却并不放松,继续说道:“当今之世,就数你和司马长风最接近了,你对他的了解,也胜过任何人,我不问你,又问谁呢?” 无我和尚双手合十,正色道:“子不言父过,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不管武林人物对先父批评如何,在小僧心目中,他老人家永远是世上最好的人!” 在这刹那,中年妇人似乎也为之动容,长长叹口气道:“不管如何,小师父不失是位天性至孝之人,总算苍天有眼。” “从今以后,将对你的生命大有改变,此时天机不宜泄漏,待会儿见了老爷子后,他老人家自有安排。” 无我和尚听出中年妇人的话,似是语含玄机,正在大感茫然之际,那先前的白发老者却大步进来道:“老爷子已经安歇了,交代明天再接见他们两个,就请周大妹子也安排他们两个休息吧!” 空山万籁寂寂; 小桥流水潺潺。 连楹茅舍; 四野垂杨。 纪无情和无我和尚在这里度过了一个宁静的夜晚。 所谓宁静,是指的此处远离尘嚣,夜里,除门外小溪的流水声和偶尔几声虫鸣鸟啼,再也不闻其他音息。 不过在两人的内心,反而越发宁静不下,思潮起伏,辗转反侧,无名老人究竟是住什么样的人物?为什么连公门中人都来朝拜他? 他召见他们两人又是何用意?东方霞和他是什么关系?中年妇人对他们所问的那番话是无意还是有心…… 好不容易熬到天色大亮,卧房门一响,中年妇人探头说道:“你们起来盥洗吧,早餐已在外面摆好了。” 两人披衣起床,来到卧房外面的敞屋,盥洗用具果然已经摆好,另外一张桌子,放着早餐。 两人盥洗用餐过后,便有一名青衣小婢前来收拾餐具。 纪无情趁机问道:“姑娘,可有什么动静?” 他的所谓“动静”,无非是指无名老人是否就要召见,话既出口之后,才觉出问得实在有点突兀,除非知情的人,根本不可能听憧。 果然,青衣小婢愣了一下道:“我们这里,天天这样子,哪里会有什么动静?” 纪无情带着尴尬神色笑了笑道:“我是问老爷子起床没有?” 青衣小婢乌亮的大眼睛眨了几眨道:“老爷子起没起床,我怎么能知道,那要问服侍他老人家的人。” “谁是服侍他老人家的人呢?” “你们昨晚见到的周姑姑,便是其中的一位,她待会儿就来了,你可以问她去。” “姑娘怎么不服侍他老人家?” “我?”青衣小婢有点受宠若惊,接着摇了摇头:“我还不够资格,差得远呢,即使服侍周姑姑,她都嫌我笨。” 纪无情哑然失笑道:“姑娘真会说话儿。” 青衣小婢娇羞一笑道:“我要走了,后面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她甩着扎着两只蝴蝶结发辫刚出了门槛,又回头道:“对啦,还忘记告诉你们,刚才周姑姑说,要你们别离开这间屋子,要利用时间好好把仪容整理整理。” 青衣小婢走后,纪无情像自我解嘲般道:“大师,见这位无名老人,好像比见皇帝还要麻烦,没办法,整理就整理吧!” 无我和尚像是因而触发了伤感,双颊抽搐,冷冷说道:“你就是不整理,也是堂堂一表人才,贫僧这一对眼睛,可是整理得好的么!” 纪无情只听得心头怦然一震,这种事反而越安慰越糟,只好装做没听清楚,未予理会。 刚刚整理完毕,中年妇人已在门前出现。 在纪无情的预料中,必是千手观音东方霞引他们去见无名老人,便连忙向中年妇人施了一礼道:“周姑姑,老爷子应该召见我们了吧?” 中年妇人颔着道:“我就是来带你们的,整理好了没有?” 纪无请向门外望了望,问道:“东方老前辈怎么没来?” 中年妇人回身指了指道:“那不是么?” 纪无情探头看去,外面根本没有千手观音东方霞的影子,只有那白发苍苍,满面红光的魁梧老者远远站在竹篱下,像在观赏身前的花木。 他愣了愣道:“周姑姑,晚辈没见东方老前辈的人啊?” 中年妇人也有些茫然,道:“那么大一个人站在竹篱下你会看不见?” “晚辈说的东方老前辈不是他。” 中年妇人不觉失笑道:“这也难怪,他也复姓东方,至于那位东方大姐,今天一早就走了。” 纪无情哦了一声道:“她老人家走到哪里去了?” 中年妇人道:“自然是走回她来的地方,那地方你们前些天才去过。” 纪无情若有所思的道:“周姑姑也去过挥旗山不归谷?” 中年妇人摇头道:“我在这里十年多了,从未离开‘垂杨草庐’一步” “这里就叫‘垂杨草庐’?” “不错。” “这样看来,这所‘垂杨草庐’,也才只有十年光景?” “‘垂杨草庐’已经建立了三十年,我来得晚,所以才只住了十年多。” “那么老爷子在这里一定住得很久了?” “老爷子在这里已经住了将及三十年,当然很久了。” 中年妇人只觉已说得太多,像是担心泄漏天机,转过身道:“你们随我走吧,见了老爷子,他问一言,你们答一声,该说的时候就说,不该说的时候别说,最好能让他老人家高兴。” 纪无情这时竟变得像小孩子般,耸了耸肩道:“那到底什么时候该说什么时候不该说呢?” 中年妇人道:“待会儿我尽可能留在他老人家身边不走,你们不妨看我的眼色行事。” 无我和尚声音冰冷的道:“不知小僧用什么方法看女施主的眼色?” 中年妇人无奈的摇了摇头,心里却在想:看他这股怨愤之气,七情六欲,样样俱在,哪里会是佛门中人,好在他今天终于有缘遇到老爷子了。 中年妇人并未带着他们穿堂过屋,却顺着青石铺成的甬道,绕到最后一进草庐的左边,那里靠着山壁,分出一所独立跨院。 跨院四周,全是高与檐齐的翠竹,翠竹外面有棵巨大无比的垂杨,像一面大伞盖,几乎笼罩了整座跨院。 阳光从柳枝缝隙照射下来,显得光线特别柔和,即使人站在跨院的天井里,也有种飘飘欲仙之感。 来到跨院正屋门前,中年妇人低声吩咐道:“先在外面等一下,听招呼再进去。” 然后,她神态恭谨的走了进去。 不大一会工夫,便又出现门首,叫道:“都进来吧!” 纪无情在前,无我和尚在后,在这刹那,两人似乎也都有什说不出的感觉,简直像在朝圣一般。 纪无情之所以走在前面,不外因为无我和尚目难见物,绝非故意抢人锋头。 跨进敞屋,就看到正中的藤编太师椅上坐着一位身躯修伟但面貌却十分奇特的人。 这人身穿一袭织锦绣有围花的绿袍,面庞既圆又大,而且整个面孔,白得不见半点血色,却又腻滑生光,看不出一丝皱纹,颔下则光秃无须。 人生得这种貌相,不要说纪无情生平未见,只怕走遍五湖四海,也难得找到第二位。 纪无情先前听这里每人都称无名老人老爷子,连年已七八十岁的千手观音东方霞都不例外,猜想此人可能已是上百高龄了,但此刻看来,却又实在看不出他的年龄。 正在犹豫不定之际,只听中年妇人喝道:“你们还发的什么愣,这就是老爷子!” 纪无情随即躬身深施一礼道:“南阳纪无情,参见老前辈!” 无我和尚也双手合十道:“小僧无我,见过大施主!” 中年妇人又叱道:“你们该跪下行礼!” 却听无名老人道:“免!你们两人都坐下!” 纪无情和无我和尚再闻无名老人之声,不约而同竟然都心头一震,只觉这声音虽然不大,但却沉浑铿锵,听来入耳动心,使人不期然的生出肃穆之感。 中年妇人也有些惊讶,她惊讶的是无名老人对这两名年轻人一见面就赐予座位,实在是前所未有。 纪无情和无我和尚落了座,两人都不敢先开口,因为中年妇人先前曾交代过:老爷子问一言,你们答一声,不该说的时候别说。而此刻两人都弄不清楚什么时候才该先开口。 无名老人先把两道炯炯目光,在无我和尚脸上扫掠了许久,才轻轻叹息一声,未说话,竟闭上眼去。 好在他这目光无我和尚无法看到。 纪无情偷瞧着也不禁砭肌生寒,因为那简直像两道锋芒闪射的利刃,未接触就摄人心魄。 敞屋里开始沉寂,连空气也变得有如凝结。 足足半盏茶工夫过后,无名老人才问无我和尚道:“你的俗家名字可叫司马骏?” 若在往时,无我和尚定会又讲些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话,但此刻无名老人的话声语气,在他来说,竟像有种无形力量,迫得他必须有问必答,不敢再以僧家身分乱绕圈子。 当下,无我和尚谨声答道:“司马骏正是小僧俗家名字。” 无名老人又道:“当年在司马山庄时,司马长风待你如何?” 无我和尚吟声佛号道:“父子之情,恩深似海!” 无名老人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再问道:“是什么人害的你双目尽盲?” 无我和尚双颊一阵抽搐,喟然一叹道:“说起来大施主也不可能知晓,此人是暗香谷大谷主,人称绝代妖姬。” 无名老人哦一声,像在思索一件往事,自言自语道:“绝代妖姬?……莫非她是绝代那丫头?” 接着转头望向中年妇人道:“这些年来,你可听到绝代那丫头的消息?” 中年妇人谨声答道:“婢子好像也听说过她躲在暗香谷,后来做了暗香谷的大谷主,取名绝代妖姬,不过十年前已经解散组织,跟了陶都领。” 无名老人哼了一声道:“那丫头长的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居然敢自称绝代妖姬,可谓无耻至极,尤其她竟敢把司马少庄主双眼弄瞎,未免太胆大妄为了,他日老夫定要把这奴才碎尸万段!” 中年妇人惊慌无比的连忙说道:“老爷子息怒,别气坏了身子。” 无名老人神色稍现镇定,叹了口气,回过头来道:“你可见过陶林?” 无我和尚道:“小僧十年前曾见过,最近也遇到过,可惜双目已盲,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了。” “你在什么地方遇见过他?” “小僧数日前路过蒙城,在一间客栈遇见过他。” “他和谁在一起。” “目前司马山庄的女主人蓝秀。” 无名老人又转头望了望中年妇人,语气激动的道:“这奴才自甘下贱,背主求荣,竟把一个孽畜视为主子,那孽畜还有什么值得你思念的!” 中年妇人黯然一叹道:“不管如何,婢子总是抚养过她十几年,她虽不仁,婢子不能无义,十几年的感情,怎能一旦抛弃。” 无名老人神色怅然,叹口气,默了半晌,再道:“把左手伸出来让老夫看看!” 无我和尚茫然伸出左手。 “手掌向上!” 无我和尚又茫然翻过手来。 谁都可以清晰的看到,无我和尚左手中指的根节偏左处有一颗豆大的红痣。 无名老人神情又现激动,道:“放下手,把你用的兵刃,解下来老夫看看!” 无我和尚虽不知对方是何用心,还是不得不解下腰间的“冷金风雷剑”,双手恭恭敬敬的递上。 无名老人接过后,霍地抽出剑身,那长约一尺七寸宽如蒜叶的神兵利器,顿时散射出五彩缤纷而又颤摇不已的耀眼光芒,他全神凝注的审视了半晌,并用手轻拂着剑身,缓缓问道:“你可知道这剑的名称么?” “小僧知道。” “这剑是如何得来的?” “先父所留遗物。” “可有剑谱?” “这……”无我和尚顿了一顿:“小僧习的一向是先父所传擎天剑法,目前虽佩用此剑,但用的还是擎天剑法。” 无名老人漠然一笑道:“用的既是冷金风雷剑,自当勤习冷金风雷剑法,否则剑诀不对,如何能发挥这种神兵利器的威力?” 无我和尚嗫嚅答道:“小僧也深明此理,但无法找到剑谱,也属枉然。” 无名老人低下头,若有所思的道:“据老夫所知,令尊曾藏有一份‘风雷剑籍’,为什么不曾传给你?” 无我和尚怅然一叹道:“不瞒大施主,那册‘风雷剑籍’,在家父去世后,已为百花夫人所得,百花夫人又交给了她的乘龙快婿现任司马山庄庄主常玉岚,常玉岚这十年来除常家世传的断肠七剑外,更兼习风雷剑法。” 无名老人不屑的轻笑一声道:“他并无冷金风雪剑,空习风雷剑法,照样也难望大成。更何况那份风雷剑籍又是半部,练好了也无法尽窥堂奥。” 无我和尚讶然问道:“大施主怎知目前落在常玉岚手中的那册风雷剑籍只有半部?” 无名老人哼了声道:“难道老夫还会骗你!”他说着转头望向中年妇人道:“翠玉,把书柜内放在最上层左边的那只红漆檀香木匣取来!” 纪无情和无我和尚到这时才知道中年妇人名叫周翠玉。 周翠玉应了一声,进入内室,不大一会,便捧着一只红色檀香木匣,小心的放在无名老人身前藤编茶几上。 无名老人把冷金风雷剑交还无我和尚,打开木匣,拿出一册封面已颇陈旧的剑谱道:“这就是冷金风雷剑的全部剑诀,你拿回去,以三天时间,全部熟读详解之后,再来向老夫请教。” 无我小心翼翼的接了过去,呐呐说道:“可是小僧目不能见物……” 无名老人道:“不妨事,纪公子可以为你解说。”他边说边探身伸手摸捏了许久无我和尚的额头和双颊,面露暗喜之色道:“你的双目虽盲,但内部神经尚未全损,也许老夫可以助你重见光明。” 又转头问道:“老夫交代你保管的百药灵草可还在么?” 周翠玉道:“婢子都收藏得好好的。” 无名老人颔首道:“那很好,三日后老夫就为他施行诊治之术。” 此时的无我和尚,简直感激零涕,慌忙离座跪伏在地道:“小僧若能重见光明,今生今世,必当为大施主日日诵经,时时吟佛!” 无名老人道:“起来吧,老夫还有话和纪公子讲。” 纪无情连忙躬身施礼道:“老前辈有话但请明示!” 无名老人从红漆檀香木匣内又取出一册秘籍道:“这个就送给你吧!” 纪无情双手接过,只见封面上写着“冷金风雷刀法秘籍”八个大字。他呆了一呆,问道:“启禀老前辈,这册秘籍,固然是武林至宝,但晚辈又到哪里找冷金风雷刀?” 无名老人笑道:“有谱当然必有刀,翠玉,我床下一具铁箱内,有一卷黄绢包扎的东西,把它拿出来!” 周翠玉又应声进入内室,很久之后,才捧着一个长形黄绢包裹,再放到茶几上。 无名老人道:“拿去自行打开!” 纪无情做梦也想不到,会见无名老人之后,竟然有此奇遇,他双手颤抖着,匆匆打开层层包扎的黄绢,一柄长可一尺七寸,几乎和冷金风雷剑同样大小的宝刀赫然出现了。 只是,刀柄和刀鞘一片漆黑,而且还有些斑剥痕迹,乍看像一条烧焦的木炭,岂知抽出剑身之后,顿时室内一片光辉灿烂,而且微闻嗡嗡风雷之声。 纪无情还刀入鞘后,情不自禁也拜伏在地,激动无比的叫道:“老前辈赐赠如此神兵利器,教晚辈何敢接受!” 无名老人抬手虚空一招道:“起来,老夫赠你冷金风雷刀,也有一段渊源,只因令尊与老夫曾是故交,而且令尊曾有恩于老夫,故人之子,岂能视同陌路,老夫先前本有意收你为义子,此刻想来,还是以后再说吧!” 纪无情只感方才无名老人抬手虚空一招,实有一股柔和而又奇大无比的暗劲,托得他不想站起来也要站起来,无名老人的话尚未说完,他已自动的恢复到原位之上。 他嗫嚅着问道:“晚辈只听说有冷金风雷剑,没听说过有冷金风雷刀,老前辈可否告知这刀的来历?” 无名老人道:“刀剑一体,俱是上古稀世之物,而且当时是归同一人所铸,同一人所有,老夫昔年能得到这两柄神兵利器,说起来也有一段奇缘巧遇,此刻也没有必要再对你们细叙。”他语气一顿,再道:“十年前一把无名火,烧得府上片瓦无存,如今你孑然一身,无家可归,也够可怜的了!” 纪无情闻言不觉热泪盈眶,哽咽说道:“舍下岂止片瓦无存,全家二十四口,大火中竟然无一幸存。” 无名老人叹口气道:“老夫明白,你可查出放火烧毁贵庄幕后主使人是谁?” 纪无情万想不到无名老人有此一问,他侧脸望了望无我和尚,却又不便直言。 无名老人早看出他有难言之隐,长长吁口气道:“你的意思,烧毁贵庄是司马长风所为?” 纪无情又望了望无我和尚,口齿启动,半晌才道:“晚辈不怨无我大师,因为这事他当时并不知情,即便知情,他身为人子,也阻止不了他父亲的行动。” 无名老人长长吁口气道:“你错了,真正害得你无家可归的人,并非司马长风。” 纪无情如闻晴天霹雳,呆了一呆道:“老前辈这话当真?” 无名老人道:“司马长风固然曾派出十八血鹰,前往南阳世家下手烧毁贵庄,但因府上戒备森严,未能得逞,但就在当晚,又另外来了一批人暗中采取行动,以致府上在毫无戒备之下惨遭大难,事后这批人的幕后立使者就嫁祸司马长风,而那十八血鹰反而将计就计向司马长风献功,十几年来,这件事可谓掩尽天下耳目,而司马长风已死,事情也就沉冤莫辩了。” 纪无情只觉血脉贲张,急急问道:“灭家之仇,不共戴天,老前辈可知道此人是谁?” 无名老人不答反问道:“府上遭难之时,当时你在什么地方?” 纪无情道:“晚辈是由包府坑返家才得知舍下全家遭难,当时晚辈正误被百花夫人所利用。” 无名老人冷冷笑道:“这不已经很明显了么?那女人为了使你终身为她所用,所以才要使你无家可归,却万想不到你却因而疯癫,到后来只好又把你冷眼丢弃。” 纪无情如梦方醒,但瞬即心念一转道:“老前辈此话固然有理,但总要有所根据?” 无名老人道:“老夫岂能信口雌黄,自然有真凭实据抓在手上。” “晚辈可得一见?” “老夫岂但要使你得见真凭实据,而且更要给你一次天大惊喜,也算老夫报答令尊昔年一番相助之情,不过目前时机未到,还望你暂忍一段时日。” 无名老人见纪无情和无我和尚虽都默然无语,神色却不免大为激动,转头说道:“把他们带出去吧,另外为他们安排住处,三日后再来见我。” 两人辞别了无名老人,随着周翠玉再回到昨晚住宿之处。这时他们对无名老人的身分来历,几乎到达非问不可的地步了。诚如千手观音东方霞所言,这是他两人生命不平凡的际遇,似乎和这位相貌奇特的老人一晤之后,改变了他们整个的人生,使得两人对目前,对将来的看法,和先前已完全不同。 “周姑姑,这位老爷子到底是谁?”纪无情几乎像小孩子在乞求母亲一般。 周翠玉神秘的笑笑道:“你们若聪明些,应当猜得出了。” 纪无情摇摇头道:“晚辈自信还不笨,司马大师更是颖悟过人,但现在却都比三两岁的小孩子还懵懂无知。” 无我和尚一皱眉头道:“纪兄,你怎么叫起贫僧的俗家姓氏来了?” 纪无情道:“司马老弟,打前些天一见而起,我就认为你虽然出家,却未能免俗,尤其今天遇到老爷子以后,你真应该脱去僧袍,完全恢复本来面貌了,否则,出家对你来说,不过是一件外表的形式。”这话若对真正遁入空门四大皆空的出家人来说,实在是一种极大的讽刺与侮辱,但对无我和尚,却又是搔到了痒处,果然他不愿辩白,竟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的默诵起经文来。 周翠玉望着他们摇了摇头道:“你们现在什么都别问,勤读苦研老爷子交下的刀剑秘籍要紧,时间一到,一切自然明白。” 纪无情实在有太多的疑点要问,默了一默道:“不问老爷子也可以,但周姑姑你的事可否告诉我们?” “我有什么事呢?” “譬如你为什么要在这里服侍老爷子?你的丈夫是谁?可有儿女?” 周翠玉脸上抹过一丝极为痛苦的表情,好在瞬间即恢复了平静,道:“我没有丈夫,也没有儿女,如果有,那也是过去的事了,现在我只是一心一意的服侍老爷子,什么都不愿多想。” 纪无情觉出不宜再问,以免使周翠玉伤心,只好侧脸说道:“司马老弟,把剑籍拿给我,让我先看一遍,然后再为你解说。” 周翠玉点点头道:“这样最好,免得三日后老爷子考你们时说你们不肯用功,你们就住在这里吧,平时少出去,尤其后院更不可乱闯,我走了。” 第十六回 招赘十年始还家 司马山庄自纪无情与无我和尚走后,常玉岚确曾派出不少人在开封附近寻访他们的踪迹。 而他自己也亲自出外访察了几天,但却毫无所获。 常玉岚正要再度外出,忽然杨海涛引着一名下人模样的中年人进入大厅。 这时常玉岚正和蓝秀、陶林二人在大厅商议如何寻访纪无情与无我和尚之事,他一见来人就认出是金陵家里在内院听差的家人常福。 常福一见常玉岚和蓝秀,慌忙上前行礼。 常玉岚在司马山庄十年多,还是第一次家里派了人来,心知必是家里发生了事,而这种事谁都可以预料到,十有八九不是好消息。 原因是老太爷和老太太年事已高,万一有什么三长两短,这使他一见常福难免心里也吃惊。 “常福,谁派你来的。” 常福爬起身来道:“老太爷老夫人派小人来的。” 常玉岚总算略略放下心来,忙再问道:“家里可有什么事?” 常福叹口气道:“南姑娘失踪三四天了,加上小的在路上这几天,算来已有十天左右了,老太爷和老夫人猜想南姑娘也许会到司马山庄来,所以才派小的过来看看,顺便向三少爷和三少奶奶请安。” 想起南蕙,常玉岚内心难免有种莫名的愧疚。 十年前,他因到终南山盘谷锄药草堂向妙手回春丁定一求取“九曲祛毒丹”,得以邂逅当时只有十六七岁天真无邪的小姑娘南蕙。 后来南蕙之父南天雷遭人暗害,南蕙成了孤女,是他把她带回金陵家里,再后来他和蓝秀成亲,南蕙仍留在金陵家里,算起来至今已整整十年未和南蕙见面了。 如今,南蕙已是二十六七的人了,却始终云英未嫁,不管如何,金陵世家未免亏待了她。 尤其,当年南天雷之死,是因常玉岚而起,正所谓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常玉岚未能善自照顾南蕙,在他来说,总是件大大憾事。 至于他之所以未把南蕙留在司马山庄,说起来也有他的苦衷。 因为他知道南蕙暗恋着他,若说她也住在司马山庄,天长日久,难免也会引起蓝秀的误会。 女人的心胸总是较为狭窄的,贤如蓝秀也不能例外,为了顾全夫妇间的感情,他也只好让南蕙住在金陵老家。 常福见常玉岚黯然不语,已猜出南蕙必不会来,不由摇摇头道:“南姑娘也真是,老太爷老夫人以及全家都待她很好,她就这样不声不响的走了。” 陶林插嘴道:“待她好是一回事,人家南姑娘也是二十六七的人了,老太爷和老夫人可曾想到人家的终身大事?” 他的语气,分明对常老太爷和常老夫人有所不满,但常玉岚却无法口出责备之言。 常福是个老实人,干咳了一声道:“陶总管这话虽然说得是,但南姑娘一直不肯讲出心事,别人又怎能知道?” 陶林忍不住笑道:“常福,这种话也是姑娘家自己讲的吗?如果你到了三十岁还没讨老婆,是否要向你爹你娘嚷着非讨老婆不可?” 此语一出,常玉岚和蓝秀也不禁失声笑了出来。 常福神情尴尬的摸着脑袋道:“是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一层呢?” 陶林道:“等你想到以后,只怕南姑娘要跑掉第十八次了!” 常福哦了一声道:“这样说她是出去找婆家去了,那我就放心了,像她那样标致的大姑娘,要找一百个女婿都找得到。” 陶林哈哈大笑道:“找一个就够了,这话若让南姑娘听到,她不甩你耳光才怪。” 常福道:“那我又说错了。” 常玉岚不愿陶林再拿常福开心,整了整脸色道:“常福,你放心了我可不放心,我一定要设法找她回来。” 常福道:“那正好,小的还有一件事没告诉三少爷,老太爷和老夫人这次打发我来,是要转告您,要您回一趟金陵。” 这使常玉岚再度内心感到愧疚。 十年来他和蓝秀住在司马山庄,竟然绝少回金陵老家向年高的双亲省事请安,可说丝毫未尽人子之道,如今反而要让父母派人来要他回去。 想到这里,真要让他无地自容。 “常福,你先回去,我随后就回金陵家里去。” “玉岚!”蓝秀望了常玉岚一眼道:“你真要回金陵去吗?” “父母之命,我如何能不回去,而且我也的确应该回去探望两位老人家了。” 常玉岚嘴里虽这样说,内心却难免对蓝秀方才一问感到不悦。 这是他和她结缡十年来第一次的对她不满,因为听她方才的语气,分明是希望他不回金陵去,他天性纯孝,怎可为了妻子不顾父母? 事实上他之所以十年来绝少回家,有蓝秀在旁正是主因之一。 常福走后,常玉岚正要准备起程。 忽然迎宾馆一名剑士匆匆过来家报,说是少林掌门明心大师和武当掌门白羽道长连袂造访,正在迎宾馆待茶。 司马山庄自司马长风时立下的规矩,来访客,不论身份如何,必须在迎宾馆下轿下马,并解了兵刃,经通报后再决定庄主是否接见,即便接见,也是由迎宾馆派人带进庄来,庄主绝少到迎宾馆迎接的。 但常玉岚不能与当年的司马长风相比,当年司马长风在真面目未被揭破前,在武林中称得上年高德劭,艺压群伦,常玉岚则终究属于后生晚辈,对来访客人,除在迎宾馆下马外,可直接引进大厅。 尤其在一年三次桃会时,只要持有请柬,根本不加管制。 但明心大师和白羽道长,愈是身份地位崇高之人,愈能尊重司马山庄主人,他们都是主动在迎宾馆留下以便等候通报。 少林派和武当派在八大门派中,一向声誉最隆,居于领导地位,常玉岚自然要亲到迎宾馆迎接。 他匆匆赶到迎宾馆,只见明心大师和白羽道长脸色都十分凝重。 常玉岚随即把两人陪至大厅。 这时蓝秀和陶林也在大厅等候。 十年来,一年三次的桃会,明心大师和白羽道长每次都如期前来,从不缺席。 因此,身为女主人的蓝秀和总管的陶林,都和他们相处得很熟,自然不能不陪同常玉岚招待。 明心大师和白羽道长落座后,早有人献上清茗。 常玉岚首先搭讪着说道:“上次老禅师派遣贵门弟子大缘师父到舍下来,常某一切都知道了,老禅师和白羽掌门今天辱临舍下,不知有何见教?” 明心大师歉然一笑道:“每年三次桃会,是常令主亲手所订,十年来已形成武林中最大盛会,不知常令主今年为何要把开春后第一次的‘赏花大会’取消?” 常玉岚苦笑一声道:“莫非大缘师父回去后没对老禅师禀报过?取消‘赏花大会’的柬帖,常某到现在还没查出是何人假藉名义所发。” “大缘回去后已对老衲讲过,但当今武林中有谁与司马山庄过不去,老衲却一直思解不出。” “说实在的,就是常某真有心恢复‘赏花大会’,也是不可能了,方才两位路经庄外,想必已经看见,那片桃林,已被人砍得破碎不堪了,又何况现在‘赏花大会’会期已过。” “老衲和白羽道长方才自然见过,这样看来,五月五日的‘品桃大会’和九月九日的‘畅饮大会’,也可能要被迫取消了?” 常玉岚沉吟了一阵道:“常某也曾仔细考虑过,今年余下的两次盛会,不宜轻言取消,桃林虽然被毁,所幸并未全部毁去,预料五月五日仍有桃可品。” “至于九月重阳的‘畅饮大会’到时候若今年的‘桃花露’不够,还有些往年未动用的陈酒补充,总之,常某必当尽力促成其事,不使往例轻易言废。” 明心大师颌首道:“那就好,老衲担心若下两次盛会仍不能如期举行,可能会越发引起武林同道猜疑,进而人心骚动,扰攘不安,那就非常令主和老衲等人所乐见的了。” 常玉岚道:“两位可是专程为此事而来。” 明心大师摇头道:“这乃是贵庄之事,一切应由常令主决定,老衲和白羽道长前来,实在是另有一件大事向常令主请教。” 常玉岚不由神色一紧道:“老禅师有何吩咐,只管明言,用不着客气。” 明心大师叹了口气道:“这事常令主也早已知道,那就是当年的司马少庄主在本寺皈依佛门,斋戒十年相安无事,不想教月前却无故离寺出去,至今不知去向。” 常玉岚道:“这事常某早已知晓,上次贵寺大缘师父来敝庄时,曾特别转知过常某。” 明心大师再叹口气道:“其实这十年来,老衲早看出他六欲未净,凡心仍在,绝非佛门中人,他的离寺出走,也早在意料之中,只是时间迟早而且,不过……” 这位老僧似有难言之隐,望了白羽道长一眼,不愿再说下去。 “彼此不是外人,老禅师只管请说。”常玉岚紧盯着明心大师的脸色。 明心大师摇摇头道:“下面的话该由白羽道长说了。”白羽道长紧蹙双眉,稍微停顿,才缓缓说道:“事情自然是因司马少庄主而起,半月前,本观的五名弟子,由合肥至官渡途中,被人无端拦途截杀,当场四人丧命,只有一名侥幸得以逃生。” “哦!有这种事,可查出是何人所为?”常玉岚紧口追问。 “据侥幸生还的一名弟子回去向贫道报称,对方是位年轻和尚,而且双目已盲,在这种情形下,贫道怎能不联想到此人会是司马少庄主。” 白羽道长为人谦逊随和,他之所以不称对方为无我和尚,而只称司马少庄主,分明是不愿刺激明心大师。 常玉岚在这刹那,心念电转,他回想自己是在合肥逍遥津中了飞天银狐阮温玉的暗算,又是在官渡被无我和尚和纪无情所救,而杀害武当四名弟子是半月前的事,那应是自己遭阮温玉暗算之前。 若果真是位年轻的盲和尚所为,无我和尚实在嫌疑最大。 因为据他所知,年轻僧人双目尽盲者不多,而又能连杀四名道人,必定身手高不可测,当今之世,除了无我和尚,又有何人? 他虽未见司马骏出家后的武功,但据杨海涛所说他数日前为解救司马山庄灾难断去白君天一手之事,便不难想见他现在的武功如何了。 但他却思解不透无我和尚为何要做出这样残害无辜的事?纵然那四名武当弟子曾惹着他,也不该下此毒手。 白羽道长似乎已看出常玉岚估想些什么,又补充说:“常令主,据本观生还的那名弟子报称,他们并未惹着对方,反而是对方故意找岔,把他们五人引到一处僻静所在下手的。” “说起来本观这五名弟子武功都不弱,但对方身手之高,实所罕见,能有一人生还,也算侥天之幸了。” 明心大师心存仁厚,一向最为明理,并不推诿责任,接下去说道:“据老衲所料,小徒无我,的确嫌疑甚大,他的武功,在本寺后辈弟子中,无人可及。” “其实这十年来,老衲并未另外授他武功,全是他凭着原有根底,再加苦练而成,说来惭愧,他的一身武学,原是得自司马长风,较之司马长风,老衲实是望尘莫及,若再授他武功,那反而画蛇添足了。” 他语气略歇,再继续说道:“所以,当白羽道长找到本寺,老衲自感难以推卸责任,便决定陪他到贵庄一行。” 常玉岚一皱眉头道:“莫非两位认为常某知道无我师父的下落?” 明心大师道:“常令主千万别多心,只因无我这十年来,曾有意无意间透露过他有两件事念念不忘,一件是到回疆和当年的沙王子沙无赦见上一面,一件便是再来司马山庄拜访常令主。” 常玉岚吁口气道:“实不相瞒二位,常某在前些天曾在合肥逍遥津遭人暗算,多亏无我师父在官渡相救,数日前舍下也有人前来寻衅,也是他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才化解一场大难……” 明心大师打断未完之言,道:“这样说他果然到贵庄来了?常令主和他见面后总该得知一些端倪?” 常玉岚苦笑道:“也许两位不信,无我师父在官渡相救常某时,常某正在昏迷不醒,以后路过本庄施以援手,常某又尚未回来,两次竟然都不曾谋面。” 白羽道长道:“常令主在合肥遭人暗算,在官渡被司马少庄主相救,这路线正是敝观五名弟子所要经过的,看来杀害敝观四名弟子之人,越发可以断定是司马少庄主了。” 明心大师双手合十道:“道长所料不差,老衲早已说过,绝不推卸责任。” 他顿了一顿,忽然神色一变,道:“常令主方才说在合肥逍遥津遭人暗算,当今武林,不知有谁竟与司马山庄为敌?” 常玉岚道:“此人乃是个年轻女子,名叫阮温玉,人称飞天银狐,据她自己说,是从云贵八贡山来的,至于为何与常某过不去,常某目前还不便明言,总之,这实在是件莫须有的事。” 明心大师仰起脸来,想了想道:“云贵八贡山姓阮的,老衲还不曾听说过。” 他望了白羽道长一眼,道:“贵观离云贵较近,不知有否耳闻?” 白羽道长思索了一阵,摇头道:“贫道也不曾听说过。” 明心大师再望向常玉岚:“那么数日前来贤庄寻衅的又是什么人呢?” 常玉岚道:“据事后庄上的人描述,很可能是‘塞外三凶’,这三人常某在逍遥津曾见过。” “‘塞外三凶’?”明心大师脸色一变:“这三人老衲也听说过近日已由塞外进入中原,而且他们都是骷髅会,骷髅会销声匿迹多年,莫非又已死灰复燃?” 常玉岚道:“很有可能。” 明心大师神色沉重,叹口气道:“常令主十年来无疑已是中原武林领袖,江湖同道及八大门派莫不以司马山庄马首是瞻。” “如今竟有人找上常令主的岔,看来中原武林,很可能又有一场劫难了,常令主不可不防。” “常某几天来也正为这件事烦心。” 明心大师黯然一叹道:“万一司马山庄有什么风吹草动,老衲和白羽道长,义不容辞,必定大力相助,目前的事,还是尽速找到无我要紧。” 常玉岚道:“常某蒙他两次相救,寸恩未报,这几天也正派人在开封附近寻访,可惜并未找到,若老禅师和白羽道长找到他,不知要如何处置?” 白羽道长心知这问题明心大师很难答复,为免伤了少林武当两家和气,忙抢着说道:“自然应该先查明真相,若万一真是司马少庄主所为,也应由明心掌门按门规制裁,贫道怎敢迳行决定。” 常玉岚望向明心大师,面现恳求之色道:“老禅师,司马长风当年虽罪孽深重,但他终究只此一子,佛门慈悲,不宜绝了司马之后。” 明心大师诵了一声佛号道:“敝门之事,常令主最好不要过问,老衲自有斟酌,但也总要对白羽道长有所交代。” 当日,常玉岚在司马山庄设素席款待明心大师和白羽道长,直到天晚,两人才告辞而去。 莫愁湖的夜,淡月疏星。 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远处,吟啸阁的影子,静静的映在水上,像是一个黑衫的舞者,随着水波摇曳生姿。 夜湖,是宁静幽美的。 金陵世家后园烟雨楼的辉煌灯火,为湖面带来灿烂金波。 多年不曾返回金陵老家的常玉岚,难免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常玉岚在明心大师和白羽道长走后的次日,便由开封启程返回金陵。 本来,他准备要蓝秀也随同返家向公婆请安,但司马山庄正在多事之秋,为防万一,只有让她和陶林留下。 又因在路上遇到了几位相识的武林人物,多耽误了一些时刻,不免晚到了几天。 此刻,已将入更,他正到达家门门首。 守门人认出是三公子,早有人飞也似的进内通报。 常玉岚不免和遇见的下人们多谈了几句,等进入仪门时,常福已慌慌张张的迎了出来,道:“三少爷,老太爷吩咐下来,先请你在外院东厢房稍等会儿,然后再派人招呼您进去。” 常玉岚不由弄得一头露水,自己多年来未回家,为何一回来反而不准立即进内索见,事情实在大违常理。 但既老太爷吩咐下来,只好闷在心里,不便多问。 足足过了顿饭工夫,常福才又回来道:“老太爷在内室起居间等候三少爷,你就随小的来吧!” 常玉岚总算放下心头一块石头。 老太爷常世伦是住在第三进敞厅的正室,寝室外面的起居间,也十分宽敞,等于一间中型客厅。 他除了经常在此静坐之外,凡是和家人商议事情,以及接待至亲好友,也多半在这里。 常玉岚一跨进门去,就觉出气氛有些不对,只见老太爷常世伦和常老夫人居中而坐,脸上不带半点表情。 在两位老人家的左首,站立着常玉岚的大哥常玉峰。 右首则是大嫂王氏和业已守寡十年的二嫂林氏。 这三人也都面孔冷冷的,像罩上一层寒霜。 常玉岚无暇多想,慌忙三步并做两步,走上前去,拜倒在地,激动不已的叫道:“孩儿叩请爹娘万福金安。” 常世伦看也没看常玉岚一眼,却向门外挥挥手道:“常福,你出去,注意不准有人在这附近走动。” 常福显然也弄不清是怎么回事,怔怔地应了一声而去。 常老夫人有些不忍的道:“老爷,儿子虽然不好,总是自己生的,自己养的,最好让他站起来说话。” 常世伦哼了一声道:“早知如此,你我就不该生他、养他了,你用不着心疼,就让他跪着吧!” 常玉岚久居司马山庄,多年不曾回家,连自己也有愧于心,早就料到回家后必定会使双亲不满,但却没想到事情有这样严重。 这时他头也不敢抬,伏地说道:“孩儿不孝,远离膝下,久未晨昏定省,有亏人子之道,但孩儿也是迫不得已,但求两位老人家原谅。” 常世伦冷笑道:“畜生,你说得也太轻松了,不过我明白,你现在已是武林共仰的桃花令主,俨然是黑白两道盟主之尊,这体面可比你老子强多了。” “我们金陵常家出了像你这样一位了不起的人才,该是祖上有德了,你自己的事情都忙不过来,哪还有工夫回家来看望你爹你娘?” 这几句话,只说得常玉岚顿时通体冷汗,湿透衣衫。 他惶悚无地的道:“孩儿不孝,惹得您老人家如此生气,您老人家如何责罚,孩儿绝无怨言!” “你现在翅膀硬了,又有什么百花夫人、桃花仙子撑腰,为父的哪还敢责罚你,你不责罚老子,老子就谢天谢地了。” 常夫人坐立不安的抬手推了推老伴的肩道:“老爷,他既然已经知错了,你就饶恕他吧!孩子已经这么大了,而且又在外面独当一面,总要给他留点面子。” 常世伦再度冷笑道:“他要面子,难道我不要面子?仰女人鼻息吃饭,不知他哪里来的面子,难道我们这金陵世家还养不起他?” 常玉岚心里明白,父亲所说他的仰女人鼻息吃饭,这女人当然是指的百花夫人与蓝秀,但此时此地,他却不敢为百花夫人和蓝秀辩护。 常世伦再道:“自古女人是祸水,但想不到会祸到我常家头上。” 大公子常玉峰见父亲似乎越来火气越大,一来担心父亲年事已高,恐怕气坏了身子,二来也觉得三弟常玉岚实在下不了台,只好硬着头皮轻咳了一声,道:“爹!三弟好不容易回趟家,他已知罪,您就饶了他吧!” 常世伦两太阳穴抽搐了几下,厉声大喝道:“住嘴!我还没死,哪有你开口的份儿,即便我死了,也还有你娘在。” 常玉峰只吓得猛打一个冷颤,僵在当场。 大少奶奶王氏和二少奶奶林氏,本来也想找机会讲讲人情,这一来也都噤若寒蝉。 只听常世伦继续喝道:“畜生,即使你因那女人绊住了脚回不了家,但我派去的人,你也不能不理。” 常玉岚愣了一愣,茫然问道:“你老人家这话从何说起?” “嘭!” 常世伦猛地抬手一拍茶几,险些把茶几拍翻,沉声道:“你还敢问,为父派常福到司马山庄送讯,他千里迢迢走到以后,你竟连顿饭都不肯留他吃,畜生,即使他是个要饭的,你也应当拿点东西打发打发,照这样看,即使有一天你娘和你大哥到司马山庄去,你也必定六亲不认了。” 常玉岚这才想起不久前常福到司马山庄去,他确是连饭都不曾留他吃一顿。 想到这里,怎不令他惭愧。如今父亲出言责骂,他也实在无言可答。 说起来这也是他在司马山庄庄主做久了,很多事情都不需自己操心。 当时只认为常福下去之后,必定在庄上吃过饭,或者歇息一晚再走,而这事也必定有下人招呼。 岂知常福非常有骨气,当然他心里也有气,自己看着他从小长大的三少爷,竟然如此相待,干脆便饭也不吃就走了,偏偏别人也忘记招呼他。 如此看来,常玉岚的确不是一位称职的庄主,一年三次的桃会他能招待数百上千的外人,自己家里派来的老家人,他竟毫无照顾,这是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的,常世伦的一番责骂,他又如何能不哑口无言。 常世伦余怒未息,抬手又拍着茶几,道:“混账东西,有了直着抱的就不要横着抱的,你被那女人迷住了不想回家也就算了,大不该还给家里添麻烦。” 常玉岚终于嗫嚅着说道:“爹可是说的南蕙不辞而走的事?” 常世伦转头道:“把桌子搬过来给这畜生看看。” 常玉峰应了一声,连忙从墙角边搬过一张方桌来。 那方桌上蒙着一块蓝布,而蓝布像是被什么东西顶了起来,中间高出桌面足有七八寸。 “掀开!”常世伦喝道。 常玉峰依言揭去蓝布,但见桌面上赫然插着一柄明晃晃的匕首,并且另有一张纸也被匕首穿在桌面上。 “把那张纸拿给他看!”常世伦冷声吩咐。 常玉峰拔出匕首,把那张纸递给常玉岚。 常玉岚伸出颤抖的手,接了过来,上面竟写着四句似诗非诗的话: 金陵何曾有世家, 霸占开封称司马。 欲知今夜留刀事, 且问常三与桃花。 常玉岚明白,常三指的是他自己,桃花则指的蓝秀,他双手把那张纸交还常玉峰,顿了一顿,问道:“大哥,到底是怎么回事?” 常玉峰叹口气道:“爹命常福要你回来,主要就是为了这件事,这人插刀留书那晚上,家里所有的人,连下人在内,竟然没有一个发觉的,来人武功之高,也就可想而知了。” 常玉岚呆了一呆,再问道:“这张桌子当时放在什么地方?” 常玉峰道:“就在这里,里面就是爹的寝室,你是知道的,所幸来人没闯进爹的寝室去,否则,爹在熟睡之中,后果就实在难以想象了。” 常玉岚如受雷击,连头脑也有被炸裂的感觉,默了许久才说:“从那以后,可还有什么动静?” 常玉峰道:“这一次就够了,还问的什么另有动静。” 从常玉峰的语气里,显然也对这位在外起炉灶久不归家的三弟极为不满。 只听常世伦道:“我们常家不知哪一代祖先烧过牛粪,会养出你这样的畜生来。” 常老夫人忙道:“消消气吧!别只顾骂了,他是我养的,你也有份儿。” 常世伦根本不理会老伴在说什么,继续在骂:“十年前你在外胡作非为,为了一个黄毛丫头,竟然一切都不顾了。” “后来又甘心受那淫贱女人什么百花夫人驱使,一个男子汉大丈夫窝囊到这种地步,我看你不如碰死!” 常老夫人实在听不过去,带点无可奈何的摇摇头道:“老爷,你这话就不对了,百花夫人和我曾相处过一段时日,人家可是正正派派的人。” “她不但对咱们常家有过大恩,十年前司马长风那场乱事,没有她联合武林同道,只怕当时的浩劫大难,还不知要延到什么时候呢?就以你来说,还不是她设法从司马山庄地牢里救出来的。” 常世伦冷笑连声,越发怒不可遏的道:“她是个正正派派的女人,你可知道她的身世吗?” “妾身当然知道,她是当年大司马岳撼军的夫人,为了替夫报仇,所以才必须在江湖上抛头露面,司马山庄本来就是岳大司马的产业,她能除去司马长风收回司马山庄,正可证明她是个有始有终了不起的人。” 常世伦哼了一声道:“你懂什么,她凭什么做岳大司马的夫人? 她不过岳大司马不知排名第几的小星而已,如果我预料不差,当年岳大司马满门抄家的事,说不定祸根就由她而起。” “你说话可要有根有据,不能随便诬蔑好人?” “我这还是嘴上留德呐?否则岂肯说这些就算了。” “就算你说的对,可是人家并没做出对不住咱们常家的事呀! 她把唯一的女儿都给了咱们的儿子,连司马山庄也陪嫁过来,这能说是坏吗?” 常世伦全身颤抖,不屑的摇摇头道:“当真是妇人之见,就是因为这件事,才使咱们常家祖先蒙羞。” 常老夫人不服的道:“即使她没把女儿交给咱们岚儿以前,她对岚儿也不错呀!” “她叫这畜生不要父母,替她卖命,她当然要对他不错,夫人,儿子既是你养的,他为什么不在家好好孝顺你,反而去孝敬她,不但孝敬,连卖命都干,这原因你可曾仔细想过吗?” 常老夫人吁口气道:“不管怎么说,咱们并没吃什么亏。” “还说没吃亏?咱们的庄院,是为什么被烧的?老二玉岩是怎么死的?我被囚禁在司马山庄地牢里是因何而起?这些难道还不够吗?” 他说到伤心之处,不禁也老泪纵横,几乎接不下去。 常老夫人和二少奶奶林氏因常世伦提起常玉岩之死,也都不禁掩面啜泣起来。 常杨伦默了一默,继续说道:“畜生,十年前你也是二十开外的人了,为什么会笨到受人利用而不自知的地步,为了追逐一个黄毛丫头,连父母也不要了。” “想想看!当时你闯了多少祸事,烧毁了庄院可以花钱再盖,你二哥的一条命由谁来赔?你二嫂为什么要守寡一辈子?我这一条老命又险些送在你手上,你还有什么面目活在世上呢?” 连番责斥,只骂得常玉岚哑口无言,而这些事也确是因他而起。 十年前他因受百花夫人驱策,江湖上所发生的连番祸事,几乎被完全误认为是他干的,不但他自己成了最大的罪人,金陵世家也因而被武林同道所不齿。 这一切的一切,不外是百花夫人促成的,而他自己也绝不能推卸责任。 想到这里,他把心横了一横道:“爹请保重身体,孩儿不幸,愧对祖先,只有在你老人家面前一死谢罪了。” 说罢,长剑霍地出鞘,就要往脖子上抹去。 常玉峰正站在他面前,迅快地夺下剑来,喝道:“老三,休得胡闹!” 常玉岚伏俯在地,泪流满面道:“大哥,小弟罪孽深重,看来是不会获得爹的谅解了。” 常玉峰道:“他老人家自有处置,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毁伤,你若一死,岂不越发不孝。” 常玉岚揩拭了一下泪水,满面无助之色,道:“也好,兄弟听大哥的。” 常老夫人实在不忍心再让儿子折磨了去,搭讪着说:“老爷,你写也骂够了,气也该消了,别让他老在那里跪着,怪可怜的,即使还要处分他,也该趁早说出来。” 常世伦不动声色的道:“刚才这畜生说要听他大哥的,峰儿,你就代为父处置他吧!” 常玉峰心头一震,顿时脸上变了颜色,慌忙也跪了下来,道:“爹请开恩!” 常世伦道:“这畜生现在已经是别人的人了,我哪有权骂他,又哪有权打他,很简单,限他一月之内,查出插刀留柬之人是谁? 他的人留在家里也好,回到司马山庄也好,总之,一月之后,我要等他的消息。” 常老夫人忙道:“畜生,还不起来向你爹谢恩。” 常玉岚这才站了起来,垂手侍立一旁。 常老夫人叹口气道:“孩子,你爹责备的对,你虽然讨了个如花似玉的好媳妇,在我们常家来说,却等于你嫁给了她,娘不想多说,自己想想吧!” 常世伦站起身来,什么话也没再说,气冲冲地一个人迳自进入内室。 常老夫人道:“峰儿,你也带你三弟下去休息吧!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次日,金陵世家仍然大开筵席,当然,这是为了欢宴常三公子回家,比起在司马山庄连顿饭都不留的常福,实在是体面太多了。 常世伦也照样参加了欢宴,昨晚的一场“训子”,因为是在内室举行,下人们都不知情,所以欢宴席上,下人们也看不出有何异样。 第十七回 解危难谈笑退敌 司马山庄自从常玉岚回金陵后,蓝秀终日形单影只,好不寂寞。 所幸有总管陶林在,庄上一应大小事务,都照料得有条不紊,无事时也主动过来陪她聊聊。 她和陶林,认识在常玉岚之先,而且陶林也算是她当年的恩人,以后离开桃花林外出闯荡江湖,也是由陶林整日跟随在侧。 因之,除常玉岚外,陶林算是她关系最密切的一个人了。 就在常玉岚离开司马山庄的第三天,陶林的老伴儿绝代,由暗香精舍来到了司马山庄。 绝代三十年前是大司马府的一名丫环,陶林当时是禁军乾字营都统,和绝代曾有着一段恋情。 后来司马府灭门抄家,两人就被冲散,陶林保着百花夫人的妹妹到了桃花林,绝代后来也在暗香谷做了大谷主,直到大破司马山庄之前,两人才得以重聚。 从此,绝代解散了暗香谷的徒众,一心一意的跟陶林生活在一起,又因她当年曾服侍过百花夫人,百花夫人也对她另眼相看。 因之,这十年末,她是司马山庄和暗香精舍两边跑,在暗香精舍的时间反而比司马山庄多。 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负责守护迎宾馆的一名剑士匆匆奔进大厅。 这时蓝秀、陶林、绝代三人都正在大厅议事。 那剑士一见蓝秀就惊慌无措的道:“禀夫人,大事不好!” 蓝秀吃了一惊道:“什么事?快些!” 那剑士结结巴巴地道:“上……上次来的那三个凶人……又……又来了。” 蓝秀不由笑道:“来的正好,我正想找他们,司马山庄不是任人随便来找岔的,上次庄主和我不在,这次陶总管夫妇和我都在,还怕什么?” 那剑士并未稍减惊慌之色,再道:“可是大上次那三个怪人也一同来了!” 蓝秀哦了一声道:“什么大上次那三个怪人?” 那剑士道:“就是大上次在迎宾馆外和庄主、夫人以及陶总管动过手的那三个怪人,陶总管还受过伤,后来请他们进庄吃了一顿饭才走的。” 这一来蓝秀终于有些沉不住气,这三人正是“南海三妖”,上次有常玉岚在,还没制服得了他们,这次庄上虽然多了绝代,但绝代的身手,又怎能比上常玉岚,何况对方又多了“塞外三凶”。 不过,她想到上次常玉岚正是追踪“南海三妖”而到逍遥津的,他们自动来了,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那剑士继续说道:“禀夫人,还有……” “还有什么?” “还有两个女的,一人穿银色衣服,一人穿黄色衣服,长得都很美,尤其那穿银色衣服的,不但美,而且看起来身份也最高,其余五男二女都对她毕恭毕敬。” 蓝秀啊了一声道:“莫非这人就是使常玉岚陷入圈套的云贵八贡山飞天银狐阮温玉,那我倒要会会她了。” 陶林问那剑士道:“他们人在什么地方?” 那剑士道:“弟兄们在迎宾馆前都不敢拦阻,属下是先跑了来,大约马上就到了。” 他的话刚刚说完,果然五男三女在飞天银狐阮温玉的带领下已经浩浩荡荡来到大厅之外。 蓝秀乍见飞天银狐阮温玉,也不免为她的艳色所惊。 而阮温玉对蓝秀的绝代风姿又何尝不存我见犹怜之感。 阮温玉的身后,是目前已身为巢湖青螺峰狂人堡的堡主江上碧。 只是这次江上碧并未率领手下,看起来很像阮温玉的跟班。 左首是“南海三妖”的青竹丝、银地牛和金毛猴。 右首是“塞外三凶”的白君天、罗家驹、裴冷翠。 八人停身在大厅之外,虽未一字排开,却分成三簇。 蓝秀和陶林等,果然对他们的身分所料不差。 这时蓝秀自然不敢大意,上次的“南海三妖”只有三个就十分扎手难缠,如今又多了五个,而且个个都不是易与之辈。 她明白,这几方面的人马,一定渊源不深,都是最近临时凑合在一起的,若干犯众怒,自己方面难免要吃亏。 于是,她已决定采取各个击破方式进行,最好能挑拨他们互相猜忌,正所谓有力使力,无力使理。 当下,她轻启朱唇,微微一笑道:“辱承光临,蓬荜生辉,这位可是阮姑娘吗?” 阮温玉愣了一愣道:“彼此从未见过,你怎么认识我?” 蓝秀嫣然笑道:“司马山庄对天下武林朋友,过门必定有所款待,即使没见过,也难免听说过。” 阮温玉也格格而笑,声音有如银铃般的道:“小妹也猜得出,你一定就是十年前的桃花仙子,现在的司马山庄女主人蓝秀了,怪不得常玉岚被你迷住,若小妹是个男的,也发誓要娶你为妻。” 蓝秀双颊微泛红晕道:“彼此彼此,阮姑娘也是我一生中所见最美的女人。” 她虽然如此说,实际上却已吃了亏,因为她的年纪要比阮温玉大上六七岁,对方分明已占了她的便宜。 这二人都是笑靥生春而谈,只看得“南海三妖”和“塞外三凶”中的两个男凶都两眼发直。 因为她们即使不笑,就已经足以使他们神魂颠倒了,笑起来自然更使他们心痒难熬,一个个简直有“朝在抱,夕死可矣”的想法。 只见阮温玉笑容突敛,脸生生的问道:“司马山庄既然对天下武林朋友过门必定款待,如今我们来了,庄主常玉岚为什么不曾出面,这对客人未免太不礼貌了吧!” 蓝秀不动声色的道:“抱歉,外子已有将及一月不曾返庄,连我都不知他到哪里去了,我还想问问各位在路上是否见过他?” 阮温玉黛眉一蹙,暗道:“难道常玉岚真的不曾回来?这就不妙了,若无人解开他的穴道,这多天他必死无疑,他若一死,我的一切希望也全落空啦!” 她双眸中射出慑人魂魄的冷芒,凝注在蓝秀娇靥上,许久,才又问道:“常夫人,你要说实话,他真的没回来?” “我为什么要骗阮姑娘。” “小妹是一番好意,实不相瞒,常三公子半月前在逍遥津曾中过我的‘五阴九玄掌’,这种掌法是我们阮家独门所有。” “中掌后人事不知,相信中原武林必定无人可救。小妹这次到贵庄来,目的就是为了解救他的掌伤。” 蓝秀故做大为吃惊的道:“有这种事,那该我向你要人了,你为什么要伤他?” 这些事正是蓝秀想知道的,因为常玉岚并未对她说明阮温玉暗中伤他的原因。 阮温玉缓缓笑道:“常夫人,要问我为什么伤他,小妹自告诉你,不过,在告诉你之前,我希望你是位很有度量的人。” “我本来就很有度量。” “那太好了,只是这种度量,女人往往没有,你可能也不例外。” “你说说看!” “我要你把丈夫献出来,归我所有,如果你不肯答应,咱们两人共有一个丈夫也可以,你年纪比我大,我敬你为姐姐。” 蓝秀不怒反笑,淡淡说道:“阮姑娘,天下男人,车载斗量,凭你的条件,选什么样的乘龙快婿都不难,为什么偏偏看上一个有了妻室的人?又为什么偏偏要抢夺别人的丈夫?” 阮温玉笑道:“这一点小妹必须详加解释,小妹久闻中原武林有三大公子,加上回疆的沙无赦,合称四大公子,而小妹幼时就被一位算命先生算定,将来终身欲得幸福,必定在四大公子中择一而嫁,小妹现在已二十三岁了,对终身大事,哪能不急。” “原来是这么回事,阮姑娘为什么偏偏选中外子呢?” “小妹并非故意和你常夫人过不去,而是不得不如此。” “真的吗?我倒很想听听是什么道理?” “很简单,事实摆在眼前,以目前的四大公子来说,沙无赦远在大漠回疆,而且我也不习惯在沙漠里讨生活。” “那么除去外子,还有两位,据我所知,他们至今还是孤家寡人。” 阮温玉格格笑道:“常夫人真会说笑话,司马骏已经做了和尚,而且双目尽盲,和尚可有娶妻的道理吗?那可能是你们中原的规矩,即使他能弃僧还俗,小妹也不可能嫁给一个盲人。” “还有一位纪无情。” “纪无情早已得了疯癫之症,蓬首垢面,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小妹曾在官渡见过他,那副德性只怕谁见了也会讨厌。” 蓝秀愣了一愣道:“你说的不对,我前些天在蒙城也见过他,他衣着整齐,仪表出众,和十年前初见他时并没什么两样。” 阮温玉紧蹙蛾眉道:“不可能吧!常夫人是否认错了人?” 蓝秀道:“他和外子是生死知交,十年前我也见过他多次,怎会认错了人。” 阮温玉撇了撇樱唇道:“想不到常夫人还有骗死人不偿命的本领,实对你说,常玉岚就是被纪无情和司马骏在我手中抢走的,看纪无情当时那蓬首垢面的模样,即使打扮起来也绝不是什么一表人才。” “阮姑娘可是打不过他们两人?” “那也不见得,虽然他们两人身手都很高,可也没放在我的眼里,我是故意让他们把常玉岚带走的。” “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他们救不活常玉岚,必须再把人还给我,让他们自己折腾一阵再来求我,在我来说,不是更有面子吗?” “他们可曾把外子交给你?” 阮温玉面现悲伤之色,一跺脚道:“那两个混帐东西,实在可恶,他们本意是想救常玉岚,不想却害了常玉岚。” “凡是中了‘五阴九玄掌’的人,最多能活一个月,常玉岚的伤势,算来已经有二十天左右了,若再不解救,必死无疑,常夫人,小妹刚才说是特地来救他的,你该相信了吧?” 蓝秀黯然一叹道:“可是他并没回来。” 阮温玉焦虑无比的道:“糟啦!看来在官渡我真不该让他们把常玉岚带走,这一来,不但你要守寡,连小妹我也要跟着守寡。” 只听江上碧低声道:“门主,属下在常三公子被抢走后,曾在由蒙城到凤台的路上,遇见过纪无情和司马骏,他们曾说常三公子已经死了。” 阮温玉顿时脸色怪变,急急责问道:“发生这样不幸大事,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江上碧呐呐答道:“属下因为怕门主伤心,所以一直不敢讲,同时又觉得他们的话不一定靠得住,说不定是在故意骗我。” 阮温玉呆了半晌,忽然冷笑道:“不错,他们是在骗你,那时常玉岚中掌才不过几天,他内功深厚,不可能那么快就死的,只是拖到现在,也实在差不多了,江堡主,我奇怪他们当时为什么不掳走你?” “属下一直没对门主讲,纪无情当年在司马长风的安排下曾做过狂人堡主,属下对他也有过照顾,上次在官渡他不对属下下手,相信门主该看得出来其中必有原因?” “难怪当时我也觉得有些可疑。”阮温玉忽然眸子一转:“江堡主,既然纪无情曾做过狂人堡主,你一定见过他的本来面目,他到底长的好不好看。” “当年司马长风把舍下取名狂人堡,又安排纪无情担任狂人堡主,可知那时纪无情已经得了疯癫之症了,不过他若真能把自己好好修饰一番,一定也很英俊潇洒。” 阮温玉哦了一声道:“那我倒想找机会看看他。” 江上碧摇摇头道:“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属下十多年来,只有最近才碰到他。” 阮温玉不以为然,道:“你仅仅几天光景,就连番见到他两次,还说的什么可遇而不可求。” 蓝秀道:“是否阮姑娘见到纪无情后,就对他芳心有属了?” 阮温玉神秘的一笑,摇摇头道:“那可不一定,我还要比较比较,小妹想见纪无情的目的,主要是想向他查出常玉岚的下落,以便解救他的掌毒,若常玉岚真的已死,那就什么都别提了。” 蓝秀道:“难得阮姑娘对外子如此关心,我在这里先谢过了,现在该把这事放在一边,等外子真的生还再说,我这里马上吩咐备酒,款待各位。” 只听塞外三凶的老大青面韦陀白君天冷哼一声道:“说的倒可轻松,白某人岂是要你们司马山庄备酒款待的。” 蓝秀冷冷瞥了一眼道:“这位可是塞外的青面韦陀白大当家的?如果尊驾不吃酒就走,本庄也并不勉强,你请吧!” 白君天两只铜铃般的眼睛瞪得有如牛蛋,暴声道:“奶奶的狗蛋,老子的左手断在司马山庄,难道就这样算了。” 陶林忽然厉声喝道:“姓白的,你嘴里敢不干不净,司马山庄还容不得你如此的放肆。” 白君天这时左手腕断掌处缠着白布,伤口尚未愈合,连带的也影响右手不便,否则兵刃早就出手了。 但他此刻仗着人多势众,根本不把陶林放在心上,喝道:“你这老小子算个什么东西,还不配跟老子说话。” 陶林哪里忍得下这口气,翻腕拨出腰间朴刀,指着白君天道:“混账东西,上次断去一手是便宜了你,今天我陶林要断去你的脑袋。” “陶林,你不要管!”蓝秀示意陶林退后,再望向白君天道:“这事我正要问问白当家的,上次庄主和我不在,你们三人无故闯进庄来我碴,究竟是何居心?” 白君天道:“我们兄妹三人,不过是向贵庄借点盘费,你们不该不借。” 蓝秀冷笑道:“只怕事情不是这么简单吧?即使不借,也没什么不该,司马山庄不欠你们三人的账,你们来要的什么债?” 白君天咬牙切齿的道:“可是你们凭什么断去老子一只手?” 蓝秀又是一阵冷笑道:“白大当家的过奖了,司马山庄的剑士们还没这大本事,你为什么不找砍你手臂的那位瞎和尚去?” 只听阮温玉惊叫道:“瞎和尚?莫非是司马骏?” 蓝秀道:“我是事后回来才听说的,至于是否司马骏,谁也没法断定。” 阮温玉掠了白君天一眼,道:“白当家的,若断去你一手的人真是司马骏,你就用不着恨天怨地了,他没削去你的脑袋就算对你客气。” 白君天脸色一变,怒道:“阮门主,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塞外三凶”并非阮温玉属下,只不过在合肥逍遥津时得到她一点好处,白君天又迷恋地的美色,不免甘心驱使。 但此刻对方出言对他太过轻蔑,使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无法下台,自然无法忍受。 阮温玉又是淡淡一笑道:“本门主对你是一片好意,我曾和司马骏交过手,对他能不能削下你的脑袋,心里早就有数,最好你心里也该明白,免得不明不白的枉送一命。” 白君天面色铁青,越发怒道:“你可见过白某的武功?” 阮温玉道:“只要一试便知,白当家的,要不要跟我比划比划? 你若能胜过我,就算我刚才说错了话。” 若在往日,白君天当然非当场亮出兵刃不可。 但此刻,他左臂伤口未愈,连带的右手也无法施展功力,便想到“南海三妖”和江上碧都是人家方面的人。 而蓝秀、陶林也是对头,若引起公愤,吃亏的还是他们“塞外三凶”。 因之,牛眼翻了几翻,还是忍了下来,故意嘿嘿笑道:“阮门主,现在你是我们的上司,一家人有什么可比试的!” 蓝秀见各个击破方式已发生了效力,心情已稳定了许多,视线再扫向“南海三妖”,道:“你们三人上次已经接受司马山庄招待过,去而复返,用心何在?” 老大青竹丝嘿嘿笑道:“常夫人,上次我们弟兄三人曾表示过,要把常庄主带走交给一个人,就可拿到这人十万两银子的赏额,别的可以不要,怎能不要银子。” “你们上次为什么不把他带走呢?” “上次我们弟兄三人的力量,敢许有所不及,这次形势就完全不同了。” “要你们捉拿外子的人,可是阮姑娘吗?” 青竹丝侧脸望了阮温玉一眼,挤眉弄眼的笑道:“不错,像阮门主这样亚赛貂蝉胜过西施的大美人,她随便吩咐一声,要我们做什么我们都肯干,何况还有银子可拿。” 青竹丝本来就瘦如竹竿,脸上总共刮不下来三两肉,他这挤眉弄眼的咧嘴一笑,要怎么难看就怎么难看,简直不如看着他哭还让人觉得舒服些。 蓝秀却浅浅一笑道:“我看你们是买咸鱼放生——不知死活,常玉岚岂是你们带得走的,他若回来,我情愿让他自动向阮姑娘报到。” 青竹丝两只鼠眼一抖道:“那我们不是人财两空了吗?” 阮温玉哼了一声,接道:“十万两银子做赏额,那是过去的事了,现在本门主已经亲自出马,哪有银子再给你们。” 这一来“南海三妖”全都傻了眼,青竹丝鼠眼滴溜溜乱转了一阵,嚷道:“阮门主,你可不能说话不算数,我们都是为你拼命的。” 阮温玉道:“本门主说话有什么不算数?我要的是活人,不是死人,即使你们能找到常玉岚,他也必定人事不知,必须由我为他解救掌伤,你们还有什么功劳可言?” “可是我们这将近一个月来,为你东奔西跑,鞋子都穿破好几双,店饭钱也花了不少,这些损失又向哪个要?” “事情没办成,休得求赏,我阮温玉一向花钱花在刀口上,如果你们缺少盘费,司马山庄是大财主,金钱如山,不妨向常夫人要。” “那么好!”青竹丝瞥瞥蓝秀道:“常夫人,这十万两的银子,少不得要出在你的身上了?” 蓝秀淡然一笑道:“司马山庄可欠过你们的账?” “这是阮门主的命令,我们不能不遵!” “你不妨再问问阮姑娘,如果她说司马山庄欠下你们十万两纹银,我一定如数照付。” 陶林心头大急,忙道:“夫人,十万两银子不是小数目,怎可凭别人一句话就算数。” 蓝秀若无其事的笑道:“你不必管,我相信阮姑娘必会公平处理。” 青竹丝果然望向阮温玉道:“阮门主,十万两银子,全凭你一句话,你只要开开口,银子就是我们的,这种顺水人情,何乐而不为。” 阮温玉不动声色的道:“无凭无据,我当然不能随便开口。” “怎么?你反悔了?刚才的话可是你说的,言过留声,大家都听到了。” “我只说过你们不妨向司马山庄要,并没说过司马山庄欠你们的,至于你们要不要得到,那是你们自己的事,与我何干?” 青竹丝呆了一呆,道:“那你不是耍了我们的猴子?” 阮温玉道:“你们可承认自己是猴子?” 只听老二银地牛道:“老大,别罗嗦了!要来银子是咱们自己的,人家阮门主当然不管那么多,干脆亮家伙吧!上次有个常玉岚,都没把咱们弟兄怎样,现在还怕什么。” 听银地牛的语气,分明不知道站在蓝秀身旁的老妇绝代,也是一名顶尖高手。 这也难怪,绝代自离开大司马府后,前二十年在人迹罕到的暗香谷,后十年又不曾离开暗香精舍和司马山庄,同时也未再露过身手,别说“南海三妖”不认识她,即使司马山庄的剑士们,也多半不清楚她身负上乘武功。 陶林见“南海三妖”果然都亮了家伙。 不过,他们的兵刃并不明显,只是双手各自戴上“千年沉钢套”,若不注意,根本不知道他们的兵刃在哪里。 但陶林却不敢心存大意,因为他上次已经吃过亏。 好在他已想出对付之法,那就是绝对避免和对方硬接,只要“千年沉钢套”触不到皮肉,就不碍事。 当下,陶林把手中朴刀一横,喝道:“司马山庄有的是金银珠宝,只看你们拿不拿得去。” “南海三妖”的老三金毛猴身子一窜,像灵猴般早已欺近陶林身前。 倏然间,双腿一蹬,升起半空,有如天外飞石,撞向陶林上盘,双手向前推,直取陶林两眼。 陶林想不到他来势如此之快,心头一震,不敢硬接,急急向一旁闪去。 谁知金毛猴果真有如飞天灵猿.身形竟能半途折转,迅快无比的再向陶林抓去。 陶林一着失机,早有些手忙脚乱,不得已,身躯一矮,朴刀猛地刺向金毛猴小腹。 但因金毛猴掌势已到,迫得他招式不敢递满,只好仰身倒纵,半路撤招。 忽听金毛猴尖叫一声,人已像个刺猬般撞向地面。 原来是绝代为救老伴,冷不防一掌击向金毛猴后背。 金毛猴身后无眼,而且根本不曾提防,难免被掌风击个正中。 陶林正欲回身,早被青竹丝跃身拦住。 银地牛也攻向绝代。 金毛猴虽中一掌,并无多大妨碍,爬起身来,也攻向绝代,他心怀方才一掌之恨,出手近似疯狂,凌厉至极。 这时陶林已稳住马步,他功力深厚,刀法纯熟,虽不能将青竹丝逼退,却也掌握了优势。 但绝代一人独战银地牛和金毛猴的联手合攻,十余合后,又过片刻,早已险象环生。 蓝秀眼见绝代危在顷刻,正要出手将银地牛和金毛猴击退,不想“塞外三凶”中的病二郎罗家驹和红娘子裴冷翠,竟也趁机攻了上来。 这二人最是狡猾,他们深知仅凭自己一方动手,必定讨不了好处,趁机助阵,不但可向“南海三妖”做个顺水人情,而且也达到了报仇雪耻的目的。 蓝秀接下了罗家驹和裴冷翠,自然已顾不了情况危急中的绝代。 好在绝代正在危急之时,银地牛已自动撤退,她单战金毛猴,虽不能取胜,压力却已减轻不少。 银地牛撤走是另有目的,因为他已看出老大青竹丝即将在陶林手下落败,不得不前去助阵。 蓝秀手中是一条长可七尺宽约八寸的白色丝带,那丝带本是柔软而又无法着力之物,但在她手中,却似乎变成了一件罕见的神兵利器。 抽、砍、缠、绕、旋、转、劈、挑、扫、截。随心所欲,轻灵时有如天女散花,沉猛时又似飞龙腾蚊。 她的人美,兵器也美,脚下步履轻盈,身子配合得恰到好处,虽在生死拼搏之中,姿态依然曼妙至极,就像一只翩翩的大蝴蝶,飞舞在花丛之间。 但病二郎罗家驹和红娘子也非易与之辈,两人的一柄折扇和一柄柳叶剑,也能配合得天衣无缝。 二三十招下去,并无落败之象。 这情形连蓝秀也暗暗吃惊。 当然,若蓝秀和两人中的任何一人单打独斗,想取胜将是轻而易举的事。 罗家驹和裴冷翠两人又何尝不惊骇莫名。 他们二人本是一流高手,尤其两人联手的招术,平时已练数年之久,可谓默契到家,只要两人配合,威力超出单人数倍以上。 如今不但不能取胜,且因蓝秀的丝带长有七尺,竟使得他们根本无法近身,仅是丝带带起的劲风,就迫得他们摇摇不定,连带的原有招术也无法全部发挥。 青面韦陀白君天此时已顾不得左臂伤势,右手的三棱降魔杵一抡,也攻了上去。 这一来,蓝秀终于被迫步步后退,转瞬间已退至大厅门口。 所幸阮温玉和江上碧始终并未出手,如果她们并非不愿得罪司马山庄,很可能就是心存坐收渔人之利。 司马山庄的剑士们,早已拥在大厅四周,但他们却只有观战的份儿,谁都不敢贸然出手。 原因是他们也都有所顾忌,一来本身武功不济,助战起不了多大作用,二来是担心因而惹恼阮温玉和江上碧,若她们两人插上了手,自己方面反而是得不偿失了。 这情势显然对司马山庄大大不利,万一这时陶林和绝代有一人支持不下去,后果实在不堪想象。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紧要关头,忽然暴起一声厉喝道:“住手!” 场内所有的人,似乎都被这一声厉喝震住,不约而同的向发话之处,茫然望去。但见三丈之外,不知何时,已多了个英挺潇洒而又神威凛凛的青衣人。 在场所有的人,除阮温玉和“南海三妖”外,在这刹那,都已认出来人赫然是纪无情。 奇怪的是这次只有他一人,无我和尚并未随行。 纪无情十几年前在武林中就得了个黑衣无情刀的绰号,原因是他永远是一袭黑衣,而用的兵刃又是无情刀。 但现在他却是穿着一身崭新的青衫,再加上胡须已刮得干干净净,容光焕发,越发显得英挺潇脱,倜傥不群。 他的有此改变,不能不说是因了江上碧的一句话,又加他自从进入“垂杨草庐”后,受无名老人的潜移默化和不时激励,竟然连整个人生观也开始改变了。 昔日颓唐之气,如今已一扫而空,重新燃起了生命之火,内心也充满着未来的憧憬与希望。 至于认不出他是谁的“南海三妖”和阮温玉,前者是从未与他见过,后者是虽见过但当时却并非这种形象。 这时众剑士们首先发出欢呼,因为他们知道救星又到了。 连蓝秀和陶林也大感安慰,他们明白,纪无情必定是司马山庄的帮手。 纪无情冷芒似的眼神,扫掠了全场一遍,缓缓走至场中,再回注“塞外三凶”,不动声色的问道:“上次被无我大师削掉一只手还不够吗?是否还要让在下把你们剩下的五只手六条腿全部修理修理?教你们变成三个肉蛋才称心满意?” 白君天两只牛眼眨了几眨,望向罗家驹、裴冷翠道:“这小子说话怎么这样难听?” 罗家驹道:“他难听咱们就给他难看,这次那瞎和尚没来,正好报仇的机会到了。” 白君天刚要发动招势,裴冷翠道:“老大,你还是养伤要紧,这家伙就交给小妹和二哥了。” 裴冷翠当然也知道纪无情的厉害,上次她和罗家驹连手对付的正是他,纪无情虽未讨到便宜,但也并未落败。 纪无情手按刀鞘,气定神闲,若无其事般的道:“不怕死的只管上。” 罗家驹冷冷说道:“你为什么不出刀?” 纪无情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陶林担心罗家驹和裴冷翠猝然施袭,急急叫道:“纪公子千万不能大意,这对男女不好对付。” 他叫过之后,才发觉纪无情佩在身上那口刀变了样,哪里是刀,简直像半截木炭,又像一根烧火棍,这如何能抵挡得了对方的铁折扇和柳叶剑。 罗家驹和裴冷翠何尝没看出纪无情悬在腰里的,只是块破铜烂铁,因而也就没把他放在心上。 两人互递了一个眼色,动作快得有如闪电奔雷,铁折扇和柳叶剑各取方位,攻向纪无情前胸和左肋。 在这刹那,蓝秀、陶林和众剑士们齐齐大吃一惊,有的剑士且惊呼出声。 因为在这种情形之下,纪无情竟然既不亮出兵刃,连身子也未闪避一下,那神情简直在等死一般。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铁折扇和柳叶剑平双双攻到。 但说也奇怪,两人几乎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纪无情竟然失去所在。 忽听身后传来冷笑的声音道:“不必奇怪,在下还没被吓跑。” 裴冷翠和罗家驹悚然回头,只见对方赫然站在身后五尺之处。 罗家驹喝道:“你刚才用的是什么身法?” 纪无情笑道:“这叫做‘遮狗眼’的身法,别人都看得见,只有你们看不见。” 纪无情一向是不轻易和人开玩笑的,此刻对敌之间,居然拿罗家驹和裴冷翠取笑,可见他把他们二人根本没当作一回事,同时也可证明他心胸开朗得和从前判若两人,“恨海狂蛟”的时代早已成为过去。 裴冷翠脸上一热,叱道:“你骂我们两人是狗?” “觉着倒不错,你们还能赶上两条狗?” 裴冷翠喝道:“你找死?” “打着灯笼捡粪的该是你们。” 罗家驹却十分冷静,心里虽气得怒火直冲,表面还是不动声色,嘿嘿笑道:“三妹还跟他搭的什么腔。” 纪无情缓缓说道:“在下今天并无伤人之意,若你们非逼我出手不可,我就要试试这把刀究竟锋利到什么程度?这是在下第一次用这把刀,能用在二位身上,也算你们祖上烧了高香。” 他说着右手一扬,冷金风雷刀早已出鞘,刹那间一片光华灿烂,冷芒闪射,看得全场所有的人都大感神驰目炫。 在场众人,似乎并无一个见过如此神兵利器,阮温玉虽见过无我和尚的冷金风雷剑,却没见过冷金风雷刀。 蓝秀虽见多识广,也难免愣在当场。 只有陶林,对纪无情手中的宝刀,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因为这印象太模糊,当年即使见过,也仅仅是最多只看了一眼。 罗家驹和裴冷翠已成骑虎难下之势,虽知对方手中的宝刀必是无坚不摧之物,众目睽睽之下,也只有硬着头皮硬上。 不过他们已有默契,那就是尽量不使纪无情近身,你虽手中有神兵利器,无从发挥,又其奈我何。 果然,双方身手乍展,纪无情反而被逼得连连后退。 罗家驹和裴冷翠见有机可乘,随即也步步进逼。 这次他们是存心非取对方性命不可,因为那口宝刀的诱惑力太大,谁都有得之而后快的贪图之念。 纪无情退到一定地点,立即展开反击。 大约十几招过去,突然一阵连续暴响,接着两条人影倒纵而出。 谁都可以想到,倒纵而出的两人,是病二郎罗家驹和红娘子裴冷翠。 但却谁都没想到,这两人手中的铁折扇和柳叶剑,只剩下了半截。 再看纪无情时,面不改色,气不出声,就像根本没发生任何事情一样。 可想而知,纪无情并非无情,相反的他是手下留情,否则,这两人哪有活命可留。 蓝秀和陶林仍在惊疑不定。 一来是纪无情究竟哪里弄来这口宝刀,二来是十年未见他动手过招,武功竟到达高不可测的地步。 他们想的不差,纪无情几天来勤习“冷金风雷刀诀”,又加无名老人亲自指点,再配上一口无坚不摧的宝刀,的确比上次来司马山庄时身手更见高超。 虽然纪无情不为已甚,不愿轻取罗家驹和裴冷翠的性命,但对司马山庄来说,却已大大减轻了威胁。 至少“塞外三凶”已经等于完全失去战斗力,蓝秀和陶林甚至绝代,怎能不对他由衷感激。 纪无情望了陶林一眼道:“陶老前辈,这位阮门主和江堡主我认识,那三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狗东西是谁?” 陶林忙拱拱手道:“纪公子,他们是南海来的,上次就进庄找过麻烦,今天又来了,不过,这三块料就交给我陶林和夫人好了,不敢再劳动您的大驾。” 纪无情笑道:“你们夫人是千金之体,你的庄务也很繁重,纪某人别的忙帮不上,这种忙还凑合着可以应付。” “纪公子千万要小心,他们的手上都戴着千年沉钢套,我陶林上次就吃过他们的亏。” “那我正好要试试,看看他们的千年沉钢套硬,还是我的刀锋利。” 他说着缓步来到“南海三妖”身前,咧嘴笑笑,道:“你们三位可是南海来的?” 老大青竹丝鼠眼一瞪道:“‘南海三奇’嘛,当然是从南海来的。” “那就难怪了,在下越看你们越不像人,原来是三只海怪。” 他指指青竹丝道:“尊驾像一条饿了三天的海鳝。” 再指指银地牛和金毛猴道:“你像一只海参,你像一只海臭虫。” 金毛猴发出尖啸的声音道:“你像什么?” 纪无情道:“我吗?像专门宰杀海怪的人。” “南海三妖”中,以金毛猴最能逞强。 他哪里忍得下这口气,根本不和青竹丝银地牛招呼,“呼”的一声,像平地抛球般飞腾而起。 人在空中,双臂平伸,攻向纪无情全身七大要穴。 纪无情根本不躲,“冷金风雷刀”闪电般来个石板砸乌龟,硬碰硬的迎了上去,但闻“唰”的一声过后,紧跟着又是一声尖叫,金毛猴竟然倒飞回去。 众人心知金毛猴不妙,果然,他的右手中指,连着千年沉钢套,已被削去半截,鲜血一滴一滴的往地上直滴。 这倒并非表示千年沉钢套名不副实,而是他方才进袭时,系五指戟张,以致冷金风雷刀单纯的削上中指,若是他五指握成拳形,那就可保无虑了。 金毛猴痛得几乎要在地上打滚,青竹丝和银地牛早已围拢过来。 “老三,痛不痛?”银地牛关心的问。 青竹丝一咧嘴,没好气的道:“老二,你会不会说话?削去半截指头哪有不痛的?” 银地牛尴尬笑道:“兄弟当然知道,不过比割了脑袋要舒服一点。” 青竹丝喝道:“放你的狗屁,老三已经痛成那样子,你还寻他开心。” 银地牛被骂得无言可对,只好赶紧从怀里摸出刀创药,为老三金毛猴疗伤。 这两人方才的一对一答,引得不少人在旁暗笑,把场中紧张的气氛冲淡了。 纪无情又缓缓跟进几步道:“你们三位海怪,一位是暂时不能动了,另外两位可还有兴趣再来试试?” 青竹丝鼠眼眨了几眨,吼道:“你别欺人太甚,咱们南海三奇不是好惹的。” 纪无情笑道:“不要说你们是南海的海怪,即使北海的海霸王,也没放在在下的眼里了。” 青竹丝龇了龇牙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纪无情道:“在下是从北海来的,专斗南海海怪。” 青竹丝实在忍无可忍,向银地牛递个眼色道:“老二,大家一起上。” 谁知银地牛却哼了一声道:“你刚才骂兄弟是狗屁,狗屁还有什么用处,要上你自己上吧!也好让你亲自试试被削了手指头痛不痛。” 青竹丝气得脸色发青,鼠眼瞪得滚圆,像要突眶而出,喝道:“老二,咱们可是从南海跑了几千里路才跑到中原来的,你想窝里反吗?” 银地牛道:“人家根本把咱们当成是海怪,海怪只有回到海里去才能威风起来,在陆地上混的什么劲?” 青竹丝简直气炸了肺,厉声道:“老二,你今天好像吃错了药?” “兄弟无病无灾,根本用不着吃药。” “你变了?” “孙悟空有七十二变,兄弟一变也没有,你看还不是老样子。” “嗨!”青竹丝猛一跺脚:“这是从何说起!” 其实,银地牛倒并非要在耍宝,而是别有他用心,主要的目的是不愿再和纪无情动起手来。 他何尝看不出对方手中那口刀无坚不摧,自己何苦硬碰,所以,他出这一连串的洋相,实不失其聪明之处。 纪无情见好就收,还刀入鞘道:“你们若不来试试,以后可就没有机会了。” 青竹丝道:“你是不是明天就死了?” 纪无情道:“人总是要死的,不过一定要死在你们后面,至少要吃一顿海怪才死。” 纪无情忽然变得如此诙谐,蓝秀和陶林似乎都大感意外。 但蓝秀和陶林最为感动和感激的,却是纪无情在谈笑和兵之间,为司马山庄化解了一次浩劫大难。 忽见飞天银狐阮温玉侧脸低声道:“江堡主,这人真是纪无情吗?” 江上碧点点头道:“不错,属下怎能认不出他。” “可是这人和上次所见的纪无情完全不同?” “人要衣装,佛要金装,他若不是仪表出众,十年前怎能列名为武林四大公子之一。” “你既然认识他,不妨问他几句话,让我听听到底是不是他?” 江上碧随即高声道:“纪大哥,想不到上次一别,不几天又在这里遇上了您!” 纪无情耸了耸肩道:“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碰头,也许在下和江堡主有缘吧!” 江上碧霎时红霞绕颊,不胜娇羞的道:“纪大哥,您怎么和小妹也开起玩笑来了?” 纪无情道:“就因为彼此谈得来,所以才开开玩笑,那些不相干的,一开口就乏味,哪里还会和他开玩笑。” 江上碧大有受宠若惊之感,其实若当年纪无情在狂人堡时,有现在这般模样,她早就芳心非他莫属了,饶是如此,那时她也难免对他暗生情愫。 当下她羞答答的道:“小妹和纪大哥十年未见,最近偶尔相遇,也只是几句客套话,哪里称得上彼此谈得来呢?” 纪无情道:“不管如何,我对你是一直心存感激的。” “纪大哥可是指的十年前在狂人堡那段时间。” “不错,那时我虽贵为堡主,但内心却始终是寂寞的,你曾陪伴过我,安慰过我,服侍过我,这段往事,十年来我并没有忘记。” 江上碧似是芳心大感受用,低下头去,竟然不知再如何开口。 纪无情继续说道:“但我最感激你的,不是十年前,却是现在。” 江上碧心中一动,道:“小妹现在并没帮纪大哥做过什么事,有什么值得您感激的呢?” 纪无情道:“上次由凤台往蒙城的路上相遇,你可记得我是什么模样?” 江上碧不知他问这话的用意,想了想道:“那时纪大哥蓬首邋遢,模样和现在大不相同。” “这就对了,在下就是听了你相劝的一句话,对人生的看法整个改观,所以才变成现在的我。” “若小妹那句话对纪大哥真有如此力量,小妹真是太高兴了。” “所以,我纪无情除生我的父母之外,目前最感激三个人,第一个此刻还不能讲,第二个是你,第三个也是一位姑娘。” “谁?” “这人叫南蕙,在我离开狂人堡后,她也曾照顾过我,虽然当时彼此并无私情可言,但她照顾我却是一片真情。” “这位南姑娘,小妹也曾见过,当时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现在算来也是老大不小了,比小妹可能小不几岁,她人在什么地方,纪大哥可否知道。” “这该问问司马山庄的女主人和陶前辈了,总之,十年来我并未再见过她。” 蓝秀刚要告知纪无情南蕙已经离开金陵世家,无故出走,却听飞天银狐阮温玉响起燕呢莺呖的声音道:“常夫人慢着,让小妹问他几句话?” 纪无情视线冷冷掠过阮温玉道:“彼此素不相识,你问的什么话?” 阮温玉格格笑道:“谁说素不相识,上次在官渡不是已经见过面了吗?” 纪无情摇摇头道:“那个人不是现在的我。” “你只是改变了一个模样而已,至于是不是你,只会你自己心里有数。” “你要问什么?就尽快问,在下没有多大时间在这里停留。” 阮温玉盈盈一笑道:“这样说你真是武林四大公子之首的纪无情了?” 纪无情不觉一愣。 第十八回 泄积怨嬉笑怒骂 这是纪无情第一次听到有人把他称为四大公子之首。 其实,四大公子究竟以谁为首,谁也无法递下定论。 若当真在当时必须排出名次,以身份地位而论,那毫无疑义的该是回疆的沙无赦。 他既是钦赐探花,又是王子,但因所谓武林四大公子,是指中原而言,沙无赦不遇进入中原插上一脚,中原武林当然不会承认他是四大公子之首。 若再以家世而论,南阳世家和金陵世家固然显赫有名。 但当时以司马长风为首的司马山庄,却俨然已是武林公认的盟主地位,如此看来,又该以司马骏为四大公子之首了。 至于目前,沙无赦已荣登回疆王位,自然早脱离公子身分,司马骏也出家皈依佛门,纪无情孑然一身到处流浪,而常玉岚却身在司马山庄,又做了号令武林的桃花令主,毫无疑问该是常玉岚为四大公子之首了。 由以上情形分析,不论从前或现在,纪无情都无资格被称作四大公子之首。 而谈到武功,在四大公子之中,可谓各有千秋,谁也无法分出谁高谁下。 事实上他们之间,虽也有过动手过招,却从未打出高低,何况他们都是惺惺相惜的好友,也实在没有硬分高低的必要。 如今阮温玉忽给纪无情加上四大公子之首的封号,显然是特别有用心。 若在从前,纪无情难免会沾沾自喜,但现在不同,他世面见得已多,对这种虚名看得已不重要。 于是,他微微一笑道:“四大公子之首,该是这里的主人常玉岚,至于在下,早已不是什么公子了,阮门主如此抬举,实在愧不敢当。” “那么小妹就称你一声纪大侠好了。” “越发不敢当,连公子都不够资格,哪里担当得起大侠二字。” “人总有名有姓,那我该叫你什么好呢?” “既知在下有姓,你就叫我姓纪的好了。” “你不觉得这样称呼太生分吗?干脆和江堡主一样,我也叫你纪大哥好了。” 纪无情哼了一声道:“这称呼江姑娘叫的,你叫不得。” “为什么?” “因为彼此之间,谈不上任何交情。” “那我只好既不称名,也不道姓了,我问你,上次在官渡,你把常玉岚弄到什么地方去了?” 纪无情这才知道,常玉岚不但不在庄上,而且阮温玉尚弄不清楚他的生死下落,事实上常玉岚此刻是否真已痊愈?是否已经回庄?蓝秀和陶林等是否已和他见过面?纪无情都毫无所悉。 他今天由垂杨草庐来的司马山庄,正是挂念着常玉岚是否已经痊愈回庄,所以才瞒着无名老人和周翠玉,独自偷偷而来。 至于无我和尚,他似乎被无名老人看管得甚紧,尤其这几天无名老人正忙着为他做复明手术,被单独隔离在一间空屋里,连纪无情都不得闯进探视,因之,他已有好几日未和无我和尚见面,自然也无法约他前来。 阮温玉见纪无情默然不语,再问道:“我刚才问你的话,为什么不回答?” 纪无情冷冷笑道:“不知你是在下的什么人?为什么你的话我一定要回答?我如果不回答,你又准备怎么办?” 阮温玉想不到对方不但没回答自己的话,反而一口气提出三个问题,若在以前,她如何忍得下。 但现在她却打心底不愿发作,情愿采取逆来顺受的态度应付。 她顿一顿道:“我知道常玉岚是你的生死知交,我向你打听他的下落,是关心他的生死和安全。” “因为他已中了‘五阴九玄掌’,只有我才能够救得了他,而且教他的限期已剩下了没有几天。” 纪无情不看阮温玉,却装做无意般的视线扫向蓝秀和陶林。 谁知这两人神色间竟看不出任何惊愕表情。 这使纪无情反而陷入迷茫之中,不过很快的他已落下心中一块石头,因为蓝秀和陶林若果真弄不清常玉岚的现况,对方才阮温玉的话,绝不会无动于衷。 可惜的是,此刻当着这多人,他无法向蓝秀和陶林查询。 只听阮温玉道:“你怎么又不说话了?” 纪无情道:“因为你刚才说的话不对,使我无从回答。” “我的话有什么不对?” “常玉岚不但不是在下的生死知交,反而是在下的生死对头,在下必欲杀他而后快。” 阮温玉呆了一呆道:“那你为什么还要从我手里救他?” “我从你手里截下他,就是要准备杀他,因为他必须死在我手里。” 阮温玉越发吃惊,道:“那你把他杀了没有?” “他的下场如何?江姑娘很清楚,难道她不曾对你说过?” 阮温玉回过头来道:“江堡主,你真的知道吗?” 江上碧躬身答道:“上次纪大哥曾告诉属下常玉岚已经死了,但听他的语气,却不像是他杀的,依属下料想,纪大哥绝不会杀常玉岚,因为纪大哥是一位非常讲义气的人,不可能做出那样的事。” 她边说边偷偷望向纪无情。 纪无情冷笑道:“世界上料想不到的事太多了,越是料想不到的事,越容易发生。” 忽听阮温玉格格大笑道:“纪无情,你骗得了别人,可惜骗不了我。” “在不为什么要骗你?” 阮温玉望了蓝秀一眼道:“你若杀了她的丈夫,她岂肯与你干休?而她现在却像若无其事一般,而且你今天来,不但不是向司马山庄寻仇的,反而是帮他们解围的,可惜这出戏演得不够逼真。” 纪无情被一语道破,情急智生,急急向陶林使了个脸色。 陶林立刻拔出朴刀,大喝道:“纪无情,你若当真杀了我们庄主,老夫就把这条老命跟你拼了。” 阮温玉摇摇手笑道:“老人家,现在做戏已经晚了,你道本门主还是三岁两岁的孩子?” 陶林大声道:“你说我们是做戏,可是我们庄主的确没回。” “这件事不必谈了。”阮温玉再望向纪无情道:“你若是没杀常玉岚,但他不经过我疗伤,却非死不可,还是乖乖的把他交给我的好。” “我若不交呢?” “不交嘛!他只有死路一条。” 她默一默道:“这样吧!为了救常玉岚,我暂时在开封‘锦华居’住下,你们可以随时把常玉岚送去,即便通知我再到司马山庄来也可以。” “不过我的时间不多,不能在司马山庄久留,这件事在这里谈,是永远谈不出头绪来的,就这么办了。” 纪无情急于知道常玉岚的消息,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现在已经没事了,阮门主,该带着你的手下走了。” “我的话还没说完。” “你的话未免太多了。” “那只能你如此认为,对别人,只怕他们想听我的声音还办不到。” “好吧!有什么话趁早说。” “上次在官渡,你的刀不是这样的,现在这口刀是从哪里来的?” 这件事岂只阮温玉想知道,在场的尤其蓝秀和陶林,更是急于获悉内情。 “既不是上天掉下来的,也不是地里钻出来的,而是有人用百炼精铜铸出来的。” 阮温玉蹙起黛眉道:“废话,这不是等于没说吗?” “我想你不必问这么多,彼此既不沾亲,又不带故,在下怎肯把这种机密大事,泄漏于你!” 阮温玉被激得似要发作,但还是隐忍下来。 她幽幽一叹道:“姓纪的,我现在已经把你当做自己人看了,想不到你还是如此的见外?” 纪无情愣了一愣道:“原来阮门主是想把我纪无情收归门下,供你驱使?” “不敢当。” 阮温玉露出杏仁般的前齿,笑得像百合初放:“在今天以前,我也许这样想过,但现在我却有了另外的想法。” “究竟是怎样的想法呢?纪某可得闻乎?” 阮温玉神秘的一笑,道:“对不起,现在是我不愿跟你讲了。” “那很好,谁也不必罗嗦。” 阮温玉摇了摇头道:“你别误会,我是说现在不能讲,将来还是要讲的,而且是不久的将来。” “可惜在下不可能再跟你见面了。” “我刚才说过,今晚就住在开封的‘锦华居’,那是开封最大的客栈,非常好找,希望你去找我,我会好好招待你。” 纪无情不屑的一笑道:“在下虽然穷,还不至有冻馁之忧,没有必要接受你的招待。” “不接受招待也可以,但我必须在仅有你我两人时告诉你一件事情。” “在下不想知道。” 阮温玉跺了跺脚道:“气死人,这对你有好处呀!” 纪无情摇摇头道:“纪某现在早就不想在女人身上得到好处,十年前也许有过这种念头,但得来的不但不是好处,反而全是烦恼,此刻想来,当初实在傻到了极点。” 他这话分明是一语双关。 果然,站在大厅门前的蓝秀,早已胀红着脸别过头去。 阮温玉倒是也听出纪无情话中之意,瞥了蓝秀一眼道:“放心吧!纪公子,我阮温玉不是她,她是个无情无义的人,她只是一滩祸水,你何必往祸水里淌呢?而且小妹有办法使她得到报应。” 纪无情担心蓝秀下不来台阶,摇摇手道:“阮门主该走了,在下刚才说的那女人早已死了。” “好吧!我在‘锦华居’等你,希望你一定要去。” 江上碧望向“塞外三凶”、“南海三妖”,低声道:“门主,他们怎么办?” 阮温玉冷声道:“他们高兴凉拌就凉拌,高兴热拌就热拌,反正他们也算不得我阮家八贡门的。” 却听“塞外三凶”的老大白君天冷哼了一声道:“阮门主,说的可倒轻松,我们是受雇于你的,合约还没有到期,你就想解雇吗?” “南海三妖”的老大青竹丝也紧跟着道:“白老大说得对,你出十万两银子,要我们捉回常玉岚,可是我们现在连一个铜板都没见到。” 阮温玉先反指着白君天道:“我雇的是能办事的人,并不想雇饭桶,这些天我已经对你们管吃、管住、管喝了,你们除了给我砸招牌,可曾办出点什么事来?” 白君天脸上青筋暴起,咧了咧嘴道:“你可要有点良心,咱这只左手可是为你丢的。” 阮温玉蓦地脸色一变,杀机陡起,闪电般抽出她那可大可小的银锥,嘿嘿笑道:“丢人丢在塞外是你们的事,八贡门的属下从没有被人砍掉手的,你过来,本门主拿猪脚给你补上。” 白君天万未料到阮温玉不但脸色变这么的突然,几句话也说得尖酸刻薄到了极点,欲待招呼罗家驹和裴冷翠也给对方来个下马威,又担心纪无情插手,而且罗家驹和裴冷翠兵刃已毁,即使仅对付阮温玉和江上碧,也是凶多吉少。 因之,也只有不动声色的强忍了。 阮温玉再指指青竹丝道:“你说的不错,我曾答应过你们十万两银子为代价捉回常玉岚,可是你们捉回他没有?” “姓纪的说他已经死了,你让我们三个到哪里去捉?” “对呀!他的人已经死了,我也就用不着你们三位了。” “可是我们以后还会帮你做些事情,你不能就这样绝情。” “你太客气了,我不是龙宫公子,用不着你们三位海怪,也不想想,提鞋你们指头粗,端尿盆你们又不够小心,我这里哪里用得着你们?” 青竹丝两只鼠眼抖了几抖,细声细气却声色俱厉的道:“阮门主,你这不是推完磨杀驴吗?” 阮温玉格格笑道:“尊驾未免太为自己脸上贴金了,你们什么时候替本门主推过磨来,想的倒不错,你还能赶上驴?” 她说完话,似是不愿再答青竹丝反应,在江上碧的陪同下,缓缓走出大门。 “塞外三凶”和“南海三妖”担心纪无情和蓝秀等人,再下手打落水狗,各自望了一眼,也只好一声不响的随后跟了出去。 纪无情刚要离去,蓝秀和陶林早跟了过来。 他们如何肯让纪无情就这样走了。 数日前常玉岚想尽办法找纪无情而不可得,何况今天纪无情又帮了司马山庄一次大忙,即使他是陌路之人,也必须热烈款待。 “纪公子,你要到哪里在?前些天庄主回来后,到处找你,你千万不能走。”陶林抢着拉住纪无情的袖子。 纪无情甩开手臂道:“陶前辈,你这是要做什么?” 陶林陪笑道:“你是我们司马山庄全庄的大恩人,先是救了我们庄主一命,又前后两次为本庄解围,尤其上次,如果没有你,也许司马山庄早已不是现在这样子了,我们全庄如何能不感激你。” “陶前辈说完了没有?”纪无情不动声色。 陶林再拉住纪无情的衣袖,道:“当然一时之间难以说完,纪公子请到大厅,大家慢慢叙叙。” 纪无情冷笑道:“在下和陶前辈以及常夫人,没什么好谈的。” 蓝秀再也忍不住,趋前两步道:“纪公子,难道你连给小妹和陶林招待一次的机会都不肯吗?” 纪无情再度冷笑道:“不敢,在下没有这份资格。” 需知纪无情此刻的心境,已和从前大不相同,他以前把蓝秀奉为天人,她的一颦一笑,无不影响着他的意念,她的婀娜倩影,无时不紊绕在他的脑际,他对她暗中付出的感情,连他自己也难以估计究竟有多少。 然而,最后所换来的只是一场空,几乎连云花泡影都谈不上。 他是知书达礼之人,总不能不择手段从好友手中横刀夺爱,因之,此刻他已无须自作多情,反而故意要扳起面孔,以求精神上的补偿。 当然,他的这种想法,蓝秀和陶林是无法想象到的。 陶林见这场面十分尴尬,只好厚起老脸,把纪无情死抱硬拉的拉到大厅,硬是推他在上首坐下。 蓝秀连忙在下首相陪。 陶林打横坐下,并招呼绝代道:“老伴,你也过来。” 然后再向大厅外喝道:“好好看守迎宾馆去,庄院内外也要加强防范,这里不准有人逗留。” 众剑士一哄而散。 他为缓和气氛,搭讪着笑呵呵的说道:“纪公子,我来为你介绍,这位是我的老伴绝代。” 他竟没想到,十年前绝代身为暗香谷大谷主时,纪无情和司马骏曾做过暗香谷多日的俘掳,纪无情自然早就见到绝代。 不过那时绝代自称绝代妖姬,为了掩饰老态,故意以黑纱蒙面,虽然如此,当她以真面目和陶林相见时,纪无情也曾见过。 绝代当然也认识纪无情,所不同的,此刻的纪无情,武功已较十年前不知高出多少,而且手中又多了一口宝刀,怎能不令她刮目相看。 更使陶林和绝代料想不到的,是纪无情对绝代憎恨已极。 这倒并非绝代当年曾囚禁过他,而是他对绝代把司马骏的两眼弄瞎,所以对她已痛恨到了极点。 陶林见纪无情对自己的老伴未予理睬,只好再道:“老伴,快见过纪公子纪大侠。” 绝代忙道:“老身绝代,见过纪公子。” 纪无情看也不着绝代一眼,似笑非笑的道:“不必见礼了,大谷主,当年纪某曾做过你的阶下囚,彼此早已见过。” 这两句话,弄得陶林和绝代脸色都有如猪肝。 还是陶林行事老练,又勉强陪笑道:“纪公子,大人不记小人过,过去的事,何必再提,只怨当时她不明底细,若早知道是一家人,就不可能发生那种误会了。” 纪无情冷笑道:“谁跟你们是一家人?这倒是第一次听说过。” 蓝秀轻咳了一声道:“纪公子,绝代有什么不对,小妹愿意代她向你赔礼。” 纪无情摇头道:“不敢当,我纪无情算是什么人,敢劳动司马山庄庄主夫人赔礼。” 他似是意犹未尽,哼了一声道:“自称绝代妖姬,纪某还以为是什么天姿国色,却原来和猪八戒的妹妹差不多,人之无耻,莫过于此,实在教在下恶心!” 此语一出,岂但绝代忍无可忍,连蓝秀和陶林也全变了脸色。 若照绝代在暗香谷时的脾气,必定会将纪无情立毙掌下,一消心头之恨。 但此刻有蓝秀和陶林在坐,自己终觉是奴婢身分,尤其她也深知对方最近一连数次对司马山庄有过大恩,自己不能莽撞。 最主要的,还是方才她已见过纪无情的身手,又加上那口宝刀,若闹翻了吃亏的还是自己。 她虽然年岁已经不少,但老命还是要顾。 桃花老人陶林不愧有他过人之处。 他略一沉思,立刻向绝代使个眼色道:“老伴,你别在这里惹纪公子生气,快到后院照料别的事去吧!” 绝代还没来得及欠身,陶林又道:“人家纪公子的性子够好了,若我在年轻时,遇到曾囚禁过我的人,不一刀把他宰了才怪。” 绝代有了下台的机会,哪能不赶紧离开。 陶林见绝代走后,又陪笑道:“纪公子别跟她一般见识,她和我陶林一样,都是奴婢身,你何苦跟她过不去。” 纪无情吁口气道:“当年的暗香谷大谷主,一呼百诺,威风不可一世,陶前辈,你刚才那番话,未免客气得太过分了。” “纪某当年被囚禁了几天算不得什么,但她大大不该弄瞎了司马骏的一双眼睛,司马长风固然作恶叠叠,可是司马骏并非坏人。” “上次是在下和他一起在贵庄打退‘塞外三凶’的,连他都能不记前仇,相助贵庄,如此看来,贵庄也实在够惭愧的了。” 陶林干咳了两声道:“纪公子责备的是,不过,上次纪公子和司马少爷走后,庄主、庄主夫人和我很快就回来了,庄主曾派出不少人寻找二位的下落,可惜未找到。” “二位对庄主和本庄的大恩,我们已经是难以报答了,而今天再度蒙你施以援手,这种大恩大德,真不知要如何报答才好。” “一点小事,算不得什么,若贵庄上下人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那未免太小题大作了,纪某两次前来贵庄,不过是想知道贵庄庄主是否已安然返回而已。” “原未料到贵庄会发生事情,所谓两次拔刀相助,只不过适逢其会,至于什么施恩未报,在下从未想过。” “本庄庄主早已返回,想来纪公子已经知道,因为据下人禀报,上次你和司马少爷是听到他返庄的消息后,才故意避而不见离开的。” “不错,在下上次料定他体力未复,所以才不想见他,这次是料定他体力已复,所以才特地前来见他。” “纪公子真是不凑巧,庄主已于数日前返回金陵老家省亲去了。” “既然如此,我该走了。” “不,夫人早已吩咐厨下设筵款待,纪公子不能连这点面子都不赏。” 纪无情耸肩笑道:“你们夫人可是认为纪某在外面饿得可怜,所以才赏我一顿饭吃?” 陶林脸色一变,顿了顿道:“纪公子这样说话,真不知教陶某如何再接下去。” “接不下去正好,纪某本来和陶前辈没有话讲。” “纪公子。”蓝秀终于忍不住凝着脸色冷声道:“小妹不知道什么地方得罪过你,你这样对待我们,的确太过分了。” 纪无情冷笑道:“常夫人言重了,难道在下不接受贵庄招待,也算过分?外面穷人没饭吃的多得很,你们为什么不招待招待他们?” 蓝秀强忍着激动,幽幽一叹道:“过去的事,小妹自知有些不公平,但事实终竟过去了,现在又岂是人力所可挽回。” 纪无情自我解嘲般笑笑道:“事如春梦了无痕,连纪某都没提过去,常夫人又何必提过去的事。” “那最好不过,司马山庄拜你之赐,两次浩劫,都免于大难,别说招待你一次便饭,即使将整座司马山庄奉赠,外子和小妹也绝不吝啬,小妹此言,完全出自肺腑,并无半点虚伪。” 纪无情不由霍然大笑道:“纪无情孑然一身,一家二十四口,无一活命,还要的什么巨宅大院。楼高千丈,夜眠七尺,只要有一席栖身之地,也就心满意足了。” “小妹很想知道纪公子目前往在哪里?还有司马少爷,他和你必定仍在一起?” “不必了,我会自动到贵庄来的,因为我必须找到常玉岚。” “偏偏这样不凑巧。”蓝秀勉强的一笑:“他也在到处的找你,但你们却老是缘悭一面。” “我相信他不可能永远不回来。” “他当然会回来,而且急着和你见面。” 陶林尴尬一笑道:“纪公子和庄主是十几年的生死好友了,早就该好好聚一聚,如果今天夫人和陶某招待不周,庄主回来后必定代为赔礼。” 纪无情大声而笑道:“纪某连常夫人和陶前辈的招待都不敢叨扰,又何敢接受常庄主的接待。” “可是你们是十多年的生死知交啊!” “不是他生,就是我死,也许这就是所谓生死之交吧!” 陶林叹口气道:“纪公子这又何苦呢?十年来,庄主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你,每年三次的盛会,他盼望的只是你一人,可惜每次都落了空,纪公子又何必再折磨他?” “果真如此,何苦的该是他了,他现在贵为司马山庄庄主,又是号命武林的桃花令主,纪某算什么?彼此门不当,户不对,即使他有意折节下交,我纪无情又何敢高攀。” “纪公子。”蓝秀幽幽叫道:“你的这种想法,教小妹又能说些什么呢?” “在下根本就不希望常夫人说什么,不过,你可以放心,我绝不会杀他。” “我明白,你如果想杀他,上次就不可能救他了。” “常夫人知道最好,我只想在武功上和他分个高低,让武林中人知道,究竟是南剑北刀?还是北刀南剑?我今生今世在地位和机运上无法和他相比,也只有能在武功上和他一较长短了。” 蓝秀神色黯然,低下头道:“纪公子真的不能再做考虑吗?” “我已经考虑了十多年,难道常夫人还让我躺在棺材里考虑?” 纪无情说完话,霍然站起身来道:“二位的招待,在下心领,我该走了!” 蓝秀和陶林只好也站起身来。 “纪公子。”蓝秀略带激动的道:“你不肯接受招待,小妹也不敢勉强,但总该留下地址!” “年年难过年年过,处处无家处处家,慢说纪某并无固定地址,即使有,也不可能让你们知道。” “我陶林送纪公子。” 纪无情早料到陶林有意跟踪,整了整脸色道:“在下正要告知常大人和陶前辈,如果派出人去向纪某盯梢,那就休怪我手下无情了,只要被纪某一发现,立刻要他刀下做鬼。” 陶林干咳两声道:“陶林只是想把纪公子送出大门。” “免,司马山庄虽是深宅大院,但纪某自信还迷不了路。” 他走出两步,却又回头望向蓝秀道:“常玉岚回来后告诉他,他什么事都做得很成功,只有一件事彻底失败。” 蓝秀眨了眨眸子道:“纪公子指的是什么?” “他不能收徒传艺。” “为什么?” “因为他是茶壶里的汤圆,倒不出来。” “小妹听不懂纪公子的话?” “他所教出来的剑士,一个个全是饭桶!” 纪无情走后,司马山庄果然并未派人跟踪。 蓝秀和陶林兀自呆在大厅里。 他们实在无法捉摸纪无情的心情,在他们心目中,纪无情目前虽然疯癫之症痊愈,但另一种痼疾却又使他的心窍难开。 好在绝代又回到大厅,总算稍稍打开沉默僵凝的气氛。 “你又回来做什么?”陶林没好气的说。 绝代也寒着脸色道:“那个杀千刀的姓纪的走了,我当然要回来。” 陶林道:“他的心情不好,你也就别记在心上吧!” 绝代咬牙切齿的道:“他心情不好也不能拿我出气,若在当年,我就……” “你就怎么样?” “我就……”绝代看了看蓝秀的脸色:“我就马上请他吃饭,堵住他的嘴,免得他再骂人。” 陶林也耸耸肩,苦笑道:“连夫人他都骂了,你我又算什么,老伴,忍着点吧!咱们司马山庄这些天若没有他,不但庄主没有了,连庄院只怕也不保了。” “可是他不该凭着有点功劳就不知天高地厚,嘴巴生来不是专为骂人用的,早知如此,十年前落在我手里时,就该让他变成哑巴。” 忽听蓝秀悠悠说道:“我倒想起一件事来了!” 陶林只见蓝秀仰脸望向天边远处,像在思想一件虚无缥缈的往事。 “夫人想起了什么事呢?” “纪无情刚才说过,他这一生,除了感谢生他的父母以外,另外感谢三个人,一个他不肯说,一个是江上碧,还有一个呢?” 陶林带点茫然神色道:“还有一个是南蕙南姑娘。” 蓝秀点点头道:“这就对了,要想使纪公子的心情平复,只有南姑娘有这种力量。” 陶林如有所悟的道:“夫人是说……” 蓝秀点头道:“不错,纪公子已是三十出头的人了,至今孑然一身,尚未成家,而南姑娘也早过标梅之年,尤其两人在感情上极为合得来,若他们得成配婚,必定是美满姻缘,而纪公子在心理上也必能得到平衡。” 陶林哦了一声道:“这的确是件两全其美的事,难得夫人想到了。” 蓝秀不禁紧蹙黛眉道:“可惜南姑娘偏偏已不知去向,若她再回到从小长大的终南山盘龙谷隐居起来,只怕一辈子也找不到她了。” 绝代插嘴道:“夫人,婢子方才看得出,那位阮姑娘好像对他十分中意,另外他又说过感激江姑娘,这两位姑娘,都是难得一见的大美人。” “尤其阮姑娘,简直美得像月宫嫦娥一般,想办法给姓纪的撮合撮合,不是很好吗?” “对!”陶林帮腔:“老伴说的也有道理。” 蓝秀摇头道:“依我看来,南姑娘在纪公子的心目中,分量一定最重,至于另外两人,江上碧年龄已在三十左右,说不定早已出嫁,阮温玉又十分骄狂,而且性情又不稳定,纪公子娶了她,并不一定幸福。” 陶林默了一默道:“那么夫人怎知道南姑娘在纪公子心目中分量最重?” 蓝秀霎时娇靥上掠过一抹绛霞,想说什么,却又难以启齿。 陶林心中一动,自然也不便追问。 蓝秀心细如发,原来她是想到南蕙和自己长得容貌酷似,纪无情既然对自己情有独钟,自然也会喜欢南蕙,这种事她怎能对陶林明言。 其实陶林此时心也早有所悟,他为了不使气氛尴尬,搭讪着说道:“老奴另外也有一个办法,可以使纪公子心情平和下来。” “你有什么办法呢?” “必须找一个不论武功、智慧都高过他的人,也就是能使他心服的人开导他。” “可是又到哪里找这样的人呢?” “这人和夫人最亲近,也只有夫人才能请得动她。” “你说的可是我娘?” “不错,正是大司马夫人。” 陶林的想法果然使得蓝秀也有同感,若有百花夫人开导,纪无情必定会一切改观。 她吁了一口气道:“办法好是好,但我娘又不在这里,遥遥数百里,我们不能为了这件事,就把她老人家请来,万一她来了又找不到纪公子呢?” “老奴的意思,是想办法把纪公子诱到暗香精舍大司马夫人那里。” 绝代哼了一声道:“老陶,你别痴心妄想了,他连在咱们司马山庄吃顿饭都不肯,还想把他引到几百里之外的暗香精舍去,你简直是猪脑。” 陶林摸了摸头道:“我不过是没有办法之中的办法,你有办法为什么自己不想?” “我早就想出办法来了,只怕你们不答应。” “你说说看!” “把他弄成哑巴,留在庄上,天天吃好的、穿好的,他想干什么都行,就是要他没办法再骂人。” 蓝秀忍不住笑出声来道:“绝代,看样子你真是被他骂怕了?” “夫人!”绝代龇牙裂嘴的道:“你说说看,婢子虽然不是长得美若天仙,但也绝不是猪八戒的妹妹,不然,老陶当时怎会看上我?” 陶林没好气的说:“你美,比谁都美,纪公子看走眼啦!成了吧?” “好啊!你也跟着外人挖苦我,老陶,咱们可是几十年的感情啦!” “你们老夫老妻还吵的什么?”蓝秀忙道:“陶林说的没错。” “什么?”绝代简直愣得发昏:“连夫人也看婢子像猪八戒他妹妹?” 蓝秀笑道:“绝代,你是怎么啦?他不是说你很美吗?连我也觉得你很美,老了还这么美,年轻的时候就更不用提啦。” 绝代两眼眨了几眨道:“可是姓纪的说我是猪八戒他妹妹,他也没反对?” 蓝秀又是微微一笑道:“连我也不反对。” “什么?夫人你……” “我是说猪八戒也可能有个美若天仙的妹妹,武大和武松也是一母所生,这不是很好的证明吗?” 绝代带点无奈的摇了摇头道:“想不到夫人也会拐着弯儿说话!” 蓝秀不再理会绝代,转过头来道:“陶林,咱们有好久没见到我娘了?” 陶林想了想道:“这十年来大司马夫人只来过咱们这里一次,夫人也只是到过暗香精舍一次,算来也该有三四年没见着大司马夫人了。” 蓝秀默然许久,才叹口气道:“我想去看看我娘,她老人家在那边一定很寂寞,而且我又是她唯一的亲人,这些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她,偏偏庄上又离不开。” “夫人去看看她老人家是应该的,这边的事,有老奴和绝代负责,你只管放心。” “要去也要等庄主回来再说,何况现在庄上又是多事之秋,接二连三的风波,根本不是事先可以预料的,我又怎能在这时间离开。” 陶林淡然笑道:“夫人要走只管走,相信庄上短时内绝不会有事。” “你怎知道会没有事呢?” “‘塞外三凶’和‘南海三妖’已是损兵折将,就是借天给他们做胆子,他们也不敢再来,何况,他们来了两次,都遇上纪公子,在他们的想法,一定认为纪公子就住在庄上,你想,他们还会再自找苦头吃吗?” “可是阮温玉和江上碧若来呢?” “她们也不太可能来,假使来了,她们也不见得全是恶意,这情形夫人今天一定也看得出来。” “好吧!这样说我明天就动身,若庄主回庄,要他不必去找我,我很快就会回来。” 第十九回 欲探母父女相逢 一匹枣红骏马,扬蹄飞奔。 掀起的尘土,像是天上舒卷的秋云,连人带马都像笼罩在一团其大无比的浓烟里。 直到临近一处山脚下,那马才渐渐缓下脚步。 这时也看清马上人是一位仙姿玉质,仪态万方,全身白衣的绝色少妇。 她—— 正是昔日桃花仙子今日司马山庄的女主人蓝秀。 她是为了探视母亲百花夫人而离开司马山庄。 为了早些母女相见,她一路上不得不急急策马加鞭。 这时她已过了鄢陵,正往许昌方向奔行。 尚未转过山坡,忽听山坡后传来阵阵兵刃交击之声,分明是有人在打斗。 于是,她再度策马急奔,转过山坡,果然有五六个全身黑衣的蒙面大汉,正围住一名紫衣女郎厮杀。 地上则已躺着两名黑衣蒙面大汉的尸体,另有一名全身瘦骨如柴面色干黄的蓝衣汉子伏地不停呻吟。 蓝秀虽弄不清双方为何发生恶斗,但在下意识里,却早已决定要帮那紫衣女郎击退围杀她的黑衣蒙面大汉。 出乎意料的是,那紫衣女郎身手十分矫捷,双掌齐飞,有如落英缤纷,竟然使得五六名手执弯刀的蒙面壮汉根本招架不住。 接连几声惨呼闷哼之后,又有两名大汉当场血溅横尸。 看她的手法,当真十分狠毒,那倒地而死的两名大汉,一名脑袋像剖开的西瓜,一名两腿齐腰削断。 “血魔神掌!”蓝秀不由发出惊呼。 在她惊呼声中,又一名蒙面黑衣大汉脑袋开花。 这次紫衣女郎手法更狠更快,那大汉连声音都没叫出,便四平八稳的横在地上。 剩下的三名大汉身手较高,但照样也是支持不住。 “南姑娘!” 蓝秀已认出那紫衣女郎正是南蕙,惊喜间不由出声呼叫。 就在南蕙一愣之间,那剩下的三名蒙面黑衣大汉早已奔逃鼠窜而去。 蓝秀人在马上,原势不变,但见她娇躯前探,双臂一张,人已离鞍腾空而起,数丈距离,闪电般向南蕙身边掠去。 “南姑娘!”她人刚落地,已探腕向南蕙抓去。 南蕙一甩手臂,冷声道:“你要做什么?” “南妹妹,我是蓝秀,难道你不认识了?” 南蕙叱道:“我当然认识你,你是常家的人,别来惹我!” 蓝秀终于抓住了南蕙的左腕,正色道:“南妹妹,你听我说,我正要找你。” “你找我做什么,快放手,你已耽误了我的大事?” “你的什么大事?” “让那三个坏蛋跑了,这不是大事吗?” 蓝秀向前面望了一眼道:“得饶人处且饶人,他们已经跑远了。” “你抓住我,究竟要做什么?” “南妹妹,姐姐是怕你跑了。” “这话什么意思?” 蓝秀幽幽叹口气道:“南妹妹,你已无故离开金陵家里,我和你常三哥都知道了,所以我们正在到处找你。” 南蕙冷笑道:“什么金陵家里,说的倒可亲热,金陵是常玉岚的家,不是我的家。” 蓝秀陪笑道:“你究竟和谁生这么大的气?是金陵家里的人惹着你了?还是为了别的?告诉姐姐,不管多大的事,姐姐都可以想办法为你解决。” 南蕙撇撇嘴道:“别说的那么好听,我的事何必告诉你,又何必找你解决,你解决得了吗?” 不管南蕙如何冷讽热嘲,蓝秀已决定不能激怒她,嫁了人的女人,有些地方必须逆来顺受,不能再表现十年前身为桃花仙子时的性子。 “南妹妹,先告诉我,你离家出走是为了什么?” 南蕙绷着脸色道:“这是我的事,你管不着,我不是常家的人,难道离开常家还要对你说明理由?” “你可知道,你常三哥已经去找你了。” 南蕙忽然失声格格狂笑道:“他去找我?常夫人,你这话可是对我说的?” “这里只有你我两人,当然是对你说的。” “别开玩笑啦!常三公子十年来耀武扬威的坐镇司马山庄,连他的父母都不肯回去探望一下,他会去找我?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常夫人,你可算得骗死人不偿命啦!” “南妹妹,找可以对天发誓,并没骗你。” “你跟我发的什么誓?发誓应该找常三公子发去,因为你们多的是山盟海誓。” 蓝秀叹了口气道:“你听我说好不好,我本来是要到暗香精舍探视我娘去的,只要你肯回去,不管到金陵或是司马山庄,我马上就陪你去。” “不必了,你探母要紧。” “真不肯回去?” “我也不是跟你开玩笑的!” 南蕙说完话,硬是挣脱蓝秀的手,转身向前奔去。 蓝秀哪里肯舍,立刻放步疾追。 南蕙的轻功,十年前就已几乎无人可及,只见她势如弩箭离弦、海燕掠波,一眨眼间就跃出十几丈远。 蓝秀因为起势晚了一步,虽然也施起轻功,也只能保持同样距离。 她心下大急,一来担心无法追上,二来也担心马匹走失。 因为她的坐骑并未拴住,而且坐骑上尚有行囊,若一直追下去,马匹除了可能被人牵走外,自己走失也大有可能。 还好,南蕙只奔出不到半里,便自行停住。 蓝秀知道她已回心转意,跟上来道:“南妹妹,可是要跟我回去?” 南蕙不屑的道:“为什么要跟你回去,我是担心那位老伯遭到他们的杀害,不能走得太远,都是你,让我来不及再追杀那三个漏网的。” 蓝秀道:“那位老伯是谁?” 南蕙道:“就是刚才坐在地上身穿蓝衣不住呻吟的中年人,刚才那些蒙面黑衣人就是追杀他的。” 蓝秀这才想起还没问明方才南蕙和那些人打斗究竟是怎么回事,忙道:“那位老伯你可认识?” 商蕙摇头道:“我怎会认识他呢?” “你为什么要救他?”蓝秀话出口后,才觉出这话说得不妥。 果然,南蕙冷叱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难道你能见死不救?” 蓝秀轻咳声道:“你可知道他们追杀那位老伯的原因?” 南蕙道:“我还没来得及问,你就赶来打扰了。” “那位老伯身遭多人围攻,仍能活着,一定也身负武功了。” “废话,我想他必定也是一流高手,可惜他骨瘦如柴,满脸病容,像几天不曾吃饭的模样,要不然,他不一定会在那些汉子们手下吃亏的。” 蓝秀再度拉住南蕙道:“走,咱们回去看看!” 南蕙摇摇头道:“不,我把那位老伯交给你了,反正你的马还在那边,一定要回去。” “南妹妹!”蓝秀带着乞求的眼色,紧盯着南蕙:“姐姐话说了千万遍,难道真忍心不跟我回去?” 南蕙一脸冷漠神色,语气坚定的道:“蓝姐姐,小妹说不回去,就不回去,你若再提这话,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了。” “难道没有商量的余地?” “没有,半点没有。” “准备到哪里去?” “这是我的事,用不着你管。” “可是你是个女孩子家,单人在外,姐姐我不放心。” “算了吧!谁敢欺负我,你当年曾做过桃花仙子,也是无亲无故的一个人,又有谁敢欺侮过你?” 蓝秀觉出已无法勉强,若想以武功制住她,也并非易事。 纵然能制得住她,却不能把她绑在马上带回去,索性随她好了,说不定她在外日久,仍会倦鸟知返。 于是深深叹口气道:“既然硬是不肯回去,那也只有由你了,不过我担心的,你路上可有盘缠?” “蓝姐放心,小妹饿不死的。” 蓝秀探手入怀,摸出百两银票两张,递了过去道:“拿着,这算姐姐对你表达一点意思。” 南蕙接了过去,却又一把甩在地上道:“不要,我不花你们常家的钱。” 蓝秀并不生气,俯身捡了起来,正色道:“姑娘,这是姐姐私人的积蓄,不是常家的,如果连这点小意思都要拒绝,教我再说什么好呢?” 南蕙眨着一对乌溜溜的大眼睛,显然对蓝秀的诚意,内心十分感动,略一犹豫,终于把两张银票接了过去。 蓝秀趁机说道:“可不可以随我回到那边,咱们姐妹多聊会儿?” 南蕙摇头道:“不必啦!那位老伯就交给你了,快回去,若那跑掉的三个坏蛋再去追杀,他已身无还手之能,只怕一命难保。” 蓝秀再想说什么,南蕙早已人在七八丈外。 她怅然吁了口气,只得返身再到原处。 坐骑仍在那里。 地上躺着五具血肉糊涂的尸体,这都是南蕙“血魔神掌”的杰作。 那蓝衣人依然伏坐在地上,除呻吟外,还不住咳嗽。 他因头垂得很低,无法看清面孔,除了全身瘦骨如柴,满头乱发也有一半苍白,看起来该是五十开外的人了。 蓝秀弯下身来,柔声问道:“老伯,你伤在哪里?要不要紧?” 蓝衣人边喘边道:“还好,不曾伤着,多谢姑娘搭救啦!” 显然,他见把蓝秀当成了南蕙。 他一直不曾抬头,方才又没注意听南蕙和蓝秀在讲些什么,把蓝秀与成是救他的南蕙,是很自然的事。 “方才救老伯的那位姑娘已经走啦!” 蓝衣人猛地打了个寒噤,但抬起头,却又无力动弹,蓝秀不难看出,他虽然未受刀伤,却必定受过严重的掌伤,说不定连经脉也受到禁制。 蓝秀再柔声道:“老伯,别怕,我也是来救你的,你的经脉可是受到禁制?” 蓝衣人吃力的点了点头。 “试试看,也许我能替你解除禁制。” 蓝秀在蓝衣人身后蹲了下来,双手先按在他后颈上方“藏血穴”上,默运内力,半盏热茶工夫过后,再慢慢下移,由“灵台穴”、“志堂穴”直至“命门穴”。 蓝衣人的确已瘦得皮包骨,但蓝秀觉得出,由他的骨骼看来,在身强力壮之时,必定是条魁梧大汉。 他可能已多日不曾洗过澡,衣服更是脏得发霉,但一向娇滴滴像神仙中人的蓝秀,此时已顾不得肮脏。 大约顿饭工夫,她的额角上早已涌出豆大的汗珠,全身也是香汗淋漓,她带着娇喘的问道:“老伯,你觉得可舒服些了吗?” 蓝衣人果然精神已大为振作,挺起腰来,伸了伸双臂道:“姑娘,真想不到你的内功如此深厚,即使在当今武林,只怕也找不出几人。” “老伯过奖,晚辈想请问,他们那些人为什么追杀你?” 蓝衣人干咳了几声,道:“一言难尽,姑娘还是别问的好。” 蓝秀见蓝衣人禁制已完全消除,放下手,来到蓝衣人的面前。 双方视线刚一接触,蓝秀突感心头一震,像触了电。 这蓝衣人虽然颧骨高耸,瘦得不成人形,面容也失去往日光彩,但那眼神,在蓝秀来说,却是再也熟悉不过。 在这刹那,她的全身血液,几乎近于沸腾,恍如人生梦中。 她几乎不相信这是事实。 她不能太冒失,勉强稳住激动的情绪,压低声音问道:“老伯,可否告知上姓高名?” 蓝衣人并没细看蓝秀,低下头道:“救命之恩,老夫永铭五内,但姑娘必须原谅,请恕我不便奉告身分姓名。” “为什么?”蓝秀有些迫不及待。 “我担心因而引起再一次的杀身之祸。” “老伯,让我冒问一声,您是否姓蓝?大名天倚?” 蓝衣人呆了一呆,仰起脸来,两眼盯住蓝秀脸上,急急问道:“姑娘,你……你是谁呢?” 蓝秀情不自禁,盈盈跪倒在地,悲切切的叫道:“爹,我是秀儿,真想不到您还在世上,这是在梦中吗?” “你是秀儿?”蓝天倚啊了一声,双手抱住蓝秀道:“秀儿,真的是你,这些年来,爹想你想得好苦……” 他哽咽着说到这里,似乎再也接不下去。 蓝秀的泪水,也像断线珍珠般,滚落衣襟,泣不成声。 半晌,蓝天倚才觉出女儿这么大了,彼此相拥,不成体统,缓缓推开蓝秀道:“你在司马山庄好吗?” 蓝秀心情稍稍平复,揩拭着泪水道:“原来爹已知道女儿的近况?” 蓝天倚叹口气道:“你这些年来的一切,爹全知道,从我被人冒称已死之后,你母亲带着你逃到了桃花林,由桃花仙子收养授艺。” “后来你也做了桃花仙子,由陶林陪同闯荡江湖,十年前和常三公子婚配,做了司马山庄的女主人。秀儿,爹说的可对吗?” “对,完全对!” 蓝秀喃喃叫着,也随着陷入往事的回忆之中。 那是十六七年以前的事了,当时她才十三四岁,她和父母一家三口,在一处山野中过着无忧无虑的快乐生活。 她知道父亲蓝天倚昔年曾是一位在朝廷中担任官职的人物,身负上乘成功,有一次蓝天倚应友人之邀,出一趟远门,谁知却从此一去不返。 半个月后,有个陌生人送来一个包袱,什么话没说便走了。 她和母亲打开包袱一看,赫然竟是父亲蓝天倚的人头,另外并附了一封短简,要她们母女二人,三日之内自刎一死,否则对方就要前来取命。 于是,母女二人,只好亡命天涯,但想不到敌骑跟踪,天下之大,竟然没有母女二人立足之地。 后来,总算苍天保佑,无意中闯进了桃花林。 得蒙桃花仙子和桃花老人陶林收留,母亲随着桃花老人酿酒,自己则被桃花仙子收归门下习艺。 六七年后,桃花仙子不幸病死,由她接位也做了桃花仙子。 就在那时,她的母亲蓝夫人竟在一个夜晚无端失踪。 接着,她在陶林的陪侍下,开始闯荡江湖。 她出外闯荡江湖有两大目的,一是探访杀父仇人,一是寻找无端失踪的母亲。 再后来,她邂逅了纪无情和常玉岚,对这两人,她芳心谁属,在当时连她自己也拿不定主意。 最后,因为得遇百花夫人,她的终身才决定了嫁给常玉岚。 同时,也得知蓝天倚和蓝夫人只是她的养父养母,大司马岳憾军和百花夫人才是她的生身父母。 那是因为蓝天倚曾是大司马府的内院护卫,当大司马被灭门抄家时,百花夫人匆忙中把尚在襁褓中的她交给了蓝天倚偷偷携出抚养。 从此,她就做了蓝天倚夫妇的女儿,一家三口,躲在一处人迹罕至的山野里过着隐居其乐融融的生活。 虽然,当十年前她知道蓝天倚夫妇不是她的生身父母后,但对养父的被人残杀和养母的无端失踪,仍无时无刻不曾忘记。 那是因为蓝天倚夫妇十几年来,一直把她爱如己出,呵护有加,这种情深似海的养育之恩,实在已超越了只生不养的生身父母。 如今,她竟在由开封到暗香精舍的中途路上,无意中得遇了养父蓝天倚。 但,蓝天倚明明早已在十六七年前遭人杀害,此刻居然又能在人间聚首,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蓝秀随即也坐下身来,双眸凝注着蓝天倚干枯的脸色。 一别十六七年,蓝天倚已由壮年进入老年,昔日的英朗神采,似乎已完全被无情的岁月消磨殆尽。 当然,若他不是病体恹恹瘦成这副样子,也许另当别论了。 此时的蓝秀,最感激的莫过于南蕙,若非南蕙无意间救了蓝天倚,她又如何能父女重聚呢? “爹,当年您不是……?”蓝秀呐呐的无法直说下去。 蓝天倚凄凉一笑道:“当年我是死了,而且连人头都送给了你们母女,不过那个是假的。” 蓝秀强自抑制着激动,道:“是什么人要这样做的?” “当然不是我要这样做,因为当时我已身不由己,完全任人摆布了。” 蓝秀回忆起当年和养母打开包袱,那人头已是血肉模糊,而母女两人,在过度悲伤惊吓之下,也根本顾不得仔细辨认,便匆匆在屋后埋葬,然后仓皇四处逃亡。 “爹,你当时是受了什么人的控制?对方为什么要这样做?” “爹被这人骗走离家后,就一直受着这人的控制,直到十天前,才找到机会脱离了这人的掌握,不料对方却又派人追杀我,方才若不是……” “方才教爹的那位姑娘叫南蕙,这十年来,一直住在金陵常家,不想最近却无故出走,现在想来,若没有她的离开金陵出走,怎会来到这里,又怎会救了爹的一命,她该是爹和女儿的大恩人了。” “倘若我从此能得活命,将来一定要找到她搭谢救命之恩。” 蓝秀急于想知道当年控制养父十六七年的人究竟是谁,这种深仇大恨,她如何能不报呢? 她自信目前她已有力量对付任何黑道组织,必要时她将不惜动用桃花令符,号召中原武林共同主持正义。 “爹,那控制您的人究竟是谁?他使您十几年无法和娘团聚,又使女儿和娘离家亡命,若非得以在桃花林立足,只怕爹虽不死,女儿和娘也不在世上了,这种不共戴天的大仇,女儿非报不可。” 蓝天倚摇摇头,惨笑道:“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爹无法告诉你这人是谁。” “为什么?”蓝秀迫不及待。 “因为你不能替爹报仇。” “女儿不懂爹的话?爹既然已经知道女儿目前是司马山庄的女主人,而司马山庄正掌握着号召中原武林的桃花令符,难道联合中原武林之力,还对付不了这人吗?” “这人的神通比你更大,比你更能号召中原武林,桃花令符对这人根本不可能发生效力,尤其当你知道这人是谁后,也根本不可能再为我报仇了!” “爹!您的话女儿越发不懂了?”蓝秀几乎呆在当场。 蓝天倚叹口气道:“爹就是希望你不懂,若你懂了,不但是爹的杀身之祸,连你也难免遭到意外,那又岂是为父所愿见的。” 蓝秀怔怔地如坠在五里雾中。 蓝天倚似乎担心女儿继续问下去,整了整脸色,再道:“秀儿,关于这人是谁,不准再问,爹不可能告诉你的。” 蓝秀只得强忍着内心的疑问,顿了一顿道:“爹可知道娘在桃花林失踪的消息吗?” “我虽然十几年来行动失去自由,但消息还算灵通,尤其关于你们母女的事,你娘是为防遭到暗杀,所以才不得不离开桃花林,她有难言之隐,所以连你也不敢告诉。” 蓝秀颦着黛眉摇头道:“女儿认为不可能,因为那时娘早已安居在桃花林中,而且女儿也即将接掌桃花林,有谁敢惹娘?” 蓝天倚忽然发出一阵惨笑,只笑得双颊抽搐,涕泗滂沱,冷冷说道:“秀儿,别以为你那时即将接任桃花仙子,其实要杀你娘的,正是桃花林中的人,不过,他们也可能受另外一人的指使。” “爹!这怎么可能?” “这方面爹比你清楚,事实上你至今还是蒙在鼓里,不过你依旧不能问,我也不可能现在告诉你的。” 蓝秀越发愣住,但却又不能问。 蓝天倚长长吁了口气,接着说道:“值得安慰的是,你娘必定仍然还活在世上。” 蓝秀急急问道:“爹可有娘的消息?还是曾见过她?” “我既没你娘消息,也不曾见过她,但却可以知道她不曾死。” “这是怎么说呢?” “因为囚禁我的那人,也早就平方百计的想杀你娘,这人至今不曾找着你娘,可以证明你娘并不曾死。” 蓝秀默了一默道:“女儿和爹说了半天,现在该把你老人家安置一下才对。” 蓝天倚一皱眉头道:“你不在司马山庄,为什么来到这里?” 蓝秀道:“不瞒你老人家,女儿是到暗香精舍去探望夫人。” “夫人?你是说的百花夫人?”蓝天倚不由脸色一变。 蓝秀歉然一笑道:“你老人家请别介意,女儿已知道生母是百花夫人,去探视她老人家,也是应该的。” 蓝天倚两颊抽搐了几下道:“应该的,应该的。” 蓝秀道:“可是现在遇到爹爹,女儿已决定先送你老人家回司马山庄安置好后再到暗香精舍去。” 谁知蓝天倚却猛摇其头道:“不,我不想住在司马山庄。” 蓝秀茫然不解的道:“爹既知女儿是司马山庄的女主人,为什么不肯住在司马山庄。” “不必问理由,爹还是不能讲。” “那就请爹随女儿到暗香精舍去,夫人当年能把女儿交给爹抚养,她一定会善待你老人家的。” 蓝天倚摇了摇头道:“我连司马山庄都不想往,难道会住在暗香精舍吗?” 蓝秀带着无可奈何的语气道:“女儿自然也有能力让爹往在外面,不论客栈或是租屋而居,但那样一来,不是显得太生分了吗? 女儿又如何晨昏定省?” 蓝天倚道:“爹是希望能找一处人迹罕到的山上藏匿起来,因为有人正在追杀我。” 蓝秀越发不解的道:“女儿始终不懂,爹若住在司马山庄或暗香精舍,又有谁敢追杀你?” 蓝天倚苦笑道:“秀儿,记住,最亲密的人,往往正是你的敌人,要杀爹的人,并非远在天边,也许就在眼前,这些话现在你是不会懂的,而且现在说出来你也不会相信,所以我不但不说,也不准你问。” 蓝秀见父亲如此固执,心知己无法勉强,只好把蓝天倚扶了起来道:“女儿听爹吩咐,现在您就请上马吧!” “你准备要爹到哪里去?” “一切听您老人家吩咐。” “本来我觉得这山上就很隐秘,有心暂时安顿下来,谁想还是被他们追踪发现了,那就过了鄢陵再说吧!” 这在蓝秀是正中下怀,因为过了鄢陵,便更接近开封,今后照顾起来也很方便。 此时蓝天倚体力已渐恢复,不需蓝秀扶持,便可自行上马。 蓝秀随后也坐上去,她遵照蓝天倚的吩咐,并未进城,以免被发现。 第二十回 无情显威除二龙 就在鄢陵与通许昌间的贾鲁河附近的一处山坡上,蓝天倚决定就在这里住下。 蓝秀为了父亲有人照顾,特地在山野深处找了一户农家。 那农家只有老夫妇两人和一个女儿。 蓝秀当场拿出五十两银子交与这对老夫妇,告诉他们要善自招待蓝天倚。 老夫妇一生中从未一次经手过白花花的五十两纹银,这足够他们一年的生活费用,哪能不喜。 当下,便全家一起动手,整理出一间空房,供蓝天倚居住。 蓝秀又到鄢陵城里为父亲购置了几件新衣,再兑换了百两现银,交与蓝天倚,直到天晚,才离开那家农舍。 夜晚不宜赶路,她决定就在鄢陵过夜。 次日早餐后,她继续南行。 就在出城不久,通往许昌的一处山坡上,突然路旁出现了一个翩翩潇洒的青衫人。 蓝秀一见这人,顿觉芳心暗喜,原来竟是纪无情。 纪无情在此地出现,不太可能是无意间邂逅,分明是有意而来。 至于蓝秀芳心暗喜,是因为她上次和纪无情见面,系在大厅广众之下,很多话不方便讲,并料想对方也必是如此。 现在只有彼此两人,尽可以趁这机会开导开导他,并顺便提提南蕙之事,若南蕙能由他照顾,也算了却一番心愿。 她为了对纪无情表示礼貌和尊重,随即跃下马来,牵马而行。 谁知纪无情直到蓝秀临近,如故意让开道路,连看也不看蓝秀一眼。 蓝秀只得停步招呼道:“是什么风把纪公子吹到这里来了?” 纪无情不动声色道:“纪某偌大一个人,岂是风可以吹得动的。” “这样说纪公子是有意而来,小妹也正好希望能跟你单独见上一面。” “常夫人昨晚可是住在鄢陵?” 蓝秀芳心一震道:“小妹昨晚正是住在鄢陵一家客栈,纪公子是怎样知道的?” “纪某只是猜想而已,你想我会跟踪你吗?” “当然不会,事实上反而是小妹和外子希望能跟踪到纪公子。” “这样说常夫人应该猜出纪某的来意了?” 蓝秀一怔道:“小妹猜不出,纪公子可否明白见告?” “我希望常夫人最好不要到鄢陵来,这对你将会有极大的不利。” 蓝秀茫然问道:“为什么?” 纪无情摇头道:“请恕纪某不便说明理由,只希望常夫人能接纳我的忠告。” 纪无情这种莫名其妙的要求,在从前蓝秀尽可不问理由接受要求,但现在不能,因为今后她必须常常到鄢陵来探望养父蓝天倚。 好在蓝天倚只是隐居在山野中,她的来往必不致为人发现,于是,她略一沉吟道:“不管纪公子是什么理由,小妹今后不来就是。” 纪无情拱拱手道:“纪某今天只是告诉常夫人这一句话,现在我该告辞了。” “慢着!”蓝秀叫道:“小妹还有话对纪公子讲。” “常夫人有话请讲?” “纪公子可知道小妹离开开封,要到哪里去?” “那是常夫人自己的事,纪某何必知道。” “小妹是想到暗香精舍探望家母百花夫人。” “那是常夫人的孝心。” “可是小妹在路上遇到一个人,这人纪公子一定对她很关心。” 纪无情果然留上了意,忙问:“是谁?” “南蕙。” “南蕙不是在金陵世家吗?” “不错,但她已经离开金陵无故出走了,想不到昨日竟被小妹在无意中遇上。” 纪无情哦了一声道:“她为什么要无故出走,可是常家亏待了她?” “这个小妹就不清楚了。” “你为什么不问她?” “小妹无论怎样问她,她就是不肯讲。” “就该把她留住。” “她不肯留,小妹也没有办法。” 纪无情默然了许久,才吁口气道:“你真不会办事。” 蓝秀看出纪无情对南蕙十分关心,灵机一动,故意说道:“纪公子,南蕙临走时说过一句话,小妹必须转告你。” “她说什么?” “她说在这世界上,谁都不想见,只想见你,可惜又找不到你。” 纪无情果然神色一紧道:“为什么不告诉她最近曾见过我?” 蓝秀索性再骗他道:“小妹当然告诉过她,所以预料她必不会离开太远。” “常夫人昨天在什么地方遇见过她?” “就在前面不远。” 纪无情一皱眉头道:“这就不对了,常夫人既然昨天已经到了前面,为什么夜晚又倒退回去投宿鄢陵?” “因为在这里南姑娘救了一个人,小妹为安置那人,只好返回鄢陵,天色已晚,不得不住下来。” 好在纪无情并未追问所救之人是谁,默了一默道:“如此说来,她曾和人动过手?” 蓝秀点点头道:“不错,她当场打死五个蒙面黑衣人,尸体可能到现在还留在现场。” “可查过这些蒙面黑衣人是什么来路?” “人已经死了,当然要问南姑娘,可是南姑娘一直不肯讲。” “走!带我去有看。” 蓝秀巴不得纪无情跟着走,她希望能进一步说动他一同前往暗香精舍,这样就正好可以由百花夫人开导开导他了。 不大一会工夫,便已到达南蕙咋日与那些蒙面黑衣人打斗之处。 只见地上五具尸体早已移走,不过仍可看出一滩滩的血迹。 蓝秀指指地上道:“就是这里了,尸体已经搬走。” 纪无情若有所思的道:“想来这些人必定还有余党,不然不会这么快就把尸体移走。” “纪公子说得不错,昨天我亲眼看到有三个人已经逃脱。” 纪无情哼了一声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南蕙何必手下留情。” “这只能怪我,因为我来到后,她稍微分神,才让那三个人走脱。” “常夫人当时为什么不帮忙追杀?” “小妹当时并不清状况,不便随便插手。” “南蕙要杀的人,一定不是好人,帮着她杀,绝对没错。” 蓝秀幽幽一叹道:“纪公子责备的是,可惜事情已经过去了。” 这句话确是她的由衷之言,为了养父蓝天倚的安全,昨天实在应当来个斩草除根才对。 只听纪无情道:“常大人到暗香精舍探母要紧,应该上马启程了。” 蓝秀并未上马,却幽幽叹口气道:“小妹一路寂寞,纪公子可否陪我同到一趟暗香精舍?” 纪无情愣了一愣道:“常夫人别弄错对象,这应该是常玉岚的事,纪某陪你一路同行,不是名不正言不顺吗?” 蓝秀窘然一笑道:“其实也没有什么,你和家母早就认识,而且她也非常看重你,多年不见,去探望望她老人家,她是求之不得的。” 纪无情冷笑道:“常夫人,你该没弄错吧?百花夫人看重的是常三公子,所以才会把女儿交给他,把司马山庄交给他,在下算是什么呢?纪某就是再没出息,也不至于沦落到做常夫人的跟班吧?” 蓝秀无可奈何的道:“小妹愿意做纪公子的跟班,马由你骑,我跟在后面走路。” 纪无情狂笑道:“纪某不想制造这样一幅图画让别人欣赏,更不想出这种风头。” 蓝秀自知无法勉强,正要上马,突见前面十余丈外,并肩奔来一灰一黄两条人影。 两条人影疾行如风,肩不晃动,腿不屈膝,霎时已近面前。 那灰衣人形状十分凶猛怪异,暴眼虬髯,额角上生了个尖尖的肉瘤,好像在额头生出一只角来,令人一搭眼就有心里发毛的感觉。 那黄衣人同样也是人高马大,面色姜黄,像死了三天没埋,但两眼却灼灼发光,嘴巴奇大,颔下光秃无须,也是一副凶来兮的模样。 在这两人身后七八丈处,又有五六条黑衣彪形大汉。 他们显然是这两人的手下,因为轻功较差,所以才被抛下老远。 一灰一黄两条凶汉刚要向蓝秀和纪无情喝问,却又定了定神,齐齐向蓝秀拱手齐眉道:“原来是小姐,属下们参见。” 蓝秀先是一愣,但很快就认出灰衣人是独角蛟刘天残,黄衣人是黄面狼杨三。 这两人正是百花大人手下五条龙中的第二条龙和第三条龙。 百花夫人手下原有八朵名花五条龙。 八朵名花全以姿色取胜,武功不高。 五条龙却都是扎手难缠独当一面的角色,十年前百花夫人多半凭着这五人卖命打天下,后来第四条龙金四和第五条龙曲五,都已战死。 只剩下第一第二第三的三条龙,至于第四和第五两条龙是否另有补充,蓝秀就不得而知了。 正因为他们都是独当一面的能干角色,一向很少同时出现过,如今刘二杨三走在一起,谁都可以预料到必定发生重大事情。 纪无情对五条龙自然也都熟悉。 当下,蓝秀还了一礼道:“你们二位怎会来到这里?” 独角龙刘天残道:“禀小姐,暗香精舍发生了事情,我们是奉夫人之命赶来搜查的。” 蓝秀吃了一惊道:“暗香精舍发生了什么事情,家母可安好吗?” 刘天残道:“夫人也来了!” “家母也来了?”蓝秀啊了一声:“她老人家在哪里?” 刘天残道:“夫人目前在许昌,可能随后就到。” 蓝秀着急的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刘天残望了杨三一眼,歉然笑道:“禀小姐,属下们只是奉命找人,至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并不清楚。” “我不信?” “夫人吩咐属下做事,一向并不说明理由,我们的确不知道原因。” 杨三抢着问道:“小姐是要到什么地方去?怎会来到这里?” 蓝秀道:“我是打算到暗香精舍探望家母,她老人家既然已来到许昌,正好可以就近相见,还好,中途遇上了二位,不然到了暗香精舍就要扑空了。” 杨三道:“夫人也是挂念小姐,这里离许昌大约一个时辰可到,小姐就请吧!” “你们两位呢?” “我们奉命一直搜查下去,到了鄢陵,再等候夫人随后驾到。” 刘天残向后招招手道:“你们快过来拜见小姐!” 那五六名黑衣大汉齐齐向前躬身施礼道:“小的们拜见小姐!” 这些人有的是十年前就是百花夫人属下,有的是新加入的,他们早就听说蓝秀风姿绝俗,难免趁机多多偷看几眼。 蓝秀深恐冷落了纪无情,视线扫过刘天残和杨三道:“这位是纪公子,你们该认识的吧?” 其实刘天残和杨三早就认出纪无情,他们见纪无情和蓝秀走在一起,心里本就不舒服,自然不愿上前见礼。 此刻经蓝秀特别提醒,只好冷冷的拱拱手稍做表示。 蓝秀有些看不过去,讪讪一笑道:“你们二位对纪公子,该是比我更熟了,怎么反而认生起来了?” 刘天残哼了一声道:“小姐怎么和他走在一起?” 杨三紧跟着接腔道:“是啊!小姐该和常姑爷走在一起才对。” 蓝秀见两人对纪无情不怀好意,生怕闹出事来,忙道:“二位别误会,我和纪公子也是无意间碰上,只是比你们先见到他一步而已。” 刘天残冷声道:“小姐,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有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小姐不能不留意一二。” 纪无情缓缓向前走出几步,不动声色的道:“你们二位说的是谁?” 蓝秀一见纪无情这种举动,心知不妙,急急打圆场道:“纪公子别误会,都是自己人,他们失礼,小妹代为赔罪。” 纪无情豁然而笑道:“常夫人请退下,不关你的事,在下倒要看看这两个狗仗人势的混账东西,究竟要横行到什么地步。” 独角蛟刘天残猛闻此言,顿时额头上的肉瘤像安上弹簧般颤动起来,脸色也变得青中发紫。 他和杨三都是年近五旬的人,在他们眼中,纪无情不过是个后生晚辈,所谓当年的四大公子,那已是过去的事了。 如今纪无情只是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他们本来就看着不顺眼,如今竟然如此无礼,哪能忍得下这口气? 当下,抖手横挽起足有四尺长的厚背鬼头刀,双颊横肉暴起,两眼瞪得有如铜铃,厉声大喝道:“姓纪的,你骂谁?” 他本来长相不像人,再加额头上那只大肉瘤猛颤不停,面颊有如鼓足了气的青蛙,换了普通人,只凭他这副模样就会吓个半死。 纪无情并未亮刀,气定神闲的冷冷笑道:“看尊驾这副架式,就知道是个奴下之奴,奴下之奴竟神气到这种地步,足证你祖上至少烧过八辈子牛粪。刘天残,尊驾本来就已天残了,是否要在下把你变成地残?” 刘天残简直气得发昏,刚要跃过去抡刀砍下,杨三早已横拦身前,大声道:“刘二哥,杀鸡焉用牛刀,把这小子交给兄弟了。” 这两人都是当今顶尖高手,不然哪会受到百花夫人的重用。 蓝秀目睹此情,芳心大急,望向杨三嗔叱道:“退下去,有我在,你们谁也都不准出手!” 杨三此时哪里肯听蓝秀制止,哼了一声道:“属下们是奉的夫人之命,这事小姐最好少管,他辱骂属下,就是辱骂夫人,当今之世,谁敢辱骂夫人,谁就是死路一条。” 纪无情道:“有其主必有其奴,看了你们这般混账的行径,也就知道你们主人是什么东西了。” 蓝秀呆一呆,她万想不到纪无情竟连其母百花夫人也辱骂在内。 这时那五六名黑衣大汉也全被激起众怒,一个个俱都亮出了明晃晃的大砍刀,恨不得把纪无情碎尸万段。 忽见杨三右臂一甩,一条七八尺长在腰间围了三匝的亮银软鞭早抖手而出,一招“风卷残荷”,猛向纪无情拦腰扫到。 此人不但武功高强,身手矫捷,而且力大无穷,亮银软鞭,有如一条全身银甲的飞蛇,闪电一袭之下,劲风呼啸,带动得地上的飞沙走石,直达数丈之外。 谁都可以想到,血肉之躯只要被鞭势扫中,准会拦腰断为两截。 偏偏他这亮银软鞭长有七八尺,而纪无情又正站在他鞭长范围之内,在猝不及防之下要想闪开,实在不是一件易事。 岂料杨三软鞭刚一出手,纪无情已失去所在,他鞭势尚未收回,后颈上早就被重重踢中一脚。 这种奇事,不但杨三被踢得莫名其妙,连在场观战之人,除蓝秀外,竟然没有一个看清纪无情是怎样飞腾到杨三背后半空出脚的。 纪无情本已人在空中,藉一踢反弹之力,竟然又升高了丈余。 杨三被踢得差点岔过气去,人也几乎向前栽倒,好在他功力深厚,急急滑步旋身,挥鞭向上反臂斜抽过去。 其实他来不及看清对方身在何处再出手,只是凭意念出招。 他对敌经验丰富,兵刃出手后,快、准、狠、辣,兼而有之,而且方位不差分毫。 只听“喳”的一声,连他自己也开始吃惊,那鞭势绕回的时间竟比他预期的更快。 他一时间似乎还弄不清是怎么回事,只道是自己含愤出手,功力较前更增,于是,紧跟着也连环扫出。 “喳、喳、喳……” 接连又是几声脆响。 杨三只感鞭势绕回不但越来越快,而且银鞭重量也越来越轻,这才大感不妙,同时也看出一条七八尺长的亮银软鞭,只剩下了不到半截,原来竟是被对方一截一截的给削断了。 这情形怎能不使杨三惊出一身冷汗,他震惊的是对方究竟用的什么神兵利器,竟能像破瓜切菜般削断他精钢打造的软鞭。 蓝秀一见不妙,急急喝叫道:“住手!” 纪无情哪里肯听,凌空的身形,疾向杨三俯冲而至。 只听一声怪叫,杨三的一条右臂,早被齐肩斩下。 站在一旁不远的刘天残两目俱赤,暴吼一声,抡起四尺长的厚背鬼头刀,立即纵身而上。 但他尚未冲到一半,一股血溅喷出,杨三的人头已滚落地上。 纪无情顺势飞起一脚,把那人头踢得像天外飞石,撞向疾冲而来的刘天残。 刘天残来不及闪避,被杨三的人头正击中前胸,撞得他不但无法前冲,反而向后打了两个踉跄。 当他稳住脚步再欲前冲时,蓝秀早已横拦身前。 刘天残双目圆睁,几乎要喷出火来,额头上的大肉瘤又在不停颤动,怒吼道:“小姐,这小子欺人太甚,属下今天若不能为杨三报仇,誓不为人。” 蓝秀也带着无比激动的声音道:“死了一个还不够吗?难道你也要跟着送死?” “属下不信制不住这小子。” 刘天残自恃武功高出杨三甚多,而且若不当场除掉纪无情,也无法向百花夫人交待。 “我的话你听不听?”蓝秀不得不扳起面孔冷叱。 刘天残哪里肯听,也反驳道:“小姐,你不帮着属下,也就罢了,实在不该阻止属下行动,若让这小子走脱,这责任是你负还是属下负。” 他说着左臂一拨,拨开了蓝秀,厚背鬼头刀一招“泰山压顶”,向纪无情当头劈下。 纪无情见来势过于凌厉沉猛,不便硬接,飘退两步,趁势旋向对方身侧,蓦地拍出了一掌。 刘天残料不到纪无情移步换位如此飘忽闪烁,简直有如鬼影穿梭,一刀落空,侧腰已被掌势击中。 所幸这一掌纪无情并未施出全力。 饶是如此,刘天残也当场被打退两三步。 当他刚站稳马步,纪无情已如影随形般欺进身前,冷金风雷刀抵前胸。 这一来,刘天残根本不敢再动,纪无情只要右腕向前推进二寸,他就得当场毙命。 “纪公子,手下留情!”蓝秀情急忙出言阻止。 纪无情总算给蓝秀留点面子,左手闪电般向刘天残“璇玑穴”戳去。 刘天残身子一软,右手厚背鬼头刀自动掉落地上,接着人也瘫坐下来。 谁知就在这时,那五六个黑衣大汉,各执明晃晃的大砍刀,已悄悄由背后袭到。 这下子激起了纪无情的真火,返身怒喝一声,冷金风雷刀划空猛掠,但闻一阵惨呼之声过后,五六个黑衣大汉,全已横尸地上,而且个个脑袋滚得老远,乍看之下,全像些直挺挺的四脚怪物。 纪无情再回到刘天残处,不动声色的问道:“姓刘的,你准备怎样的死法,你自己做决定吧!” 刘天残两眼僵直,那里还说得出话来。 蓝秀幽幽一叹道:“纪公子,你就放过他一条命吧!” 纪无情冷笑道:“我放过他一命,将来有谁放过我?南阳世家一家二十四口的性命,又岂是他这一条狗命可以偿还的?” 蓝秀怔了一怔道:“纪公子这话从何说起,武林人所共知,火焚府上全家是司马长风派十八血鹰干的,与他什么相干?” 纪无情道:“在下自然明白,凭这姓刘的也绝干不出那种瞒天过海的大事,不过,我却绝不能这样轻易放过他。” 蓝秀对纪无情这几句话,只听得如坠五里雾中,而仓促之间又无暇多问,顿了一顿道:“纪公子,你杀了这么多人,我都在场亲自看到,这教我见了家母以后如何交代?” “就因为常夫人不好交代,所以在下才把姓刘的一起杀死,只要不留下活口,百花夫人又怎知道你在场看到?” “可是,他是家母手下第二条龙,我宁肯受家母责备,也不能让你把他杀掉。” “百花夫人既然早在十年前便隐居不出,她手下还养着这么多条龙做什么?” “他们都是家母手下的老人,不便遣散,当然必须养着他们。” “那很好,在下代令堂去掉几个,等于替百花夫人省下一笔开支。” 他不等蓝秀答话,刀锋一掠,刘天残额头上那颗尖尖的大肉瘤,早齐根被削了下来。 纪无情笑道:“这东西大约够四两,如果有喜欢吃人肉的,做一次下酒菜也许够了。” 刘天残狂嚎一声,随即昏倒地上。 蓝秀脸色一变道:“纪公子,你这样做法,手段未免太残酷了吧!” 她的话还没说完。 “喳!” 刀光一闪,刘天残的一只左脚,早又齐踝断了下来。 “纪公子,你不要*人太甚!”蓝秀双目棱威闪射,也随之陡现杀机。 纪无情平静的一笑道:“常夫人想和在下动手吗?在下奉陪就是。” “你做事未免太绝了。” “他名叫天残,我若不把他弄残废,如何对得住他这两个字的大名?” “纪无情,如此看来,你的确无情,即使我不过问这事,家母也必定放不过你!” “在下正要等着她讨回一笔血债,即使她不找我,我也必定前去找她。” “什么?你竟是这样忘恩负义?家母当年对你不薄?” 蓝秀嘴里虽是这么说,但却并未忘记他对常玉岚有过救命之恩,更未忘记他曾对司马山庄化解了两次浩劫大难。 否则,她早就和他动手了。 两相比较,她明白,纪无情对她,还是恩多于仇。 只是她思解不透,他为何居然也对百花夫人怀有深仇大恨…… 地上躺着六七具身首异处的尸体。 失去大肉瘤和左足的刘天残,则昏厥作一片血泊之中。 纪无情早已不知在什么时候走得无影无踪。 唯一有知觉的,只剩下蓝秀。 但她也只是木然而立。 她身边并未带有疗伤药物,只能眼看着刘天残鲜血由额头及左足踝处汩汩而出。 她本来打算快马加鞭赶到许昌找到百花夫人取药为刘天残疗伤,但往返两个时辰之久已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何况,百花夫人住在许昌什么地方,她也并不清楚。 目前唯一的办法,是守在现场,因为她预计百花门必定会有人继续赶来。 果然,大约顿饭工夫之后,不足半里外的另一山脚处,转出一辆帘帷华丽的油碧香车,在不少身着白色衣裙的婢女簇拥下,缓缓而来。 油碧香车之前,另有两名大汉前导开路。 蓝秀立刻认出这正是母亲百花夫人已经到达。 只因油碧香车在山路上行进甚缓,蓝秀随即上马,策马飞奔迎了上去。 转瞬来到香车之前,车前大汉其中一人定了定神,急急朗声道:“你可是小姐吗?” 蓝秀这才看清发话之人,是神鹰全老大,正是五龙之首的第一条龙。 再看另外一条大汉,身穿青色长衫,年纪甚轻,生得唇红齿白,翩翩潇洒,有如玉树临风,只是眉宇之间,似是隐含着一股阴鸷之气,神态甚为冷漠。 蓝秀虽不认识这丰姿俊美的年轻人,却禁不住对他多看了几眼。 青衫人也同样用他那阴沉而又冷芒棱射的眼神,目不转睛的望向蓝秀。 蓝秀不由粉脸一热,避开他的视线,望着神鹰全老大道:“全大叔,我正是蓝秀,我娘可在香车之中吗?” 不等全老大禀报,众婢女们已将香车停下,车帘掀处,百花夫人早已探出头来。 几乎谁也难以相信,早已进入中年的百花夫人,依然艳光四射,风华绝代,使那些绰约多姿的美婢,都为之黯然失色。 蓝秀慌忙在马上深施一礼道:“女儿叩请娘玉体金安。” 百花夫人显然也有些讶然不解,问道:“你不在司马山庄,为什么来到这里?” 蓝秀躬身答道:“女儿正想到暗香精舍向娘请安,不想在这里遇上了。” 百花夫人浅浅一笑道:“娘也正好准备到司马山庄看看你们。” “娘!”蓝秀叫道:“听说暗香精舍出了事情,究竞出了什么事?” 百花夫人不由脸色一变道:“你怎么知道的?” “刘天残和杨三两位大叔对儿说的。” “原来你已见过他们?” “女儿不但见着他们,他们都已被人杀害了,其中刘大叔可能还有救。” 百花夫人啊了一声道:“有这种事,他们在什么地方被杀的?” 蓝秀回身一指道:“就在前面不远。” “快!” 百花夫人只说了一个字,便匆匆放下车帘。 蓝秀勒转马头带路。 别看油碧香车是人式推动的,但快起来却疾若飘风,不大一会,便到达现场。 神鹰全老大乍睹地上的凄惨景象,脸上一片惊愕之色,急急跃过来为刘天残裹伤。 那青衫人和众美婢也都愕然呆在当场。 百花夫人下得车来,脸上反而看不出任何表情,视线缓缓掠过地上一遍,道:“秀儿,是什么人干的,你一定看到了?” 蓝秀也下了马,低下头,叹了口气道:“女儿自然看到了,但说出此人来,娘也许不信。” “我有什么不信的,你说,是谁下的毒手?” “纪无情。” “纪无情?”百花夫人凤目连眨几眨,然后摇摇头道:“娘果然不信,纪无情已经十年不曾出现,即使出现了,刘天残和杨三都是一流的顶尖高手,也绝不可能败在他的手下。” “女儿和纪无情十年前就认识,难道会看不出是他,而且刚才和他还曾讲过话。” 百花夫人面现不悦之色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就眼看着他们两人被杀?” 蓝秀芳心一震,道:“女儿……” “你怎么样?难道对娘说话还要吞吞吐吐?” 蓝秀吁一口气道:“娘有所不知,这些年来,纪无情对司马山庄曾帮过好几次大忙。” 百花夫人凤目转了几转道:“他帮过你们什么忙?” “他救了玉岚一命,更使司马山庄两次免于浩劫,这些经过,待会儿再对娘细说。” 百花夫人静静的听着,却不曾再问下去。 蓝秀继续说道:“女儿方才曾阻止过他,但却不便出手和他兵戎相见,当时只道他不致做得太绝,谁知一眨眼的工夫,便演变成这种局面,那时想出手也来不及了。” 百花夫人仰起脸来,像在自言自语道:“十年不见,纪无情在武功上竟有这种进境……” 她边说边低下头来,发现地上散落的几截铜鞭,忽然神色一变道:“他用的什么兵刃呢?” “一把不足两尺长的单刀,和他十年前所佩的那把刀,似乎并不一样。” 百花夫人霎时脸上出现奇异的表情,呆了一呆道:“莫非是冷金风雷刀?这把刀怎会落往他手里……” 蓝秀也觉出有异,茫然问道:“娘,什么叫冷金风雷刀?” 百花夫人定了定神道:“不要问,你不需要知道!” 蓝秀不便问,连纪无情对百花夫人不满原因何在,也不便从实禀报。 百花夫人忽然发出一阵大笑,笑得双肩乱抖,道:“暗香精舍连番损兵折将,想不到连纪无情也做了我的对头!” 蓝秀不愿母亲再与纪无情结怨,轻咳了一声道:“娘不必生气,纪无情齐非冲着娘来的。” “娘手下的六、七个人都被他杀了,他不是冲着娘是冲着谁?” “娘方才不在现场,自然不清楚原因,刘大叔和杨大叔先对他出言不逊,所以才激怒了他,而最先出手的也不是他。” 忽听全老大声如焦雷般的暴声道:“不管如何,下次纪无情被全某碰上,非把他剁成肉酱不可!” 百花夫人这才又望了刘天残一眼道:“他怎么样了?” 全老大忙躬身道:“经过属下的疗伤药,伤势已完全稳住,只是至少要半个月的时间,伤处才能缝合结痂。” 他顿一顿,又道:“不过他好了以后,额头上没了那突起的肉瘤,也没法再称做独角蛟了。” 百花夫人道:“暂时点了他的睡穴,可以减少他一些痛苦,带着走也比较方便。” 全老大依言点了刘天残的睡穴。 百花夫人再吩咐道:“这些尸体,现在就地掩埋。” 在全老大带头下,那些侍婢也一起动手,个个取出兵刃挖土掘坑。 百花夫人又望向蓝秀道:“纪无情是什么时候走的?” “就在事后不久。” “谅他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说不定鄢陵就是他的藏身之处。” “女儿希望娘不要与他为难。” 百花夫人咬了咬牙道:“好,我会的,也许我会给他个全尸。 秀儿,玉岚为什么不曾同来?” “他回金陵去了。” 百花夫人点点头道:“他应该回去看看。” 说着,望向那颇为英俊的青衫人道:“你从来没见过我女儿,就不必再由我为你引见了!” 青衫人露出雪白的牙齿,笑道:“夫人,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小姐的风姿,真可称得上艳色无双了!” 边说边向蓝秀拱了拱手。 蓝秀只觉此人顾盼之间,似是有种莫名的挑逗意味,脸上一热道:“娘,女儿还不认识这位是什么人?” 百花夫人笑道:“你可记得暗香精舍有位乐总管乐无穷吗?” 蓝秀心中一动,立刻觉出此人和当年的乐无穷极为相似,而且她也知道乐无穷那时在百花夫人手下极为得宠,甚至有时代为发号施令,虽然生得翩翩潇洒,骨子里却十分阴沉跋扈。 百花夫人再道:“他就是乐无穷的同胞弟弟乐无涯,他哥哥死的时候他才十几岁,是我把他收养过来,并把他认为义子,他为人很能干,武功又好,将来也准备接掌暗香精舍之位,你们今后不妨以姊弟相称。” 乐无涯立即近前几步,深施一礼道:“小弟乐无涯拜见姐姐。” 蓝秀虽觉乐无涯举动儇薄轻佻,也不得不裣衽还上一礼。 乐无涯绽唇一笑,又道:“小弟早就想到司马山庄探望姐夫和姐姐,但又不能远离养母膝下,还望姐姐原谅。” 蓝秀也微微一笑,但笑得却十分勉强,道:“不敢当,你的一番心意,我和你姐夫心领了。” 百花夫人见蓝秀似是不愿理会乐无涯,此时又见尸体已掩埋完毕,随即说道:“启车继续前进,今晚就宿在鄢陵。” 全老大叫道:“刘天残呢?” 百花夫人道:“我们先走,你在这里善后,设法雇一乘驮轿,把他驮到鄢陵会合。” 百花夫人率领蓝秀和随带的属下走后,现场只剩下全老大和被点了睡穴的刘天残。 其实神鹰全老大要把刘天残带走并非难事,只要把他扛在肩上或挟在胁下就成了,但那样难免一路颠簸,势必会使包扎好的伤口再度破裂流血,尤其更容易惹人注目。 他打量了一下,大约十几里外才有村庄,必须先把刘天残移到隐蔽之处才好去雇驮轿。 刚要俯身抱起刘天残,蓦地,山坡上不远处传来脚步声。 触目之下,全老大不觉心头一震,同时也随之有须发怒张的感觉。 来人正是令他一见眼红的纪无情。 原来纪无情在离去不久,便发现油碧香车,惊觉到百花夫人已经到达。 于是,他趁蓝秀赶往迎接的机会,重又返回,隐身在现场上方十余丈外的一块巨石的后面。 他对百花夫人率众来到现场众人所说的话,全听得清清楚楚。 他自从听无名老人说过当年火焚南阳世家的真正主谋者是百花夫人后,在内心便和百花夫人结下不共戴天之仇。 他方才曾数度想冲出来与对方决一死战,但考虑到百花夫人武功高不可测,又有全老大和乐无涯在侧。 尤其双方若冲突起来,蓝秀也绝不会坐视,自己不但谈不到取胜把握,说不定会当场送上一命。 此刻只剩下全老大一人,他自然不肯轻易放过。 当下,他缓步向全老大*近,来到近前,并故意拱拱手道:“全老大请了。” 全老大咬牙切齿的道:“你来得正好,老子正要找你。” 纪无情笑道:“你方才说过要把在下剁成肉酱,在下本来就是要送来给你剁的。” 全老大两眼俱赤,冷笑道:“你既然送死来了,谅也逃不到哪里去,不过在你临死之前,老子还要问你几句话,以便回去向夫人禀报。” “你问吧!” “夫人当年待你不薄,曾有意把你变成她手下一条龙,如今不但不知感恩图报,反而杀了杨三和伤了刘天残,连另外五六个弟兄都不放过,这究竞是什么意思?” “百花夫人手下的五条龙,在纪某眼中,不如五条蚯蚓,纪某堂堂男子汉,为何要变成一条蚯蚓?” “***,你想找死?” 纪无情不怒反笑:“在下就是准备要你剁成肉酱来的,当然是想找死。” 全老大只气得目毗欲裂,不再答话,抖手解下腰间的九环铜索锤,“呼”的一声,扫了过来。 他这九环锤,足有五六十斤重,平时将钢链束在腰间,远远看去,胸前像挂了个黑色大西瓜,使将起来,全以手握部位*纵长短,也以是可长可短,短时仅有尺余,长时足有丈许,舞动起来,劲风呼呼,大有雷霆万钧之势。 纪无情虽早就有备,也不敢硬碰。 因为他明白,在对方来势如此刚猛之下,纵然冷金风雷刀能斩断紧在锤上的钢链,自己也必被锤势砸倒,而砸倒之后,可能就要当真变成肉酱。 心念电转之下,急急一矮身,仅是毫发之差,那钢锤疾如流星般由头顶掠过。 全老大对于杨三和刘天残的一死一伤,本来也有些暗生凛骇,如今一出手就抢了上风,心情轻松下来以后,手中九环锺威力也随之更增。 他已闻知对方手中的短刀是柄神兵利器,动手之后,最重要的是不能让他近身。 因之,便把锤索放得最长,在两丈方圆之内,等于筑起了一道铜墙铁壁,风雨不透,迫使对方根本无法近前一步。 不过,如此一来,由于锤链放到最长,所需的腕力也随之加重,一柄钢锤绕着两丈方圆的圈子打旋,岂是普通人所能持久控制的。 好在全老大力大如牛,内功深厚,短时间还不甚感觉吃力。 纪无情则正看准了这一点。 他早看到对方的锤链放到最长,自己只要站在锤力范围之外,便毫无危险可言,而对方在只顾旋锤的情况下,前进后退都十分困难。 因之,纪无情索性并不还手,只是站在锤力范围之外,以逸待劳,他明白,全老大内功再深,总有精疲力竭的一刻。 全老大对敌经验丰富,也觉出这样不是办法。 不大一会,全身便被汗水湿透,那锤势也渐渐缓慢下来。 事实上他也必须等锤势缓下才能收招或变招,否则若控制不住打到自己,后果何堪设想了。 就在他正要收招之际,却突觉手腕一沉,那钢锤竟已落地固定,不能动弹。 惊愕之下,才看清纪无情不知什么时候,人已站在锤上。 若是普通人,站在锤上,反而正中全老大下怀,因为他只要猛然一甩锤链必定会使对方人仰马翻。 但纪无情此时却暗运内力,施出了“千斤坠”身法,竟把那钢锤踏得像钉进地里一般。 全老大吐气开声,连甩三次甩不开,决定拚出全身之力,做最后一甩。 这次果然毫不吃力的甩开了,但他自己却站身不住,连连向后打了几个踉跄,还是无法控制后退之势,“卟咚”一声,当场摔坐地上。 他大骇之下,还未站起身来,眼前人影一闪,纪无情早已欺进,冷金风雷刀的刀尖,已抵住他的胸口。 原来纪无情早在他最后一次甩锤之前,已把锤链削断,这才使得全老大用力过度而又无法着力之下,不得不向后摔倒。 纪无情将刀尖徐徐向前抵达,不动声色的道:“全老大,现在是谁把谁剁成肉酱,你自己说吧!” 全老大大骇之下,身子被迫也一直后仰,最后竟然仰卧地上。 纪无情的冷金风雷刀并未继续跟进,抬脚踏上全老大小腹道:“你怎么忽然变成哑巴了,有什么遗言,只管交代,在下负责给你带到百花夫人骚娘们那里去。” 全老大自料必死,求饶也没用,干脆撑起骨头装一条硬汉,哼了一声道:“杀剐存留,全凭于你,何必多问。” 纪无情冷笑道:“南京板鸭,鸭于死了,嘴还蛮硬的,在下当然放不过你,只是不想让你死得太痛快。” “纪无情,咱姓全的跟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只求你给个痛快。” “好说,不过你痛快了,在下反而不痛快。” “你准备把全某人怎么样?” “按照你的办法,把你一刀一刀剁成肉酱,只是在下想慢工出细活,准备让你三天后再断气,多活三天,功德无量,你该感谢我纪无情才对。” 全老大脸肉一阵扭曲,却未说出话来,最后干脆闭上眼去。 纪无情刀锋一闪,全老大的一只耳朵,已离开了他的脑袋。 全老大脸肉又是一阵抽搐,但还是强忍着并未叫出声来。 耳朵只是两片皮肉连着,割掉后并非痛得太厉害,这苦头全老大当然还忍受得了,他担心的是下面还要受些什么活罪。 其实纪无情早已决定不杀他,只是略施薄惩而已,因为他希望全老大回去向百花夫人禀报。 若杀了他,百花夫人怎会知道事情是谁干的。 刚要再割全老大的另一只耳朵,忽听不远处高诵一声佛号道:“青天白日,朗朗乾坤,这位施主请勿动手杀人!” 这话并未阻止住纪无情势如闪电的动作,全老大的第二只耳朵早又齐根削掉。 纪无情这才抬头向发话之处看去。 他不觉暗叫一声道:“奇怪,这两人怎会在此处出现!” 原来来的一共两人,前面一僧,后面一道,那僧人是少林掌门明心大师,那道士是武当掌门白羽道长。 这两人走在一起,本不足为奇,奇的是为何在这种地方出现。 明心大师已是六十以上的高僧,几乎须发全白,白羽道长仅是中年,而且接任掌门不过十年。 因之,两人虽身分相等,白羽道长总是对明心大师礼敬三分,不便并肩而行。 纪无情对这两人,一向心存崇敬,急急收起刀,也收起踏在全老大小腹上的脚,拱手过额,朗声道:“末学后进纪无情,恭迎两位大驾。” 明心大师和白羽道长这才看清是黑衣无情刀纪无情。 两人疾行几步,走在前面的明心大师先单掌立胸道:“幸会幸会,十年不见,想不到今日有缘得遇纪公子。” 纪无情道:“晚辈得遇大师,照样也是荣幸之至。” 明心大师望了地上一眼道:“这位施主是谁?” 纪无情抬腿踢了全老大一脚道:“割了两只耳朵算不得什么,别装死,起来自行见过明心大师和白羽道长吧!” 全老大捂着两边耳根坐起身来,脸色胀得有如猪肝。 他并非怕见这两位掌门,而是丢人丢不起,自己身为百花夫人的头一条龙,在江湖上扬名立万了大半辈子,想当年何等威风杀气。 如今竟被一个后生晚辈割去两只耳朵,面对明心大师和白羽道长,他真恨不得地上裂开一条缝钻进去。 明心大师啊了一声道:“这个是神鹰全施主吗?” 全老大脸色更是红中带紫,把脑袋埋向胸前,根本说不出话来。 明心大师这一开口,白羽道长也吃了一惊,他立即俯下身去,为全老大敷药疗伤。 明心大师又诵了一声佛号道:“这是怎么回事?” 纪无情道:“人不惹我,我不惹人,大师请问全老大吧!” 明心大师料定全老大不肯开口,再道:“纪公子,全施主是百花夫人的人,百花夫人武林共尊,你伤了他,未免过分一些了吧!” 纪无情冷然一笑道:“百花夫人武林共尊,也许这只是老禅师的看法,晚辈并没有尊敬她的必要。” 明心大师万未料到纪无情说出这种话来,呆了一呆,带着茫然的神色道:“纪公子,请听老衲一言,当年百花夫人领导武林同道,除却司马长风,消解了一场浩劫大难,使无数生灵得免涂炭,仅凭这件事,就足以使武林共仰了。” “何况当时纪公子也曾参与行动,一切都是亲眼所见,十年时间不算太长,难道纪公子就忘怀了吗?” “晚辈不但不曾忘记,而且记忆深刻。” “既然如此,就不该伤了她的属下全施主。” “她除却司马长风,对武林也许是件好事,但却全是为了一己之利,目的并非造福武林。” “纪公子这话老衲不懂?” “她除却司马长风,把司马山庄据为己有,虽然目前由常玉岚在主持庄务,实际上幕后*纵的还是她,她藉除却司马长风之名,而夺取了司马山庄,应当是武林同道帮了她的忙才对,试问当时江湖群豪死伤无数,他们除了白白赔上性命,又得到什么?” 明心大师摇了摇头,笑道:“原来纪公子是为了这件事,司马山庄二十年前原为岳大司马所有,百花夫人乃是岳大司马夫人,这只能说是物归原主,怎可视为夺取呢?” 纪无情顿了一顿道:“在事情真相未弄清楚以前,晚辈的话,到此为止,也许老禅师将来会有明白的一天。” 明心大师正色道:“不论纪公子如何说法,百花夫人和岳大司马的关系是毋庸置疑的,而且老衲也不想再问,只盼纪公子心存一念之慈,让全施主刀下超生。” 纪无情道:“晚辈本不想把他怎样,割去两只耳朵,只是让他知道晚辈不是任人欺侮的。” 明心大师无奈的叹口气,转过头道:“道兄,全施主除了耳伤,别处可还有伤?” 白羽道长道:“并无别的伤处,贫道已为他止血敷药了,大约两三天后便可好的。” 明心大师再望望一旁昏睡的刘天残道:“这位好像是刘施主,是谁把他弄成这样了?” 纪无情冷笑两声道:“此地除了晚辈,并无别人。” 明心大师蹙起两道白眉,深深一叹道:“纪公子杀孽未免太重了!” 他虽然嘴里这样说,但内心对纪无情竟能连伤两大高手,却不存疑。 他接着望向全老大道:“既然全施主和刘施主都在这里出现,夫人必定也离开暗香精舍了?” 这次全老大不能再不开口,干咳了几声道:“不瞒老禅师,夫人已先走一步,目前正在鄢陵。” 他说此话,不无希望明心大师和白羽道长前往报讯之意。 明心大师两眼眨了几眨,道:“若二位随夫人行动,方才必不致发生这等惨事。” 纪无情冷冷笑道:“老禅师是说若百花夫人在,该死的应当是晚辈?” 明心大师立刻双手合什道:“阿弥陀佛,纪公子未免太多心了,出家人慈悲为怀,老衲怎忍见无端出现这种场面。” 只听全老大道:“老禅师,刘天残是先被杀的,夫人吩咐在下雇驮轿把他运到鄢陵城,吩咐过后就先走了,在下正在下山雇轿,不想姓纪的就冲出来了。” 他接着又道:“刘天残虽暂时被在下点了睡穴,但他失血过多,必须早些运进城里再加疗治。” 明心大师颔首道:“救人要越快越好,老衲和白羽道兄在这里代为守护,全施主就下山雇轿去吧!” 全老大巴不得明心大师有这句话,连忙站起身来,拱了拱手道:“那就有劳大师和道长了,在下这就雇轿去。” 纪无情知全老大此去至少要一个多时辰才能回来,明心大师和白羽道长少不得也要在这里耽误一个多时辰,随即抱拳一礼道:“晚辈也该告辞了。” 明心大师忙道:“纪公子慢走,老衲正有事要找你谈谈。” “老禅师要找我谈谈?”纪无情颇感意外道:“可是为伤了百花夫人手下的事?一人做事一人当,如果是谈的这事,那就大可不必了!” 明心大师摇头道:“老纳自然不会再谈这个,而是另外一件私事。” “老禅师请讲!” “前司马山庄少庄主司马骏,十年前皈依佛门,被老衲收为弟子,这件事纪公子一定清楚了?” “晚辈当然清楚。” “他数月前离寺出走,纪公子是否也清楚?” “晚辈不但清楚,而且还见过他。” 明心大师难掩惊喜之色,急急问道:“纪公子在什么地方见过他?” 纪无情道:“在官渡和他相遇。” 明心大师随之一皱白眉,望向白羽道长道:“这样看来,那件祸事,真是他闯下的。” 白羽道长吁口气道:“不管如何,总是要先见到无我小师父才好。” 纪无情只感一阵茫然道:“老禅师,道长,莫非在无我师父身上发生过什么事?” 明心大师叹道:“事情是这样的,月前武当的五位道友,由合肥至官渡途中,被一名佛门弟子无端拦途截杀,当场四人丧命,只有一名侥幸逃回武当,因此白羽道兄才找上敝寺,并告知杀害武当四位道友的人,正是小徒无我。” 纪无情吃了一惊道:“佛门中人上千累万,又怎知是无我师父干的呢?” 白羽道长歉然一笑,接道:“据逃回的那名弟子告知贫道,对方是位年轻僧人,而且双目已盲,因此贫道很自然的就会想到是无我小师父。” 这使纪无情不由暗暗吃惊,他想起与无我和尚相遇之时是在官渡,而这事又发生在和无我相遇之前,实在很难替他辩护。 但他却又不相信这事会是无我干的,因为他虽然凡心未泯,却绝非嗜杀之人,尤其不致无端杀害武当弟子。 纵然真有这回事,他和他相处多日,无所不谈,总该会在无意间提到,但无我却从未透露过任何口风。 明心大师紧盯着纪无情的神色道:“为了这事,老衲曾陪白羽道兄到过司马山庄,当时常庄主刚回庄不久,据他说无我和纪公子曾在官渡救过他一命,纪公子既然当时和无我在一起,一定知道他的下落了?” 纪无情道:“晚辈可以答应帮助老禅师和道长查明此事。” 明心大师紧紧追问道:“莫非纪公子真知道他的下落?可否带老衲和白羽道兄与他一见?” 纪无情略一沉吟道:“能否找到他,晚辈也无法确定。” 明心大师想了想道:“这样吧!老衲和白羽道兄若不查明此事,暂时也不愿返回少林,鄢陵城内有间‘青山客栈’老纳以前曾住过,回头就和白羽道兄住在那里,不管纪公子是否能找到小徒无我,都请在三日之内到‘青山客栈’去一趟。” “晚辈遵命,告辞了。” 在返回“垂杨草庐”的晚上,纪无情一直思解不透无我和尚怎会杀害四名武当弟子,即使明心大师和白羽道长不曾交代,他也必须查明不可。 这些天来,他和无我和尚一直住在“垂杨草庐”,无名老人第一次召见他们后,三天后又召见一次,亲自指点讲解秘籍上的刀术和剑术,以后就完全由他们自己练习。 不过据他所知,无名老人召见无我和尚的次数较为多些,而且再后来又把无我和尚安置在另外一间秘室,亲自为他施行复明之术。 此后两人就不曾再见了,连他复明之术究竟进行得如何,也不得而知。 也正因为如此,所以他才无法向明心大师和白羽道长保证。 当然,他是绝对不能把无我和尚住在“垂杨草庐”的事告诉他们。 至于他上次单独到了司马山庄,也是因为在“垂杨草庐”闷得无聊,才偷偷跑出去,今天的情形也是如此。 到达“垂杨草庐”住处,在房门口正遇上了周翠玉。 周翠玉一见他就带着不安神色问道:“你又跑到哪里去了?” 纪无情一愣道:“周姑姑,可是有什么事?” “老爷子刚才问你来!” 纪无情不知怎的,他对无名老人一见面就既敬又俱,闻言神色一紧道:“老爷子问晚辈什么?” 周翠玉道:“他老人家问你,必定有事,至于什么事,我也不敢问。” “晚辈这就过去参见老人家。” 他真想藉这机会去拜见无名老人,因为他来到“垂杨草庐”算来已半月有余,只见过无名老人两次。 也因而令他奇怪的是,虽然“垂杨草庐”前后数进有几十间房舍,但范围也并不算太大,竟然再也有不见无名老人的踪影。 难道他是一年到头足不出户? 只听周翠玉道:“慢着,没人通报,你怎可随便闯进去!” 纪无情想起无我和尚,默了一默道:“周姑姑,司马公子的眼睛到底怎么样了?” “可能已好得差不多了,说不定这一两天就可离开秘室和你见面。” “周姑姑听谁说的?” “这些天我曾到秘室去见过他好几次,当然是自己见到的。” “那就请周姑姑替晚辈通报!” 周翠玉摇头道:“不成,老爷子正在打坐,谁也不敢去惊动他。”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明天一早我去送早点的时候再找机会向他通禀。” 第二十一回 感恩家人喜团圆 纪无情既喜且疑的道:“这事晚辈总觉得有些难以置信,他的两眼被毁成那种模样,纵然扁鹊复生华陀再世,恐怕也难有回天之术。” 周翠玉淡淡一笑道:“老爷子能人之所不能,信不信是你自己的事,等见到司马公子以后,一切自然明白。” 正说话间,突见一位蓝衫老人,缓缓向这边走来。 纪无情凝目望去,但见这老人满头白发,赤面长须,神态庄严肃穆,不怒而威,步履沉稳中而又自然飘逸。 在这刹那,纪无情打内心有种莫名的肃然起敬感觉。 周翠玉乍见这老人,也不禁神色一变,急急垂手侍立,几乎连头也不敢抬。 赤面长须老人行至门前,轻咳了一声道:“待会儿就要他过去!” 周翠玉躬身应了一声是。 赤面长须老人随即又缓步而去。 纪无情只觉赤面长须老人的声音似乎有些耳熟,但在记忆中却又实在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此人。 “周姑姑,这人是谁!” “别问!”周翠玉用近乎命令的口吻道:“快些把仪容好好整理整理!” 纪无情茫然道:“天色快晚了,马上就要睡觉,还整理的什么仪容?” “你就这样去见老爷子吗?” “周姑姑刚才不是说要明天再去见他老人家?” “可是他老人家已经传喊你了。” 纪无情这才悟出方才赤面长须老人那句“待会儿就要他过去。”是要自己过去。 如此看来,那赤面长须老人该是无名老人手下所使用的人了,但周翠玉为何见了他如此恭谨畏惧? 实在令人不解,却又不敢问,以免再碰钉子。 说来连他自己也觉得奇怪,他在外面,大有目空四海之概,在司马山庄两度解围和今日对百花夫人手下大开杀戒,他全然不把那些对手放在眼里。 但一回到“垂杨草庐”,却又变得像只小老鼠般,几乎对这里的任何人,都要打心底做出毕恭毕敬的态度,对无名老人那就更不必说了。 于是他匆匆盥洗更衣,忙了将近顿饭工夫,才整理完毕。 在周翠玉的带领下,绕过最后一进草庐的左边,又到了紧靠山壁的那所独立跨院。 这里正是无名老人的住所,在半个多月时间里,纪无情仅来过两次。 在门口周翠玉吩咐道:“等着,我先进去为你通报。” 这次很快,纪无情还没来得及想什么,周翠玉就已在里面招呼道:“进来吧!” 无名老人依然坐在堂屋正中的藤编太师椅上。 他身穿织锦绣团花的杏黄长袍,面庞既圆又大,脸上虽白得不见半点血色,却又腻滑生光,看不出一丝皱纹,颔下则又光秃无须。 纪无情是第三次看到这样的面孔,每次都有打内心发出的凛然而又肃穆的感觉。 他慌忙上前深施一礼道:“晚辈纪无情拜见老前辈。” 无名老人微一欠身,湛湛目光,凝视着纪无情道:“看你的神色,好像杀气很重,可是在外面闯过祸来?” 纪无情心头一震,呐呐的不知该如何问答才好。 无名老人淡然笑道:“老夫明白,你不可能妄杀无辜,不过,现在还不是真正开杀戒的时机,而且将来真正大开杀戒时,对手也不是这样容易对付。” 纪无情谨问道:“老前辈传唤晚辈,可是有所训教?” “当然不是为了你今天杀人的事。” 无名老人语气稍歇,接着说道:“老夫第一次召见你时,曾说到府上十年前全家被害,真正元凶并非司马长风,而是另何其人,这话你还记得吗?” 纪无情道:“晚辈时刻不敢忘记,今日杀了几人,也正是为此事所引起。” 无名老人颔首道:“当时你曾向老夫询问这事有何根据,现在老夫就决定向你揭示真情,而且更要让你得到一番惊喜。” 纪无情虽然弄不清楚无名老人究竟要拿出什么证据,更弄不清有什么值得自己惊喜的事情。 纪无情却情不自禁拜伏在地道:“老前辈对晚辈的大恩大德,晚辈感激不尽!” 无名老人道:“老夫早已对你说过,当年和令尊曾是知交,而且令尊曾有恩于我,我今天对故人之子施以援手,不过投桃报李而已,如果要你感恩图报,那反而是见外了。” 这使纪无情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无名老人继续说道:“你年轻气盛,待会儿得知真相以后,必定急于找那女人报仇,所以老夫必须警告你不可过于冲动,小不忍则乱大谋,你可明白老夫的话吗?” 纪无情低头答道:“晚辈谨遵训诫!” 无名老人又道:“好在你不须忍得太久,那女人已到了鄢陵,可能由鄢陵再到司马山庄,想来你的报仇时机,也为期不远了。” 纪无情依然拜伏于地道:“那女人武功高不可测,所属高手又多,不但常玉岚蓝秀等人为她所用,连八大门派也必听令于她,晚辈一人之力,实不敢预料是否能报得大仇?” 无名老人不动声色的道:“司马骏将是你的帮手,他和那女人照样也有着血海深仇,必要时老夫也不能坐视。” “可是司马公子的眼疾?” “你放心,经过老夫详细检查,他的双目并未全盲,否则他如何能独行到西北大漠?又如何能与人对敌?经过这半月来的施行手术,老夫已可担保他必可完全恢复,连疤痕亦可不复存在,如果一切顺利,你明天就可与他相见。” 他说着,伸出右手虚空一托,竟然把纪无情的身子,由跪姿托得站立起来。 “翠玉,带他去见他的家人吧!” 周翠玉随即低声道:“纪公子随我来!” 骤闻无名老人之言,纪无情有如身在梦中。 十年前一家二十四口,全已死在一把无名大火,又到哪里和家人相会,莫非无名老人能施术使自己进入阴曹地府? 只听周翠玉又道:“愣在那里做什么?还不随我走!” 纪无情慌忙向无名老人施了一礼,茫然出了跨院,才再急急问道:“周姑姑,这是怎么回事?” “老爷子要我带你和家人见面,就是这么回事。” “可是舍下一家二十四口……” “方才我已对你说过,老爷子能人之所不能。” “可是人死不能复活……” “他们本来没死,哪里来的人死复活?” “真的?” “别问了,马上便可见面,见面一切自然明白。” 在这刹那,纪无情全身的热血,几乎要沸腾起来,他真的怀疑是身在梦中了。 绕过最得一进草庐的后侧,右边靠山壁处,又是一所跨院。 一进门就看见一位白发皤皤的老妇人正坐在天井中一棵桂树下的藤椅上乘凉。 纪无情定了定神,立刻扑倒在那老妇人膝前。 在这刹那,过分的激动,除了热泪夺眶而出,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那白发老妇人乍见一个年轻人扑倒膝前,也吃了一惊。还没来得及开口,纪无情就激动无比的叫道:“娘,孩儿是无情!” 那老妇人呆了一呆,顿时也泪水夺眶而出,俯身抱住纪无情道:“孩子,娘终于看到你了!” 母子恍如身在梦中,相拥喜极而泣。 当纪无情止住哭声,抬起头来,身前早已围了不少人。 只见一个身穿蓝色长衫的中年人伸手搭上他的肩膀,叫道:“二弟,你……你真的回来了!” 纪无情再抱那蓝衫人道:“大哥,原来你也……” 他本来要说“原来你也在世”,话说到一半,急急又咽了回去。 蓝衫人拉起纪无情道:“二弟,你大嫂也在这里。” 纪无情定了定神,站在蓝衫人身后的,果然是十多年不见的大嫂。 他还没来得及招呼,纪老夫人便喊道:“心儿,凤儿,还不快快见过你们二哥!” 纪无情转头望去,只见身侧正站着一个丰神如玉、翩翩潇洒的年轻人。 在那俊美少年之旁,另有一个娉婷妩媚、风姿楚楚的绝色少女。 他呆了一呆,望向纪老夫人道:“娘,这两位是谁?” 那俊美少年和绝色少女几乎同声叫道:“二哥,你真不认识我们了?” 纪无情也随即叫道:“原来是心弟和凤妹,你们都已长得这么大了!” 他方才一时之间无法认出弟妹,说来不足为奇,因为他十年前最后一次离家时,弟弟、妹妹才不过是十岁左右的孩子。 如今已长大成人了,一个出落得如玉树临风,一个变成千娇百媚的大姑娘,乍见之下,哪敢相认。 原来他的父亲纪飞虎和母亲纪老夫人共有三儿一女。 老俩口在结缡第二年便生下了长子纪无性,十年后生下次子纪无情,再十年后生下三子纪无心。 十年一胎,说起来也真是凑巧。 至于弟兄三人的名字,可能是因为纪飞虎结交方外好友太多,所以替儿子取名,都像佛门弟子的法号。 老俩口生下三子未得一女,巴不得能有一位千金,当真天从人愿,在生下纪无心的第二年,便一举得女。 夫妇二人高兴之余,为爱女取名小凤。 可惜纪飞虎在纪小凤五岁时,便不幸去世。 此时纪无情得与一家团聚,其内心的兴奋,岂是笔墨所可形容,他细算全家人口,至亲骨肉竟然一个不少。 不消说,当年那些陷身火窟的,一定是看家护院和仆妇下人了。 待全家情绪稍稍稳定下来,纪老夫人才望向周翠玉道:“周大妹子,你是从什么地方把无情带来的?” 周翠玉道:“老夫人,纪二公子来到这里已经半个多月了,至于他在外面十年的经过,待会儿让他自己和你细说吧!” 纪老夫人愣了愣道:“既然来了半月多,怎么早不通知老身一声?” 周翠玉歉然笑道:“这是老爷子的安排,其实我早就希望你们全家见面了。” 纪老夫人又显出激动之情道:“老爷子对我们纪家,实在恩同再造,待会儿老身就向他老人家叩谢去!” 周翠玉道:“现在该你们全家好好谈谈了,我该走啦!” 纪老夫人一边起身相送周翠玉,一边吩咐道:“性儿,把你二弟招呼到我房里去,咱们大家好好聚聚。” 等纪老夫人把周翠玉送到跨院门口再回来时,全家人早已拥在纪老夫人房中。 老夫人的居室十分宽敞,布置得也颇为雅致。 纪无情叙述过自己十年来的境况后,迫不及待的问道:“娘,到底是怎么回事?当年家中惨遭火焚,全家是怎么逃出来的?又怎会来到这里?” 纪老夫人叹口气道:“咱们全家的性命,都是老爷子救下的,若没有老爷子及时施以援手,我们这些人,你真的一个也见不到了!” “老爷子是怎样救娘和全家的?” 纪老夫人再叹口气道:“当年司马长风派十八血鹰烧庄前,老爷子已预先得到消息,特地派出东方大姐和东方大哥前去救助……” 纪无情不等母亲说完,哦了一声道:“这两位老前辈是谁?” 纪老夫人道:“东方大姐一向住在挥旗山不归谷,那次她正好到‘垂杨草庐’来探望老爷子,老爷子就派她和东方大哥,姐弟二人一起到了南阳咱们家里。” 纪无情立刻想起上次东方霞带他和无我和尚初进“垂杨草庐”时,在门口曾遇到一位白发老人对东方霞口称大姐,想来母亲口中的“东方大哥”,就是此人了。 “两位老前辈到了咱们庄上以后呢?” “东方大姐和东方大哥到达咱们庄上当晚就出了事,好在当时已经有了防备,就在傍晚,全家遵照他们的吩咐,迁到后山的一处农家,并带出不少细软首饰,至于东方大姐和东方大哥以及下人们则留在庄上应变。” “后来呢?” “在当晚二更后,司马长风派出的十八血鹰果然来了,但他们并未得逞,除少数下人死伤外,全被东方大姐姐弟二人打退,据说血鹰也死了好几个。” “那么火烧庄院的事又是怎么来的?” “东方大姐姐弟见血鹰已退,下人们也都以为没事了,而且大家苦战半夜也都疲惫不堪,便不再戒备,各自安寝。” “谁知就在四更左右,又来了一批黑衣人,这批人不知从哪里弄来几十大桶桐油,先把桐油泼在庄院四周,然后放起火来。” “等东方大姐姐弟和下人们惊醒时,火势已是一发不可收拾,可怜几十名下人全部丧身火海,东方大姐姐弟凭着武功高强,总算得以幸免。” 纪老夫人说到伤心之处,眼泪又不觉像断线珍珠掉落下来。 围在一旁的纪无性夫妇、纪无心、纪小凤眼睛也都开始湿润。 纪无情黯然吁口气道:“这些放火的人,可查出来是受谁主使?” 纪老夫人揩拭着泪水道:“好在被东方大姐和东方大哥当场各捉住一个,但这两人不等问话,便咬舌而死。” “后来东方大姐姐弟检视他们身上,前胸都有一处铜钱大小的玫瑰花印,再检视他们的衣服,前襟里层又绣着‘暗香’两个字。” “东方大姐立刻断定是一个叫巫嫣红的百花夫人所为。” 纪无情不觉毛发皆竖,咬牙切齿,无名老人所言不假,他的真正仇家,果然就是百花夫人巫嫣红。 纪老夫人摇摇头,叹了口气道:“那次事件之后,据说武林中都传言咱们南阳世家惨遭大难是司马长风所为。” “岂知那位百花夫人比司马长风更加阴险狠毒,做下这样惨绝人寰的事,竟然推到司马长风身上,而她竟靠着沽名钓誉,反而受着武林中千千万万人的推崇,娘真不知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纪无情不能在家人面前表现得太冲动,强自镇定的再问道:“娘和家人是怎么到了这里的呢?” 纪老夫人道:“庄院已全数烧尽,已使得全家无所栖身,而最重要的,是东方大姐姐弟警告,若借住亲友家中,一旦被百花夫人查知,一定会派人再来斩草除根。” “最后听他们劝告,雇了几乘软轿,经过夜行晓宿的几天奔波,才来到这里,多蒙老爷子拨出一所跨院,供我们居住。” “娘和大哥大嫂弟妹等人,是否这十年来不曾离开‘垂杨草庐’一步?” “我们全家的确这十年来不曾离开‘垂杨草庐’一步,这是老爷子的吩咐,他说不但我们一家人不能让任何外人发现,连他老人家和身边的几位重要亲属照样也要隐秘行踪。” “因之我们整天都是足不出户,好在家里还有两名下人,出门购物或者办其他的事,都是由他们负责。” 老太太话说得太多,喝了口茶,再道:“这十年来,你大哥整天读书习字,他现在的学问可大了,四书五经倒背如流。” “另外又画得一手好画,老爷子客厅和咱们这里墙上挂的不少画,都是他画的。” 纪老夫人说着,指指墙上道:“你看,那就是你大哥画的。” 纪无情转头望去,墙上果然挂着一幅大约五尺长两尺宽的画轴,画名是“寒山秋月”,另有一首题诗,画得的确笔墨传神,颇见功力。 几乎不输当代名家,尤其题字龙飞凤舞,苍劲秀拔,下角题名“草岭山人”。 纪无情只看得嘴里啧啧有声的道:“大哥,咱们纪家一向以武学闻名武林,现在终于出了一位大画家大书法家了,这幅山水画得不输王摩诘,字也写得直追王羲之。” 纪无性脸上一热,尴尬笑道:“二弟,你怎么开起大哥的玩笑来了,你自小就比我聪明,若有十年工夫让你练字画画,那才真正够资格称为大画家大书法家了。” 纪无情也红着脸道:“兄弟这只手,只能拿刀,不能拿笔,你让我杀鸡杀鸭还差不多吧!” 一句话,逗得全家人都笑了起来,室内气氛也轻松了很多。 纪老夫人再指指纪无心和纪小凤道:“你弟弟妹妹也喜欢舞刀弄棒,另一半时间是跟着你大哥读书习字。” “不过,你妹妹还做得一手好针线,明天我就要她做套衣服送你。” 纪无情望着纪小凤道:“那就先谢谢小妹了!” 纪小凤也婉然一笑道:“我给二哥做衣服可以,但二哥必须做我和三哥的老师。” 纪无情一愣道:“像我这种不学无术的人,能教你和三弟什么?” 纪老夫人笑道:“她是要你教武功,这方面你大哥不如你,他们两个成天只知瞎练,没有名师指点,再练也练不出名堂来。” 纪无情摇头苦笑道:“说来惭愧,儿子可能只有这一点比他们稍好,其余的什么也胜不过他们。” 纪小凤忙道:“二哥,你如果想学做针线,我可以教你!” 纪老夫人道:“凤儿,和你二哥一见面就开玩笑,一个大姑娘了,还像小孩子似的。” 纪无性道:“娘,在二弟面前,她本来还算个小孩子嘛!” 这句话提醒了纪老夫人,她怜惜的望着纪无情道:“情儿,你今年已经三十二了,连个媳妇都没娶,你在外面这十几年,如果已有了合适的,只管对娘讲,娘马上给你娶,也算了却一番心愿。” 纪无情低下头道:“儿子不急,等报了大仇再说也不迟。” 纪老夫人蹙眉说道:“三十二岁了还不急?娘嫁给你爹的时候才十八岁,十九岁就有了你大哥,你现在为什么?” 纪无情道:“儿子现在有了娘和全家人,已经心满意足了!” 纪老夫人顿了一顿,道:“你大哥今年已经四十二岁了,到现在还没有生下一男半女的。” 纪无心插嘴道:“娘,大哥是个男人,怎么会生孩子?” 纪老夫人瞅了小儿了一眼道:“半天没说一句话,一开口就跟娘鸡蛋里挑骨头,若没你大哥,你大嫂一个人就能生出孩子来?” 这句话使得所有人想笑又不敢笑。 纪老夫人紧跟着又道:“总算老天见怜,你大嫂现在已经有了。” 纪无情赶紧说道:“兄弟恭喜大哥大嫂!” 纪无性道:“有什么值得恭喜的?四十二岁孩子还没落地。” 纪老夫人笑道:“你这话心儿听着又要鸡蛋里挑骨头了。” 纪无性一愣道:“儿子这话哪有什么毛病?” 纪老夫人道:“本来是十月怀胎,他可能会听成怀胎四十二年还没生出来。” 这次终于使得所有的人都笑了起来。 只有纪大少奶奶和纪无心羞窘得低下头去。 纪无情见母亲说话依然像当年一样的风趣幽默,自然也大感开心,不由趁机说道:“娘,现在全家已经团圆了,等报了大仇以后,咱们总不能老住在这地方。” 纪老夫人带些感慨的道:“前些天我才见过老爷子,据他说咱们报仇之期已经不远了,等消灭了百花门后,当然要再回到南阳去。” “若不能恢复往日的门第,怎么能对得起你那死去的爹呢?” 纪无情深深一叹,说道:“要想恢复往日的庄院,谈何容易,光是这笔钱,我们就无法筹措。” 纪老夫人道:“我们现在的状况,还不至于像你想象的那么坏,我们来时,曾带来五千两金子,另外还有些珠宝首饰。” “这十年来用度不大,并没用去多少,还有就是藏在老家地下的金银,也不可能被人挖掘,所以将来回到南阳,大可以量力而为。” “我们不妨把房子盖小一点,也用不着要多少下人,只要不离开祖宗庐墓就够了。” 纪无情感于无名老人恩德,而又一直弄不清他的身份来历,如今得知全家人已经在这里住了十年以上,自然对他的一切知之甚详。 纪无情便趁机问道:“娘,孩儿也蒙老爷子召见三次,看样子他老人家必定来历不凡,可是问起周姑姑来,她又不肯告诉,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纪老夫人摇摇头道:“娘也不能告诉你,因为这是老爷子的交代,不过,你也用不着纳闷,等报了大仇以后,一切自然明白。” 当晚,纪老夫人为了一别十年的爱子回家团聚,特地备下盛筵,并请来周翠玉做陪。 另外又在“垂杨草庐”大厅开了两席,这是宴请那边所有的人。 因为无名老人有规定,“垂杨草庐”的人,除周翠玉外,一律不准进入纪家别院,连无名老人自己也只有纪家初到时来探望过一次。 以后也只有大年初一会偶尔来过。 正因如此,纪老夫人也吩咐家人不可随便到前面去,这也就是纪无情来到“垂杨草庐”半月有余,而未被家人发觉的原因。 一顿酒筵直吃到深夜。 纪氏一家十年多来这是第一次如此兴高采烈过。 纪无情由于开怀畅饮,散席时已酩酊大醉。 纪老夫人早已吩咐纪小凤为他整理出一个房间,当下,就由纪无心和纪小凤把他扶进去睡下。 相信这一晚,他一定做了数不尽的好梦。 纪无情直到次日日上三竿,还在大梦方酣之中。 纪老夫人也不忍惊动他。 “纪公子!纪公子!” 耳旁终于听到有人喊叫他的声音。 这语气显然不是自己家里的人。 睁开眼来,原来周翠玉站在床前。 纪无情本是和衣而卧,这时一跃而起,歉然说道:“周姑姑,那边有不少年轻丫环,有什么事要她们来转达就成了,怎好意思劳动你老人家。” 他话出口后,才想起昨晚母亲说过,“垂杨草庐”的人,除周翠玉外,其余谁都不准随便进入这所别院。 周翠玉也并不解释,笑了笑,道:“我也不是七老八十,几步路就到啦,还劳动她们做什么?” “周姑姑这么早来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太阳都晒着屁股了,还早?” 纪无情这才觉出时间实在已经不早了,道:“昨晚因为喝得太多了,想不到一觉睡到现在。” “快随我来吧!你的好友司马小和尚眼睛已经复明啦!他回到房间后,第一个就是想看到你。” “真的?”纪无情差点儿跳了起来:“周姑姑,他在哪里,我们快去!” “就在你们从前往的地方。” 纪无情哪里还等周翠玉同行,冲出跨院,直奔前厅。 进入他和无我和尚原来所住的房间,无我和尚正在那里翻阅“冷金风雷剑秘籍”,他以前只是听纪无情代为讲解,现在则是亲自目睹了。 纪无情乍见此时的无我和尚,果然面容已完全改观。 这简直和十年前的司马骏完全没有两样,他双目炯炯有神,连眼眶附近的疤痕也全无痕迹。 在他来说,这真是双喜临门,既得和家人团聚,又得好友双目复明,兴奋之情,是可想而知。 “司马老弟!”纪无情奔进室内脱口喊叫。 此刻的纪无情,已不愿对司马骏再以“无我大师”称呼,因为他觉得那样叫实在太疏远了。 无我丢下秘籍,立即由座位上跃起,紧紧抱住纪无情,激动的叫道:“纪兄,小弟双眼终于复明了!也终于见到你了!” 无我简直真像恢复了十年前的身份,显得那样活泼而又焕发,当然,他的凡心也越发加重,也不再对纪无情以施主相称了。 两人紧紧相拥多时,无我才慢慢推开纪无情,道:“纪兄,你怎么称我为司马老弟了呢?” 纪无情道:“在我眼中,你根本还是司马骏,咱们当年曾义结金兰,若称呼你的法号,不是太生分了吗?” 无我点点头道:“对,小弟也有这种感觉,今天小弟双眼复明,重见大自然的一切美景,越发觉得生命的可贵,何况……” “何况什么?” “何况我已看出老爷子的心意,他老人家似乎很希望我弃僧还俗,只是不便言明罢了。” “连我也有这意思,只是不知你肯不肯,其实当初出家是你自己的决定,并无外人强迫,现在要还俗,也尽可自己决定。” 无我缄默了半晌道:“这样吧!事情不妨从长计议,不过你我之间,从今后就以兄弟相称,当然,若一同出门遇见外人,就另当别论了。” 他长长吁一口气,又接道:“小弟的意思是不管如何,这十年来终是曾以少林为家,如果要再返俗尘,也该回寺向师父他老人家禀明,这是做人的道理,也是应有的礼貌。” 纪无情正想陪同无我到鄢陵“青山客栈”和明心大师见上一面,如今见他先有此意,立即说道:“老弟,你用不着长途跋涉返回少林了,要见令师明心老禅师,近在眼前。” 无我眨了眨眼道:“莫非他老人家已经云游到附近?” 这是纪无情将近一个多月来第一次看到无我会眨眼睛。 他点了点头道:“不错,我昨日曾遇见过令师和武当掌门白羽道长,他们目前正住在鄢陵城内的‘青山客栈’。” 无我急匆匆的道:“走,小弟马上去见他老人家!” 纪无情拉住无我道:“用不着急,他说过,至少要在那家客栈停留三天,而且在见他以前,愚兄还要问你几件事情。” 无我两眼又开始眨动起来,问道:“你要问小弟什么事?” 纪无情神色霎时现出凝重,吸口气道:“老弟,咱们可不是外人,你对愚兄可要说实话!” 无我越发愣住,怔怔的道:“纪兄这话是什么意思,小弟什么时候骗过你来?又何况出家人不打诳语!” “实不相瞒,令师和白羽道长这些天来正在到处找你。” “小弟数月前无故离开少林,家师找我,并不值得大惊小怪,白羽道长对小弟有什么可找的呢?” “因为他们怀疑你做错了一件事。” “小弟无端离开少林,连自己也知道是做错了事。” “不是为了这个。” “那是为什么呢?” 纪无情又吸口气道:“事情发生在大半月前,武当派有五名弟子,由合肥至官渡途中,被一年轻僧人无端杀死四人,余下一人回武当报信,武当掌门白羽道长这才星夜到少林找到令师。” 无我摇了摇头道:“白羽道长这样做就不应该了,天下僧人成千上万,僧寺也不计其数,白羽道长为何单单找上了少林寺,难道这也是树大招风?” 纪无情轻咳一声,道:“说出来老弟别生气,因为武当派认定杀死他们四名弟子的人是你。” 无我神情为之一窒,道:“笑话!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这半个多月来,小弟和纪兄都在一起,有没有这事,你应该清楚?” “不错,可是事情是发生在你我在官渡相遇之前,愚兄实在无法为你辩护。” “他们怎能证明事情是小弟所为呢?” “据那位生还的武当弟子回去报称,杀人的僧人年纪甚轻,而且双目尽盲,手里使的又是一柄短剑,老弟,这些还不足以证明吗?” 无我呆了一呆道:“有这种事?纪兄,是否你也断定事情是小弟所为?” 纪无情苦笑道:“我自然不信,但却不能代你向令师和白羽道长辩解。” “纪兄。”无我双颊不住抽搐:“小弟可以对天发誓,绝不曾做这件孽事!” “我同样也怀疑是否有人故意做成圈套陷害你?” “小弟已经沦落到这种地步,还有什么再值得陷害的呢?” “我想他们真正想陷害的也许不是你,目的在引起少林武当之间的不和,你不过做了对方利用的导引而已。” “果真如此,小弟非马上去见师父和白羽道长不可了,否则事情因我而起,岂不罪孽深重。” “我正要陪你去一趟,请稍待一会儿,母在子不远游,我回去向家母禀报一声。” 无我茫然问道:“你什么时候认了一位义母?” 纪无情随即把家人十年前为无名老人派东方霞等所救,昨晚已经全家团聚之事说了一遍。 他为了不使无我内疚,并告知当年火焚南阳世家的真凶是百花夫人巫嫣红。 无我当场为纪无情道贺,但却禁不住内心又增悲哀。 在从前,四大公子当中,总算有个纪无情和他同等命运的,如今,孑然一身无家可归的,竟只剩下他一人了。 当纪无情禀告过母亲回来后,无我已戴上僧帽,并蒙上罩面黑纱。 “眼睛已经好了,为什么又蒙上黑纱?” “老爷子交代过,小弟双眼复明之事,暂时不能让外界任何熟人知道,小弟不敢不从。” 两人离开“垂杨草庐”,循着山路,直奔鄢陵县城。 无我提醒纪无情道:“纪兄,有件事你我都须留意,那就是千万不能让家师和白羽道长知道咱们住在‘垂杨草庐’。” 这本是纪无情要提醒无我的,此刻对方说了,反而省得自己再多叮咛。 无我又道:“这也是老爷子在闲谈中交代过的,他说武林中至今尚无人知道‘垂杨草庐’,更无人知道他老人家隐居在这里。” 纪无情道:“不错,武林中至今也无人知道愚兄的家人还活着,否则岂能安安静静的在这里度过十年。” 无我道:“等回来后小弟要马上去拜见伯母和令兄纪大哥,既然府上不再认为当年火焚南阳世家是先父所为,彼此见面也就谈不到尴尬了。” 纪无情望了望无我,忽然心中一动,竟然无意中触动起一桩意念。 他想到如果无我能弃僧还俗,倒不妨把妹妹小凤的终身托付于他,无我本就倜傥潇洒,小凤又花容月貌,正是一对璧人,天作之合,想来母亲和妹妹也必定同意。 可惜他又不便主动劝说无我弃僧还俗。 无我见纪无情像在想什么心事,忙问:“纪兄在想什么?” 他虽然黑纱罩面,但对外却看得十分清楚,只是别人看不清他的神色而已。 纪无情笑笑,道:“没什么,愚兄只是在想,你如果还俗以后,论年纪也早应该成家了。” 无我自我解嘲的道:“纪兄何必取笑小弟,纵然小弟还了俗,一个无家无业的人,拿什么养孩子老婆?纪兄比小弟大两岁,该成家倒是真的,可惜出家人无法参加你的喜宴,更谈不到喝你的喜酒。” 纪无情道:“愚兄的婚事,自有家母作主,你要一旦还俗,论婚事少不得要有愚兄料理了。” 无我顿了一顿,道:“纪兄,小弟说句切莫介意的话,听说你对桃花仙子蓝秀曾经一往情深过,可惜她已做了别人的妻子,不知现在内心是否还惦记着这件事?” “小弟劝你想开些,佛门中人讲究的是‘缘’,尘世间男女之间的事也是‘缘’,如果无缘,是勉强不来的,若因此而烦恼,实在太不值得。” 这几句话,实在正说到纪无情的心里去,使他一时之间竟然无所辩解。 无我似是意犹未尽,继续说道:“十年前小弟也曾遇个姿色不错的女子,当然内心也曾颇具好感,但也只是逢场作戏而已,从来没有‘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感觉,因之,也从未为这些事情烦恼过。” 纪无情自愧这方面确是不如无我多多,对于蓝秀,他确曾有过刻骨相思,但伊人既然已为他人所得,他自然不再存非分之念。 正因如此,近半个多月来,他数度邂逅蓝秀,表面上总是故意自作矜持,甚且冷漠相向,不假词色,说穿了也正是一种矛盾心理在作祟。 他不再答话,只是闷着头赶路。 第二十二回 释嫌公子访故人 进了鄢陵县城,很快便在城郊附近找到“青山客栈”。 这家客栈地点很幽静,难怪明心大师和白羽道长两位方外之人曾住在这里。 正值中午,刚好明心大师和白羽道长用过斋饭后并未外出。 两位方外高人为了清静,都住在后院上房。 纪无情要无我先在门外等侯,自己迳自敲门进入室内。 明心大师正与白羽道长在房内品茗清谈,一见纪无情,立刻起立相迎,打个稽首道:“衣衲料定纪公子必定如约前来,果然不曾失信。” 纪无情向两人见过礼后,道:“晚辈怎敢失信于老禅师和道长。” 明心大师忽然拉住纪无情,低声道:“纪公子来时可曾遇到百花夫人的人马?” 纪无情见明心大师神色甚为紧张,不由一愣道:“老禅师为何问起这事来?” 明心大师喧了声佛号道:“昨日老衲和白羽道兄陪同全施主将刘施主送进城,自然也见到了夫人。” 纪无情面现不屑之色道:“见着她不过是件平常事,老禅师何至大惊小怪?” 明心大师肃容说道:“老衲见了她,自然是件平常事,但对纪公子来说,却又大不平常。” “此话怎讲?” “她发现全施主两只耳朵不见,自然要追根究底,而全施主自然也要据实相告,夫人听完后,脸上立刻变了颜色。” “同时老衲和白羽道兄也得知纪公子不但削去刘天残一足一瘤,更杀死杨三和五六名夫人手下,你这祸实在闯得不轻。” “这是晚辈自己的事,何用老禅师*心?” “话不能这样说,南阳世家目前只剩下纪公子一人了,老衲怎忍心府上绝后?” “莫非那女人要杀晚辈?” “你杀伤她的手下这么多人,她如何能不恼,看她昨日的神色,大有杀你而后快的模样,因之,老衲不能不担心你来时是否碰到她的手下。” “她现在住在城内南大街‘天城客栈’,纪公子要千万留意不要被她的人碰上!” 纪无情漠然一笑道:“多谢老禅师关怀,晚辈不才,还怕不了那女人!” 明心大师大为不解的道:“老衲始终弄不清楚纪公子为何与夫人结下怨仇,夫人这一生,算得是巾帼英豪,女中丈夫,受武林中千万人的敬仰。” “她杀你用不着亲自出面,只要藉用桃花令符号召武林,只怕天地再大,纪公子也不再有立足之地了!” 纪无情不动声色的笑一笑,道:“真是这样吗?晚辈不识高低,倒要试一试看!” 明心大师带点无可奈何的叹口气道:“年轻人,老衲完全是好言相劝,你无端杀死夫人这多手下,一旦传扬开去,必定引起武林公愤,众怒岂可轻犯,夫人虽是仁心侠肠,只怕也忍不下这口气。” “如此说来,连老禅师也为那女人不平了?” “纪公子何出此言,老衲不平是一回事,但关心纪公子的前途又是一回事,否则又何必担心你被夫人碰上?” 纪无情正色道:“老禅师对晚辈的关怀,晚辈感激不尽,不过晚辈希望老禅师不要再提这件事!” “也好,你可找到了无我?” “不但找到了,而且已经把他带到。” 纪无情的话刚说完,无我已推门而入。 他翻身跪倒明心大师跟前,叫道:“弟子无我拜见师父!” 明心大师对这位曾是司马山庄少庄主的弟子,一向另眼看待,连忙扶起无我道:“快快起来,坐着和师父说话!” 无我落座后,纪无情也在一旁坐下。 无我带着无限歉意的躬身说道:“弟子犯下擅自出寺的大戒,还望师父治以应得之罪!” 明心大师喟然叹道:“过去的事,不必再提,为师今天能见着你也就够了。” “师父可是要把弟子带回少林?” 明心大师微一沉忖道:“那是以后的事了,你今后何去何从,完全由你自己决定,为师决不干预,只要你在外面过得平安,为师就放心了,不过,现在却必须向你查明一件事情。” “这事纪公子已对弟子说过,弟子就是来向师父解释的。” 明心大师凝下脸色道:“无我,出家人不打诳语,为师只盼你能说实话。” 无我哦了一声道:“听师父的语气,是否认为这事一定是弟子干的?” 明心大师语气一窒道:“为师自然希望事情不是你做的,但据武当那位道友回去的描述,行凶之人,又实在和你太相像了。” 无我双手合十,诵了声佛号道:“弟子只能明告师父,事情绝非弟子所为,至于行凶之人究竟和弟子如何相像,那就非弟子所知了。” 室内的气氛开始沉寂,许久,明心大师才转头望了白羽道长一眼,道:“道兄,你看怎么办?” 白羽道长叹口气道:“若无我小师父不肯承认,贫道也实在没有办法!” 这句话不由引起纪无情的愤怒,他虽一向敬佩白羽道长的为人,却也无法忍受。 纪无情随即冷笑道:“道长,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天下之大,僧侣何止千万,双目尽盲者亦不乏人,若仅听一面之词,硬指无我小师父是杀人凶手,纪某实在于心不服!” 这几句话,说得白羽道长脸色骤变。 明心大师怕双方当场闹翻,忙拍拍纪无情肩膀道:“纪公子,有话好说,不可冲动。” 纪无情索性大声道:“不必查问啦!事情是我纪无情干的,我向白羽道长投案!” 明心大师、白羽道长,连无我在内,在这瞬间,都不禁为之一怔。 无我急急说道:“纪兄,人命关天,此事岂可视同儿戏,你可是要替贫僧代罪?” 明心大师也紧跟着道:“纪公子,千万不可闹意气!” 纪无情哼了一声道:“在下现在可以对白羽道长明言,那年轻盲僧是我改扮的,杀人行凶自然也是我做的!” 忽见无我霍地拔出短剑来,朗声道:“师父和道长不必查了,弟子承认就是,现在弟子情愿自刎一死,以向死去的武当道友谢罪!” 白羽道长动作快如闪电,急急夺下无我手中短剑,歉然说道:“小师父这是何苦,事情到此为止,贫道不再怀疑你就是了!” 明心大师早知无我当年和纪无情是金兰之交,此刻见两人生死不渝的举动,也大大为之动容。 事情已到了这种地步,白羽道长还能再说什么。 明心大师也正好可以藉机下台,缓缓说道:“道兄,如果你想要小徒到武当去一趟,以便让那位生还的道友指认,老衲无不答应。” 白羽道长苦笑道:“贫道已讲过不再怀疑小师父,大师若再提这些,反而是对贫道见外了。” 明心大师总算放下多日来心中的一块石头道:“虽然如此,老衲对这事仍要设法继续访查,不能让行凶者逍遥法外。” 白羽道长道:“多谢大师为这件事费心劳神,贫道出外已久,也该转回武当去了。” 明心大师道:“如果道兄能多留几日,老衲很想和你再到趟司马山庄。” “大师还有什么事到那边去?” 明心大师语重心长的道:“自然也是为了纪公子的事,百花夫人这一两天就要赶到司马山庄,老衲要劝劝她不要再和纪公子计较。” 纪无情拱拱手道:“多谢老禅师关爱,不过,晚辈倒想托老禅师带给她一句话。” “什么话?可是要表明昨天的事纯是一场误会?” “不但不是误会,而是晚辈睁开眼睛看清了真相,老禅师请告诉那女人,让她自己把脑袋留下,免得晚辈下次动手!” 明心大师呆了一呆,骇然道:“纪公子,你怎么竟说出这种话来?” 纪无情道:“晚辈当年年幼无知,所以才受了那女人的骗,上了那女人的当,现在年事稍长,至少已分得出是非善恶,所以才能说出这种话来!” “阿弥陀佛!”明心大师诵着佛号道:“年轻人,听了你的话,老衲真的不能再说什么了!” 白羽道长也被纪无情的话愣在当场,只好抢着说道:“大师,这事不必再提了,贫道陪你去一趟司马山庄就是。” 明心大师也知道劝解纪无情无益,望向无我道:“你是打算随为师回寺,还是继续在外云游?” 无我忙道:“弟子暂时还不能回寺,求师父原谅!” 明心大师道:“为师先前已说过,绝不干预你的行动,不过你现在住在什么地方,总要告知为师才对。” 无我道:“弟子既属云游,自然并无一定之所。” 明心大师默了默,道:“也好,为师但愿你在外谨记往日的规诫,这样我也就放心了!” “老禅师放心。”纪无情道:“晚辈已决定和无我小师父一起行动,我二人相互照顾,绝不致有差错发生。” 常玉岚在家里待了将近半个月,既未查出插刀留柬之人,也未发现南蕙的踪影。 老太爷常世伦无奈之下,只好取消一月限期,准许他且回司马山庄访查。 一路之上,晓行夜宿。 到达开封之时,不觉又是几天过去。 直到来至司马山庄迎宾馆,他才知道百花夫人已经住在庄上不少天了。 这在他真是喜出望外,他本来早就有意偕同蓝秀到暗香精舍探望岳母,如今对方既然来到庄上,就用不着再长途往返了。 匆匆赶到庄内,在大厅外面就碰到一人十分面熟。 他明明知道这人是百花夫人的属下,却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那人一见常玉岚,老远就喊道:“常姑爷,你回来了!” 常玉岚终于勉强认出是神鹰全老大。 奇怪的是全老大怎么少了两只耳朵,别看两只耳朵在脸上占的位置并不明显,但少了它们却又最显眼不过。 “全前辈,是你?” 常玉岚一边说话一边只顾注意全老大的耳根。 其实这正表示他对全老大的关心。 但全老大却不做如此想,他干咳了两声道:“常姑爷,别看啦! 耳朵掉了,再看也长不出来!” 常玉岚不便多问,继续往前走。 突见迎面又有一人拄拐而来。 奇怪,这人又很面熟,照样也想不起来是谁? 直到身临切近,这人也咧嘴叫了声:“常姑爷。” 常玉岚皱了一下眉头,暗道:“这人真像刘天残,干嘛额头上那个突出的大肉瘤不见了?莫非去整容了?不过这一整反而不像‘独角蛟’了,还有,怎么左脚也少了一只?” 这一来他实在不敢确认,反正是百花夫人带来的人马,只好含笑点了点头,再向前走。 他心里不解的是,为什么百花夫人带来的手下全是些残缺不全的人。 “庄主,怎么到现在才回来?” 这次是总管陶林,说话间已快步迎了上来。 常玉岚计算一下,除了在金陵住了半个多月,加上往返时间,离家可不是差不多已经快一个月了。 “陶总管,这些天来庄上没事吧?” 陶林道:“庄主走后不久,庄主又发生了一件大事,好在多承纪公子帮忙解了围。” “哦!”常玉岚道:“又是纪公子帮忙,到底发生过什么大事?” 陶林刚要回答,蓝秀已出现在面前。 小两口久别重逢,陶林自然不便在旁打扰,迳自忙别的去了。 常玉岚忙着要先去向百花夫人请安,蓝秀道:“娘正在休息,你暂时别去打扰她老人家。” 进入内室,常玉岚先把在金陵家里这些天的情形叙述了一遍,不过,有关老太爷对百花夫人不满以及自己曾受责骂的事,都避而不谈。 接着,喝了口茶问道:“方才陶林说我走后庄上又发生过事情,而且又是纪公子解了围,到底怎么回事?” 蓝秀随即也把那天飞天银狐阮温玉率江上碧以及“南海三妖”、“塞外三凶”进庄寻衅之事和纪无情如何及时赶来解围的经过说了一遍。 常玉岚长长吁口气道:“看来纪公子对咱们的这番大恩,是永远无法报答的了!” 他说着忽然心中一动,带着讶然神色道:“照这样看来,他目前的武功,似乎更胜从前多多了?” 蓝秀点点头道:“以妾身的观察,你和陶林现在可能都无法胜得过他,上次‘南海三妖’来找碴时,咱们三人费了好大的力量,才把他们制服。” “但纪公子却仅凭一人之力,使得‘南海三妖’和‘塞外三凶’都不敢逞强,相较之下,不难明白他目前武功已高到什么地步。” 常玉岚沉吟了一会道:“上次夜间在黄河河堤上我曾和他展开过一场厮杀,当时我虽胜不了他,但他却没占到便宜。” “你可知道,他现在手中多了一口宝刀,那宝刀称得上削铁如泥,连‘南海三妖’手上的‘千年沉钢套’都被他劈断。” “有这种事?”常玉岚吃惊:“那宝刀必定有来历有名称?” 蓝秀摇头道:“可惜妾身见识不广,并不认识那是什么神兵利器。” 常玉岚缄默了半晌,道:“还好,神兵利器在他手中,并不致在武林中掀起风波。” 蓝秀黯然一叹道:“只是他口口声声要找你一决高下,贱妾不能不担心。” 常玉岚淡然笑道:“这倒用不着担心,对于他,我早已不存争名斗胜之心,如果败在他手下,给他一次扬眉吐气的机会。” “在我来说,反而未尝不是一种安慰,因为我们欠他的太多了!” 常玉岚既然这样说话,蓝秀也就不便再讲什么。 沉默了许久,常玉岚忽然想起刚才一进门所发现的怪事。 常玉岚不由问道:“刚才我一回来遇见两人,一个是神鹰全老大,一个像独角蛟刘天残,到底是不是他们?” “那是我娘手下的两条龙,不是他们还有谁?” “不对呀!他们怎会变成那种样子?” “那也是纪无情的杰作。” “什么?”常玉岚失声道:“纪无情怎会伤了他们?” “说来也许你不信,纪无情好像对我娘非常不谅解,刘天残被他割掉肉瘤削断一足是我亲眼看到的,另外还杀了杨三和我娘五六名手下。” “原来是他干的?那么全老大的耳朵也是他割的了?” “不错,只是他被削耳朵的事我不曾看到,但据说少林的明心大师和武当的白羽道长正好碰上了,要不然全老大更不知要受什么活罪。” “明心大师和白羽道长还不曾回山?” “他们为了查证那武当四名弟子是否司马骏杀的,所以并未离开开封附近。” 常玉岚紧蹙双眉道:“纪无情怎会做出这种事来?他当年也在夫人手下做过事,夫人待他不薄,为什么反而和她老人家过不去? 实在令人不解?” 蓝秀也幽幽一叹道:“我娘为了这件事,把纪无情恨到了极点,曾说找到他以后,非把他碎尸万段不可。” “纪无情杀伤了夫人的手下,夫人恨他是必然的,但我们要想办法化解才对。” “这还用你说吗?一个是我娘,一个是你的好友,也是我们的恩人,但我娘对这事已是下定了决心,再劝也没用。” “劝多了她连我也会责骂,前几天明心大师和白羽道长也来过,更曾劝过她,她老人家照样不给人家面子。” “待会儿我去劝劝她试试。” “我劝你要着眼色行事,别看你是她老人家的乘龙快婿,照样会碰钉子。” “可是我们不能眼看夫人和纪无情妄动干戈。” “只怕事情不是你我阻止得了的,本来我娘不准备在庄上久住,但她为了要找到纪无情,已决定不见纪无情,绝不会离开司马山庄。” 常玉岚若有所思的道:“她老人家怎能断定纪无情必在开封附近呢?” 蓝秀道:“据明心大师和白羽道长上次透露,他们曾在鄢陵遇见纪无情和司马骏,那时我娘也正住在鄢陵的‘天城客栈’。” “我娘还一直埋怨他们当时为什么不通知她,否则哪能让纪无情活到今天,正因为这缘故,我娘才断定他必定仍在开封附近。” 常玉岚面色凝重,想了想道:“果真他仍在开封附近,我倒要先设法找到他了。” 蓝秀点点头道:“我也这么想,如果我们能先找到他,就可以把消息透露给他,要他速速远走高飞,以免惹下杀身之祸。” 常玉岚道:“对,我正是这意思。” 蓝秀忽然想起了南蕙,忙道:“还忘记告诉你一件事,那天我在赶往暗香精舍途中,在鄢陵附近曾遇到南姑娘。” 常玉岚大为惊喜道:“什么?南姑娘已在咱们庄上?” 蓝秀怅然摇头道:“我曾说尽好活,劝她速回金陵或者随我回庄,但她坚持不肯,最后就只有眼看她又走了。” 常玉岚不能责备蓝秀,不过他内心已有了决定,那就是除了找到纪无情和司马骏外,也顺便要找回南蕙。 两人又谈了很久,丫环来报说百花夫人已知常玉岚回来,要他立刻过去见面。 蓝秀为了接待母亲,特别整理出一所最精致的跨院供百花夫人居住。 当下,两人一齐进入跨院。 百花夫人正懒洋洋的仰靠在起居间的一张覆有绣花锦缎的大圈椅上。 她身旁站着一名唇红齿白面目俊秀的年轻人。 这人正是百花夫人的义子乐无涯。 蓝秀和乐无涯早已相识,在这种情形下却不便为常玉岚引见。 常玉岚虽然心中有疑,照样也不方便问。 他急急前行几步,翻身拜倒道:“小婿常玉岚拜见夫人!” 他虽做了百花夫人女婿,仍以夫人相称,并未改口称她岳母。 “起来吧!” 百花夫人连身子也没移动一下,语气也出乎意料的冷淡。 常玉岚和蓝秀心里都有数,自然仍是为了纪无情的事。 常玉岚站起身来,垂手站立一侧,却不知下面如何开口。 百花夫人冷笑道:“玉岚,你交了个好朋友!” 常玉岚呐呐说道:“夫人指的可是纪无情?” 百花夫人哼了一声道:“不是纪无情还有纪有情?” 常玉岚道:“这事方才蓝秀已全对小婿说了。” 百花夫人道:“我知道秀儿会对你说的,而且你也看见了,全老大五官去了一官,刘天残断腿割瘤,这回不残也得残了。” “还有死去的杨三和几名弟兄,你已不可能看见,玉岚,我这一生,好强了大半辈子,如今一个后生晚辈的纪无情,竟无缘无故的惹到我头上,如果换了你,这口气可忍得了吗?” 常玉岚低下头道:“夫人,其中必是有什么误会,小婿和纪无情是多年好友,深知他的为人,夫人总该查明白了再做处置。” “住口!”百花夫人抬手一拍圈椅扶手:“我跟他有什么误会? 他可够资格跟我发生误会?你还敢为他辩护?” 蓝秀连忙向常玉岚使个眼色,一面陪笑道:“娘,何苦生那么大的气呢?保重身子要紧。” 百花夫人叱道:“娘岂是故意找气生的,身子是我自己的,难道我不想保重?” 蓝秀刚要再劝慰几句,只见百花夫人摆摆手道:“你们都回去吧!让我一个人安静一下。” 出了跨院,两人的心情都非常沉重,常玉岚道:“看来非尽快找到纪无情不可了,否则他一旦碰到夫人,势必凶多吉少。” 蓝秀道:“今天好好休息一下,明天你就在附近寻找他吧!尤其要去一趟鄢陵,据我预料,他很可能目前住在鄢陵。” “何以见得。” “因为他杀伤我娘手下是在鄢陵,而第二天又在鄢陵一家‘青山客栈’和明心大师白羽道长见面,这不是很好的证明吗?” 常玉岚也觉蓝秀的话有理。 “对啦!刚才在夫人身旁站的那年轻人是谁?” “我本来要替你引见,却又没机会,这人是我娘的义子。” 常玉岚哦了一声,皱眉说道:“请恕我说句你不想听的话,这人外表固然仪容不俗,但却似乎带着几分邪气。” “我和他一见面也有这种感觉,不过他在我娘面前却似乎十分得宠,你可看出他像谁吗?” “的确有些眼熟,但以他的年纪而论,我不可能从前见过他。” “你看他可像半年的暗香精舍总管乐无穷?” 常玉岚心中一动,急道:“不错,这人很像已死的乐无穷。” “他正是乐无穷的同胞弟弟,名叫乐无涯,我娘见他无依无靠,早在十年前就把他由家乡接了来,收为义子。” 常玉岚默然许久,才道:“当年乐无穷就并非好人,但照样也在夫人面前得宠,如今又宠此人,这对夫人实在并非好处。” “但站在晚辈立场,我又不便批评什么,你我也只能对这人敬而远之了。” 当晚,常玉岚难得有一次好好休息。 次日一早,他便一个人直奔鄢陵而来。 本来,蓝秀也想随同行动,但因有百花夫人在庄,又不便远离。 他预料若纪无情和司马骏真在鄢陵,必定住在城内客栈,因之,第一步便是遍访城内各处客栈。 实际上城内客栈,也不过三五家而已,访查起来,并不困难。 偏偏都是徒劳无功,但另外一件事却使他喜出望外。 那是他在一家客栈的住客登记帐上,居然发现了南蕙的名字。 偏偏南蕙正外出未归。 他问明了南蕙所住的客房,决定耐下心来等待。 于是他就在离店面不远的餐堂叫了一壶酒,几样小菜,一面自饮自酌,一面等待南蕙回来。 谁知刚坐下不久,便见一僧一俗两人,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 这在常玉岚来说,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原来进来的两人居然是纪无情和司马骏。 不过纪无情的打扮,却使他由衷吃惊。 他已不再是在黄河河堤和他拼搏过一阵时的纪无情,那时他蓬首垢面,乱发覆肩,衣衫也油污不堪。 如今则是衣履整洁光鲜,容颜焕发,意气飞扬,完全是一副翩翩潇洒的五陵佳公子的气派。 至于司马骏,也是看崭新的僧衣,只是僧帽下垂着一块蒙面黑纱。 常玉岚明白,那是司马骏不愿让人看到他那被毁的双目。 这是常玉岚十年来第二度和纪无情真正的相遇,至于出家后的司马骏,他还是第一次看到。 这时他反而故意背过脸去不使对方发现,因为他要暗中窥探一下纪无情和司马骏要谈些什么?以便查知目前二人的行动。 他明白,若当面探询,说不定将会遭到碰壁。 果然,纪无情和司马骏并未注意常玉岚。 两人找了一副靠窗的座头坐下。 纪无情先开口道:“老弟,今天你就破次戒开怀畅饮一番吧! 今后你我经常在一起走动,两人吃饭还要叫两样饭菜,实在有些别扭。” 无我迟疑了一下,道:“这样可以吗?小弟现在还是佛门中人,不应破了出家人的规矩。” 纪无情笑道:“你最多只能算半个出家人,从咱们在官渡相遇到现在,我就从来没见你烧过香,吟过经,拜过佛。” 无我语气尴尬的道:“照你这样说,小弟岂不成了佛门中大逆不道的叛徒?” 纪无情歉然笑道:“别介意,算我说错了话,其实佛就在心中,心中有佛,佛即存在,只要心存虔诚就成了,何必计较形式。” 无我默然不语。 纪无情又道:“更何况老爷子早就有意让你弃僧还俗,连我也这样盼望,你还顾虑什么?” 无我终于颔首道:“好吧!不怕我佛罪过,小弟就听你的了,只是小弟己戒酒十年,今日破戒,必须适可而止。” 纪无情道:“这方面愚兄不会勉强你,孔夫子是唯酒无量,不及乱,别喝过了头就好了。” 他说着招来店小二,吩咐端酒上菜。 两人的一番对话,常玉岚却听得清清楚楚,他想到这两人目前境况应该十分潦倒才对,但看他们一身打扮又叫了满桌的上好酒菜,又似乎生活极为阔绰。 这时常玉岚已沉住了气,反正两人这顿饭一定吃得很久,不愁他们跑掉。 只听纪无情道:“东方老前辈也应该来了,这次咱们两人要好好请请她。” 又听无我道:“如果她老人家不来这里,那不是空等了?” 常玉岚听到这里,暗暗寻思道:“东方老前辈是谁?莫非就是上次救我一命的千手观音东方霞?” 说来惭愧,千手观音东方霞在挥旗山不归谷虽然救过他一命,他却没看到对方。 因为东方霞为他施行过疗毒解穴之后,他必须三天才能清醒复原,而当他清醒之后,东方霞早已启程赶来鄢陵。 他所看到的,只是少谷主东方绿珠,连这一切经过,也是东方绿珠告诉他的。 他对千手观音东方霞,可以说大恩未报,如今听说她要来,又怎能不迫切的等着见上一面。 他聚精会神的再听下去。 纪无情道:“听说那女人早已住进了司马山庄,目的自然不外是要找到我。” 无我道:“所以你的行动必须隐秘,千万别让那女人发现形踪,那女人手下眼线众多,连八大门派都为她所用,至少暂时咱们惹她不起。” 纪无情冷笑道:“如果不是老爷子不准轻举妄动和周姑姑的一再叮咛,我早就主动到司马山庄找她算账!” “她的武功诡奇莫测,纪兄还是要多加考虑。” “我不能为了那女人武功高就连仇都不报,即使豁上这条命又算得了什么!” 无我默了一默道:“话虽这样说,但纪兄却犯不着白白送上一命,更不能因而被人查知老爷子的隐居之处。” “所以,小弟劝你暂忍一时,一旦时机成熟,小弟也不能坐视,须知先父也是死在那女人手中,把小弟*得无处容身而不得不出家的也是她。” “这件深仇大恨,较之纪兄有过之而无不及,将来手刃那女人,应该是小弟的责任较为重才对。” 常玉岚只听得心头猛震,两人所说的那女人分明是指百花夫人,他万想不到纪无情和无我恨百花夫人恨到这种地步。 这就难怪纪无情要对百花夫人的手下大开杀戒了。 另外,他们所说的老爷子又是谁呢? 好像此人非常受到纪无情和无我的尊崇,而他们两人的行动又好像也在受着老爷子的影响。 他想再听下去,可惜纪无情和无我已只顾吃喝起来。 他不想再等,起身走了过去,抱拳拱手朗声道:“想不到在这里遇上了两位!” 纪无情和无我都不禁为之一惊。 但两人只淡淡的瞥了常玉岚一眼,并未答腔。 常玉岚走到跟前,再拱拱手的说道:“二位,虽然一别十年,但还不至于不认识我常玉岚吧?” 纪无情头也不抬,冷冷说道:“大名鼎鼎的司马山庄庄主,又兼号令武林的桃花令主,纪某哪会认不出来!” 常玉岚轻咳一声道:“纪兄何出此言?” “在下说的可有什么不对吗?” “若纪兄一味拒常某于千里之外,兄弟真不知要如何作人了!” “笑话,当今武林,阁下该是做人最成功的一个,何必睁着眼睛说瞎话?” 常玉岚咽下一口唾沫,转向无我道:“司马兄,没想到你也在这里。” 无我故意不动声色的道:“请恕贫僧双目不能见物,这位好像是常施主吧?” 常玉岚自然不知道无我已经盲而复明,但却明白对方此问是故意的。 常玉岚不觉顿了一顿道:“司马兄,当年彼此也曾是知交好友,久别重逢,正该一叙离情,何必如此对待常某?” 无我漠然笑道:“常施主,别忘记贫僧早已是出家之人,出家人四大皆空,哪里还有什么情字可言?” 常玉岚道:“可是僧俗间也不乏知交好友,难道兄弟就不能高攀司马兄这位方外好友吗?” 无我摇头道:“不必了,贫僧怕是如此一来,有辱常施主的身份。” “同马兄,何必做违心之论,若彼此之间真无情义可言,上次在官渡,你和纪兄又何必救我?” 无我诵了一声佛号道:“我佛慈悲,岂有见死不救之理,即使换了别人,贫僧照样也不能见死不救。” “上次之事,只是凑巧罢了,贫僧当初出手相救之时,根本就不知道被制在车中之人是谁?” 无我这番话并不勉强,当时常玉岚被飞天银狐阮温玉所制,人事不省躺在车中,即使明眼人也不易认出是谁,何况无我又是双目已盲。 但常玉岚还是勉强笑了笑道:“司马兄此话固然有理,可是你后来和纪兄到敝庄解围,又当如何讲呢?” 无我语气一窒,道:“那照样也是事有凑巧,否则,出家人又何必管那么多的闲事呢?” “司马兄不必再做违心之论,你和纪兄若无相助之情,又怎会进入敝庄?” “贫僧云游四方,何处去不得,若常施主不肯接纳,下次不去就是了。” 忽听纪无情道:“司马老弟何妨实话实说!” 无我不懂纪无情话中之意,愣了一愣道:“纪兄的意思……” 纪无情冷然道:“那就由我和他说实话吧!” 他转头望向常玉岚道:“常庄主,纪某说出原因之后,希望你最好马上离开!” 常玉岚正色道:“兄弟正想听听纪兄要说些什么?” 纪无情道:“纪某到贵庄的目的,就是为了找你。” “那最好不过,兄弟期盼十年,为的就是和纪兄重相聚首。” “你该知道我为什么要找你?” “不外是故友重聚,把酒言欢?” 纪无情不由仰脸狂笑道:“可惜你猜错了,纪某是要杀你!” 常玉岚并未感到过分惊骇,因为纪无情数度和蓝秀相遇所讲的那些话,蓝秀都已转告过他。 他朗朗笑道:“纪兄,你若真要杀我,我情愿死在你的刀下,但我必须要弄清楚,究竟为了什么?” “为了那女人!” 纪无情话出口后,才觉出有些下妥。 他立刻再补充道:“常庄主别误会,我指的自然并非尊夫人,尊夫人已名花有主,若纪某再存非分之想,那还算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 常玉岚接道:“兄弟明白,你指的是敝岳母百花夫人,实不相瞒,你刚才和司马兄说的话,兄弟已完全听到了。” “那很好,纪某就用不着再做解释了。” “可是兄弟不明白你和夫人何时结下仇怨?” “你去问她好了,常庄主,纪某现在还不想杀你,所以方才才要你马上离开。” “为什么?” “射人射马,擒贼擒王,那女人才是真正的元凶,你不过是附人而已,纪某当然要先杀了她,再找你算账。” 常玉岚长长一叹道:“纪兄,兄弟可以猜得出,你和夫人必定因故而产生了某种误会,夫人目前正在到处找你。” “兄弟必须向你提出警告,你杀伤了她不少手下,她可能也不肯轻易放过你,所以,我要劝你尽速远走他处,千万不能让她碰上。” 纪无情冷冷而笑,道:“阁下太小量纪某了,找若怕事,又何必生事?” “纪兄武功高强,只怕也不足以与夫人抗衡。” “大不了豁出一命而已,连纪某都不在乎,何需阁下*心?” 常玉岚只急得顿足道:“可是我们是多年的生死好友,叫我如何不担心?” 纪无情笑道:“如果阁下真是纪某的生死好友,纪某倒要拜你一件事,你若做得到,那就证明此言不假,否则,一切免谈!” 常玉岚大喜过望,道:“不要说一件,就是千件万件,兄弟也必须尽力,绝不使纪兄失望。” 纪无情却又摇摇头道:“不必啦!阁下做不到的事,我又何必勉强。” “只要兄弟做得到的,一定全力以赴。” “这事在纪某做起来也许很难,但换了阁下,却只是举手之劳。” “纪兄若不说出来,教兄弟如何下手?” “好吧!事情的确很简单,把那女人的人头拿来见我,到那时自可证明咱们的确还是好朋友。” 常玉岚猛闻此言,不由呆在当头,哪里还能说出话来。 纪无情继续说道:“你是她的乘龙快婿,她对你自然用不着戒备,谈笑之间,一举手就成了,常庄主,这点小忙,你究竟肯不肯帮?” 常玉岚吁口气道:“纪兄,你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纪无情不屑的道:“所以,我早就料到这件事你办不了。” 常玉岚搓着双手道:“纪兄和兄弟谈点正经的不好吗?” 纪无情霍然大笑道:“世上还有什么事比这个更正经呢?” 此时的常玉岚,当真是处在一生中最为尴尬的场面中。 但他和蓝秀一样,也只有逆来顺受,因为他出来本来就是要找到这两个人的,岂可一怒离去。 只见无我单掌立胸,缓缓说道:“常施主,贫僧今日难得开次酒戒,正准备和纪兄好好畅饮一番,你这一打扰,未免太煞风景了!” 常玉岚趁机道:“二位既然有此雅兴,兄弟何妨敬陪末座。” 无我道:“常施主言重了,堂堂武林大盟主,纪兄和贫僧怎敢高攀?” 常玉岚无可奈何地道:“两位不该始终如此对待常某,须知常某是一片诚心而来,绝无半点虚情假意。” 无我道:“贫僧并未怀疑常施主的来意,只是彼此境遇不同,身份不同,贫僧与纪兄单独相处,可以无话不谈,有常施主在此,就未免碍事了。” 常玉岚暗忖道:“看来这两人的关系似乎较十年前更为密切,当年南阳世家分明是司马长风派十八血鹰烧的,纪无情全家无一幸免,难道他对司马骏就毫不迁怒?” “而夫人号召武林各大门派消灭了司马长风,也等于为纪无情报了仇,他为何反而对夫人既误会又痛恨?……至于司马骏,那倒有情可原。” 只听纪无情也帮上了腔,道:“常庄主,知趣的还是趁早离开的好,回去对那女人讲,要她把脑袋自行割下来留在司马山庄,过两天我就去取。” 忽听无我叫道:“纪兄,不必跟他罗嗦,东方老前辈已经来了,咱们快到门外去迎接她吧!” 原来无我正坐在窗口,已发现千手观音东方霞走在街上。 两人撇下常玉岚,匆匆奔出店门。 第二十三回 无情公子却有情 常玉岚依然僵立在原地。 此刻他最感不解的,是无我如何能发现千手观音东方霞已在街上? 纵然他有听音辨位的本领,但街上行人甚多,总不能连谁走路的声音都听得出来,果真如此,干脆就不必要眼睛了。 不大一会工夫,纪无情和无我果然陪同一名年约五十上下但面貌仍十分姣好的黑衣女子走了进来。 常玉岚不觉又是一愣,他早就听说过千手观音东方霞在五十年前就被武林七雄逼在挥旗山不归谷。 而当时她能在江湖成名,少说也是二十岁以上的人了,哪有七八十岁的老妇仍能保持如此容颜的? 想到这里,他立刻再回到自己原来的座位,决定弄清楚真相再说。 纪无情和无我簇拥着千手观音东方霞来到那副靠窗桌头,东方霞毫不客气的居中而坐,两人打横相陪,而且执礼甚恭,和方才对常玉岚冷讽热嘲时的神态完全不同。 纪无情很快的又叫了几样菜,并添加了碗筷,把一张方桌摆得满满的。 他为东方霞斟满一杯酒,然后将自己的酒高举过额道:“晚辈敬东方老前辈!” 无我也跟着举起杯来。 东方霞笑笑道:“怎么小师父也喝起酒来?” 纪无情忙代答道:“老爷子有意要他还俗,晚辈也劝他还俗,他现在已经是半个俗家人了,喝几杯似乎也算不了什么。” 东方霞问道:“你们怎知老身今天要来?又怎知来了之后要进这家客栈?” 纪无情道:“是周姑姑对晚辈们说的。” 东方霞道:“周大妹子也真是,老身到鄢陵来向老爷子请安也不是一次了,何必劳师动众相迎?又何必在客栈吃饭?‘垂杨草……’。” 她“庐”字尚未出口,突见纪无情暗使眼色,不觉转头望向坐在另一角的常玉岚,蹙了下眉,道:“这人好像很面熟?” 纪无情道:“老前辈一月前才救过他,应当会认出他才对。” 东方霞哦了一声道:“是常三公子?” 纪无情道:“不是他还有谁?” “既然是他,为什么不找他过来坐坐?” 纪无情望了无我一眼,却不便再说什么。 东方霞叹了一声道:“你们之间的事,老身心里早就有数,你二人既然不想理他,当初又何必救他呢?” “其实他倒并非坏人,只是受了那淫妇的牵连而已,否则在不归谷我也不可能耗费不少真力救他了!” 这些话常玉岚照样也听得清清楚楚,他已知道这看似中年而且风韵犹存的女人确是五十年前被武林七雄逼在挥旗山不归谷的千手观音东方霞,更知道她正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只是东方霞居然进一步的把百花夫人骂成“淫妇”,却使他骇异不已。 东方霞又道:“听说那狗淫妇目前已住在司马山庄,司马山庄原属大司马所有,岂可容那狗淫妇把庄院弄脏!” 纪无情愣了一愣道:“听说她是岳大司马的夫人?” 东方霞哼了一声道:“她凭什么?不过三十年前大司马抄家灭门是因她而起,倒是真的。” 她说到这里,似乎觉出机密泄漏得太多,急急变换话题道:“把常三公子喊过来,老身有话跟他讲!” 纪无情只好朗声道:“常庄主,东方老前辈召见,请过来吧!” 常玉岚巴不得有这个机会,来到座位前,深施一礼,道:“晚辈常玉岚,拜见东方老前辈!” 东方霞指指对面的空位道:“不敢当,常三公子请坐!” 常玉岚临坐前又是一礼道:“上次得蒙老前辈救得一命,恩同再造,真不知何日才得答报!” 东方霞淡淡笑道:“小事一件,何足挂齿。” 这本是一句客气话,但听在常玉岚耳朵里,却大有啼笑皆非的感觉,语意分明透着他的一条命,实在不足道哉,死活都不关重要。 东方霞又道:“老身早就知道,你和纪公子以及无我小师父十年前都是生死好友,他们现在对你不肯理睬,你可知道是什么原因?” 常玉岚道:“晚辈目前最大的心愿,就是要查明这项原因。” 东方霞冷笑道:“原因很简单,你不该娶巫嫣红的女儿为妻。” “巫嫣红”三字,常玉岚还是第一次听到。 他怔了一怔道:“巫嫣红是谁?” “就是令岳母自封百花夫人的那狗淫妇!” 常玉岚正色道:“老前辈为什么要对家岳母语含诬蔑?” 东方霞也扳起面孔道:“说起来她还真不够格让老身诬蔑,免得弄脏了老身的嘴,不过,尊夫人蓝秀本身也许并不算坏。” 她叹了口气,不胜感慨的又道:“要想纪公子和无我小师父和你和好如初不难,回去把那狗淫妇杀了就成。” “老前辈也要强人所难?”常玉岚只觉内心有股无名的冲动。 东方霞不动声色的摇摇头,道:“这是勉强不了的,还是留着她的人头让老爷子亲手杀吧!” 常玉岚心头一震道:“老爷子是谁?” 东方霞道:“老爷子就是老爷子,现在还不到让你知道的时候。” 常玉岚实在忍不下这三人的冷言冷语。 他刚要回到自己的座位,东方霞却又阴冷的笑了起来道:“慢着,你最近可曾返回金陵老家?” 常玉岚觉出此问必有原因,忙道:“老前辈怎么知道?” 东方霞哼了一声道:“府上被人插刀留柬,而且说明事情是因你而起,令尊怎能不召你回去查明原因。” 常玉岚岂能放过这机会,这正是其父常世伦限令他必须查明的大事,于是,急急问道:“老前辈怎会知道这件事呢?” 东方霞道:“老身当然知道。” “事情是什么人干的,还请老前辈示知一二。” “不必了,老身不可能告知你此人是谁,不过,此人对府上绝无恶意,否则,插刀削柬之处是在令尊卧房之外,岂肯留下令尊活命?” “可是那插刀留柬之人,究竟是何居心?” “希望你早日回家省视高堂,你在司马山庄十年不曾返回故里,难道就丝毫无愧于心吗?” 常玉岚窘然低下头去,一时之间,无法置辩。 东方霞继续说道:“另外,也希望你因而认清巫嫣红那女人的本来面目,因为令尊对她照样也十分不满。” 这使常玉岚越发惊诧,东方霞说的完全不假,他的父亲常世伦上次大发雷霆中那番话,的确语气中对百花夫人颇为不谅,连带的对蓝秀也不具好感。 在他的记忆中,父亲常世伦从未提起过千手观音东方霞,东方霞怎么对金陵世家的事情如此清楚呢? 他虽然内心存在着太多的迷惘和疑问,却又不能盘问,因为他明白,东方霞是不可能多做解说的。 东方霞冷漠的笑了笑,脸色显得有些凝重,又道:“常三公子,有件事,老身料定你可能到现在还弄不明白。” “什么事?老前辈请说明白!” “贵庄十年来每年举行三次与桃花有关的武林大会,可是有的?” “这事已行之十年,武林中尽人皆知,自然是有的。” “今年三月十五的‘赏花大会’,为什么不曾如期举行?” 常玉岚心神一紧,道:“说来惭愧,一来是本庄桃林业已被人砍伐得不成样子,二来是有人居然假冒晚辈和贱内的名义发出停止‘赏花大会’的柬帖,以致今年第一次的武林盛会未能举行。” 东方霞道:“老身问的正是这两件事。” 常玉岚迫不及待的问道:“莫非老前辈知道这两件事是什么人干的?” 东方霞若有所思的道:“这两件事自然并非一人干的,只是配合得事出凑巧罢了。” “到底是什么人干的,老前辈请讲!” “老身虽弄不清楚是谁派人砍伐了贵庄桃林,但却知道冒名发帖之人。” “请问老前辈,是谁冒名发帖?” “令岳母百花夫人巫嫣红。” 在这刹那,常玉岚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呆了半晌,才冷热摇头道:“老前辈何苦如此捉弄晚辈,这种话,即使三岁孩童,也难以置信!” 东方霞不动声色的道:“老身早就料定你不会相信,所以话出口后,连自己也有些后悔了。” 常玉岚正色道:“但求老前辈能说出使晚辈相信的理由?” 东方霞颔首道:“也好,那么老身先问问你,司马山庄一年举办三次武林大会,这可是令岳母的主意?” 常玉岚摇头道:“是晚辈和贱内决定的,同时也可说是应武林同道的盛意要求。” “这就对了,所以令岳母一开始就不赞成,只是不便强加制止而已,否则她为何十年来三十次武林盛会竟然一次都不参与呢!” 若不是东方霞提起,常玉岚真还不曾思考过这件事,百花夫人的确十年来从未参加过一次武林盛会。 按理说司马山庄归她所有,她又身为长辈,盛会应当由她亲自来主持才对。 但她不到司马山庄参与武林盛会,却也并不能认为她就是反对此举。 想到这里,常玉岚轻咳一声道:“可是老前辈不能根据这理由就断定冒名发帖之人是家岳母?” 东方霞平静一笑道:“常三公子稍安毋躁,令岳母最大的用心,是不希望把司马山庄做为武林集会之所,因为武林中人多嘴杂,说不定就有人无意中揭破她的隐秘。” “到那时,她必将身败名裂,永远无法在武林中立足了,更遑论继续号令武林。” 常玉岚摇摇头道:“老前辈这理由并无法使晚辈充分相信。” 东方霞并不生气,笑了一笑道:“老身只是看在令尊一生行侠仗义,不忍见常三公子陷于不义,所以才趁这机会提醒你,至于相不相信,那是你自己的事,对老身并不重要。” 她长长吁了一口气,又道:“不过老身并不希望你和纪公子以及无我小师父闹成现在这种局面。” 常玉岚忙道:“晚辈又何尝愿见这种局面出现,这次晚辈离开司马山庄来到鄢陵,目的也就是寻访纪兄和司马兄,求得他们谅解。” “他们在官渡既然肯救晚辈于不死,以后又数度为司马山庄解围,见面时却又对晚辈如此不理不睬,实在令人不解?” 忽见纪无情神色一变,急急问道:“阁下怎知道在下和司马老弟住在鄢陵?” 常玉岚道:“纪兄上次在鄢陵山路上杀伤夫人手下,次日又在鄢陵城郊‘青山客栈’会见明心大师和白羽道长,难道还不足以证明你人在鄢陵?” 纪无情望了无我一眼,不再言语。 就在这时,突闻店门口脚步声响,接着有人叫道:“南姑娘回来了!方才曾经有人找过你,那人正在餐堂里,还没走。” 进入后门的果然是南蕙。 常玉岚不愿让东方霞等三人得知此事,因为他希望能和南蕙单独谈谈,这时心下难免十分着急,深恐她迳自闯进餐堂。 好在南蕙并未这样做,不消说她是要进入上房稍为修饰再出来与人相见,姑娘大了,爱美乃是天性。 更何况她并不知道来人是谁? 常玉岚也随即起身道:“在下暂时失陪,去去就来!” 他匆匆来到南蕙的上房门口。 门虽虚掩,对方已是二十六七岁的大姑娘了,当然不便迳自推门直入,只有停下脚步,先敲了敲门。 “谁?”南蕙依然是十年前那样娇滴滴的声音。 “我。” “你是谁?” 常玉岚推门而入。 刚跨进一步,他便急急又退了出来。 南蕙果然正在更衣。 她显然没看清是谁,嘴里冷冷叱道:“你这人怎么这样冒失,姑娘家的房间,可是随便乱闯的吗?” 常玉岚窘然说道:“南姑娘,我是常玉岚。” 南蕙吃了一惊道:“你怎么来了?” “我是特地来看你的。” “进来吧!” 这时南蕙已换好衣服,乍见之下,她已不再是十年前天真活泼的少女,而是另具有一种成熟美,风韵更胜当年。 尤其身材和面貌,除了肤色稍黑一点,完全和蓝秀酷似,若换了别人,真分不清她究竟是南蕙还是蓝秀。 她神色非常冷淡,指指床边的木椅道:“请坐吧!” 接着自己在床沿坐下,又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常玉岚叹了口气道:“我听贱内说过,她前些天在附近山上曾遇见过你,所以料定你可能在鄢陵附近落脚。” “今天打听不少家客栈,总算皇天不负苦心人,找到了你。” 南蕙低下头道:“我明白,你是希望我回金陵或者司马山庄,上次蓝姐姐也这样说过,所以,我要郑重告诉常三哥,用不着存这种念头。” “我是不可能再回去的了,不过,对你们夫妇这一番关怀,我内心还是十分的感激。” 常玉岚黯然摇摇头道:“这是何苦?你总该把离开金陵舍下的理由说明白?” “我只是想离开,没有什么理由。” “莫非家父和家母……” “常三哥别想得太多,老爷子和老夫人都待我很好。” “那究竟为什么呢?” “理由很简单,小妹不是常家的人,不能在府上住一辈子,老爷子和老夫人十年相待之情,日后我一定会好好报答。” 常玉岚哪能听不出她话中之意,默了一默道:“南姑娘,女孩子家一人在外闯荡,总是令我放心不下。” “目前有一个人,也是单身在外,你若执意不肯回金陵或司马山庄,倒不如和他做个伴儿吧!” 南蕙果然黛眉一扬,问道:“你说的这人是谁?” 常玉岚道:“这人你十年前就认识,而且你还曾照顾过他。” “他是谁?” “纪无情。” 南蕙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眨了几眨,有些不信的道:“他不是已经在江湖上失踪十年了吗?你为何忽然想起他来?” “并非想起,而是曾经见过他。” “真的,他在什么地方?”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你是否想见见他?” “如果他还在,我当然想见见他。” “你请稍待,我去去就来。” 常玉岚离开南蕙房间后,直奔餐室。 这时他内心有着一股莫名的兴奋,方才南蕙的话,含意已经很明白,想劝她回金陵或者司马山庄,似乎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若能撮合她和纪无情成就姻缘,正是一件两全其美的事。 同时他也明白,纪无情早就对南蕙颇具好感,当然,这和她长得和蓝秀酷似有关。 另外,他也希望能够藉此使纪无情不再对自己如此冷淡,使彼此之间,恢复往日原有的情谊。 回到东方霞等三人席位,除了东方霞对他还稍加理睬外,纪无情和无我还是像先前一样的冷淡。 常玉岚不能多耽误时间了,搭讪者望向纪无情,道:“纪兄,兄弟有句话想和你单独谈谈!” 纪无情头也不抬,喝下一口酒道:“事无不可对人言,有话请当面讲,何必单独谈,在下不认为东方前辈和司马老弟是外人。” 常玉岚尴尬一笑道:“兄弟当然不敢把东方前辈和司马兄当成外人,不过,这事还是单独谈谈较好。” 纪无情哼了一声道:“那就免谈吧!” 无我也紧跟着道:“常施主,贫僧难得和纪兄畅饮一番,最好别来打扰!” 常玉岚正在大感窘迫之际,还好,东方霞开口道:“纪公子,老身看得出来,常三公子必定有要事相告,你就离座和他一叙吧! 老身绝不怪你失礼就是。” 纪无情稍一犹豫,终于站起身道:“如此晚辈就暂时失陪了!” 常玉岚转过身去,在前带路。 出了餐堂,纪无情忍不住问道:“常庄主,你想把纪某引到哪里去?” 常玉岚放缓脚步道:“兄弟想带纪兄去见一个人。” “可是令岳母百花夫人?” “也是一个女人。” “那可能是尊夫人了?”纪无情主动停下脚步道:“请恕纪某不愿见她。” 在这刹那,纪无情已很快的想到常玉岚必定和蓝秀同住在这家客栈。 只听常玉岚道:“贱内当年和纪兄也曾相识过,纪兄为什么不愿见她?” 纪无情冷笑道:“她必定已经告诉过你,纪某这些天已和尊夫人见过两次,何必再见?而且她已做了阁下的夫人,男女有别,更不是纪某所该见的!” 常玉岚微微一笑道:“兄弟从未听说过朋友之妻不可相见的道理,果真如此,反而显得纪兄心地不够光明了。” 纪无情不屑的一笑道:“既然阁下说出这种话,在下反而非见她不可了。” 来到南蕙的房门前,常玉岚当先推门而入,叫道:“南姑娘,我把这人带来了,你看他是谁?” 南蕙猛见纪无情,不由啊了一声道:“纪大哥,真的是你……” 在她的想象之中,纵然纪无情真的来了,也必定是一副落魄不堪的模样,甚至仍在疯癫之中。 谁知此刻站在面前的他,却是容光焕发,风姿翩翩,完全超乎她的预料。 纪无情原先还真以为是蓝秀,直到常玉岚在门外喊了声“南姑娘”,他才立刻想到是南蕙。 他对南蕙当年的照顾之情,除了感激之外,也早有着一份怜惜与爱意,看见了她,几乎像见到篮秀一样。 只是当时南蕙年纪还小,他也只能拿她当妹妹相看。 而此刻出现在眼前的南蕙,当年的稚气和娇憨已不复存在,而是一个风韵楚楚的成熟女郎了。 但模样儿却比从前更加秀丽了。 他呆了一呆,才呐呐说道:“南姑娘,真想不到又和你见面了!” 南蕙这才羞答答的道:“纪大哥,这十年来你都在哪里,我看你一定过得很愉快?” 纪无情吁口气道:“一言难尽,你如果想知道,我会慢慢告诉你的。” 南蕙红晕飞颊,低下头道:“好啊!我当然想知道。” “要告诉你不是现在。” “没关系,我想你不会马上就走。” “南姑娘,你可是路过此处?” “我已不再回金陵了。” “那就该到司马山庄去。” 南蕙看了常玉岚一眼,不再言语。 常玉岚忙道:“纪兄,兄弟想把南姑娘交给你照顾,当年她照顾过你,现在轮到你照顾她了,这要求想来纪兄不会不答应吧?” 纪无情何尝看不出常玉岚的心意,顿了一顿道:“纪某四海飘泊,到处为家,怕的是苦了南姑娘。” 常玉岚道:“正因如此,你们才该相互照应。” 南蕙深情款款的偷瞧了纪无情一眼,又低下头去。 常玉岚觉出此时此地,自己在旁边反而碍事,随即说道:“你们两位好好谈谈,兄弟该走了!” 岂知这次纪无情反而对他关心起来,急急问道:“你到哪里去?” 常玉岚道:“兄弟自然要回到司马山庄,并在司马山庄恭候二位的大驾!” 常玉岚在客栈柜台会了账,另把东方霞那一桌的酒菜钱也付了,却并未再过去告辞,迳自离开了这家客栈。 直到出了店门,他才看清这家客栈的招牌是“群贤老栈”。 其实他并未远离,只是在街头一边闲逛,一边注意着客找门前的动静。 因为他的目的,是想追踪东方霞和纪无情等人离开“群贤老栈”以后,他们究竟要到哪里去。 足足一个时辰过去,店门外的一条街连他自己也数不清究竟踱过了多少遍?终于发现他们走出店门。 千手观音东方霞走在最前,纪无情和无我在后簇拥相随。 奇怪的是并未发现南蕙的踪影。 这使常玉岚大惑不解。 难道自己好心好意的一番撮合,竟然无端告吹了? 看南蕙方才对纪无情含情脉脉的神情,以及纪无情对南蕙的情意流露,似乎不可能两人会不欢而散。 他开始犹豫,此刻究竟该追踪东方霞等三人好?还是马上进内去看看南蕙? 正在犹豫不定之际,突然一只手在他背后轻轻拍了一把。 他悚然回头,不由大吃一惊,但见身后站着一个全身银色披风,足登银色小蛮靴的绝色女郎,赫然是飞天银狐阮温玉。 他是吃过阮温玉大亏的,自然要暗暗提高警觉,以防她故技重施,好在此刻正在大街之上,他料定对方不敢随便出手。 另外,他也很希望能和她重见一面,以便问问她到底心存何意。 不等常玉岚开口,阮温玉便倩倩一笑道:“我料到你也许吉人天相不会死,果然还活着。” 常玉岚也冷然笑道:“这是什么话?” 阮温玉道:“你真是贵人多忘事,上次在逍遥津‘云集楼’你曾中过我的‘五阴九玄掌’,这种掌伤,除了我们‘八贡门’外,无人可救,难道你就结过疮疤忘记痛了?” “然而在下现在还不是活得好好的?” “所以到今天我才知道你们中原武林终究有人。” 常玉岚暗中注意附近动静,见阮温玉似乎只是单身一人,既无江上碧随行,也无其他护从。 常玉岚不觉问道:“阮门主的属下都到哪里去了?” 阮温玉笑道:“单独行动,不是自由得多吗?常公子司马山庄仆从如云,还不照样是单人一个?” 常玉岚见东方霞等人已经走远,再不跟上去就要失掉线索。 他只好说道:“逍遥津‘云集楼’之事,在下决定不再计较,我现在还有事,阮门主也该忙自己的去了。” 谁知阮温玉却一把拉住他的衣袖道:“小妹好不容易遇到你,正想找你谈谈!” 这情状使得常玉岚最是尴尬不过,大街之上,男女拉拉扯扯,成何体统,他不得不暂时放下跟踪的念头。 常玉岚不动声色的道:“在下和阮门主有什么好谈的?” 阮温玉娇媚一笑道:“只要人和人在一起,就一定有话可谈,何况你我在‘云集楼’一别,不觉已经一月,怎说无话可谈?” 常玉岚略一迟疑,道:“好吧!由我作东,就请姑娘到‘群贤老栈’小酌一番。” 阮温玉笑道:“那我就厚颜叨扰了。” 她咂了咂嘴,又道:“鄢陵是开封府的地面,由你作东是顺理成章的事,所以小妹也用不着客气。” 进入“群贤老栈”餐堂,常玉岚点过酒菜后,和阮温玉分宾主坐下。 那店小二直是发愣,他从未见过像常玉岚这样的客人,在仅仅一个多时辰之内,竟然连吃三次。 先是自己自饮自酌,接着又参加别人的筵席,现在又带来一个女的再吃。 其实常玉岚起先除了在自己这边喝了两杯酒,吃过几口菜,到了东方霞那边的一桌,根本连筷子都没动。 此刻他肚子里还真饿得很呢! 店小二端上酒菜之后,忍不住直向阮温玉偷瞧。 他从未见过这样美的女人,也只有住在这里的另一位姑娘,还可以和她比上一比,不消说那是指的南蕙。 阮温玉似乎涵量颇佳,高高举起杯来道:“小妹借花献佛,先敬常公子。” 常玉岚喝下一口酒道:“阮门主有话请讲,在下还急着赶回司马山庄。” 阮温玉道:“鄢陵离贵庄至少百里路程,现在已是未末时分,返回贵庄,恐怕要带夜了,何不就在这家客栈留宿一宵?” 常玉岚笑笑道:“上次在逍遥律‘云集楼’留宿,差一点送了命,这次又遇到阮门主,在下还想多活几天。” “卟嗤!” 阮温玉笑出声来道:“你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小妹可以向你保证,绝不再暗下毒手了。” “你可是因为这次没带手下,想到把在下带走不方便?” 阮温玉依然笑个不停,道:“你想到哪里去了?” “那是为什么呢?” “因为你现在已不是我希望的。” “你是说我对你已经完全失去了吸引力?” “那倒不是,而是我觉得你已经有了妻室,而且,尊夫人又十分美丽贤淑,我不忍心横刀夺爱,更不愿平白无故的破坏别人的美满家庭。” “你是什么时候有了这种想法?” “在上次到贵庄以后,那次虽没看到你,但尊夫人一定对你说过吧?” “内子的确对在下说过,那次你曾率领‘塞外三凶’和‘南海三妖’到敝庄,准备把敝庄一扫而平,可惜并未得逞,是吗?” 阮温玉格格笑道:“常公子,何必说得这样难听,实对你说,小妹上次到贵庄绝无恶意,只是因为关心你的掌伤,看看你是否回庄。” “可是‘塞外三凶’和“南海三妖”却当场干戈相向,若不是纪公子前往相助,只怕那天的后果就难以收拾。” “你要明白,‘塞外三凶’和‘南海三妖’并非我的属下,他们不过为了某种原因暂时听命于我而已。” “那天他们遭到纪无情的惩戒,小妹不但不曾出手相助,反而当场责骂他们,这事尊夫人必定也对你说过?” 常玉岚点点头道:“不错,所以在下才弄不清你到敝庄的用意何在?” “用意方才已经对你说了,我不再以你为,也是那天到了贵庄以后才决定的。” 常玉岚不由心情已经轻松了下来,笑了笑,道:“不知谁有这份福气,能被你雀屏中选?” 阮温玉带着羞答答的神情道:“你的好友——纪无情。” 常玉岚不觉暗暗吃惊,心下沉思道:“糟糕,若在从前,她配纪无情未尝不可,但现在不同,这让南蕙怎么办?自己的一番用心岂不又将白费?……” 阮温玉见对方未做任何反应,蹙了一下眉,关切的问道:“小妹这项决定,你认为如何?” 常玉岚耸了耸肩道:“这是你自己的事,在下怎好妄自参与意见。” “因为你和他是生死相交的好友,自然对他的为人最清楚不过,所以小妹才想听听你的意见,须知女孩儿家的终身大事,关系着一生的命运,小妹怎能不慎重行事。” “你为什么关忽然看上纪无情呢?” “小妹早就说过,小时候曾有一位相士为我推算生辰八字,然后告诉家父家母,说我将来的终身,一定要许配四大公子其中的一位。” “而纪无情又正是四大公子之一,我看中了他,又有什么不对吗?” “在下记得在逍遥律‘云集楼’时,你曾随身拥有一份四大公子的画册,当时你对他并不喜欢,为什么却又改变了主意?” “因为那画册上所绘的纪无情,蓬首垢面,邋邋遢遢,我怎会嫁给那种人呢?” “那画册上所画的他并没错。” “你只说对了一半,当我在官渡第一次遇见他时,他的确是那副肮脏样子,但第二次在司马山庄再见到他,就完全像换了一个人。” 她不等常玉岚的问话,她接着又说道:“至于今天再遇到他,他越发出落得一表人才了。” 常玉岚哦了一声道:“你今天也见过他?” 阮温玉道:“刚才他和一位老女人以及司马骏由这家客栈出去,你看见了,难道我不能看见?” 常玉岚似感不解的道:“你为什么不追上他?” 阮温玉窘然摇了摇头道:“我本想追上他,但有那老女人和司马骏在旁,想了想,还是免了。” “你可认识那老女人?” “虽然不认识,却和她交过手。” 常玉岚吃惊的道:“你怎会和她交过手呢?该不是认错人了?” “剥了皮还能认得出她的骨头,怎会认错人。” “可是你根本不可能有和她交手的机会?” “说来也是凑巧,就在你被司马骏和纪无情救走之后,我也来到了鄢陵,有天傍晚在城郊的关帝庙前遇见了她,彼此一言不合便动起手来。” “胜负如何呢?” “那老女人好厉害,武功简直高不可测,使得我连‘五阴九玄掌’都发不出来,后来看看不妙,只好半路抽身,要不然,后果实在不堪设想。” 常玉岚笑道:“难怪你刚才不敢追踪纪无情,原来是怕那老女人?” 阮温玉脸上一热道:“有这么一点点,她究竟是谁呢?” 常玉岚心想告诉她也无关紧要,当下,整了整脸色道:“提起此人,大大有名,她在五十年前,就曾名动江湖,中原武林黑白两道,对她无不闻名丧胆!” 阮温玉吃惊的道:“她在五十年前就出名了?我看她虽然老,也最多不过五十左右,而且模样儿还蛮不错呢!” 常玉岚笑道:“其实她的武功,也不算是最高的,中原武林,比她更高的,还多得很呢!” 他这几句话,自然是带有吓唬阮温玉的意味。 而阮温玉也的确有些心惊,眨着一对雪亮的大眼睛道:“我以前实在小量你们中原武林了,以后倒要多加留意才成。” “这叫做初生之犊不畏虎,不经一事,不长一智,在了奉劝阮门主,你还是收敛一些的好。” 在常玉岚预料中,最后一句话定会激恼了对方。 谁知阮温玉并未在意,反而幽幽一叹道:“小妹已决定不在中原武林惹事了,只求早点儿完成终身大事,我刚才所以不去追纪无情,遇到你也是一大原因。” 常玉岚心头一震道:“咱们之间,不是已经没事了吗?” 阮温玉忍不住笑道:“看你吓成那样子,放心,你有尊夫人蓝秀,我何苦再去搅和,我是说希望你能告诉我纪无情住在什么地方?” 常玉岚啼笑皆非的两手一摊道:“抱歉,我也不清楚。” 阮温玉黛眉一耸,立时娇叱道:“常玉岚,你说这话有谁相信? 你们是生死之交,他在官渡河边,冒死救你,你会不知道他住在什么地方。” “我阮温玉现在只求你帮这一点点忙,成人之美仅需张口之劳,难道你都不肯?” 这叫常玉岚真不知该如何解释。 他尴尬摇头,无可奈何的道:“在下和阮门主一样,也在追查他的下落,原因是彼此间虽属好友,却又误会很深,而他的性子又非常倔强,所以才形成现在这种局面。” 阮温玉见常玉岚不像说假话,不由跺脚道:“那你刚才为什么不去跟踪?” 常玉岚道:“是你把在下绊住,在下又怎样跟法?” 阮温玉又是一跺脚道:“早知如此,不管那老女人有多厉害,我也要跟过去!” 常玉岚道:“既然你上次在敝庄就属意于他,为什么当时不和他约定相会地点?” “谁说我没约定?我当时曾明告他要在开封的‘锦华居’等他三天。” “他去了没有?” “废话,他若去了,要说的话,何必等到今天?其实我在‘锦华居’一直等了他五天,后来有人告诉我他曾在鄢陵出现,所以才又赶来鄢陵。” “想不到你对他已痴心到这种地步。” “这不叫痴心,而是目前除了他已别无选择,你想我能远嫁到沙漠找沙无赦吗?而司马骏又是出了家,除非你肯把尊夫人休掉。” 常玉岚想了想道:“这样吧!你我双方都设法查访,他目前一定就住在鄢陵附近,我若查访到了,就设法通知你,你若查访到了,也请通知我。” 他这番话,实际上只是敷衍之词,因为他怎能让对方破坏了纪无情和南蕙之间的事。 阮温玉却是信以为真,忙道:“我就住在对面的‘天城客栈’,暂时不会离开,欢迎你随时和我联系。” 一顿饭吃了很久,他送走阮温玉后,随即赶往南蕙房间。 南蕙未随同纪无情行动,是件令他颇为思解不透的事,他哪能不急于查明原因。 岂料南蕙的房间已经上了锁,问明伙计,才知她已有事外出。 他本来要当晚赶回司马山庄,但为了查明南蕙动向,只好也在“群贤老栈”住了下来。 他无法提前就寝,夜晚每隔一段时间,必到南蕙窗外察看她是否已经回来。 谁知直到三更过后,房门的锁仍未打开。 南蕙究竟到哪里去了呢? 他记得店里伙计日间曾说过,她的行囊并未带走,而且也未结算店饭钱,若她要赶往纪无情那里,为什么当时不跟着一起走呢? 她的人三更还不回来,今晚该是不可能再回来了,常玉岚不能再等,在床上倒头便呼呼睡去。 一觉醒来,竟是日上三竿。 几乎已到了近午时分。 问过伙计,才知道南蕙四更左右曾返回客栈,早饭后又有事外出了。 常玉岚心知她这一走,又不定几时回来了。 他便决定先返回司马山庄,等过几天再回来看看。 出了鄢陵县城,在城西偏北五里外的山坡上,远远就发现一处庙宇,直到临近,才看清原来是座关帝庙。 他想起昨天阮温玉说过在城郊一处关帝庙前曾和千手观音东方霞动过手,莫非指的就是这里? 他看了看就要由庙侧的小路离去。 忽见从庙门里走出一个衣履崭新,面目俊秀的年轻人来。 常玉岚不禁心头一震,暗道:“他怎么也来到这里?” 原来这俊秀的年轻人竟是百花夫人的义子乐无涯。 第二十四回 百花夫人现真容 常玉岚十年前对乐无涯的哥哥乐无穷一向不具好感,而且彼此曾发生过冲突。 上次乍见乐无涯,见他面带邪气,举止轻佻,照样也打心底感到憎恶。 因之,和他从未交谈过。 但此刻彼此在鄢陵郊外相遇,总不能不打打招呼。 未等他开口,乐无涯早已迎了上来道:“常姐夫,你果然到鄢陵来了!” 常玉岚不答反问道:“乐老弟怎么会到了这里?” 乐无涯道:“小弟是奉夫人之命来找常姐夫回去的。” 常玉岚一愣,道:“夫人怎知我是到鄢陵来的?” 乐无涯似笑非笑的道:“这个小弟就不清楚了,她老人家只吩咐小弟到鄢陵来找你的。” “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小弟也不清楚。” “这就怪了,我前天由金陵回来拜见夫人时,她并没提起有事,昨天一早出发到鄢陵,她就有了事情,也未免太凑巧了?” “小弟也是昨天来的。” “你怎知道在这里可以等到我?” “实不相瞒,小弟已查出常姐夫昨晚宿在‘群贤老栈’,不便进内打扰,经问明这里是回开封的必经之路,所以才在关帝庙等你,同时有件大事相告。” 常玉岚急急问道:“什么大事?” 乐无涯嘿嘿笑道:“自然是寻找纪无情!” “你可认识纪无情?” “小弟虽没见过他,但却看到四大公子的画像,尤其有司马骏在旁,那就更不会错了。” “你见过他们?” “小弟昨日下午路经此处,发现有三个人在此路过,其中一个很像纪无情,另一个是面蒙黑纱的年轻僧人,还有一位中年女人。” 乐无涯所说的一点也不错,是东方霞、纪无情、无我三人。 他们昨日由“群贤老栈”离去时,也正是下午,居然能被乐无涯碰上,也算是巧合了。 常玉岚也正好可以问问他们的去向。 “他们由这里到什么地方去了?” “小弟本来跟踪了一程,但可能已被他们察觉,为了不使对方生疑,只好半途而止。” “夫人寻找纪无情的目的何在,你可知道?” 乐无涯忽然眉毛一耸,冷笑道:“难道常姐夫还不清楚?他杀了杨三,割了全老大的耳朵,削去刘天残的瘤子和砍断他一只脚,另有五六名弟兄也被他杀死!” “我当然听说过。” 乐无涯咬牙切齿的道:“不要说夫人对这事不只一次的大发雷霆,即使小弟,找到纪无情,也要把他碎尸万段!” 常玉岚不动声色的道:“乐老弟,你最好梢安毋躁,纪无情不是你可以杀得了的。” 乐无涯陡现杀机,冷笑道:“常姐夫,你也最好别小量了小弟,小弟幼学武功,更随夫人学艺十年,目前身手虽非炉火纯青,但也算不得等闲之辈!” 常玉岚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竟自炫武功的,难免对乐无涯反感越发加深,不由也冷冷笑道:“你自信比全老大刘天残如何?” 乐无涯不屑的道:“他两个算什么,马尾拴豆腐——提不得!” “这样说你自信可以和纪无情一较高下了?” “只要他敢来,小弟绝不会让他在手下走过十招!” “难得,如此看来,乐老弟该是目前武林第一高手了?” “小弟虽不敢自夸是武林第一高手,但对付纪无情,必定还绰绰有余。” “佩服,佩服!纪无情武功在我常玉岚之上,看来乐老弟比我已不知高出多少倍,有机会常某倒很想跟你学习学习!” 乐无涯窘然笑道:“常姐夫年纪比我大,又是亲戚,小弟的兵刃是对外不对内的。” “不妨比划比划,点到为止。” “算了吧!下次遇到纪无情,再让常姐夫看看小弟的身手。” “我倒真希望有这种机会一开眼界。” 乐无涯默了一默,忽然问道:“常姐夫可知道家兄是被什么人杀死的?” 常玉岚摇头道:“不清楚,想来此人武功一定很高了。” 乐无涯沉声道:“小弟若查出此人,照样也要把他碎尸万段!” 常玉岚道:“有其兄必有其弟,想当年令兄在暗香精舍,算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何等威风杀气,听说老弟不久之后,也要接掌暗香精舍总管,是吗?” 乐无涯笑道:“这是早晚之间的事,放眼暗香精舍,若不由小弟接掌,又有谁能干得了?” “的确,像老弟这样的人才,打着灯笼也找不到。” 乐无涯还要再说,常玉岚已不再答腔。 返回司马山庄,已是掌灯时分。 乐无涯迳自回到百花夫人那里复命。 常玉岚先和蓝秀见面,把在鄢陵一天来的经过叙述过后,尚未来得及开饭,百花夫人就派侍婢前来通知要他过去相见。 这次蓝秀依然陪同前往,进入跨院内厅堂,只见百花夫人像上次一样,仰靠在一张覆有绣花锦缎的大圈椅上。 乐无涯垂手侍立身侧。 此处并无其他侍婢。 常玉岚见过礼后,百花夫人冷声问道:“玉岚,你到哪里去了?” 这问话在常玉岚听来,实在老大不是味道,她明明知道自己是前往鄢陵,所以才命乐无涯按址寻找。 再者,乐无涯回来以后,必定也向她禀报过。 可见这种问话是多余而又并非善意的。 但他表面上仍得表现出一副恭顺的模样,躬身答道:“小婿前往鄢陵,乐老弟必定已向夫人禀报过了。” 这话分明也透着若干不悦。 百花夫人冷哼一声道:“你刚由金陵老家回来,为什么在庄上仅仅住了一晚,便又跑到鄢陵去?” 常玉岚正色答道:“小婿是希望能找到纪无情。” “那是准备通知他,要他千万躲着我?成全你的朋友之义,是吗?” “夫人这话小婿不懂,小婿不过想劝解纪无情不可与夫人做对。” “你见过他没有?” “见过了。” “他怎么说?” “他根本不给小婿劝说的机会。” “那很好!”百花夫人格格而笑,但笑声却震人心魄,道:“他不听你劝说,也许听我劝说,你只要负责把他请到司马山庄来就成。” “夫人可是要对他不利?” 百花夫人摇头一笑,这次笑得很甜,大有醉人之概。 百花夫人笑道:“他既然能杀死杨三,杀伤全老大刘天残,武功必定已非十年前可比,像这样的人才,我很想把他收为己用。” 常玉岚瞥了乐无涯一眼,道:“纪无情的武功不算高,比起夫人手下的乐老弟还差得多。” 百花夫人一愣道:“你怎么知道?他们两人根本不曾见过面。” “这是乐老弟自己说的,夫人只管问他!” 百花夫人侧脸道:“无涯,你可说过这种话?” 乐无涯挺了挺胸道:“孩儿受夫人调教十年,对付姓纪的,谅来还不成问题,姓纪的如此胆大妄为,下次见了面,孩儿绝饶不了他!” 百花夫人得意的一笑。 她望向常玉岚和蓝秀道:“娘这十年来,总算调教出一个像样的人来,无涯目前的身手,比他哥哥乐无穷有过之而无不及。” “将来他就是暗香精舍的小主人了,你们都别瞧不起他!” 常玉岚笑道:“他既然武功高出纪无情甚多,小婿怎敢瞧不起他。” 百花夫人整了整脸色道:“玉岚,还是那句话,尽快把纪无情找来,我要好好请他,绝不伤害他,最好连司马骏也一起请来。” “据无涯说,昨天曾看见他们走在一起,另外有一个女人,你一定知道她是谁?” 常玉岚担心百花夫人已查出东方霞的行踪,若故意隐瞒,反而不妙,当下,顿了一顿道:“那人是千手观音东方霞前辈,夫人必定知道此人?” 百花夫人脸色微微一变。 但瞬即嘿嘿笑道:“果然是她,也好,正可方便我一网打尽!” 常玉岚道:“夫人明鉴,东方老前辈并非坏人,小婿的一条命就是她老人家救的。” 百花夫人叱道:“她是你的恩人,却是我的仇人,她救了你,却又杀我,玉岚,如果有一天她和我仇人相见,你是准备帮着谁呢?” 这问题问得太突然,常玉岚根本不知如何回答。 但百花夫人却并不放过他。 她紧跟着再问道:“你说,究意帮着谁?” 常玉岚吁了一口气道:“我想夫人和东方老前辈纵然从前有过过节,还是化干戈为玉帛的好,何苦兵戎相见?” 百花夫人纵声冷笑道:“玉岚,这可是你该说的话吗?我把唯一的女儿都给你了,连司马山庄也交给了你。” “东方霞救你不过是举手之劳,难道她这举手之势就超过了我对你的恩情?” 常玉岚轻咳了一声,道:“小婿岂是个忘恩负义之人,怨仇宜解不宜结,还是请夫人三思。” 百花夫人寒着脸色道:“我岂止三思过,这些年来千思万思都有了,现在的局面,是我不杀她,她必杀我,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你懂吗?” “小婿不相信会形成这种局面。” “住口!”百花夫人抬手拍着椅背:“你不相信我相信,你不知前因后果,怎可妄下断语?” 连蓝秀也料想不到,场面会火爆到这种局面,两人中一个是母亲,一个是丈夫,简直不知如何劝说是好。 尤其百花夫人似乎已变得喜怒无常,任谁也有动辄得咎的感觉。 正在大感为难之际,还好,乐无涯趁机陪着笑脸道:“娘,您就别跟常姐夫生气了,气坏了身子可不是玩的。” “孩儿和常姐夫由鄢陵一路回来,知道他对您是忠心耿耿,将来若果真和那东方老女人碰上,常姐夫当然是帮着您啦!” 乐无涯这几句话果然有效。 百花夫人格格笑道:“还是你这小子会说话,我本来就不曾和他生什么气。” 说着,望向常玉岚。 她语气柔和的道:“玉岚,你没生我的气吧?方才我不是和你当真,怪只怪这几天我的情绪不好,脾气比较急躁些,你们做晚辈的,不要见怪才好。” “小婿不敢。” 百花夫人喝了口茶,忽然蛾眉一蹙,问道:“对啦!听说庄门外的桃林,一向茂盛向荣,为什么前些天我来时发现有些已被砍伐得残缺不全?” 常玉岚叹口气道:“这事发生在一月之前,不知何故,被人一夜之间,砍伐得面目全非,连带的连今年三月十五的赏花大会也未能举办。” 百花夫人脸色一变道:“可曾查出是什么人砍伐的?” “说来惭愧,小婿至今不曾查出。” 蓝秀紧跟着说道:“娘,至于赏花大会不曾举办,倒并非因为桃林已被砍伐,而是有人冒用玉岚和女儿的名义,发出柬信,柬帖上写的是今年赏花大会暂停一次。” 百花夫人双颊微微抽搐,略微沉吟道:“这样说来,那冒名发帖和砍伐桃花的该是一伙人了?” 蓝秀摇头道:“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 “因为那砍伐桃花的人,不外存心看司马山庄的笑话,他们反而是希望赏花大会如期举行。而冒名发帖之人,则又是存心不让武林同道前来司马山庄聚会。” “这两件事发生在一前一后,不过是事有凑巧罢了!” 百花夫人默然甚久,才点点头道:“你的看法很对,现在我必须提醒你们,今后庄上要多加戒备,说不定司马山庄的太平日子已经不多,一场腥风血雨的浩劫,很可能就要来临了。” 蓝秀和常玉岚互望一眼,却不便表示什么。 百花夫人继续说道:“十年来司马山庄举办了三十次的武林聚会,娘一次都不曾参加,本来今年曾有意前来主持赏花大会。” “还好临时有事未能成行,否则岂不白跑一趟了。” 常玉岚道:“不管如何,小婿希望五月五日品桃大会能够如期举行,桃林被砍伐的总是少数,多数仍能开花结果,招待武林同道谅来还不成问题。” 百花夫人点点头道:“好,我也这样想,若你们因而停办品桃大会,岂不正称了那冒名发帖之人的心意,而且也必坏了司马山庄的名头。” “现在离五月五日端阳节的品桃大会,已不到一个月了,我已决定留在司马山庄,即使有事须回暗香精舍,也必定会在品桃大会之前赶来。” 蓝秀喜形于色道:“那最好不过,女儿和玉岚早就盼望您能亲来主持一年三次的武林大会,这次终于盼到了!” 百花夫人再望了常玉岚和蓝秀一眼道:“王岚忙碌了一天多,必定很辛苦,你们就回去好好休息吧!” 常玉岚和蓝秀用过晚餐后,陶林和绝代又来闲谈了一会才离去。 室内只剩下小夫妻两人,常玉岚摇摇头道:“你觉得岳母这十年来似乎和从前不太一样了吗?” 蓝秀轻蹙黛眉道:“我也有这种感觉,她老人家好像变得脾气十分急躁,有时候甚至喜怒无常。” “你我以后对她老人家应该留心一二才是,免得惹她生气。” 蓝秀幽幽一叹道:“我想她可能受到什么刺激,而且我们又不方便问。” “很明显,她对纪无情是气到了极点,必欲杀他而甘心。” “不,刚才所说的那位东方老前辈,似乎和娘怨仇更深。” “那位东方老前辈正是救我活命的恩人,夹在她们中间,让我说什么好呢?” “这倒难了,昨日东方老前辈可对你说过什么?” 常玉岚犹豫了一下,才道:“当然,她对岳母也不会有什么好话。” “她说什么?” “还是别问的好,有些话令人难以启齿。” 蓝秀呆了一呆。 她虽未继续追问,却蹙眉说道:“她的话你可相信是真的?” 常玉岚故做不经意的笑笑道:“片面之词,自然难以采信。” “五月五日的品桃大会,你是决定要如期举行吗?” “连岳母都鼓励举办,岂可轻言废止。” 蓝秀黯然若有所思的道:“我总觉得有些不对。” “你想到了什么?” “可能就在那次品桃大会上,司马山庄会真的引起一场腥风血雨的浩劫。” 常玉岚神色一紧道:“这话可有什么根据?” 蓝秀凄然一笑道:“你别当真,也许是我在胡思乱想吧!” 两人又谈了一阵,便各自安寝。 常玉岚躺在床上,却是辗转反侧,再也无法入睡。 虽然他连日跋涉劳累,照说应该一合眼就进入梦乡,但因思潮起伏,心绪半刻不得宁静,只好披衣外出走动走动。 他在庄院各处巡视了一遍,虽然看到了几个男女剑士正在巡夜,但是警觉性确实是不够高。 他不觉想起日间百花夫人的警告,要他庄院必须加强戒备,的确值得自己留意。 又想到十年来经他一手训练出来的三十六名男剑士和蓝秀训练出来的十八名女剑士,竟然到现在派不上用场。 否则何至被“塞外三凶”一出手就打得狼狈不堪。 然而常玉岚不能怪他们,因为他和蓝秀当初训练他们就以锻练体魄强身为主,并未教他们杀人御敌制敌却更为要紧。 因为武林中讲是非重义气的人总是少数,以强凌弱恃技压人甚至滥杀无辜的才是多数,你不杀人,人却杀我,这又做何解释。 因之,他决定就从最近几天起,对剑士们彻底改变训练方式,否则,自己和蓝秀陶林等一旦离庄,若再有强敌压境,必定不可收拾。 但又哪有那么凑巧,纪无情和无我会及时赶来相助呢? 正行走间,不觉已到达百花夫人的跨院门前。 蓦地,从槐树下冲出一个人来。 此人出现得过于突然,竟把常玉岚吓了一跳。 刚要拔剑出手,才看清是全老大。 常玉岚不觉哑然失笑,他想起全老大两耳已齐根削掉,听力大减,自然事先并未听到他的脚步声。 现在猛见有人走近,难免会沉不住气冲出来。 “常姑爷,原来是你?” “全前辈,你怎么在这里?” “今晚夫人大门外是我负责守夜。” “那太辛苦你啦!” 全老大一跺脚,咬牙切齿的道:“辛苦点没关系,恨只恨纪无情那狗娘养的太可恶,咱这两只耳朵被他一割,几乎变成半个聋子了,不然怎会连常姑爷走路的声音都听不到。” “全前辈看开点,比起刘前辈来,你还是好多了。” 常玉岚话出口后,才觉出这种安慰人的话,说得实在不恰当。 果然,全老大哼了一声,道:“可不是嘛,比起死去的杨老三来,好得更多了!” 常玉岚搭讪着问道:“夫人已经休息了吗?” 全老大道:“夫人是否休息,咱也不清楚,她老人家有规定,一更过后,谁也不准进去,连咱在外面担任守护巡逻的也不例外。” “除了夫人,里面还有什么人?” “白天是侍婢们服侍,晚间好像只有一个贴身丫环和乐无涯住在里面。” 常玉岚内心一动,问:“乐无涯为什么要住在里面?” 全老大道:“他是夫人的义子,关系跟我们不同,而且他的武功很高,夫人一向派他担任内院护卫。” 常玉岚上前推了推门,门已由里面上了闩。 全老大跟进几步道:“常姑爷可是要进去?” 常玉岚道:“既然里面已经上了闩,就用不着进去了,我是睡不着,才想起来到各处走一遍,夫人这边的安全,更为重要。” “常姑爷你放心,夫人这边,一切由我们负责,倒是庄内庄外的戒备,还是要加强些才好。” 常玉岚暗叫一声“惭愧”,但他表面还是不在意的道:“司马山庄范围太大了,人手又不够,也只能如此而已。” 全老大皮笑肉不笑的道:“话不能这样说,就是因为庄院太大,所以才要加强戒备,说句常姑爷别介意的话,夫人来到这里第二天就透露过……” “夫人透露什么?” “她老人家说当年司马长风活着的时候,连庄上的看家护院都是一流高手,他居然能花银子把丐帮帮主费天行请来当总管。” “那时的司马山庄,称得上高手如云,实力胜过天下任何门派,而现在呢?却只剩下一个空架子,似乎谁都有资格到司马山庄来闯上一闯,你想,她老人家怎能看得惯?” 常玉岚淡然笑道:“在下如何能和司马长风相比,司马长风当年一心想吞并武林,自成霸主,所以才惨遭死无葬身的命运。” “我若和他一样,岂不也要重蹈覆辙了吗?” 全老大道:“不管如何,夫人已决定在最近几天亲回暗香精舍一趟,以便将那边的高手,调派一部分前来司马山庄,到那时常姑爷自可高枕无忧了。” “难得夫人对司马山庄如此关心!” 全老大咧了咧嘴道:“司马山庄本来就是夫人所有,她当然要关心啦!” 常玉岚哼了一声道:“这事何用全前辈提醒,若夫人想把司马山庄收回,在下随时可以交出!” 全老大见常玉岚似有怒意,忙陪笑道:“咱不过随便说说,总之,庄上加强戒备,的确是应该的。” 常玉岚冷笑道:“要加强戒备,用不着夫人回暗香精舍劳师动众,只要把纪无情请来就够了!” 一句话,激得全老大面色有如猪肝,干咳了一声道:“常姑爷有事请自己忙吧,全某护卫夫人的安全要紧。” 常玉岚走后,全老大嘀咕着骂道:“奶奶的,看来夫人把偌大一份家产交给他,也是瞎了眼了!” 他对百花夫人,称得上忠心耿耿,掉了耳朵,还要轮班守夜,也毫无怨言。 其实还有比他更忠心的,刘天残已把“独角蛟”的标志削去,又失去一只脚,还不照样要拄着拐轮班守夜。 他只顾守在跨院门外,对百花夫人在跨院内的动态半点也不清楚。 其实百花夫人这时并未安寝,正和干儿子乐无涯在灯下谈天。 这是一间十分精致充满旖旎风光的卧房。 粉红色的墙壁,粉红色的绣花地毯,粉红色的罗帐,一股迷惑的气息令人陶醉。 百花夫人只披着一袭蝉翼般的薄纱外衣,里面红色的肚儿和水绿短裤隐约可见。 她虽然算起来年纪至少已在五十开外了,但却驻颜有术,触目所及,肌肤滴粉搓酥,滑如凝脂。 她斜靠鸳枕,玉体半坐半卧,凤目半睁半闭,斜睨着坐在对面的乐无涯。 乐无涯此时也衣衫不整,两眼直直的像要喷出火来,死盯着百花夫人的全身。 许久,才听乐无涯道:“娘,儿子有件事不懂您的意思?” 百花夫人斜瞄着乐无涯道:“什么事不懂,说出来让我听听!” 乐无涯道:“上次您老人家冒用姐姐和姐夫之名,发出停止赏花大会的柬帖,目的是不希望武林人物再在司马山庄集会。” “为什么今天又当着姐夫姐姐之面,要他们如期举办品桃大会呢?” 百花夫人鼻孔里哼了一声道:“小孩子家懂得什么,彼一时此一时也,现在的情势和那时已经完全不同了,我的心意当然也不得不跟着改变。” 乐无涯眨了眨眼道:“娘可是为了要杀纪无情才改变了心意?” 百花夫人嘿嘿冷笑道:“你也太把那小子看高了,纪无情算什么东西,我要杀他等于捏死一只蚂蚁。” 乐无涯瞪大了两眼道:“那是为什么呢?” 百花夫人道:“为的是东方霞那可恶的女人又出现了。” 乐无涯怔了怔道:“莫非娘怕她?” 百花夫人撇撇嘴道:“她有什么可怕的,我是担心她后面还有另外的人。” “谁?” “这人叫东方青,正是那女人的同胞弟弟。” “东方青?”乐无涯皱着眉头道:“儿子没听说过。” 百花夫人不屑的道:“你连东方霞也是刚听说过,当然不会知道东方青是谁?” “他究竟是做什么的?” “三十年前,他做过山海关总兵。” 乐无涯啊了一声道:“他的官做得不小啊!” “他是大司马一手提拔起来的,是大司马最忠心的亲信。” “这就不对啦!” “有什么不对?” “您是大司马的夫人,他是大司马的亲信,又怎会和您做对呢?” 百花夫人叹口气道:“你年纪轻,不必多问,而且这些事情,你是永远也不会明白的。” 乐无涯呆一呆道:“东方青还活着吗?” 百花夫人道:“我只是担心他还活着,连他姐姐东方霞都在世,他自然活着的可能性很大。” “他的武功一定很高了?” “至少不在东方霞之下,我担心的不是他的武功,而是他曾做过独当一面的总兵官,手下党羽一定很多,不是轻易可以对付的。” “那么娘要姐夫、姐姐恢复举办武林大会的目的又是何在呢?” “我要在武林大会之后,留下八大门派掌门和其中杰出高手,共同对付东方青姐弟,把他们这股势力彻底消灭。” “那时武林中也就彻底太平了,我这一生也可高枕无忧,安度余年了。” 乐无涯只听得连呼吸也有些急促,呐呐问道:“娘,您可有把握使八大门派掌门和其他高手都乐于为您所用?” 百花夫人格格笑道:“我自信他们会心甘情愿的听我所用,何况,你姐夫姐姐手中还握有桃花令符,只要桃花令符一出,谁敢不遵?” 乐无涯点点头道:“儿子明白了,日间您曾说过武林中说不定又有一次腥风血雨来临,指的一定就是这件事了?” “你知道就好。”百花夫人说话间脸色一整:“无涯,这件事娘本来不想告诉你,现在只有你一人知道,千万不能向任何人泄漏。” “否则,不管你往日对娘再好,娘也会翻脸不认人的!” “您老人家放心,儿子怎敢随便乱讲。” “那我就放心了。” 乐无涯默了一默,忽然涎脸问道:“娘,蓝天倚的事该怎么办?” 百花夫人顿时蛾眉紧蹙。 她神色不安的叹口气道:“早知如此,在暗香精舍就该把他杀了,想不到他竟能私自脱逃,万一他把事情宣扬出去,我这三十年来在武林中所建立起来的声誉,就整个荡然无存了,所以,在目前来讲,除掉蓝天倚,比消灭东方青姐弟更为重要!” 乐无涯哼了一声道:“娘,儿子早就劝您把他除掉,您却又念着他昔日的好处,说什么于心不忍,现在可好,人已经跑了。” “现在找又找不着,并且劳动您老人家亲自出马,由暗香精舍直追到鄢陵,到现在连点线案都没有。” 百花夫人咬了咬牙道:“我想他一定就在鄢陵和开封附近,长留在司马山庄不走,这也是原因之一。” 乐无涯转了转眼球,低声道:“娘,他若当真逃到司马山庄,事情反而不好办了。” “为什么?” “因为您曾说过,他是姐姐的养父,而且当年把姐姐说为己出,若他被姐姐收容,您又怎能下手?” 百花夫人叹口气道:“说的也是,其实这方面我何尝没考虑到,所以我才告诉这些人出外追踪的人,只要找到了他,就地斩杀,就地掩埋,绝不可带回司马山庄。” 乐无涯嘿嘿笑道:“这还差不多,其实在这世界上,我才是最痛恨他的人,若把他交给我亲手杀掉,才称心愿!” 百花夫人斜睨一眼道:“你别高兴,从前有他和你轮流服侍我,现在只剩下你一个人,要知道娘不是好服侍的。” 乐无涯又涎起脸来道:“儿子什么都不成,就这方面还算能让娘满意。” 百花夫人抬手直指到乐无涯鼻子上道:“你别得意,蓝天倚当年也不差。” “娘!”乐无涯凑过脸去,低声道:“可惜他老了!” 百花夫人顺手勾住乐无涯的脖子,娇媚一笑,眯起眼睛道:“别说得那么难听,你将来也有老了的一天。” 乐无涯不由打个哆嗦道:“娘,儿子将来是否也要像蓝天倚的下场一样?” 百花夫人“卟嗤”一声笑道:“看你吓成那样子,娘老啦!有你一人服侍就够了,等你到了蓝天倚那种年纪,娘可能早就不在世上啦!” 乐无涯忙道:“娘快别说这种话,儿子希望您永远不死!” 百花夫人轻轻在乐无涯脸上拧了一把道:“等娘到了七老八十满身鸡皮疙瘩的时候,只怕我也不想服侍了。” 乐无涯趋势扑在百花夫人怀里道:“不,您会永远像现在这样的美貌无双。” 百花夫人又格格的笑了起来。 卧房内的灯熄了。 在这刹那,一切都归于…… 百花夫人回暗香精舍去了。 这次只是她一人回去,随带的人全留在司马山庄,连乐无涯也不例外。 她回暗香精舍的目的,乐无涯最清楚,全老大和刘天残也知道一点点,唯有常玉岚和蓝秀却蒙在鼓里。 常玉岚和蓝秀又开始操演男女剑士了。 以前的操演地点,男剑士是在庄外的迎宾馆前广场,女剑士是在内院,现在则是分别集中在大厅之外的两侧。 这是因为常玉岚和蓝秀已开始教他们真正的攻拒制敌招术,不宜再让外人看到。 但庄内喜欢看的人却不少。 尤其是全老大、刘天残、乐无涯等人,因为百花夫人一走,他们闲着没事做,都赶来凑热闹做壁上观。 另外,陶林和绝代夫妇有时也来指点指点。 男女剑士们近日来数度饱受欺凌,如今要学真正功夫,自然也练得非常起劲。 男女剑士们在休息的时候,有的仍在自动练习,全老大和刘天残一时技痒,也下场来了。 刘天残一下场就指着为首的杨海涛道:“老弟,你刚才这式子不对,这样对敌起来非挨打不可,必须左腕下压,右手上翻。” “这样不但可以保住上盘,另外右腿侧踢,对方近前非吃大亏不可。” 刘天残为显示身手,拐杖往地上一点,直飞出四五丈远,人未落地,右脚便斜斜而出,生生把一个矮胖的男剑士踢翻在地。 那矮胖的男剑士爬起身来,咬牙裂嘴的道:“刘大侠,你这是干嘛?” 刘天残嘿嘿笑道:“这就是真正的制敌之术,跃飞时叫‘流星赶月’,出腿时叫‘魁星踢斗’,咱刚才只是点到为止,否则你老弟还想有命吗?” 那矮胖的男剑士转转眼珠子,带点傻乎乎的神气,问道:“你刚才这一脚,有没有人能躲过?” 刘天残又嘿嘿的一笑,道:“咱出道江湖已经大半辈子了,还没碰上有人能躲过这一脚的。” “那你的武功是天下第一了?” “哪里话,武功天下第一的是我们夫人。” “不用说你是武功第二了?” “这还差不多。”刘天残指指全老大道:“他也算得天下武功第二,我们两条龙身手都不相上下。” 只听站在远处的乐无涯哼了一声道:“刘老二,别把自己看得太满了!” 刘天残噘嘴一笑道:“对不起,咱还忘记乐少爷也在这里。” 那矮胖的剑士望了常玉岚和蓝秀一眼,道:“这样说来,我们庄主和庄主夫人也不如刘大侠了?” 刘天残干咳了两声,道:“常姑爷和蓝姑娘自然身手都不错,可惜我们一家人没有机会较量。” 常玉岚和蓝秀在一旁都微微含笑,不做任何表示。 只有站在大厅门口的陶林,面泛不屑之色,冷冷而笑。 站在他身旁的绝代担心他和刘天残冲突起来,低声道:“老陶,他就是这样子,你就见怪不怪算啦!” 刘天残虽听到绝代说话,却没听清她说些什么,当下,也顺手一指道:“你们这位女掌家也算得天下武功第二了。” “想当年她在暗香谷当大谷主的时候,可是威风不可一世,从前司马山庄少庄主司马骏的眼睛就是她抓瞎的。” 那矮胖剑士早已知道司马骏就是上次来的无我和尚,不觉伸了伸舌头道:“我的妈,那位司马少庄主上次来过,他当场砍掉‘塞外三凶’老大的一只手。” “那样高的武功,都被陶大娘弄瞎一双眼睛,这样说陶大娘的武功实在太了不起啦!” 忽听陶林喝道:“高三,你在那里胡扯什么,还不好好练功!” 那叫高三的矮胖剑士道:“陶总管,小的不是胡扯,是和刘大侠谈论武功,这样正可以增长见识。” 陶林哼一声,不再理睬。 那高三却是意犹未尽,抿了抿嘴,又道:“刘大侠,还有一位武功高的,你还没有提到。” 刘天残道:“天下虽大,武功高的,也不过都集中在暗香精舍和司马山庄里,还有哪个没提到?” 他这样说话,分明是让常玉岚、蓝秀、陶林、乐无涯等人听着舒服。 只听高三说道:“小的所说这人叫纪无情,据说当年和我们庄主一样,也是武林四大公子之一。” 刘天残先是呼吸一窒,接着哼了一声道:“无名小辈,你提他做什么?” “小的是想知道,在刘大侠眼中,他的武功如何?” “告诉你他是无名之辈,论武功根本不入流,你还老提他做什么?” 高三摇摇头怔怔的道:“不对吧?前些天我们庄上遭了两次大难,两次都是他解的围,小的们都是亲眼看到的,若他的武功还不入流,那就太说不过去了!” 刘天残的一张脸憋得有如猪肝,尤其额头上肉瘤割掉之处,几乎要泛出血光。 他气呼呼的道:“叫你别讲!咱今天谈的,都是武林绝顶高手,那种无名小辈,至少有几百箩筐,要讲三天也讲不完!” 高三倒是十分会磨菇,咂了咂嘴,道:“反正现在是休息时间,小的和刘大侠谈点别的好不好?” 刘天残道:“你讲吧!” 高三两眼瞧向刘天残的下身,搭讪着问道:“刘大侠,你的一只左脚怎么不见了?” 刘天残呼吸又是一窒,道:“每个人不一样,有的长得全,有的长得不全。” 高三点点头道:“小的明白了,你是天生下来就这样,对不对?” 刘天残正好顺水推舟道:“算你这小子猜对了,不然咱怎会取名天残?” 高三一皱眉头道:“小的过几天也准备剁掉一只脚,或是砍断一条臂,再不就削去耳朵。” 刘天残一愣道:“你这小子好像发疯了?” “小的聪明得很,怎会发疯?”高三边说边指指全老大道:“你看,你缺一只脚,他缺两个耳朵,你们的武功都是天下第二。” “小的若想将来成为一流高手,哪能不把身上的东西去掉一两件?” 全老大咧嘴傻笑道:“你老弟说得对,我全老大的两耳也是天生没有的,老弟,你若想把身上去掉几样东西,咱现在就可以帮忙。” 全老大说话间果真从腰间解下一柄明晃晃的匕首来。 高三吓了一跳道:“全大侠,您别当真,小的还要考虑考虑!” 全老大嘿嘿笑道:“没什么考虑的,只要削下一对耳朵,包管你武功天下第二。” 陶林担心全老大一口怨气发泄在高三身上,立即高声喝道:“高三,你这小子真疯了吗?他们两位是天生残废,所以才武功天下第二,你半路出家,怎能和他们比?” 高三也觉出不对,打个寒噤,边退边颤声的道:“全大侠,小的是说着玩的,您可别当真!” 全老大紧跟不舍,阴森森的笑道:“老子岂是给你作耍的,今天就让你尝尝失去耳朵的滋味!” 蓦地,人影一闪,常玉岚一掠数丈,已横拦在全老大身前,声色俱厉的道:“全老大,你想做什么?” 全老大脸色一变,双目凶光暴射,阴森森的笑道:“常姑爷,咱倒想要问问你要做什么?” 常玉岚极力压抑着心头怒火道:“全前辈,打狗看主面,高三纵然说错了话,凭你的身份地位,也犯不着和他计较。” “老子掉了两耳朵,可是他随便取笑的?” “不知者不怪罪,即使要怪罪,也该看在常某的薄面上。” 岂知全老大仍不理睬。 全老大一掌推开常玉岚,喝道:“老子今天非宰了这小子不可,谁拦着他谁就要找倒楣!” 常玉岚已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霍地长剑出鞘,朗声道:“全老大,这是司马山庄,容不得你撒野!” 这时高三已跑到陶林跟前。 陶林早已气得牙根发痒,若不是蓝秀暗递眼色,早已冲出来了。 他拍拍高三的肩膀,说道:“小子,别怕,有你陶大叔在,谁也别想动你一根汗毛。” 忽听刘天残冷声道:“常姑爷,你这是待客之道吗?” 常玉岚冷笑道:“你们既然承认在司马山庄是客人,就应该规规矩矩的保持着客人的身份!” 刘天残阴恻恻笑道:“姓常的,别觉着不错,司马山庄是夫人所有,夫人让你住你就可以往,夫人不准你住,你随时都得滚蛋!” 常玉岚听得呆了一呆,若在以往,他长剑出手,早就会让刘天残和全老大当场溅血横尸了。 但是现在不行,因为这两人都是百花夫人的多年心腹,一旦动起手来,势将无法向百花夫人交代。 纵然自己可以不计后果,但蓝秀和百花夫人之间的母女感情却不得不顾。 第二十五回 奴才仗势欺庄主 蓝秀的情形也是如此。 她既不能制止,又不能袒护任何一方。 唯有陶林,还勉强可以出面承当。 此刻在场的男女剑士,都已拥向大厅门口的蓝秀和陶林夫妇身边。 好在蓝秀并不为常玉岚担心。 她深知凭他一人对付全老大和刘天残,还不至于吃亏,当然,她盼望的是风波能够平息下来。 常玉岚横剑当胸,长长吁了口气道:“刘天残,你放心,在下绝无久占司马山庄之意,只要夫人下令要我走,常某随时都可以走,但目前夫人不在,你还不够资格讲这样的话!” 刘天残这时也亮出了厚背鬼头刀,叱道:“姓常的,你还在做梦,夫人从暗香精舍回来后,就是你滚蛋的时刻,这些天来,夫人早已对你不具好感,你心里应当有数!” 刘天残这话倒并非空穴来风,他经常在百花夫人的身侧,当然能窥知百花夫人的心意。 其实,常玉岚又何尝没有这种预感。 他更明白,眼下全老大和刘天残所以敢如此猖狂,说不定已得到百花夫人的暗示。 忽听陶林大喝一声道:“刘天残,全老大,陶某没想到你们竟敢放肆到这种地步,你们也不撒泡尿照照,究竟算什么东西?” “我们庄主可是你们随便侮辱的,如果换了陶某,早就让你们滚蛋了!” 刘天残一指陶林,暴声道:“姓陶的,你算个什么东西!” 陶林冷笑道:“陶某是司马山庄的总管,有权赶你们这些混账东西滚蛋!” 忽见乐无涯趋前两步,不动声色的道:“你们司马山庄可是仗着人多,要打群架?” 蓝秀大感一愣,她万没料到连乐无涯也要为全老大和刘天残助威,不觉轻咳了一声道:“乐兄弟,你是夫人的义子,不该也跟着火上加油!” 乐无涯微微一笑道:“蓝姐,你错了,小弟就因为是夫人的义子,所以才看不顺眼!” “你有什么看不顺眼的?” “看不顺眼你跟常姐夫对夫人她老人家既不孝又不顺。” 蓝秀本来就对乐无涯十分憎厌,立即叱道:“乐兄弟,我是夫人的亲生女儿,你算什么?” 乐无涯耸了耸肩,仰天打个哈哈,笑道:“说的可倒好听,你是她的女儿,小弟是她的儿子,儿子总要比女儿亲些。” “这十年来,守着夫人晨昏定省的是我,你做了些什么?十年来你曾回暗香精舍探望过她老人家几次?夫人的这种女儿,要不要都是一样!” 蓝秀一耸黛眉,喝道:“乐无涯,你好大的胆子,可是认为我不敢教训你?” “那正好,小弟正想领教领教蓝组的高招,看看你这位当年的桃花仙子究竟有什么不一样?” 他说着将长衫一撩,顿时现出腰间束着一圈兵器百宝囊,百宝囊里赫然插着一排十几柄寒光闪闪的柳叶飞刀。 但他随即又将长衫放了下来,翻腕拨出斜插肩间的燕翎刀来。 这把燕翎刀刀柄一片金色,系有红绳穗,另缀着三只金环,只要微一挥动,便发出叮当脆响,无形中助长了声势。 蓝秀眼见此情,反而有些犹豫起来,她深知乐无涯很受百花夫人宠爱,一旦有个三长两短,势必闹得母女失和。 唯有暂忍一时之气,才能缓和下眼前紧张火炽的局面。 当下,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藉以镇定激动的情绪,缓缓的说道:“乐兄弟,你真要和我动手吗?” 乐无涯手横燕翎刀,说道:“小弟本没有自相残杀之意,但是你们司马山庄,实在欺人太甚了!” “是我们欺人太甚?还是你们欺人太甚?你要放明白些。” “我们远来是客,又是夫人身边的人,若今天有夫人在,常姐夫他敢这样目中无人吗?” 常玉岚应声道:“乐老弟,你们既然知道自己是客,就不该如此傲慢无礼,今天若有夫人在,常某不会对你们这样客气!” 乐无涯又嘿嘿笑了起来道:“常姐夫,你想怎样?” 常玉岚忍了又忍道:“应该是我问你们想怎样才对,我劝你们最好静下心来,等夫人回来以后,她老人家自有处置。” 乐无涯皮笑肉不笑道:“小弟劝常姐夫还是放明白点,夫人不回来还好,等她老人家回来,也就是你离开司马山庄的日子到了!” 常玉岚道:“常某方才已经表明过,只要夫人吩咐下来,我马上卷行李走路,不劳乐老弟费心!” 只听陶林猛一跺脚,大声道:“岂有此理,这像什么话!” 刘天残紧跟着吼道:“姓陶的,你不服气只管过来!” 陶林岂甘示弱,翻腕取出朴刀,大踏步走来,一边叫道:“就不相信姓陶的制服不了你!” 常玉岚见风波刚要平息下来,忽然又闹起来,他拦住陶林,喝道:“陶林,你这是怎么啦?” 陶林气急败坏的道:“庄主,刘老二斯人太甚,你忍得下这口气,我陶林忍不下这口气,拚着不在司马山庄干,老奴也非要整治整治这老小子不可!” “飕!” 一柄柳叶飞刀电光石火般向陶林侧腰急袭而至。 “当!” 常玉岚长剑疾掠,险险的将柳叶飞刀截击落地。 陶林方才在盛怒之下,根本无暇留意乐无涯斜刺里的一记暗袭,若非常玉岚出手拦击得快,后果当真不堪设想。 常玉岚双眉直耸,转面大喝道:“乐无涯,你别给脸不要脸,须知我常玉岚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乐无涯一阵双肩乱抖的冷笑道:“司马山庄的一个小小总管,你还想造反不成?” 陶林放过刘天残,疾向乐无涯冲去。 常玉岚想出手拦阻,已是晚了一步。 乐无涯不等陶林冲近,“飕!飕!飕……”柳叶飞刀一连划起数道白光,直袭陶林前胸三处大穴。 若在从前,即使十支八支飞刀一齐袭到,也无法伤到陶林。 但此刻陶林已气昏脑袋,近似疯狂,挡过两柄飞刀之后,朴刀刚迎上第三柄飞刀,第四柄飞刀又已飞来。 “喳!”的一声,正好插上陶林侧腰。 而乐无涯似是已决心置陶林于死地,右手连扬,又是两柄飞刀飞来。 但他没料到常玉岚已人随声到,横在陶林身前,“当!当!”两声,早把飞刀荡偏。 这时绝代早跃过来扶住陶林,急急叫道:“老伴,伤得重不重?” 一边为陶林拔出飞刀,敷药止血包扎。 陶林脸色惨白,苦笑一声道:“一点小伤没什么。” 蓝秀担心绝代和乐无涯拚命,急急跟了过来。 绝代果然拔出兵刃就要向乐无涯冲去。 蓝秀急急抓住她的衣襟道:“老嫂子,事情已经闹到这种地步了,何苦再闹!” 绝代大声叫道:“小姐,这还成什么世界,婢子就是拚着一死,也要教训教训这个小兔崽子!” 蓝秀道:“老嫂子听我的话,一切都由夫人回来作主!” “可是他是夫人的干儿子。” “不管他是什么,我照样也忍不下这口气,若夫人不肯作主,我也情愿和你们一起离开司马山庄,我是常家的人,咱们还可以到金陵去!” 只听乐无涯冷笑道:“蓝姐,这可是你说的?” 蓝秀叱道:“言过留声,当然是我说的。” 乐无涯道:“小弟少不得要把蓝姐这几句话向夫人禀告。” “你只管禀报,我还怕不了你!” “小弟本来就不想让你怕!” 常玉岚忍不住喝道:“乐老弟,你少说两句可不可以?” 乐无涯咦了一声道:“怎么?你们两口子倒很亲密,是否准备两个打一个,上吧!小弟怕不了你们!” 刘天残火上加油道:“乐少爷,咱们的人也不少,我刘天残和全老大绝不会眼看你受人欺侮!” 乐无涯毫不在意的笑笑道:“你们两位只管在一旁看着就好,对付这两个人,还用不着帮忙。” 就在这时,忽听一名剑士叫道:“庄主,夫人,他们两位又来啦!” 一个是蓝衫飘飘,神采飞扬的纪无情。 一个是身穿僧袍,黑纱蒙面的无我和尚。 纪无情和无我和尚的到来,男女众剑士们虽不敢齐声欢呼,却个个喜形于色。 但刘天残和全老大却全凉了半截,但为了面子,又不能当场开溜,只好头皮发麻的硬撑着。 乐无涯虽也认出这两人是谁,却似乎并未把他们放在眼里,原因是他从未亲眼见过他们的武功。 常玉岚和蓝秀的心情则又是不同,他们还真希望纪无情和无我和尚能代他们把对方好好教训一顿。 不过,他们也不希望有溅血横尸的结果发生。 他们怕的是百花夫人返庄后无法向她交代。 最感喜出望外的是陶林,他恨不得纪无情和无我能出手把暗香精舍来的人马全部斩尽杀绝。 因之,他本来要由绝代扶进室内养伤,见此情形,也决定留着不走。 他命剑士搬来一把椅子,干脆坐在大厅门口,他要亲眼看着纪无情和无我出手,以解心头之恨。 但绝代却又有些心惊胆颤,因为她曾弄瞎无我和尚的双目,如今对方到来,只怕不会善罢干休。 绝代当年在暗香谷身为大谷主时,谷前谷后手下不下百余人之众,可谓威风不可一世,照说不该对无我心生畏惧。 但说穿了不足为奇,原因是她本身的武功并无惊人之处,而是仗着暗香谷的各种机关设置以及几种妖法邪术而已。 而自她十年前离开暗香谷后,陶林即不准她再以妖法邪术伤人。 同时连她自己也都把那些鬼魅伎俩忘记得差不多,也失去了那些施术作法的药物。 因之,此刻的绝代,和当年暗香谷大谷主时的她比起来,真正可以用“今非昔比”来形容了。 这就是此刻当场各人的心情,也不妨用“人心之不同各如其面”来形容。 原来纪无情和无我是由侧门而入,司马山庄白天本来毫无戒备,再加男女剑士都已集中在大厅两侧练武,门外乏人监视,两人可说是在无人之下直闯进来的。 他们尚未接近大厅,就远远望见常玉岚、蓝秀、陶林等人在与人冲突。 起先还只道是又有黑道人物前来寻衅找碴,但仔细一瞧,立刻认出和司马山庄作对之人竟是刘天残和全老大。 这使纪无情和无我一时之间,都呆在当场,是什么原因,使得他们“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得一家人”了呢? 他们两人今天前来司马山庄的目的,不外是探听一下百花夫人的动静。 这是千手观音东方霞暗中吩咐他们来的,并无无名老人的示意。 正因为并无无名老人的示意,所以东方霞只能吩咐他们前来探听虚实,却禁止他们和百花夫人正面冲突,以免坏了无名老人的大事。 当下,纪无情和无我发现居然是司马山庄和暗香精舍双方闹出了“窝里反”,大感愕然之下,便立即隐身墙角,暗中窥探事情如何变化。 他们不但看清了双方的一来一往,更听清了双方各自说的什么话,也明白了百花夫人已暂时回转暗香精舍。 司马山庄居然和暗香精舍在发生冲突,在纪无情和无我来说,自然是意外之余又大感安慰。 至少由于对方力量分散,将来对付百花夫人必可减轻一些负担,而对他们的昔日好友常玉岚,也不至太伤和气。 谁都可以想到,这些天来,纪无情对常玉岚的印象,已渐渐好转,尤其常玉岚为他撮合和南蕙相见,值得他由衷感激。 而常玉岚对他的冷讽热嘲一直逆来顺受,也使他在内心深处有着歉意,只是在表面不得不继续坚持到底罢了。 常玉岚发现纪无情和无我后,随即还剑入鞘,急急趋前几步,抱拳过额道:“二位大驾光临,蓬荜生辉,这些天兄弟每日期盼,终于盼到纪兄和司马兄了!” 他说这话不打紧,乐无涯、全老大、刘天残三人却听得大感愤恨。 尤其乐无涯,不由暗暗骂道:“难怪夫人早就对姓常的起了猜疑,果然他视敌为友,引狼入室……” 只听纪无情冷冷笑道:“纪某和司马老弟难得今天看了一场精彩好戏,偏偏这出爆出冷门的好戏会发生在司马山庄,实在值得喝彩。” “不过,常庄主表现得似乎太过软弱了,不知当年身为武林四大公子之一时的威风杀气何在?” 常玉岚满面尴尬之色,长长叹口气道:“纪兄请别见笑,兄弟到现在才明白以前营营以求的,只是虚名而已。” “此刻反而非常羡慕像你这样无拘无束的生活,那是多么自由自在。” 纪无情两眼眨了几眨道:“难得,堂堂司马山庄庄主,居然说出这种话来!” 常玉岚又是一叹,像是自我解嘲般道:“纪兄,方才经过,你都看到了?” “全看到了,用不着再说。” “天下虽大,但我常玉岚却已到了无可容身之地,你相信吗?” “怕的是你没有决心。” “此话怎讲?” “大不了回府上金陵世家去,再不然,就到纪某那里去。” 常玉岚急急问道:“只是我不知尊址何处,但求纪兄赐告?” 纪无情扫掠了全场一眼,道:“若你真想和纪某见面,不妨三日后再到上次会面的那家客栈。” 常玉岚和纪无情的一番对话,似乎谁都没顾虑到有暗香精舍的人在旁。 尤其常玉岚,他的话在乐无涯等人听来,分明是公然通敌,显然已背叛了百花夫人。 其实,常玉岚的心意未必如此,他只是并未顾虑到乐无涯等在旁而已。 只听纪无情道:“常庄主,贵庄和暗香精舍的人马闹到这种地步,此刻你准备如何善后?” 常玉岚低下头,喟然答道:“自然要等夫人自行处置了!” 纪无情指了指蓝秀道:“那不是夫人吗?常庄主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惧内?尊夫人好像不是那种河东狮吼的女人?” 常玉岚心知纪无情是存心取笑,索性不再言语。 但蓝秀却被说得娇靥像红柿子,情不自禁的也低下头去。 纪无情故意哦了一声道:“原来常庄主所说的夫人不是尊夫人,而是暗香精舍的那个臭娘们?” 常玉岚急急叫道:“纪兄,不可这样说话!” 纪无情并不理睬,继续说道:“其实尊夫人才真正够资格称为夫人,四大公子之妻连王妃都有,称做夫人似乎还太委曲了,暗香精舍那女人算什么东西,她够资格称夫人吗?” 这时乐无涯、全老大、刘天残早已气得昏天黑地,只是其中全老大和刘天残是在纪无情手下吃过苦头的,他们是敢怒而不敢言。 乐无涯似乎也心存顾忌,此人一向阴险狡诈,他只有强忍着找机会下手。 陶林和众剑士却听得十分过瘾。 尤其众剑士,自从百花夫人带领人马进驻司马山庄后,暗香精舍的人似乎都眼高于顶,连他们正眼也不看一下。 蓝秀虽不愿纪无情出言侮辱自己的母亲,在这种情形下,也不便出面干预。 纪无情则是故意暂时不理睬乐无涯、全老大、刘天残等人,等对方忍无可忍主动出手时,再趁机给他们好看。 一直未说话的无我,这时终于慢吞吞的开口道:“纪兄,你说那女人不够资格称夫人,咱们该称她什么才好呢?” 纪无情一字一字,加重语气道:“狗淫妇!” 常玉岚忍不住道:“纪兄,夫人不在庄上,何必再提她老人家?” 纪无情笑道:“这样说你也承认那女人是狗淫妇了?小错,今天纪某才算见到了真正的常玉岚!” 他说着再望向蓝秀道:“常夫人,常庄主虽然有惧内的毛病,但纪某却希望你别再欺负他,因为他是我十年前的生死之交,我不愿眼见他这十年来老是窝囊受气!” 这几句话说得蓝秀照样没有开口置辩的余地,因为谁都可以听得出,他是指桑骂槐,和百花夫人过不去而已。 纪无情见全场谁都不敢说话,冷冷笑了笑,再道:“今天发生在司马山庄的事,既然常庄主不敢管,庄主夫人又一昧装聋作哑,纪某心有不平,少不得要代管一管了!” 众剑士一听纪无情的语气,这才知道好戏马上就要上场,一个个莫不喜形于色,只是不敢公然出声而已。 只见无我行前两步道:“纪兄,你真要伸手代管这件事?” 纪无情道:“纪某本来不想多事,实在是于心难平,司马山庄目前明明是常玉岚的庄主,要赶他走也要那狗淫妇出面才成,即使租房子住,也该等房子到期,你看!” 他手指全老大、刘天残等,加重语气道:“这些王八蛋狗东西,他们凭什么赶常玉岚走路?这不明明是狐假虎威狗仗人势吗?” “常玉岚现在已经是道地的窝囊废,他忍得下,我纪无情可忍不下,连这点小事咱们都不能帮忙老朋友解决,还谈的什么生死之交呢?” 众剑士们暗暗叫好,连纪无情骂庄主窝囊废也毫不计较,他们料定全老大和刘天残必定有所反应。 岂料这两人竟是目瞪口呆的愣在当场,刚才飞扬跋扈的气焰简直不知哪里去了。 其实全老大和刘天残先前心里就有数,他们知道自己绝不是常玉岚和蓝秀的对手,甚至连陶林也对付不了。 他们所以胆敢当场动武,不外是觉得自己是百花夫人的心腹手下,常玉岚夫妇绝不敢把他们怎样。 但,现在不同了,纪无情和无我却不讲这一套,不要说对方来的是两人,即使纪无情一个,也不是他们可以料理的。 纪无情刚要拔刀,却听无我道:“慢着,等小弟先找一个人谈谈再说。” 无我最后一个字尚在舌尖打转,人已一掠数丈,落在大厅门口。 大厅门口陶林正负伤坐在椅上,绝代在旁扶持着他。 众人这才知道无我是冲着绝代去的。 但令众人骇异莫解的是,无我双目已盲,而绝代又未出声,他如何能够认定绝代是停身何处? 这正是无我面蒙黑纱的原因。 从前他双目尽盲,并且留有疤痕,所以不得不面蒙黑纱,如今双目已经复明,为了暂时不让人识破,他照样仍以黑纱覆面。 这秘密除了纪无情和住在“垂杨草庐”的人以外,到现在并无任何人知道。 说起来,今天无我的心情较纪无情更为激动。 因为这是他复明后第一次看到自小在这里长大的司马山庄,只是由于隔了一层黑纱,别人无法看出而已。 绝代自知并非无我的敌手,而且她也根本不愿再和无我结怨,急急向后退了几步,躲到蓝秀身旁。 蓝秀不得不冲着无我叫道:“大师,怨仇宜解不宜结,十年前她是无心之过,何必再苦苦追究?” 无我冷冷笑道:“说话的该是桃花仙子司马山庄女主人常夫人蓝姑娘女施主了?” 他一口气为蓝秀说了这么多名号,听得在场不少人都想笑而又笑不出来。 蓝秀也忍不住想笑,不过她心情却无形中放松不少,因为这表示无我并非在极度愤怒之下。 否则他出语应当简单明快些才对。 “大师,我正是蓝秀,久违了!”蓝秀语气十分柔和。 “瞎眼之人,哪里谈得上久违不久违,即使近在咫尺,照样还远隔重山,女施主可是要为她讲情?” “但求大师看在蓝秀薄面,不再追究。” “女施主太客气了,彼此并无交情可言,现在却让贫僧看你的面子,难道司马山庄女主人的面子当真大过天去?” “常夫人,当年你身为桃花仙子的时候,看你脸色的,应当是常玉岚和纪无情,其中并无贫僧,对吗?” 这几句话说得蓝秀既羞又愧,同时又深感方才自己失言。 当年武林人物追求她的,除常玉岚和纪无情外,其他虽仍多于过江之鲫,但司马骏却的确绝未插足其间。 所以他出言才那么词锋犀利,理直气壮,连纪无情也给抖露出来。 常玉岚担心蓝秀下不了台阶,连忙跟了过来,说道:“大师,贱内不会说话,请你别见怪。” 无我仰面打个哈哈道:“若说尊夫人不会说话,有谁相信,她当年把你说得晕头转向,要你向东,你不敢往西,要你朝北,你不敢走南,常施主为什么不听别人的,却专听她的?” 常玉岚被无我挖苦得干咳了几声道:“大师,常某向你赔礼,就算看常某的薄面吧!” 无我不屑的道:“你又有什么面子?帮着那狗淫妇夺取了司马山庄,杀害了家父,难道这就是面子?” 常玉岚面色青中泛白,无奈之下,喝令绝代道:“陶嫂子,还不快向大师赔罪!” 绝代猛着胆子行前几步,深施一礼道:“但求大师大人不记小人过,老婆子向你请罪啦!” 无我嘿嘿笑道:“老不羞的臭女人,就凭你也称得绝代妖姬? 贫僧今天没有别的,当年你如何处置贫僧,贫僧现在就如何处置你,循环报应,天理昭彰,否则这世界就太不公平了!” 他说话间移步如飞,左手疾探,已扣住了绝代的右腕,接着五指微微加力。 在这刹那,绝代只感体内气血逆转,那扣住右腕的五指,有如五道正在收纵的铁箍,使得她全身筋力顿失。 连呼吸也近于窒息,即使想出手反击,也毫无余力可言。 常玉岚大骇之下,紧随着也掠了过来,横在两人身侧,语近恳求的道:“大师,出家人慈悲为怀,你这是何苦?” 无我哼了一声道:“这样贫僧已经吃亏太多了,当年贫僧双目被他弄瞎之时,才不过二十岁,往后还要过几十年暗无天日生活,这老女人如今已接近入土为安的年纪,痛苦日子并不太多。” 忽见陶林在一名剑士的扶持之下,吃力的走了过来。 他的侧腰,鲜血仍在不断渗出,边走边叫道:“少庄主,陶林只求您高抬贵手,我陶林一生,无儿无女,十年来只和老妻相依为命。” “若她有个三长两短,我陶林也绝不偷生,只求您可怜可怜我们这对孤苦无依的老夫妻吧!” 几句话说得情词恳切,几乎声泪俱下。 无我纵使铁石心肠,也不由为之大大感动。 他叹了口气,松开扣住绝代腕脉的手,顿了一顿道:“难道这样就算了吗?” 陶林惨然一笑道:“等陶某伤势好了以后,情愿再带她到少庄主台前领责。” 无我又是一叹,道:“陶前辈,贫僧明白你是一个好人,只可惜事非其主,太过愚忠了!” 陶林窘然说道:“谁是谁非,陶某心里有数,难得少庄主一番教训。” 无我回过头来,问道:“常施主,那个姓乐的施主是什么人?” 常玉岚道:“那是夫人的义子,随夫人住在庄上。” 无我笑道:“听他方才的语气,好像比那狗淫妇架子更大,而且又出手伤了陶前辈,贫僧倒想试试他的飞刀究竟厉害到什么程度。” 无我说话间“冷金风雷剑”已经出鞘,缓缓向乐无涯走去。 乐无涯早知他双目已盲,根本没把他放在心上,直到他走近不足一丈,蓦地双手齐扬,每只手像连珠弩般各发出三柄飞刀。 六柄飞刀,寒芒闪射间,直似流星飞虹,迎面袭向无我全身大穴。 这情景使得在场不论任何人都不禁为无我捏一把冷汗。 何况众人又只道他双目不能见物,仅凭听音辨位,根本无法躲过。 但见无我依然缓步前进,丝毫不做闪躲移位身法,只是手中“冷金风雷剑”连连挥舞。 喳!喳!喳…… 一叠连声的脆响,夹杂着火星迸飞,在场所有的人在这刹那,都不禁为之瞠目结舌。 六柄柳叶飞刀,不但全被击落,而且每柄飞刀都是一分为二被拦腰削断。 当然,这是因为他手中用的是千古罕见的神兵利器“冷金风雷剑”。 乐无涯大骇之下,抖手又是一柄飞刀袭来。 此刻两人相距已不足六尺,而他只发一柄飞刀,较之双手连发时不论准头和劲道都高出甚多。 因此众剑士中不少人已惊呼出声。 岂知无我依然不躲,左手一探,竟然将那柄飞刀用两指夹住,随即又扬腕倒甩回去。 乐无涯心慌意乱之下,已来不及再发飞刀,躲过之后,急急拔出他的三环燕翎刀,迎面扑了上来。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最大的心愿,便是一击奏功,连人带刀,化为一体,但见刀锋刹那间化为点点金光,电光石火般,直向无我罩去。 无我见来势过猛,若硬封硬架,很可能会两败俱伤,立即滑步旋身,待对方冲出后再斜斜刺出一刀。 哪知乐无涯居然能在急冲间随心所欲,竟像早料定对方必会侧闪一般,立即折转方向,如影随形般再急袭过来。 无我所以不想硬碰硬和对方接招,担心两败俱伤在其次,最主要的还是千手观音东方霞有所交代。 那就是在未得到无名老人示意之前,绝不可与百花夫人正面冲突。 此人是百花夫人义子,若杀了他,百花夫人返回司马山庄以后,势必事态闹大,那就无法交代了。 他心念转动间,身躯又是一偏,接着“冷金风雷剑”一招“倒转阴阳”,探臂发出。 这一招拿捏得准确无比,刚好迎向乐无涯的刀锋。 “呛啷”一声,刀剑一接,对方的三环燕翎刀早已断成两截。 乐无涯果然身手不同凡响,竟能在觉出兵刃已断同时,藉刀剑相交的反弹之力,倒纵出三四丈远。 无我并不追赶,眼见乐无涯逃得无影无踪,才回转身来,阻住全老大和刘天残的去路,一面高喊道:“纪兄,还剩下两个如何发落,该看你的了!” 全老大和刘天残在乐无涯落败的同时,确有逃跑之意,偏偏还没来得及发动,便被无我阻住去路。 他们实在无法相信这个双目已盲的和尚,竟然不因视力已失而有任何影响。 其实在场者除纪无情之外,又有哪一个不认为是不可思议的呢? 这时纪无情也亮出了“冷金风雷刀”,不紧不慢的先来到全老大的跟前。 纪无情不动声色的问道:“全老大,你的耳朵好得很快啊!影不影响听力?我的话你可听得见?” 到这时众剑士才知道全老大的耳朵是纪无情割的,以此类推,刘天残失去肉瘤和左脚也很可能是纪无情的杰作了。 全老大气得满脸横肉暴起,像鼓着肚皮的青蛙,但他却不敢亮出兵刃。 因为他心里有数,不动兵刃还有活命可留,打歪主意那就非死不可。 “怎么不说话?”纪无情刀尖已指到他鼻子上,再推进半寸五官又去一官了。 全老大终于咬牙咧嘴的道:“纪公子,你叫咱说什么呢?咱现在的杀剐存留,是任凭于你了,哪里还有什么可说的?” 纪无情道:“你刚才的气焰哪里去了?不是也要割别人的耳朵吗?来,割我纪无情的耳朵最方便,动手吧!” 全老大一连干咳了几声,却无法说出话来。 突见纪无情扬起左手,闪电般一掌掴去。 “啪!” 全老大猝不及防之下,当场踉跄摔出了五六步,还是站脚不住,然后又一屁股坐在地上。 待他把捂住面颊的手放了下来,早已皮破血流。 全老大反而得了理,索性赖在地上不起来了,好汉不打赖汉,他料想纪无情也该见好就收了。 纪无情果然见好就收,他和无我一样,是谨遵千手观音东方霞前辈的交代,尽量不闹出人命。 不过他还是跟过去几步道:“好好坐在这里休息,否则便是自找苦吃。” 他话未说完,人又来到刘天残的眼前。 他不动声色的道:“谁封你的武功天下第二?” 刘天残嘴巴咧了几咧,还没发出话来,忽然身子一幌,竟然单腿在地上不住跳动起来。 原来纪无情并未如何作势,“冷金风雷刀”轻轻一划,就把刘天残的拐杖割断。 刘天残失去左脚,全仗左腋下挥着一根拐杖行动。 拐杖一断,失去支柱和重心,虽未当场栽倒,但却必须只凭左脚跳动。 本来,以他的功力,来个“金鸡独立”,足可在原地稳站半盏热茶的工夫不动。 然而,现在有冤家对头的纪无情站在他的面前,胆颤心寒之下,哪里还发挥得出原有的功力。 他除了坐下去,也只有大跳其独脚舞了。 谁都可以想象,这动作十分滑稽可笑,引得众剑士们都齐声大笑。 连蓝秀也不由转过脸去忍俊不禁。 刘天残虽在大跳其舞,但内心的窝囊,不难想见,这比掴他两记耳光更要难受。 纪无情眨了眨眼道:“尊驾什么时候学来这样一套武功?可是传说中的‘五行迷踪步’吗?” 刘天残且跳且吼道:“姓纪的,你未免欺人太甚!” 纪无情冷笑道:“想的倒不错,你还算是个人?” 他不等对方答腔,接着又道:“在下这个武功天下第三,很想领教领教你这武功天下第二,尊驾现在就赐招吧!” 刘天残哼了一声道:“姓纪的,刘某自知不是你的对手,大丈夫可杀不可辱,你要杀就杀吧!” 纪无情不怒反笑,道:“你们的主人,才不过是个狗淫妇,她手下哪里来的大丈夫,你未免自视太高了,至于杀你,我还真嫌弄脏了宝刀。” 他边说边望向站在远处围观的众剑士道:“你们谁想动手,只管过来。” 众剑士面面相觑,却谁都不敢过来。 纪无情再望着高三道:“你该出出气了,杀了他这武功天下第二,你就要变成武功天下第一了。” 高三反而缩到人丛里去了。 突见纪无情飞起一脚,直向刘天残踢去。 刘天残本来站脚不稳,一声惨嚎,竟像天外飞石般飞摔出两丈多远,落地之后,又打了三四个滚翻。 最后才被一棵大树挡住。 不消说,他的人也昏天黑地,晕厥过去。 纪无情看也不看一眼,大踏步来到无我面前道:“司马老弟,咱们该走了!” 常玉岚连忙跟了过来道:“纪兄,无我大师,今天难得来到敝庄,无论如何必须接受兄弟大礼招待才是。” 纪无情笑了笑道:“你可是为了答谢我们帮忙才要招待?” 常玉岚一愣道:“纪兄这样说话,就未免太见外了。” 纪无情道:“今天之事,那狗淫妇已经对你无可谅解,纪某和司马兄弟打了她的人,你反而设筵招待,等她回来,你还想再混下去吗?” 常玉岚被他一语提醒,不由犹豫了一阵道:“可是纪兄和无我大师救过兄弟一命,又前后两次相助本庄解除灾劫,此情此德,兄弟怎敢忘记。” 纪无情摇摇头道:“难道纪某和司马老弟前番相助阁下,就是为了一饭招待?” 常玉岚窘然笑道:“这让兄弟再说什么才好呢?” 纪无情正色道:“明人不说暗话,纪某和司马老弟今天此来,为的是和令岳母百花夫人见见,那女人既然不在,还有什么好停留的。” “至于暗香精舍留在这里的几个猫头狗耳,纪某也犯下着和他们计较,留下他们的狗命,让令岳母暂时壮壮声势,等过些天再一起收拾。” 常玉岚只能静静的听着,竟然不知如何开口。 纪无情叹了口气,再道:“阁下是聪明人,你的处境,除尴尬之外,可说已十分危始,人与人相处,唯有患难时才见真情。” “阁下一旦无法在司马山庄待下去,还请速作打算,不妨找到纪某面议,纪某那里,自信还有你栖身之地。” 常玉岚深深一叹道:“此事还言之过早,兄弟自有处置。” 纪无情冷冷的笑道:“大丈夫当断则断,不断则乱,一旦大祸临头时,只怕悔之晚矣!” 只听无我说道:“纪兄,要走快走,何必多言,常施主若再执迷不悟,只怕咱们也救不了他。” 纪无情随即拱拱手道:“常庄主,但愿纪某下次还能再见到你!” 他走出两步,又回身向蓝秀拱拱手道:“常夫人,纪某和司马老弟今天对令堂言词颇不礼貌,还望别介意才好。” 纪无情和无我走后,全老大和刘天残依然坐在那里未动。 全老大只是面颊被打得皮开肉绽,并不妨碍行走,刘天残也早已苏醒过来,他们赖着不动,无非是为了面子。 再者便是看看常玉岚和蓝秀究竟对他们如何处置,常玉岚和纪无情方才所说的那些话,他们都听得清清楚楚。 当下,常玉岚吩咐几名剑士道:“把全、刘他们两位前辈扶到后面休息去!” 谁知众剑士们刚一接近,刘天残就瞠目大喝道:“狗娘养的,都给老子滚开!” 全老大也紧跟着骂道:“你们这些兔崽子够什么资格扶老子进去?” 奉命搀扶的众剑士们一个个全吓得呆若木鸡,不知所措。 常玉岚挥手让众剑士们不得再在大厅附近停留,然后大步走了过去道:“你们两位这算何意?” 全老大冷笑道:“要我们回去休息可以,但他们不够资格搀扶!” 常玉岚不动声色的问道:“你认为谁才够资格呢?” “你常姑爷和小姐代劳还差不多!” 常玉岚怔了一怔,霍然大笑道:“全老大,这样说你又不够资格了,我劝你们最好别狗仗人势!” 忽听刘天残吼道:“姓常的,你说什么?” 常玉岚转头道:“你的耳朵还在,难道听不清楚?” 刘天残肉瘤被割出突泛血光,探身摸起地上的半截拐杖,抖手向常玉岚抛掷过来。 只听坐在椅上的陶林大声道:“庄主,这些混账也太无法无天了,你忍得下这口气,老奴可忍不下这口气!” 常玉岚让过半截拐杖,喝道:“刘天残,常某的忍耐可是有限度的!” “你想怎么样,敢把老子宰掉不成!” 常玉岚两边太阳穴抽搐了几下,*近几步,蓦地飞起一脚,直踢向刘天残前胸。 这次刘天残连叫都没叫出,身子飞起一丈多高,然后再摔了下去。 落地之后,四平八稳躺在那里动也不动。 全老大一见苗头不对,常玉岚居然敢玩真的,刚要爬起来开溜,常玉岚早一掠而至,依样葫芦,闪电般飞起一脚。 常玉岚面色白中泛青,望蓝秀和陶林等一眼道:“走,我们也该进屋休息了!” 第二十六回 下毒手夫人逐婿 当晚,在常玉岚夫妇卧房外的起居间里,昏黄的灯影下,坐着常玉岚、蓝秀和陶林三个人。 门外则有两三名剑士带剑巡守,显见得气氛十分凝肃、沉重。 只听常玉岚道:“乐无涯回来没有?” 陶林答道:“老奴方才还派人到跨院查看,据夫人的丫环说,一直没见他的人影,不过,全老大和刘天残现在却在房里睡得好好的,据说晚饭时他们都喝了不少酒。” 蓝秀蹙着黛眉道:“只怕在我娘返回之前,乐无涯是不可能再回来了。” 常玉岚道:“他可能躲到什么地方去呢?” 陶林沉吟了一下道:“依老奴的看法,他一定是赶回暗香精舍见夫人去了。” 蓝秀点点头,说道:“说得有理,不过他在我娘面前加油添醋,把事再一渲染,那就更糟!” 陶林凝着脸色道:“所以老奴才劝庄主最好暂时避开一下,等夫人回来时看看如何发展,再决定下一个步骤该怎么做,至于小姐,夫人和你总是骨肉情分,谅来她老人家不致把你怎样。” “陶总管的话说得不错。”蓝秀望向常玉岚道:“我看你还是暂时避一避吧!” 常玉岚摇摇头道:“我何尝没考虑到,不过这样一来,没嫌疑也会变成有嫌疑,反而更糟。” 蓝秀默了一默道:“我真想不透,娘的手下人怎么胆大妄为到这种地步?连她老人家的姑爷和我也不放在眼里?” 陶林叹了口气,说道:“变啦!确实变啦!这次见面,夫人也变得和以前大不相同,依我看,说不定刘天残全老大等人是有夫人的授意,否则借天给他们做胆子,他们也不敢这么做的。” 蓝秀摇头道:“我娘怎会有这种授意呢?” “她为了赶庄主走,自己不便出面,所以才示意刘天残全老大等人。” “可是她老人家就这么一个女婿,赶走了他,她的亲生女儿怎么办?” “夫人若能顾虑得那么多,就不会有今天的事发生了!” 常玉岚接道:“司马山庄本就不是常家的产业,我对司马山庄也绝无留恋,不过,我一定要等见了夫人的面再走,只要她老人家明白表示,我立刻卷行李走路!” 蓝秀轻咳了一声道:“可是你也要顾虑顾虑我!” 常玉岚道:“我走了,当然也希望你跟着一起走。” “但她老人家是我的母亲,我不能连母亲也不要了。” 常玉岚道:“既然如此,你就留在庄上,我并不勉强。” 陶林见常玉岚和蓝秀也斗起气来,忙道:“这是何苦,庄主和小姐现在是要解决问题的,怎可再制造问题?” 陶林这十年来,一向称蓝秀为夫人,如今为了和百花夫人有别,所以才改口称小姐,同时这样在感觉上也比较亲切些。 蓝秀幽幽一叹道:“陶总管,你一定明白,现在最难做人的是我。” 陶林颔首道:“老奴当然明白小姐的处境。” 常玉岚望了陶林一眼道:“陶总管,我早就交代你不准再自称老奴,你怎么老不肯改过来?” 陶林自我解嘲的笑笑道:“说惯了还真不容易改过嘴来。” 常玉岚道:“我不相信你的嘴会笨到这种地步,连仅仅两个字都改不过来!” 这时蓝秀却深锁蛾眉,像在自言自语般说道:“真想不到,娘跟我们之间,会演变到这种局面。” 陶林忽然干咳了几声,面泛尴尬之色,好像心里有什么话想要说,但却又强忍着不曾说出来。 蓝秀觉出有异,连忙问道:“你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陶林又干咳了一声,说道:“老奴……不,我的确是有几句话想对小姐和庄主讲,但又不便开口。” 蓝秀凝注着陶林的脸色道:“陶总管,玉岚和我对你来说,都不是外人,何用吞吞吐吐?” 陶林顿一顿,终于像拿出极大的勇气,呐呐说道:“我是看到夫人和庄主小姐弄成这种局面,才想起要说这些话,只是这对小姐难免有些冒犯之处。” 蓝秀怔了一怔道:“你只管讲!” 陶林又犹豫了一阵,才道:“实不相瞒,夫人并非大司马的原配。” 蓝秀啊了一声道:“真的?你怎么知道?” 陶林咽下一口唾沫,缓缓说道:“小姐是知道的,我当年也是大司马的手下,只因在乾字营担任头领,甚少进入大司马府,但有一次却因故进入府内,见过大司马的元配夫人,确实并非现在的令堂。” 蓝秀急急问道:“那么我母亲是大司马的什么人?” 陶林道:“听说大司马有一妻六妾,现在的夫人,原是大司马原配夫人的贴身侍婢,因她丽质天生,人又绝顶聪明伶俐,所以才被大司马看中收为第六妾。” 蓝秀只听得连呼吸也有窒息的感觉,道:“这些话你都是听谁说的?” 陶林歉然一笑道:“这些事目前当然知道的人不多,连我也无法断定是真是假,不过我那次进府所见的大司马原配夫人,确实不是令堂。” “那么大司马的原配夫人以后的下落你可知道?” 陶林脸色一凝,不觉流出几滴老泪。 他语带哽咽的说道:“大司马因受人诬陷通敌谋反,以至抄家灭产,他的原配夫人事发之后就悬梁自尽,而且因这事件,连大司马的昔日手下,也有不少受到牵连,像由他老人家一手提拔起来的山海关总兵东方青,就是革职查办,经朝中文武力保,才削籍为民而免于死罪。” 蓝秀这时也不禁两行清泪,顺腮而下。 那时,蓝秀虽是在襁褓之中,但此时想起大司马以及全家遭此冤情,叫她怎能不悲从中来。 她不禁呜咽问道:“陶总管,这些年我曾不只一次问过我娘,她老人家可能也是悲伤过度,一直不肯讲,你既然知道内情,请告诉我,家父是否也是当时被问斩的?” 陶林揩拭了一下泪水道:“大司马是被发配到乌鲁木齐,在那边终身监禁,据说他老人家在乌鲁木齐,不到三年便自绝身亡了。” 蓝秀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般滴落,她长长吁一口气道:“陶总管,到底是谁诬陷家父的?” 陶林苦笑道:“自然是司马长风了,不过,依我推测,司马长风只是其中之一,幕后必定另外有人,因为司马长风当时只是府内一名侍卫头目,他不可能有使大司马抄家灭门的神通。” 陶林顿一顿,继续说道:“事情已经过去三十年了,现在想查当年陷害令尊大司马幕后之人,谈何容易,连夫人都查不出来,何况我们,我劝小姐还是别再伤心,商议现在的事要紧。” 常玉岚也趁机劝解道:“别哭啦!令堂是否大司马的原配夫人并不重要,因为你是大司马千金的身份并没有变。” 陶林再深深一叹道:“总算老天有眼,据说大司马的冤情在他发配三年后就已经平反,皇上也知道了大司马是位为国为民的大大忠臣,并追封他老人家为太子太保,可惜这些荣耀,他老人家都看不到了。” 蓝秀噙着泪水道:“你可知道我家目前还有些什么人幸存在世?” 陶林苦笑道:“大司马的原配夫人当时已经悬梁自尽,六名侧室,也多半不知下落,如果说大司马家里还有些什么人,据我所知,也只有令堂和小姐了。” 蓝秀道:“先父既然被追封为太子太保,我娘是否也可以受封呢?她老人家为什么不出面受封?” 陶林道:“这就难说了,夫人总是侧室,侧室按例是不能受封的,何况夫人现在早已收回司马山庄,又拥有暗香精舍,此刻她的排场,不知比当年在大司马府中高出多少倍,即便能受封,她也不愿再去领封了。” 蓝秀黯然摇摇头道:“这事就不必再谈了吧,我娘大约两三天内必回来,总要设法过了她这一关才成。” 陶林道:“我的意思,是希望庄主能暂时到外面躲一躲,等风波慢慢平息后,再回来就没事了。” 蓝秀侧脸望向常玉岚道:“我和陶总管的意思完全相同,你究竟听是不听?” 常玉岚霍然站身而起,语气有如斩钉截铁般道:“二位不必多言,我已决定留在庄上等夫人发落,离庄躲避风头,那是畏首畏尾的行径,不是我常玉岚所应做的!” 百花夫人直到纪无情和无我前来闹事的五天后,才回到司马山庄。 这次进庄,称得上声势浩大,除了八朵名花全数到齐,另在暗香精舍,挑选了十八名高手。 原来这十八名高手,几乎全是她近十年来收容在暗香精舍的,包括狼狈双绝、小风细雨、独目婆婆、长白双狐、以及雪山皓叟赵松、六指追魂万方杰、活济公贾大业、百毒大师曾不同、五更猫苗吐蕊等人。 这些人有一部分是原司马山庄庄主司马长风的手下,在司马长风死后,无处可投,很自然的便为百花夫人所收容。 这还不算,据说还有十二名临时重金礼聘同来的高手,并未进庄,都安置在开封府城的客栈里。 乐无涯上次被无我和尚战败后,果然是逃回了暗香精舍,这次百花夫人的大队人马进庄时,就是由他在前开路引导。 常玉岚不愿自讨无趣,更不愿在这时候献殷勤。 因此,当听到剑士来报,他并未出门迎接,连百花夫人进入庄内跨院后,也不过去探视。 陶林因伤势尚未痊愈,也未出外招呼。 只有蓝秀,她不能不迎接母亲。 所以,当她听到消息后,便带着绝代直奔大门外,将百花夫人陪到庄内跨院之后,才辞了出来。 百花夫人当面并未向蓝秀说什么,反而是面带笑容,一副和蔼可亲模样。 这使蓝秀内心更加忐忑不安,弄不清百花夫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她由跨院返回自己室内后,常玉岚正坐在椅上看书,看得还十分入神。 “玉岚,你该过去向她老人家问安了,虽然场面尴尬,但是礼不可废。” 常玉岚放下书,淡然一笑道:“一切等她发落了再说,我常玉岚没有必要忍气吞声向她讨好。” 蓝秀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说道:“你别把事情想得那么坏,说不定我娘什么也不追究了。” “她可说过什么?” “什么也没表示。” “在暴风雨到达的前夕,往往是最宁静的,这就和灯塔下面是最黑暗的道理是一样的。” “也许吧!但你终究是她唯一的女婿,她不可能对你太过分的。” “听说她带来了不少人马,除了八朵名花之外,住在庄上的有十八名高手,另外开封城内还有十二名高手,称得上声势浩大,不亚当年曹*下江南,咱们这司马山庄,也跟着威风起来了。” “你何苦挖苦她老人家,不过我总觉得娘有点小题大作,即便要对付纪无情和司马骏,也用不着如此劳师动众。” 常玉岚冷笑道:“这至少可以证明武林四大公子是不受人轻视的。” 蓝秀忽然心神一震,低声道:“如果有一天我娘真和纪无情、司马骏争斗起来,你会帮着谁?” 常玉岚似己胸有成竹,不假思索的道:“一方面是岳母,一方面是好友,若以关系而论,的确让我为难,所以这就要看谁是谁非了。” 蓝秀道:“可是你要明白,岳母只有一个,好友却随时可交!” 常玉岚摇摇头道:“不见得,纪无精和司马骏救过我的命,也为司马山庄解过围,令堂对我有过什么?” 蓝秀正色道:“你这样说就不对了,娘把唯一的女儿都给了你,把偌大的司马山庄也给了你,难道这还不够么?” 常玉岚道:“司马山庄看样子她马上就要收回,即便不收回我也并不稀罕,至于你我的婚事,说真的,她不过是做了个顺水人情罢了。” “这话怎讲呢?” “事情摆在面前,在你尚未和她母女相认之前,我们早就相识相爱甚至论及嫁娶了,她即便要阻止,只怕也阻止不了,这不是顺水人情是什么?” 这番话确是事实,蓝秀并无置辩的余地,她幽幽叹一口气道:“什么都不必说了,你还是该会见见她老人家才是。” “犯不着,若庄上没发生过什么事,我不但要去看她,而且还要出庄迎接她,现在嘛!她会主动找我的。” 蓝秀虽然觉得常玉岚对自己的母亲似嫌过分了一点,但也颇能体谅出常玉岚此刻的心境。 而乐无涯、全老大、刘天残等人在庄上如此的嚣张和放肆,的确也是任何人所难以忍受的。 百花夫人是午前率领人马进庄的,奇怪的是一直到了傍晚时分,仍然毫无召见常玉岚的消息。 常玉岚也懒得查问,入更后,正要上床安眠,忽见蓝秀匆匆由外面进入内室道:“别睡了,我娘叫你去!” 若在从前,常玉岚总得把仪容整理一番,现在则是一切免了,他毫不在意的站起身来道:“就叫我一个人去?” “我当然也要陪你去。”蓝秀道:“连陶总管和绝代也被叫了去。” 常玉岚笑笑道:“要他们去,大概是做见证的。” 俗话说“债多不愁”,常玉岚此刻正是这般心境,反而一片坦然,毫无紧张可言。 在蓝秀的陪同下,他安步当车的进入百花夫人那所跨院。 一进门就望见厅堂内灯火辉煌,照耀得有如白昼,乐无涯、全老大、刘天残一字形列站在右侧。 左侧是绝代扶持着伤势未愈的陶林。 奇怪的是上面的座位却空着,根本不见百花夫人的踪影。 这情景使蓝秀稍稍放下心来。 因为厅堂内并无百花夫人这次回来所带的高手。 常玉岚昂然的跨进门槛,只向陶林这边看了一眼,对于乐无涯、全老大、刘天残等根本不予理睬。 但乐无涯等三人却一个个怒目横眉,有如凶神恶煞一般。 上面的正座一侧,另摆着一张空椅,不知是给何人预备的。 这时,陶林不住向常玉岚暗递眼色。 常玉岚朗声道:“人已到齐,夫人也该来了!” 只听乐无涯哼了一声道:“夫人来不来,不是常姑爷该管的事!” 常玉岚剑眉一耸,勃然变色,喝道:“乐无涯,现在没有你说话的份,莫非是你来代表夫人不成?” 乐无涯冷笑道:“你认为在下代表不了夫人?” 蓝秀见常玉岚和乐无涯一见面就闹成如此气氛,忙拉了常玉岚一把道:“玉岚,少说两句吧,一切有我娘作主。” 常玉岚面色铁青,忍着打心里直冲的怒火,摇摇头道:“夫人现在还没赶我走,常某仍是司马山庄的庄主,姓乐的究竟凭什么在这里耀武扬威?” 乐无涯面带阴笑,双手已扣住柳叶飞刀百宝囊,大有猝然出手之概。 就在这剑拔弩张瞬间,厅外已响起脚步声。 百花夫人已莲步娜娜走了进来。 常玉岚怒气难以平息,依然昂然而立。 岂知百花夫人丝毫不以为怪,在正中座位上坐下之后,指指前侧的空椅道:“常姑爷请坐。” 若在往日,只有一张空椅,常玉岚必定不会迳自就坐,但今天不同,毫不迟疑的便上前落了座。 只见百花夫人微微一笑,缓缓的说道:“常姑爷,我走了这些天以来,庄上一切都还好吧?” 常玉岚也冷冷一笑道:“乐无涯返回暗香精舍,必定早对夫人讲了,夫人今天回来以后,全老大和刘天残也必定不甘寂寞,小婿所知的,和他们知道的完全一样,何必再做赘词!” 百花夫人格格笑道:“常姑爷今天好像火气很大,不知因为什么生这样大的气?” 常玉岚耸了耸肩道:“小婿不敢,乐无涯等他们三位应该心里有数。” 百花夫人侧脸问道:“无涯,是你惹着你姐夫了?” 乐无涯皮笑肉不笑的道:“夫人不妨问问全、刘两位前辈,常姑爷和纪无情、司马骏里应外合,趁夫人回暗香精舍,想把儿子们一举消灭,他这种做法,究竟是何居心?” 忽听陶林沉声喝道:“乐少爷,你说话可要凭良心,那天的事,有目共睹,岂是你三言两语就可以把夫人蒙骗过去的!” 陶林一向为人稳重,做事最有分寸,但乐无涯的话,却实在使他按捺不住,尤其他那天无故为乐无涯的飞刀所伤,此刻更是怒火难耐。 却见乐无涯手指陶林冷叱道:“你算个什么东西,竟敢在这里大言不惭?” 陶林骂道:“我陶林在江湖上扬名立万的时候,你还在你娘腿肚子里转呢,论辈份你不过是孙字辈,只是我陶林即便绝子断孙,也不会要你这种孙子!” 乐无涯哪里忍得下这口气,刚要跃身冲扑过来,却被百花夫人喝住道:“无涯,在娘面前不得无礼,陶林的确是你的前辈,你该敬老尊贤才对。” 刘天残咬牙切齿的道:“禀夫人,话不能这么说,姓陶的把乐少爷比成孙子,岂不连你老人家也骂了?” 百花夫人不动声色的说道:“我倒不计较这些,刘二,那天发生的事,你倒是说说看!” 刘天残阴森森笑道:“常姑爷帮着外人打自己人,还有什么好讲的?” 蓝秀终于忍不住接道:“刘前辈,我看不是这么回事吧?” 刘天残嘿嘿笑道:“原来小姐也在睁着眼说假话,那天纪无情和司马骏把我们打了,你们是否在一旁站着瞧?他们临走时你们还要设宴招待,事实摆在面前,小姐还有什么好说的?” 常玉岚自知此刻是有理也说不清,从座位上霍然而起,手指刘天残道:“不错,他们把你们打了,常某也把你们打了,你想怎么样?” 刘天残望着百花夫人道:“夫人,现在当着您的面常姑爷这样子了,上次的事也就可想而知了。” 常玉岚不等百花夫人开口,大步*近刘天残身边道:“常某今天就是要当着夫人的面教训你们,才算真正的教训,常某没有夫人那种宽宏大量,在司马山庄,容不得你们如此嚣张!” 他话未说完,扬手一掌,疾向刘天残掴去。 蓝秀想不到情势会闹到这种地步,想拦阻已来不及。 刘天残根本躲不过这快加闪电般的一掌。 “啪!”一声暴响。 刘天残已踉跄摔向墙角。 常玉岚趁势再飞起一腿,扫向全老大侧腰。 全老大未防有此一着,惨呼一声,直被踢出门外。 就在这时,忽听陶林惊叫道:“庄主小心!” “飕!飕!” 两柄飞刀,破空而来。 常玉岚闻声移位,急掠数尺,让过飞刀同时,人也返扑回来。 岂料正在冲向乐无涯时,第三柄飞刀又已袭来。 常玉岚闪躲不及,那飞刀正中左肩,所幸仅是划伤表皮,飞刀穿破衣服而过。 这一来越发激起常玉岚的真火,双掌齐出,掌风有如排山倒海,撞向了乐无涯。 这间厅堂,只是跨院里较大的一间,当然比不上前院大厅宽敞,乐无涯已被常玉岚欺近身前,也无法再抛射飞刀。 又因两人都未佩带其他兵刃,此刻完全凭近身拚搏的拳脚工夫制敌。 奇怪的是百花夫人并未制止,反而若无其事般的在做壁上观。 蓝秀早就憎恨乐无涯,她见百花夫人并不制止,索性也不理会,因为她相信常玉岚必可胜过对方。 趁着这个机会给乐无涯一点教训正是她求之不得的事。 果然,乐无涯在无法施展飞刀之后,近身相搏,不论在招术和内力上,都无法胜过常玉岚。 而常玉岚则是愈攻愈猛,手下毫不留情,转瞬之间,已击中乐无涯前胸两掌,踢中侧腰两脚。 乐无涯原未料到常玉岚身手如此凌厉,他以为自己已是一流的绝顶高手,必可藉此机会大出锋头,否则,他怎会自讨苦吃。 二三十招过去,常玉岚已是只攻不守,着着进*。 乐无涯却已只剩下招架之力,毫无还手之功。 他情急智生,拚命向百花夫人身边退避。 百花夫人这才出声喝道:“住手!” 常玉岚趁机一掌,只打得乐无涯向后摔出好几步,才停下手来。 百花夫人望着乐无涯叱道:“就凭你也想跟常姑爷动手?人家十年前就名列武林四大公子之首,现在既是司马山庄的庄主,也是号命武林的桃花令主,你算什么,不自量力,简直是碟子里洗澡,还浅得很呢!” 她回过头来,再道:“常姑爷,十年不见,没想到你的武功竟有这样大的进境,看来果然是未来的武林盟主了。” 常玉岚搓了搓手道:“小婿从不敢痴心妄想武林盟主之位,几手三脚猫把式,和任何人比都自感不如,所以只好拿来对付对付乐无涯这种材料了!” 百花夫人笑道:“那很好啊!总算我没看错人,把司马山庄托付给你,不过只是有点担心……” 她说到这里,故意住口不言,目的不外看看常玉岚如何接腔。 偏偏常玉岚并不开口。 百花夫人只好再继续说道:“我担心的是你连我的人都打,如果有一天打到我头上,我年纪老了,实在不知该怎样应付?” “娘!”蓝秀急切切的叫道:“那天的事,只怕换成任何人也无法忍受,您听女儿解释!” 百花夫人突然脸色一变,蛾眉倒竖,满面冰霜,大喝道:“住嘴!现在只有两条路让你选择,你是要他?还是要我?说!” 蓝秀慌忙双膝跪地,含泪说道:“娘,你老人家暂请息怒,女儿有话告禀!”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秀儿,当年娘错了,你也错了!” 常玉岚心知事情不可为,倒不如自己先表明态度,免得反遭对方开口将自己驱逐出庄。 当下,抱拳一礼道:“夫人放心,常玉岚并非不知趣之人,自料司马山庄无容身之地,不须夫人吩咐,就此告辞了!” 他不等百花夫人表示什么,转身大步向门外走去。 “站住!” 身后响起百花夫人一声厉喝。 常玉岚转回身来道:“夫人可是有什么吩咐?” “你准备到哪里去?” “四海之内,除了司马山庄,何处不可栖身,不劳夫人挂念!” “有胆量你就给我滚!” 常玉岚刚转过身来,突见面前两道寒光疾闪,不知什么时候,八朵名花中的天香与玫瑰,已横剑拦在门外。 这两个女人,都生性淫荡,外貌妖冶,当年曾在“玉香院”大张艳帜,不知情的,只以为她们是“玉香院”的红牌姑娘,实际上是百花夫人安置在妓院里的暗桩。 常玉岚因为曾在那里吃过亏,上过当,同时也因而进入圈套而为百花夫人所控制。 如今十年过去,这两朵所谓名花依然娇娇滴滴的艳光照人。 但常玉岚回思前情,却对这两朵花打心底既憎又恨,连接的也对百花夫人的行径感到不齿。 十年前他对百花夫人连在妓院里都设有明桩暗卡,由于当时年轻,只觉她神通广大,能人之所不能,内心真是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 如今想来,当时实在幼稚得可笑,反而前次回金陵受到父亲常世伦那番责骂,才是真正的明智之见。 此刻双剑横拦面前,而他又手无寸铁,使他不得不暗中运起真气来,决定徒手与她们一搏。 好在他深知这两个女人擅长的只是媚功,在武学上谈不到多大火候。 还未等他开口,天香已脆生生的问道:“常姑爷,你想到哪里去?” 常玉岚耸了耸剑眉道:“在下到哪里去,你还不够资格问。” 天香哼了一声,说道:“别觉着不错,现在你已失去娇客的身份了,谁都可以杀你!” 常玉岚冷笑道:“今天谁敢阻挡常某去路,谁就是死路一条!” 天香向玫瑰互望一眼,两柄剑立时罩起两道剑幕,缓缓向常玉岚*进。 常玉岚吐气开声,双掌平推,“呼、呼”两声,势如狂飚,分别向天香和玫瑰两人撞去。 他发出的掌力,足可开碑裂石,天香和玫瑰如何抵敌得住,两声尖叫之后,常玉岚早已失去踪影。 常玉岚离开司马山庄已经三天了。 在这三天里,谁也没看见他的踪影。 最着急的自然是蓝秀了,那天她担心惹起百花夫人的猜疑,在常玉岚冲出跨院之后,并不敢在后追随。 后来当她回到卧房,发现常玉岚的兵刃已经不见,才知道他必定是回房取了长剑才离开的。 在她预料中,常玉岚必定仍在开封附近,而且必定有音信给她。 但一连三天,竟是连半点消息都没有。 另外令她不解的是,这三天来百花夫人居然对常玉岚一字不提,就像从来没发生过什么事一样。 不过,越是这样,越使蓝秀忐忑难安。 蓝秀放心不下常玉岚,因此决定亲自到开封附近去明察暗访,但她又不敢去告知百花夫人。 一更过后,她招来陶林商议。 “陶总管,玉岚一去三天,杳无音信,你看该怎么办?” 陶林面色凝重,叹了口气道:“庄主是在那种情形之下离开的,他当然不可能再回来了。” “我是说他总该暗中托人带个音讯给我。” “也许他找不到适当的人?” “所以我决定去找他。” “小姐可知道庄主在什么地方?” “我想他必在开封附近,也许在鄢陵。” 陶林颔首说道:“如果庄主未回金陵的话,那一定是在鄢陵,也许他已经和纪公子会合一处了。” 蓝秀若有所思的道:“我倒非常希望他能和纪公子在一起,只是这种可能性似乎不大。” “为什么?” “纪公子上次约他三天后在鄢陵一家客栈相会,而他却是五天后才离庄的,这就很难联络上了。” 陶林略一沉吟道:“小姐可知道那家客栈的字号?” 蓝秀想了想道:“他好像提起过,叫什么‘群贤老栈’。” 陶林道:“鄢陵只是一个县份,要找一家客栈很方便,可惜我伤势尚未痊愈,行动仍不方便,不然一定会帮小姐跑一趟鄢陵。” 蓝秀道:“我正打算自己去一趟,又不方便对我娘讲。” 陶林正色道:“出嫁从夫,古有明训,这种事情,根本就用不着跟夫人讲,小姐只管去,夫人追问起来,有我们老两口担待。” 正说到这里,突然门帘一掀,绝代神色慌张的闯了进来。 陶林没好气的道:“老伴,这么大年纪了,干嘛还慌里慌张的?” 绝代喘吁吁的道:“不好啦!庄主他……” 蓝秀和陶林同时大吃一惊。 陶林急急问道:“庄主怎么样了?” “庄主可能……可能……” 蓝秀啊了一声,失声问道:“他可能怎样了?” “可能……可能已经没有了!” 蓝秀和陶林同时呆了一呆,僵在当场。 “老伴,你说清楚些!” 陶林缓过一口气来,骇然惊问。 绝代捂着胸口,惊魂未定的道:“庄主也许凶多吉少了!” 蓝秀两眼发直,连声音也几乎是直着出来的,她问道:“老嫂子,你是哪里得来的这个消息?” 绝代又喘了几口大气,才道:“婢子刚才到跨院准备服侍夫人,不想夫人和乐少爷却关起房门在里面低声说话,婢子一时好奇,便偷偷在门外听了一阵。” 蓝秀迫不及待的问道:“夫人和乐无涯提到了玉岚?” 绝代点点头道:“他们正是在谈庄主的事。” “他们说什么?” “夫人问乐少爷派出去的人可有消息,乐少爷说住在开封客栈的十二名高手,一共出动了六名,昨天在鄢陵郊外就找到了庄主,六名高手展开围攻,庄主全身中了七刀八剑,只剩下一口气,但他最后还是侥幸得以逃脱。” 蓝秀只听得心如刀绞,险些当场昏厥过去。 陶林紧接着再问道:“姓乐的和夫人还说过什么?” 绝代道:“乐少爷说,今天又曾派出不少高手到鄢陵以及开封附近继续追杀庄主,但到现在还没有消息回报。” 陶林痛心疾首的紧锁眉头,说道:“老伴,夫人把那姓乐的小子实在宠得太过分了点!” 绝代叹口气道:“可不是吗,连我有时候也看不过去。” 绝代自从和陶林重逢后,十年来住在暗香精舍的时间比司马山庄还要多,这倒并非老夫妇感情不好,而是她对百花夫人太过忠心耿耿,几乎把个百花夫人看得比自己还重要。 但是自从八天前老伴陶林被乐无涯以柳叶飞刀掷伤后,她对百花夫人的看法,已经渐渐转变。 乐无涯完全是一派恶少气息,而百花夫人竟对他如此的纵容,仅凭这一点,就未免大大不该了。 如今又见百花夫人对唯一的女婿,也要下毒手,撇下自己的女儿不顾,心肠之狠,也可见一斑。 因之,她在偷听到这些消息后,立刻奔回向蓝秀禀报。 也正因为百花夫人一向把她视为心腹,进出内室不须通报,所以她才有机会听到此等被百花夫人视为绝对机密的消息。 第二十七回 明身世母女反目 此时的蓝秀已是心乱如麻,全没了主意。 她强忍着眼泪道:“陶总管,你看我该怎么办?” 陶林毫不迟疑的道:“既然夫人已无母女之情,必欲置庄主于死地不可,小姐也用不着顾虑太多了,马上去找庄主要紧,也许还能救他一命。” “可是到哪里去找呢?” “既然庄主在鄢陵重伤,他行动不便,必然不会离开鄢陵太远。” 蓝秀犹豫了半晌,已下定决心,语气十分坚定地道:“我决定现在就动身到鄢陵去。” 陶林颔首道:“对,事不宜迟,只恨我刀伤尚未痊愈,不能随小姐一起行动。” 蓝秀幽幽一叹道:“你本来就该留在庄上。” 绝代紧跟着道:“那就由我随小姐去。” 陶林摇摇头道:“你去不妥。” “有什么不妥?” “夫人会怀疑事情是你告诉小姐的。” “可是夫人并不知道我听到了他们的秘密。” “夫人机智过人,岂是你可以比得的,小姐不去寻找庄主,也许可以瞒得过她,你若随着小姐一起走,那等于不打自招了。” 蓝秀也觉得陶林的话有理,忙道:“你不必去啦?太多反而不便,留在庄上照顾陶总管要紧,我现在就动身,你们也该回去休息了。” 陶林站起身来,关切的说道:“小姐一路千万留心,不可大意,若查不出庄主下落,最好早些回来,咱们再好好商议下一步该怎么做。” 陶林和绝代两人走了之后,蓝秀立即佩起了长剑,并且随身携带了几张银票,便匆匆出了住处。 刚跨出大门,她忽然心中一动,竟想到要回去见百花夫人当面把话说明。 常言道“虎毒不食子”,母亲竟然置自己于不顾,连唯一的女婿也要置之死地,怎不令人痛心,不管如何,她也要问上一问。 来到跨院门前,只见刘天残正在一棵槐树下。 此时一更已过,不消说此人是在负责巡夜。 蓝秀并不理睬,正要推开大门,刘天残拐杖一点,一掠数丈,早跃了过来道:“蓝姑娘可是有什么事?” 若是在以往,蓝秀自然会过来依礼相见。 但此时此地,她早已失去了这种耐性,不由冷哼一声反问道:“废话,没有事我会来吗?” 刘天残两眼翻了几翻,凶光闪射,嘿嘿笑道:“对不起,夫人有令,一更过后,谁也不准进去。” 蓝秀一整脸色,喝道:“放肆,你要看清楚我是什么人!” 刘天残哼一声,冷冷说道:“在下当然看清楚了你是小姐,可惜的是就算小姐也不能例外。” “我偏要进去,你想怎么样?” “那就只有按夫人的令谕行事,格杀勿论!” 蓝秀霍地抽出了长剑,面色一寒,叱道:“狗仗人势的东西,你敢拦阻,只管上来试试!” 刘天残本来用的是一口四尺多长的厚背鬼头刀,此刻因左腋下撑着拐杖,不适用笨重兵刃,已换了一柄薄刃单刀。 当下,单刀一掠,直向蓝秀斜肩带背砍去。 蓝秀没料到他真敢动手,一咬牙,一道银光暴起,长剑硬是迎向刀锋。 刀剑一接,响起一声金铁大震。 火星迸飞之下,刘天残当场被震退五六步。 蓝秀久未与人动手过招,也感虎口一麻。 刘天残站稳之后,拐杖一点,早已反扑回来。 他凭恃着拐杖甚长,人在空中,拐杖一记“泰山压顶”之势,挟着一缕劲风,疾袭蓝秀上盘。 蓝秀冷叱声中,长剑硬是又迎了上去。 “咔喳”一声,刘天残的拐杖生生被拦腰削断。 岂知刘天残在出拐的同时,右手单刀也一招“乌龙穿塔”而出,倏忽之间刺向蓝秀的前胸。 蓝秀娇躯疾偏,不待剑势收回,变招为“流星赶月”,再迎向刀锋。 刘天残拐杖已断,单刀又被磕回,一时站脚不住,“咚”的一声,身不由己的仰翻在地上。 蓝秀杀机已起,此时她已无暇考虑到后果,反正事情已经闹到这种地步,索性就豁出去了。 当下,跟进一步,手起剑落,刘天残的左臂,已被齐根斩下。 刘天残惨呼一声,随即在血泊中晕厥过去。 由这一剑看来,蓝秀多多少少还是有所顾忌,否则刚才那一剑是应该砍到刘天残的脖子上的。 她刚要还剑入鞘,忽见大门呀然而开,乐无涯匆匆奔了出来。 蓝秀乍见之下,不由一皱黛眉,不敢正视。 因为乐无涯此时匆忙间不但穿得单薄,而且也衣衫不整,简直像从被窝里刚爬起来似的。 乐无涯先望了蓝秀一眼,再看看躺在血泊中的刘天残,心里早明白是怎么回事,但却故作茫然的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蓝秀冷笑道:“没什么,刘天残想拦阻我进入跨院,我把他砍了,不过我想他还不至于死。” 乐无涯哦了一声道:“蓝姐,你未免太过分了,刘天残是奉命在门外巡夜的,他不准你进来,是职责所在,你不应该杀他!” 蓝秀道:“我已经把他杀了,你可是不服气?” 乐无涯嘿嘿笑道:“蓝姐干嘛把脾气发到小弟身上来?你杀了夫人的人,可见你根本没把夫人放在眼里。” “这不是你管的事!” 蓝秀说着横剑直往大门里走去。 乐无涯忽地横身阻住蓝秀去路道:“蓝姐要面见夫人可以,但总得由小弟先去通禀一声。” “笑话,我要见我娘,何劳你通禀?” 她不理会乐无涯,长剑一掠,再冷声道:“乐无涯,你若再敢阻挡,少不得要和刘天残同一下场!” 乐无涯所以不敢过分发作,是因为他此刻手无寸铁,而且他深知蓝秀武功高不可测,赤手空拳拚搏等于自讨苦吃。 蓝秀刚闯进二门,里面已响起百花夫人的声音道:“吵什么? 可是秀儿来了?” 只见厅堂里已亮了灯,百花夫人正坐在绵缎绣披的大圈椅上。 蓝秀触目之下,只觉脸上一热,照样也不敢*视。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百花夫人穿得如此单薄,在半遮半掩的一件外衣之下,隐隐可见里面只是一层蝉翼般的轻纱,胴体各部分都若隐若现。 百花夫人语气平淡的道:“刚才究竟为什么在外面吵吵闹闹的?” 乐无涯早已侍立在百花夫人的身侧,他躬身答道:“娘,蓝姐硬闯进来,而且杀了刘天残!” 百花夫人笑了笑,缓缓说道:“她是我女儿,要见我随时可以来见,你们本来就不该拦阻。” “可是她不该杀刘天残!” “刘天残有眼无珠,连我的女儿都要拦阻,他是自己找死。” “夫人!” 百花夫人挥了挥手,继续道:“我们母女见了面,没有你讲话的份儿,在一旁站着别开口。” 她说着转过脸来,语气十分柔和的问道:“秀儿,这么晚了来见我,一定有什么重要大事?” 蓝秀道:“女儿想离开司马山庄几天,特来禀告母亲。” 百花夫人带些不解的问道:“娘现在已经住在庄上,你还要到哪里去呢?莫非要到金陵探望公婆?” “女儿的确也该到金陵探望探望公婆.不过现在寻访你女婿的下落要紧。” “哦,娘明白了,你是要找王岚,可知道他在什么地方?” “大约不外在开封或鄢陵附近。” 这句话显然使得百花夫人留上了意。 百花夫人紧跟着问道:“他可是有讯息给你?” 蓝秀摇头道:“他若是有讯息给女儿,女儿也就用不着出去寻找他了。” 百花夫人若有所思地默了一默。 随即,她笑着说道:“我想他只是一时负气出走,过不了几天就会回来,你最好还是留在庄上,品桃大会的日子已经不远了,邀柬我已代你们夫妻发了出去,这时候你实在不宜离开山庄。” 蓝秀冷幽幽的说道:“就是因为品桃大会的日子快要到了,所以女儿才必须把他找回来。” “可是万一你们夫妇两人都不在,又怎么办?” 蓝秀冷漠一笑道:“有您老人家在庄,品桃大会本来就应由娘主持,我们在不在,根本也就无所谓了。” 百花夫人脸色一沉,道:“听你这语气,好像不希望娘住在司马山庄?果真是这样,只管直说,娘可以马上回到暗香精舍去,你放心,娘还不至于没有容身的地方。” 蓝秀芳心一震,忙道:“女儿绝没有这意思,娘别多心,司马山庄本来为娘所有,娘要收回,随时都可收回,女儿还有金陵可去,照样不会没有容身之地。” 百花夫人刹那间脸色变了几变,但最后还是强忍了下来。 只听她淡淡笑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明白,在你眼中,常玉岚比娘重要,不过,依娘看来,他在外面不会有事的。” “娘怎么知道他不会有事呢?” “他在武林中一向人缘最好,而且目前又是号令武林的桃花令主,武林同道只有保护他,不可能有谁侵害他,再说他的武功,在当今之世,能胜他的,已实在找不出几个了。” 蓝秀摇摇头道:“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如果有人处心积虑的围杀他,只怕他的武功再高也难逃活命!” 百花夫人星眸中冷芒闪射,身子颤了一下,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蓝秀不敢接触百花夫人的目光,低下头道:“女儿只是打个比方,凡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女儿不能做这种最坏的打算。” 百花夫人耸眉一笑道:“果真如此,你现在去找他,不是已经晚了么?” 蓝秀芳心又是一震,暗道:“莫非他已经……” 百花夫人紧盯着她的脸色道:“秀儿,你可是听到了什么有关玉岚的消息?是谁告诉你的?” 蓝秀凄然一笑道:“女儿方才已经对娘说过了,不曾有他的半点消息,所以这才要去找他。” 百花夫人不动声色的道:“你既然执意要去,娘也不能过于勉强你,什么时候要动身?” “现在就走。” “天这么晚了,明天一早再走不好么?” “事不宜迟,迟则有变,娘该明白才对。” “也好,娘不耽误你的大事,走吧!” 离开司马山庄后,蓝秀心焦如焚,披星戴月,直奔鄢陵。 因为常玉岚既已身受重伤,她料定如果还活着,必然仍在鄢陵附近。 到达鄢陵,天已大亮。 蓝秀先到城内各处客栈查问。 其实她也料定,为了逃避追杀,常玉岚纵然还活着,也不敢住进客栈,倒是很可能躲入山里民家。 最后她找到了纪无情曾和常玉岚约定的“群贤老栈”,也找不到人,连问起纪无情的名字店里也无人知道。 这时她想起上次纪无情杀死杨三和杀伤全老大、刘天残的那处山径,那里是去往暗香精舍的必经之路,何不再去看看。 到达现场之后,不由她只感一阵毛发悚然。 但见杨三和五、六名暗香精舍属下埋尸之处,坟土已被扒开,十几只野狗,正在啮食尸骨。 野狗们居然不怕人,对蓝秀走近,照样张牙裂嘴吃它们的。 蓝秀也不想把它们赶走,一来近前去臭气难闻,二来觉得与其暴尸荒郊,反不如被野狗吃干净了好些。 因为不可能有人再把这些断肢残骨重新掩埋。 她刚要转身离去,忽然两名乡下打扮的女子由身后而来。 这两名女子都是二十六七年纪,青一色的布衣布裙,头戴竹笠,看起来还颇有几分姿色。 蓝秀何等机警,一搭眼就看出这两人神色举止不似乡下女子,隐约忆起她们似曾相识很像百花夫人手下八朵名花中的小风和细雨。 同时她也明白,这两人必定是奉百花夫人之命跟踪来的,自己的母亲对亲生女儿竟施出这种手段,怎能不令她黯然伤情。 果然,当她回身向后走时,这两名女子又折转方向跟踪过来,只是,她们已把距离拉远,大约有十余丈之遥。 蓝秀故意在一处山坡上的拐角树下伫住脚步。 那两名女子担心跟脱了梢,自然要施展轻功奔行,转过山坡,两人刚好和蓝秀碰个正着。 两女脸色一变,想躲避已来不及。 蓝秀故意招呼着说:“两位姑娘可是住在这附近的?” 前面的一名蓝衣女子道:“我们正是这附近农家的人。” 蓝秀道:“府上住哪里?” 蓝衣女子随手向左前方一处民家指指道:“就在那边。” 蓝秀道:“那最好不过,我是走远路来的,口渴得很,想到府上讨杯水喝喝!” 蓝衣女子望了另一位黑衣女子一眼,窘然说道:“抱歉得很,我们现在并不是要回家去。” 蓝秀冷笑道:“你们既然不是回家的,必然是要下田了,为什么既不回家又不下田,反而在山上闲荡?乡下人像你们这样逍遥自在的,只恐并不多见。” 蓝衣女子翠眉一耸道:“闲扯臊,我们的事,你管得着么?” 蓝秀霍地长剑出鞘,喝道:“你以为姑娘我不认识你们,你叫小风!” 说着再指指黑衣女子道:“她叫细雨,你们两个混账东西,竟连姑娘我也跟踪起来,未免太无法无天了!” 小风、细雨两人互递了一个眼色,立即各自闪开三尺,抢占中宫,分明是有意要联手合攻。 蓝秀因心系常玉岚安危,自昨晚至今,性情也变得大为急躁。 她知道这两人中以细雨为首,长剑抖出两朵银芒,指向细雨道:“是谁让你们跟踪我来的,快说!” 细雨冷笑道:“当然是夫人派我们来的,你还敢把夫人怎么样?” 蓝秀不动声的道:“我不敢把夫人怎样,但却敢把你怎样!” 突见细雨冷不防衣袖一甩,面前随即一片红雾朦朦,一阵异味掠过,蓝秀身子晃了几晃,跟着倒了下去。 只听小风道:“夫人怎会养出这么个女儿来,细雨,你看该怎么办?” 细雨不假思索的道:“咱们临来时夫人曾交代过,必要时就宰了她,否则,她醒过来我们反而要遭她的毒手。” 小风略显犹豫的道:“夫人说是这样说,但她总是夫人的亲生女儿,若宰了她万一夫人反悔,只怕咱们两人也难免一死。” 细雨道:“可是我们总不能把她背回司马山庄。” 小风想了想道:“不如把她背到附近农家,然后回去一人向夫人禀报。” “可是附近农家会起疑心?” “就说她病重昏迷不省人事,多给他们几两银子也就是了。” “万一她醒来呢,谁能招呼得住?” “你真是猪脑,活人让尿憋死,她醒不醒来由咱们控制着,只要按时给她施迷药不就结了。” 细雨点点头道:“姐姐说得对,就由我来背她走吧!” 细雨刚弯下身来,突然惨叫一声,人已摔倒地上。 但见蓝秀一跃而起,一缕指风,直戳小风前胸。 小风猝不及防之下,也跟着摔倒地上。 原来蓝秀方才只吸进一口“暗香血雾”,但闭住呼吸,故意装作晕倒地上,以便听她们说些什么。 当她听到百花夫人居然要小风细雨必要时将她致于死地,恍如身在梦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长剑先指向细雨道:“你们两个是想死还是想活?” 细雨虽被点了穴道,仍能说话,她吓得全身直打哆嗦道:“小姐饶命,我们是奉了夫人之命……” 蓝秀冷笑道:“就因为你们是奉了夫人之命,所以我才不得不杀你们!” 小风惊呼道:“小姐,难道你连自己的母亲也不认了?” 蓝秀道:“正因为我顾虑到将来母女还要见面,所以才必须杀你们,两位都是聪明人,不会认为我的做法不对吧?” 她不再等两人回答,长剑划起两道银芒,小风和细雨的人头,早已离开脖子,滚到七、八尺外。 忽听山坡上传来一阵夜枭怪叫般的阴笑,接着转出两个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般的怪物。 蓝秀心神一震,依稀认出这两人是早年以凶残歹毒闻名武林,于十年前投归百花夫人门下的“狼狈双绝”。 “狼狈双绝”中老大是青狼赵明,老二花狈马堂,江湖中人都习惯上称赵明为赵老大,马堂为马老二。 目前他们是百花门暗香精舍的外堂执事,蓝秀虽然十年来也到过暗香精舍探望过百花夫人,却和“狼狈双绝”甚少碰面。 两人笑声过后,人已*近蓝秀。 青狼赵明当先又桀桀笑道:“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小姐竟然在这里修理夫人的两朵名花,不觉得太过分了吗?” 青狼赵明笑时露出那两排森林白牙,再配上一对刺猬眼、鹰钩鼻,仅凭这副长相,普通人就能被吓个半死。 花狈马堂紧跟着裂嘴笑道:“小姐,小风细雨两人,可是咱马老二日夜神魂颠倒尚未尝到甜头的两个大美人,你这么把她们一杀,叫咱马老二今后怎么办?” 蓝秀本来无意杀这两人,她心念电转,想到如不杀死他们灭口,他们定会把今日经过禀报百花夫人,那样一来,她就越发不能见容于母亲了。 心念及此,杀机陡起,但表面上却装得神态悠闲。 因为她早就知道这“狼狈双绝”一向诡诈阴险,如果能从他们两人身上多探查出一些秘密,岂不更好。 当下,蓝秀微微一笑,淡淡说道:“两位莫非也是一路跟踪到这里来的?真是辛苦了!” 青狼赵明拱拱手说道:“不敢,我们只想问问,小姐为什么要杀死小风和细雨两位姑娘?” 蓝秀道:“她们不遵家母令谕,私自逃离司马山庄,我是奉家母之命,前来追杀她们,可有什么不对?” 花狈马堂嘿嘿冷笑道:“恐怕不是这么一回事吧,依咱看来,事情和小姐说的刚好相反。” 蓝秀哦了一声道:“你的意思是家母派她们来追杀于我的?有这种可能么?” 青狼赵明立即瞪了马堂一眼,叱道:“老二,你胡说什么?世上哪有母亲杀女儿的道理?” 花狈马堂转了转鼠眼,窘然笑道:“那是兄弟猜错了,小姐千万别见怪。” 青狼赵明顿了一顿,说道:“小姐,实不相瞒,我们是奉了夫人之命,前来请小姐回去的。” “我昨晚才离庄,而且临行时也禀明过家母,是她老人家特准的,现在为什么又要我回庄?” “因为小姐出来的目的,不外是查访常姑爷的下落,对么?” “不错,在未找到庄主之前,家母不可能要我回庄。” “属下弟兄二人,就是奉命来禀报小姐一个好消息的,昨夜小姐走后不久,常姑爷就回庄了,而且他好端端的,并未受伤,传说中他曾被人围杀,纯属有人故意造谣。” 这种伎俩,岂能瞒得过蓝秀,但她却故做惊喜,道:“既然有这种好消息,我当然要回庄了,不过……” 赵明刺猬眼眨了几眨道:“小姐可还有别的吩咐?” 蓝秀道:“我还准备到鄢陵城内办点事情,你们可以先回去了!” 赵明面泛苦笑道:“夫人一再吩咐,要我们弟兄务必陪小姐一起回庄,否则实在无法交代。” 蓝秀略作犹豫,最后还是点点头,说道:“好吧!既然这样,母命不可违,你们在前带路!” 赵明立刻在前带路,但马堂却站着不动。 蓝秀问道:“你为什么不走?” 马堂乾笑着道:“属下殿后,这样小姐才安全些。” 蓝秀也微微一笑道:“多谢关照,我一人走路,也不见得不安全,如今有了你们二位在前带路,还有什么可怕的,你们只管走在前面。” 她最后一个字尚未出口,突觉一道劲风,急袭而来。 蓝秀早已有备,反臂一剑,迎了过去。 原来方才是青狼赵明的金蛇鞭,趁机出手。 蓝秀一剑荡开金蛇鞭,花狈马堂的两根虬龙棒早已乘隙攻了上来。 这两人一展开攻势,威力的是不凡,而且配合得严丝合缝,恰到好处。 蓝秀为避开两人所欲采取的方位,脚下不停旋移。 这一来赵明和马堂刚取好方位,便又迫得立刻转变阵式,无形中已失去配合,威力也随之大减。 但他们两人毕竟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歹毒角色,蓝秀想把这两人制服,一时也并非容易之事。 蓝秀手中的长剑,并非神兵利器,仅能凭招术取胜,而且论内力又未必能胜过对方,尤其赵明的金蛇鞭足有五六尺长,想攻进去实在不容易。 于是,她猛一吸气,倒纵出去丈余之外,落下地时,左手已多了一条七八尺长的丝带。 花狈马堂如影随形在她落地时也几乎同时到达,他右手虬龙棒刚一攻出,就被丝带缠个正着。 马堂吃惊之下,左手虬龙棒随之袭到。 蓝秀早在丝带缠住对方兵刃后,拚力向后猛甩。 这一来马堂左手的虬龙棒根本无法着力,被蓝秀骤起一剑,齐腕削断。 马堂惨叫一声,蓝秀顺势再跃身反臂上刺。 当真准确得很,一剑正刺中马堂前胸,几乎穿了个前后皆通。 马堂只呼叫了半声,便摔在地上不动。 蓝秀再欲追杀赵明时,谁知赵明早已逃出十余丈外。 蓝秀岂能留了祸根,有如星飞丸泻般衔尾疾追。 若在平地,以她的轻功,赵明根本无法逃脱,但眼前脚下是起伏不定的丘陵地带,到处沟壑丛林,没转过几条弯路,就已失去赵明的踪影。 此刻蓝秀的焦虑心情,可以想见。 谁都可以预料到,赵明返回司马山庄后,必定会把这一切经过,详细的向百花夫人禀报的。 母女间的相处,已经到达这种地步,她如何能再回到司马山庄。 她从前做梦也没想到,母亲会对自己亲生的女儿也不放过,即便昨晚在家动身时,也未料到竟然一去不能再回。 当然,她仍然希望以后有机会能够向百花夫人解释,但至少这希望短时间之内是无法实现了。 所幸她临动身时带了不少银票,足够在外几个月的支用。 同时蓝秀也想到,若在最近几天之内无法寻到常玉岚,就必须赶往金陵世家向公婆禀报。 正行走间,忽然心中一动,想起应当去探视一下养父蓝天倚。 自从半月前南蕙救下蓝天倚,由她护送到一处山野中的农家疗养后,她就一直想抽暇前往探视,但因不久百花夫人率众进驻司马山庄,竟使她始终无法外出行动。 她谨遵蓝天倚的吩咐,这件事并未对任何人提起,连常玉岚也不例外。 此刻,由此地到那家农舍,不过十几里路,半个时辰之后,便已到达。 这家农舍,就在鄢陕北方的贾鲁河附近的一处山坡上,只有老夫妇两人和一个女儿。 蓝秀到达时,老夫妇那十七八岁的女儿秋姑正在门外的天井里晒衣服。 秋始一见蓝秀,立刻放下衣服,亲切的过来打招呼。 说起来蓝秀也是他们家的恩人,因为她上次曾赠给这对老夫妇五十两银子,这在乡下人来说,实在是一笔大数目,足够一家三口将近一年的生活用度。 “秋姑娘,我爹还好么?” 蓝秀一见面就急急问秋姑。 “蓝伯伯他……” 秋姑神色不安的欲言又止。 蓝秀觉出不对,吃了一惊道:“我爹怎么样了?快说?” 蓝秀未等秋姑答话,已发觉老农夫这时正从堂屋走了出来。 她撇下秋姑,急急奔了过去道:“老伯伯,我爹究竟怎么样了?” 老农夫神色尴尬,但语气却十分亲切的道:“姑娘,请到里面坐,待老汉慢慢的告诉你。” 蓝秀虽已预料到即将发生不幸,却不得不强打精神随老农夫进入堂屋。 老农夫搬了一把椅子请蓝秀坐下,又端上一杯冷茶,然后取出旱烟袋,燃上烟丝,巴唧巴唧抽了几口,缓缓说道:“姑娘,令尊蓝大哥走了!” 蓝秀大吃一惊,失声而叫道:“我爹他……” 老农夫这才觉出方才的语意不妥,因为“走了”二字,很容易被别人听成是“死了”的代用语。 于是,他连忙干咳了几声道:“老汉是说令尊已经离开这里了。” 蓝秀心神稍稍一松,急急问道:“他……他到哪里去了?” 老农夫似有难言之隐,叹口气道:“他在这里住了大概五六天,那天早上秋姑去送饭,发觉屋里没人,起先我们全家还以为他到附近散步去了,谁知后来一直没回来。” “我爹的东西可曾带走?” 蓝秀想起那天她把蓝天倚安置好后,还特地到城里买了几套新衣。 老农夫喷着烟雾道:“东西都带走了,他住的那间厢房,现在还空着,姑娘不妨进去看看。” 蓝秀进入厢房,果然里面除了炕上还铺着被褥外,其他一无所有。 老农夫也跟了进来道:“既然东西都带走,想来不会出什么事情,老汉还以为他找到姑娘了呢。” 蓝秀再回到前面堂屋道:“老伯伯这些天来可发现过什么可疑的事情?” 老农夫摇头说道:“老汉住在山上,一年到头都是这样子,那里会发现什么可疑的事情。” “譬如有陌生人在附近走动?” 老农夫刚要开口,忽然脸色大变,显出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两眼只顾直直的望向门外远处。 蓝秀愕然之下,顺着他的视线向外望去,只见十余丈外,一个中年女子,正缓缓由山坡上行来。 这中年女子的身影,在她来说,是多么熟悉,多么亲切。 在这刹那间,她几疑自己身在梦中,情不自禁的离座而起,快步向那名中年女子奔了过去。 距离越来越近,她辨认得也越来越清楚。 那中年女子似乎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蓝秀已扑倒在她膝前,颤巍巍的叫道:“娘,原来你老人家……” 蓝秀不知是悲是喜,是激动是兴奋,哽咽着,下面的话再也说不出来。 中年女子这才在极度惊愕之下,定过神来,也激动无比的道:“秀儿……是……是你……” 原来这中年女子,正是蓝天倚的妻子,也是抚养蓝秀十几年,待她胜过亲生母亲的养母周翠玉。 “娘,这十几年来,你老人家都在哪里?” 蓝秀珠泪滚落双颊,悲切切的叫道。 “一言难尽!”周翠玉也噙着眼泪,一面把蓝秀扶了起来,说道:“咱们到那棵树下好好谈谈吧!” 左边数丈外有棵大松树,母女二人就在树下的一块青石上坐了下来。 “娘,女儿记得当年在桃花林时,就在师父桃花仙子仙逝由女儿接掌桃林的前几天,你老人家却忽然失踪不见了,以后女儿和桃花老人陶林邀游江湖,为的便是寻找你老人家的下落,想不到十几年音讯全无,今天竟能在这里见了面,也许这正是天意吧!” 周翠玉怅然叹口气道:“娘这十几年来,住在一处不为人知的地方,只是暂时还不能告诉你。” 蓝秀眨了眨眼,茫然问道:“为什么?难道娘连女儿也信不过?” 周翠玉歉然一笑道:“不必多问,慢慢你自然明白。” “娘是否知道女儿这十几年来的境况?” “你也用不着说了,娘一切都知道,你做了桃花仙子以后,和常三公子订下终身,后来消灭了司马长风,你们夫妇就住进了司马山庄,而且又用桃花令符号令武林,每年在司马山庄有三次武林大会,是么?” “娘可知道女儿与百花夫人的关系?” “她是你的生母,娘早在大司马被抄家后由你爹把你接回来那天就知道了。” 蓝秀强忍着再度涌出的泪水道:“娘可知道百花夫人待女儿如何?” 周翠玉似有无限幽怨,吁了口气道:“她是你的生母,当然会待你很好,不然怎会把司马山庄交给你和常三公子执掌。” 蓝秀只觉悲从中来,情不自禁重又扑倒周翠玉膝前道:“娘,您说错了,她现在早已不能见容女儿,既*走了你女婿,又派人到处追杀女儿,女儿现在已是无家可归了。” 周翠玉怔了一怔,迫不及待的问道:“有这种事?到底为什么? 快告诉娘!” 蓝秀随即源源本本,从纪无情杀伤百花夫人手下起,以至百花夫人率众进驻司马山庄,她的手下人如何嚣张跋扈,常玉岚因而被*出庄,自己因寻找常玉岚而遭到围杀的经过,从头至尾详细说了一遍。 周翠玉只听得大为激动,喟然一叹道:“秀儿,娘万万想不到事情会演变到这种地步,你现在有什么打算呢?” 蓝秀幽幽说道:“玉岚的生死下落不明,女儿必须设法找到他,万一短期内没有消息,女儿原打算回金陵常家禀报公婆,现在既然遇到娘,就决定和娘在一起了。” 周翠玉道:“也好,只是娘暂时不能带你回去,你就住在韩伯伯这里吧!” 蓝秀知道,韩伯伯就是那位老农夫,不由急急说道:“娘,女儿还没告诉您,爹没有死,他……” 在蓝秀预料中,这话一定会引起母亲的过度惊喜,谁知周翠玉只是淡淡一笑道:“我知道,娘就是要你留在这里照顾他的。” 蓝秀一楞道:“莫非娘已经知道了,可是他老人家……” 周翠玉道:“你爹并没搬走,只是住的地方较为隐秘而已,是不是韩老伯刚才已经告诉你他早就走了?” 蓝秀茫然点点头。 周翠玉接着说道:“那是娘特地交代他这样说的,不能怪他,他也是为了你爹的安全。” 蓝秀不觉转悲为喜道:“娘快带女儿见爹去!” 她顿了一顿,再道:“娘为什么不把爹带到您住的地方去?” 周翠玉凄然摇摇头道:“这和不能带你到我那里去一样,别多问。” “女儿如何把爹护送到这里的经过,娘一定都知道了?” “你爹当然早就告诉我了,是一位叫南蕙的姑娘先救了他,然后你才赶到的,对不对?” “女儿真该好好谢谢南姑娘,可惜也是不知她的下落。” “南姑娘现在和娘住在一起,过两天我就带她来和你见面。” 蓝秀闻言喜不自胜道:“真的,她能和娘在一起,那最好不过。” 但她立刻又觉出不对,顿了一顿道:“娘既然准她住在您那里,为什么不准爹和女儿一起去?” 周翠玉摇摇头,说道:“娘有难言之隐,这事你爹明白,至于你,只好暂时蒙在鼓里了。” 这时母女二人已走近农舍,韩姓老农夫早走出天井迎接。 周翠玉道:“韩大哥,这是我女儿,用不着顾忌,而且从现在起,她也要暂时住在府上了。” 这倒使韩姓老农夫大感意外,因为蓝秀生得天姿国色,衣饰华丽,一看便知身份不凡,怎会留住在山野之间的简陋农家? 当然,韩姓老人不便多问,只好望着蓝秀窘然一笑道:“刚才不得已没跟姑娘讲实话,姑娘千万别见怪。” 蓝秀道:“晚辈还该谢谢韩伯伯才对。” 周翠玉道:“不必麻烦韩大哥引路,我们自己进去吧!” 穿过堂屋,便是用竹篱围成的一个后院。 后院正靠着山壁,在草墙后面,搬开几捆高粱后,便显出一个洞口。 周翠玉弯腰进去,走不到一丈,左拐便是一间窄小的石室,石室内点着油灯,照见蓝天倚正在床上打坐。 他的脸色已见红润,完全不似半月前初来时那副骨瘦如柴病恹恹的模样了。 原来这里是韩家的菜窖,由于初夏存菜不多,所以经周翠玉的要求之下,特地空出来供蓝天倚暂住的。 不消说这地方是最安全不过的,纵然有人进入农舍追查,也不可能发现草墙后面还有处山洞。 周翠玉还没进入石室就叫道:“天倚,秀儿来看你啦!” 蓝天倚喜中带惊的叫道:“快快叫她进来。” 蓝秀早抢前几步,拜倒床前道:“女儿拜见爹爹!” 蓝天倚道:“快起来,快起来,有话坐着讲。” 床前只有一只木凳,蓝秀让母亲在床沿坐下,自己才在木凳上落了座,她关切的望着蓝天倚道:“半月不见,爹的气色好多了。” 蓝天倚道:“在这里吃得饱,睡得着,又有你娘常来照顾,爹的身子,当然会慢慢恢复过来。” 他说着神色带点不安的又道:“你怎么有机会到这里来看我? 巫嫣红那女人不是住在司马山庄么?她怎么会让你随便出来?” 由蓝天倚的神色和语气里,蓝秀难免有些讶然不解,她已由常玉岚处得知巫嫣红就是她的生母百花夫人。 在她的想法里,当年百花夫人在大司马抄家时既然能把她托付给蓝天倚,那么蓝天倚必定是她的心腹,为何此刻竟然直呼百花夫人之名,而且神色间颇有敌意,这又是什么原因呢? 不等她开口,周翠玉已抢着说道:“秀儿已经不回司马山庄了,她决定就留在这里服侍你。” 蓝天倚大为惊讶的道:“这是怎么回事呢?” 周翠玉道:“秀儿,把事情经过,再对你爹讲一遍!” 当蓝天倚听蓝秀讲述过后,叹口气道:“我早就猜到巫嫣红那女人连自己的女儿也会下毒手,果然不出所料。” 蓝秀怔了怔道:“爹,你怎么也说她的坏话?” 蓝天倚双颊开始抽搐,语调激动的道:“秀儿,她是你的生身母亲,所以原先我是不准备和你讲实话的,以免伤了你们母女之间的感情,现在她既然连你也不放过,我也不须再隐瞒了,孩子,你可知道上次追杀我的幕后主使人是谁?” 蓝秀眨着一双茫然的大眼睛道:“总不会是她吧?” 蓝天倚怪然一笑道:“你说对了,派人追杀爹的就是她。” 蓝秀啊了一声道:“这真让女儿万万想不到,莫非这十几年来爹一直被她监禁在暗香精舍?” 蓝天倚长长吁口气道:“也可以这样说吧!半个多月前,爹听到她要对我下毒手的消息,千方百计的找机会逃了出来,谁知忍饥挨饿昼藏夜出逃到鄢陵山上,还是被她派出追杀我的人追到了,我当时又饥又病身子又虚,若不是南姑娘和你及时赶来,早就没命了。” 这时周翠玉倒了杯茶递给蓝天倚道:“秀儿已经不走了,你们爷儿俩多的是时间在一起,喝口茶再慢慢讲。” 蓝天倚喝了口茶,继续说道:“现在你该明白了,上次爹再三交代你不可对任何人讲,而且不能随你到司马山庄去,正是这原因,你想,我若到了司马山庄,她必会得到消息,到那时我既难免一死,你们母女之间也难以相处。” 蓝秀紧蹙着黛眉道:“可是女儿始终弄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对待爹呢?” 蓝天倚痛苦的摇摇头道:“别追问,爹有苦衷,实在不愿意对你讲真情。” 蓝秀两眼凝视着蓝天倚的神色,怔怔地不知该再说什么才好。 却见周翠玉别过头去,幽幽一叹道:“天倚,事情早晚是要揭晓的,何必再隐瞒秀儿,连我都可以原谅你,自己的女儿还顾虑什么?” 蓝天倚略一迟疑,像下了决心,点点头道:“好,我告诉她。” 接着转过脸来,又道:“秀儿,可知道你的生父是谁么?” 蓝秀不假思索道:“女儿的生父,自然是当年被抄家的大司马。” 蓝天倚摇摇头,说道:“说出来你别失望,你没有那样身份地位显赫尊贵的父亲。” 蓝秀只听得心气一窒道:“那么女儿的生父是……是谁呢?” 蓝天倚苦笑道:“就是我。” 蓝秀呆了一呆道:“那么女儿的生母也不是她了?难怪她连女儿也不放过。” 蓝天倚又摇摇头道:“你的生母就是巫嫣红。” 蓝秀如闻晴天霹需,失声问道:“难道爹和她?……” 蓝天倚神色尴尬的道:“不错,你是我跟她所生的,那女人是大司马的第六妾,生性淫荡,为大司马所不喜,而她又每晚都离不开男人,爹当时是大司马将军府内院护卫头目,由于年轻心志不定,竟然抵制不了她的美色勾引,而做了她的面首,就这样才有了你。” 蓝秀羞窘得低下了头,幽幽问道:“后来呢?” 蓝天倚道:“在大司马抄家后,她躲到一处亲戚家里,又过了几个月,才生下了你,后来她把你交给了我,我就带着你娘和你偷偷离开京城,在一处人迹罕至的山野间筑屋住下,那就是你自幼住过十几年的老家了。” “爹为什么要躲得那么远?” “因为担心被巫嫣红找到,爹想和你娘过着正常的家庭生活,摆脱那女人的纠缠和掌握。” 蓝秀回忆着往事道:“女儿记得一直到十三四岁,我们的确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并无任何人前来打扰,直到有一天爹出门一去不返,才开始了女儿和娘的悲惨厄运。” 蓝天倚道:“其实她在那十三四年来,一直在到处找我,只因我们住往的地方太隐秘,竟使她无法如愿。” “当爹被她再度发现时,她已利用这十三四年的时间,建立了自己的地盘暗香精舍,手下徒众不了数百,有所谓的八朵名花五条龙,以及另外不少高手。” “她怎会在仅仅十几年内,在武林中建立下如此庞大的势力?” “她财势雄厚,在大司马抄家前,便私运出无数的金银珠宝。 她本来就有武功根底,再加她偷去大司马几册在武林中已失传的武学秘籍,凭着她过人的资质,很快的便在武林中独树一帜,声名大噪。” “但是,江湖中人很少知道她真正的身份来历,即便知道,也都认为她是大司马的原配夫人。” “试想,以她现在不过才五十左右的年纪,大司马的年纪,至少比她大出二十岁,怎可能是元配夫人呢?” “这么说,爹离家一去不返后,就是被她发现掳走了?” “不错,爹被掳到暗香精舍后,又做了她的面首,整天被拘禁在设有机关的暗室里,只有夜间才被放出来和她相会。” “她为了要断绝爹的念头,所以又派人追杀你娘,所幸你们母女两人逃到了桃花林,才逃过一劫。” 蓝秀心念闪电般转了几转道:“爹,女儿有一事不解,她既然要追杀我娘,娘逃到桃花林并不安全,因为当时的桃花仙子正是她的妹妹,即便桃花仙子不认识娘,陶林总该认识娘才对。” 蓝天倚道:“在大司马府时,爹只是内院侍卫头目之一,而陶林是在外面军营里当差,彼此从无来往,自然并不认识,而且你娘对真正的身份一直守口如瓶,所以才能把陶林瞒过。” 蓝秀望了周翠玉一眼道:“娘在女儿接任桃花仙子之前,忽然失踪离开桃花林,这件事女儿始终不解,方才问娘,娘也不肯讲,爹可知道是为什么?” 蓝天倚道:“现在爹连这样大的秘密都告诉了你,你娘自然也不需再隐瞒了,老实对你说,巫嫣红的妹妹桃花仙子在临死前的几天,已经查出了你娘的身份,她要处死你娘,幸亏有个丫环把消息暗暗告诉你娘,你娘担心连累你,自然不能对你讲,只有一人偷偷逃走了,好在不久那女人就死了,这件事也就无人再提了。” “可是她们为什么不杀女儿?桃花仙子临死时反而遗嘱女儿接了她的大位?” “傻孩子,你是巫嫣红的亲生女儿,那女人弄清你娘的身份后,自然也明白你是她的甥女,当然不会害你。” 周翠玉在旁叹口气,插嘴道:“秀儿,当你知道了自己不是大司马的女儿,是否心里很难过呢?” 蓝秀连忙离座又跪到床前,含泪说道:“爹,娘,女儿不但不难过不是大司马的亲生女儿,反而更高兴,因为我已知道了爹才是我真正生身的父亲,百花夫人虽然生了我,却不但没养育过一天,反而要置我于死地,而你老人家养育我十几年,待我胜于己出,和亲生又有什么两样?” 周翠玉情不自禁俯下身来,母女两人相拥而泣,久久不能自己。 蓝天倚也俯下身来,拍拍蓝秀肩膀道:“别哭啦!难得一家团聚,只可惜常三公子生死未卜,下落不明,但现在急有何用,只好慢慢打听了。” 周翠玉也深深吸了口气,说道:“巫嫣红那女人也太狠毒了,连自己的唯一女婿也要杀。” 蓝天倚哼了一声道:“她连亲生女儿都要杀,何况女婿。” 蓝天倚说到这里,忽然像想起一件事情,接着轻咳了一声问道:“秀儿,巫嫣红这次到司马山庄去,可曾带着一个叫乐无涯的年轻人?” 蓝秀芳心怦然一震道:“有这么一个人,据说是她的义子,爹为什么忽然问起他来。” 蓝天倚神色尴尬的别过头去道:“说出那女人的丑事你别难过,乐无涯目前是在巫嫣红跟前最得宠的一个面首。” 蓝秀只觉脑门“轰”的一声,几乎僵在当场。 第二十八回 夫妻劫后聚草庐 蓝秀想起这些天来,百花夫人那所跨院,每到夜晚,只有一个贴身侍婢和乐无涯住在那里,又想起昨晚前往辞别百花夫人时,两人都衣衫不整,两相印证,不觉恍然大悟,自己的生母竟做出这样丑事恶行。 她居然和一个年纪相差一倍以上的男子私通,而且名义上两人又是义母义子身份,怎不令她痛心疾首。 蓝天倚长长叹口气,继续说道:“你既然已经知道了,我就用不着多隐瞒,当年乐无涯的哥哥乐无穷,也正是那女人的面首。” “十年前她初见常三公子和纪二公子时,本意是把他们收为面首,后来发觉,二人不可能甘心供地驱使,才又改变了主意。” 他说到这里,又从周翠玉手中接过一杯茶,喝下后接道:“爹这次遭到那女人追杀,也多半是乐无涯的怂恿。” “其实爹在半年前已因身体虚弱不能供她驱使,所以这半年来只是被她禁锢在暗香精舍一处秘室里,照那女人的原意念在爹多年来为她效力,只想等爹自行衰竭而死,但乐无涯却不肯放过,那女人也听了他的话。” “她这次未能追杀到我,将是她内心最大的恐惧与不安,因为她担心爹会把她的丑行传扬开去,到那时她就势必身败名裂了。” 周翠玉恻然望了蓝秀一眼道:“娘和这位韩姓老夫妇早就认识,当十天前偶而前来时,无意中撞见了你爹,为了他的安全,才要求那韩老伯把你爹搬到这间石室来的。” 蓝天倚郝然低下头去,呐呐说道:“翠玉,我自知罪孽深重,太对不住你,你能原谅我吗?” 周翠玉正色道:“到现在何苦还说这种话?你是身不由己,我怎会怪你,我们不是曾在乡村山野间过了十几年安安静静的美满生活吗?如果你心里没有我,恐怕早就自动去找她了,那还会等她把你掳走。” 蓝天倚黯然说道:“可是老住在这里,总不是办法!” 周翠玉无奈摇摇头道:“你总得让我找机会禀明老爷子,只要他老人家能原谅你,马上就可接你到‘垂杨草庐’去了。” 蓝天倚忽然握拳捶了一下床板道:“不管如何,你要尽快向老爷子禀明,他老人家能原谅我最好,否则,我也应该在他老人家面前谢罪一死。” 周翠玉抬起颤抖的手,轻轻拍着蓝天倚的肩头道:“天倚,我们夫妇好不容易重聚,这事我怎能不加慎重,我曾有好几次和老爷子单独相处的时候,好几次话到唇边,却又咽了回去。” “只因这件事对你、我太重要了,万一老爷子不肯原谅,不但你一命难保,连我也无法再在‘垂杨草庐’耽下去了。” 蓝天倚又是长长吁了口气,不再言语。 蓝秀早听得如坠五里雾中,到这时才找到询问的机会,愣愣的道:“娘,老爷子是谁?‘垂杨草庐’又在什么地方?” 周翠玉颇感为难的道:“老爷子是一位了不起的人,娘离开桃花林,就是投奔他的,十几年来,一直负责服侍他,至于‘垂杨草庐’,也就是老爷子和现在娘住的地方。” 她所以肯向蓝秀透露“垂杨草庐”,不外是因为这名称一向不为外人所知,而且此刻蓝秀已无法再回司马山庄,对自己的女儿,已用不着过分守密了。 蓝秀察言观色,心知母亲有难言之隐,也就不便再问。 石室里沉寂了甚久,蓝天倚才又问道:“你每次出来,老爷子可都知道?” 周翠玉道:“自然要瞒着他老人家,其实你的消息,我到现在还不敢对‘垂杨草庐’任何人透露。” 蓝天倚道:“现在有秀儿在旁照料,我比从前更安全多了,为了不使那边的人生疑,你还是快些回去吧!” 周翠玉临走时,留下了一包蓝天倚喜欢吃的东西,这都是她在“垂杨草庐”亲到厨下准备的。 她不准蓝秀远送,以免泄露形迹,出了洞口,便自行赶回“垂杨草庐”。 一路上周翠玉想了很多。 夫妻重聚,再加上女儿也回到跟前,在她来说,怎不兴奋莫名。 但想到常三公子生死未卜,下落不明,又不免为女儿难过。 好在她至今并未见过女婿常三公子,即使难过,也并不深刻。 回到“垂杨草庐”,她本想先去看看纪无情、司马骏和南蕙。 因为她早知道常玉岚是纪无情和司马骏的生死故交,常玉岚如今遭到这种下场,理应让他们两人知道。 至于南蕙,她是蓝天倚的救命恩人,而且又和蓝秀相识,让她知道蓝秀的处境,也是应该的。 原来南蕙那天在鄢陵的“群贤老栈”和纪无情见面后,便决定随纪无情到“垂杨草庐”栖身。 但纪无情必须先回家禀明母亲,所以暂时仍把南蕙留在客栈。 纪老夫人早就为纪无情的婚事关心,听过之后,立刻满口答应,等和南蕙一见面,更是对这位丽质天生而又聪明慧黠的女孩子满心喜欢,马上就把她留在“垂杨草庐”中的纪家别院。 而南蕙也对纪老夫人亲切得像对自己的母亲一样,和纪家上下人等也相处得十分和睦融洽。 纪老夫人喜在心里,决定报过大仇后就为儿子和南蕙完婚。 不过,周翠玉经过一番冷静考虑,并未去找纪无情、司马骏和南蕙。 因为她觉得目前的第一件大事,还是要先见老爷子,只有老爷子肯答应让蓝天倚父女到“垂杨草庐”来,才能谈其他的事。 否则,若先把事情宣扬出去,反而弄巧成拙了。 她怀着恐惧不安而又焦虑沉重的心情走向无名老人所住的那所别院。 虽然只是短短的一段路,在此刻的她来说,却像比跋涉千山万水还要艰难。 无名老人白天习惯在厅堂里打坐,当周翠玉到达时,果然不例外。 周翠玉小心翼翼的低着头跨进门槛,垂手侍立一侧,内心虽有千言万语,一时之间,却不知如何开口。 岂知无名老人两道湛湛眼神,有知冷电,直穿肺腑,缓缓说道:“你可是有什么话要对老夫讲?” 周翠玉的身子一颤,情不自禁的跪倒在地,呐呐说道:“老爷子,婢子确实早就有话对你老人家讲,只是一直不敢开口!” 无名老人挥挥手道:“有话站起来讲,你服侍我十几年了,算不得外人,何必行此大礼!” 周翠玉颤巍巍的站了起来,刚要开口,无名老人又道:“这些天你好像有时不在‘垂杨草庐’,是否正为了这件事?” 周翠玉心头一震,愕然失声道:“莫非老爷子已经知道了?” 她心里想着一面偷偷注意无名老人的神色。 因为这对她太重要了,蓝天倚是否能和她夫妻永聚,只在无名老人一念之间。 无名老人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良久,才缓缓说道:“老夫岂能不明白你的心意,你这些年来孤伶无依,也够苦了。” 周翠玉如奉大赦,复又跪拜在地道:“但求老爷开恩。” 无名老人神色开始凝重,一字一字的道:“这不能算蓝天倚的错,他一向对老夫忠心耿耿,若没有那女人的引诱,怎可能发生这种丑事,去诉他,只管回来,老夫绝不责怪于他就是。” 周翠玉感激涕零,匆忙站起身来,由于过度兴奋,语调反而激动得呜咽起来,道:“老爷对我们夫妇的大恩大德,婢子和他来生必定结草衔环。” 无名老人又挥挥手道:“去吧!让老夫一个人清静一下。” 周翠玉离开无名老人别院,自觉前后已判若两人,这世界顷刻之间,一切都变得那么美好。 她回房刻意修饰了一番,揽镜自照,似乎自己已年轻了许多,像是又恢复到昔日的青春,脑际也浮起一幕灿烂美丽的远景。 她决定先到纪家别院去探望一下纪无情和南蕙。 在无名老人的严格规定下,纪家别院只有她一个人可以随便进出,另有,就是不属于“垂杨草庐”中人的司马骏了。 跨院进去的第一间厢房,便是纪无情的住处。 这厢房一共三间,最外面的一间算是小客厅,里面两间是卧室。 当真凑巧,纪无情和司马骏正在客厅里下棋,南蕙则在一旁观看。 此时的司马骏,已不适合再称为无我和尚了。因为他已奉无名老人之命,改换了俗家装束。 由于他双目已经复明,看起来容光焕发,翩翩潇洒,英气勃勃,有如玉树临风,完全一副五陵佳公子气派,似乎又恢复了十年前身为司马山庄少庄主的模样。 说来也许令人不信,他一向不喜与异性相处,不少绝色美女,都不曾放在眼里,偏偏自从在纪家别院遇见纪家小姐纪小凤后,竟然一见倾心。 起初,他因自己已是跳出三界不在五行之人,也只是把一番爱慕之意,藏在内心深处而已。 自从奉命改换便服后,难免已形诸于外,因此,经常藉着来找纪无情谈天,设法和小凤接近。 纪小凤自然也对他颇具好感,纪老夫人看在眼里,也并不反对,只是司马骏僧俗身份未明,不便公然表示而已。 纪无情呢?不消说也对两人有意撮合,因之,他也是主张司马骏弃僧还俗最有力的一个了。 这时,纪无情和司马骏一见周翠玉来了,连忙停止对弈,站起身来迎接。 别看这两人在外面耀武扬威,在周翠玉面前,却乖得像两个大孩子,最是彬彬有礼。 这原因很简单,一来周翠玉是无名老人身边最得力的人,二来她对他们二人也最为关怀照顾。 南蕙先裣衽一礼道:“周姑姑,你来了。” 此刻的南蕙,也和半月前像脱胎换骨一样,完全不见了昔日犷傲不驯的野性,显得是那样端庄贞静。 周翠玉坐下后,开口就说:“你们知道我是谁?” 纪无情等人只听得大感一愣,几乎是异口同声的道:“谁不认识您是周姑姑?” 周翠玉这才觉出方才自己那句话太突然。 其实不能怪她,她因为内心太兴奋,所以一心只想直接了当的先表明身分,然后再提蓝秀和常玉岚,否则,一开口就提起蓝秀和常玉岚,那才是真正的没头没脑太突然了。 她不觉脸上一热,顿了一顿道:“老身是说你们可知道我的身份来历?” 纪无情道:“你老人家始终不肯讲,晚辈们如何能知道。” 周翠玉道:“现在我就要对你们讲了。” 司马骏插嘴道:“那最好不过。” 周翠玉像费了极大的力气,才缓缓说道:“我是蓝秀的母亲,蓝秀是你们早已认识的了。” 纪无情等又是一愣,呆了半晌,才问道:“蓝秀的母亲,不是巫嫣红那女人吗?” 周翠玉随即把详细经过,毫不隐瞒的叙述了一遍。 纪无情大喜过望的道:“周姑姑,晚辈这些天来,就因为她是巫嫣红的女儿,所以方心存恨意,现在得知她是你抚养长大的,以后便不会那样对待她了。” 周翠玉深深一叹道:“可惜她现在已经落难了,不再是司马山庄的女主人了。” 纪无情吃了一惊道:“周姑姑此话怎讲?” 周翠玉道:“现在老身已用不着对你们隐瞒,常三公子在三、四天前就被巫嫣红*出司马山庄,而且据说巫嫣红还派出不少高手把他杀成重伤,此刻下落不明,秀儿为了出来查访,那女人竟然连亲生女儿也要追杀……” 她说到这里,不觉滴下几滴眼泪。 纪无情大为关切的急急问道:“周姑姑可有看见了她?她在什么地方?” 周翠玉道:“我已把她安置在一处民家,还有她父亲也在那里。” 纪无情忙不迭的道:“周姑姑,快带我们去,我们帮忙把蓝大叔和她一起接回来。” 周翠玉稍显犹豫的道:“别忙,我方才已经禀报过老爷子,老爷子宽宏大量,同意把她父亲接回来,只是秀儿的事,还不敢对老爷子讲,不知道老爷子肯不肯也让她来。” 纪无情忙道:“那正好,她可以住在晚辈家里。” 周翠玉有些为难的道:“那方便吗?老太太同不同意?” 南蕙扯了纪无情一下衣角,低声道:“二哥,你就对周姑姑实说了吧!” 她一向称纪无情纪大哥,自从住进纪家别院,得知纪无情排行第二,已经改口称二哥了,连姓儿也不再带。 纪无情随即歉然一笑道:“周姑姑,小侄因为先前不知您和蓝姑娘的关系,所以有件事没有告诉您,您女婿常玉岚前天已经被接到舍下来了。” 周翠玉大为惊喜,啊了一声道:“真的,他可是被你救下来的?” 纪无情望了司马骏一眼道:“该说是事有凑巧吧!小侄和司马老弟前天偶然在鄢陵城外一处山坡经过,得见令婿被六名高手追杀,可惜晚了一步,当时他已身受重伤,眼见就一命不保,小侄和司马老弟赶上前去,总算将强敌击退,当即把令婿搀回舍下养伤。” 周翠玉大为激动的道:“两位贤侄,你们前后两次救了常三公子的性命,老身真不知该如何感谢二位才好。” 纪无情正色道:“周姑姑说那里话来,小侄们和令婿早已是生死故交,但为了一口气,这些天来,却一再故意给他难堪,他都能忍气吞声,逆来顺受。” “凭这些,就足以证明他对小侄们的真正友情了,你老人家又何必再提什么感激不感激的呢?” 周翠玉早知十年前纪无情对蓝秀曾是一往情深。 此刻她真恨不得能再有一个像蓝秀一样的女儿,好在她已明白,纪无情目前已经有了意中人,而南蕙长得又多么和蓝秀相似。 她心里想着,一面急切的问道:“可不可以带老身看看常三公子?” 纪无情道:“丈母娘看女婿,当然可以,不过他刚才睡着了,所以小侄才能抽空和司马老弟下棋。” “这两天来可都是你亲自照料他?” 南蕙抢着说道:“可不是吗!二哥两天来几乎日夜守在他床前,换药疗伤都是他亲自动手,连陪我谈天的时间都没有了。” 周翠玉内心又是一阵感动。 纪无情道:“周姑姑先在这里坐一会儿,小侄去看看他醒来没有。” 常玉岚就被安置在纪无情隔壁的另一间房里。 纪无情悄悄进去后,常玉岚已闻声醒来,他因盖着被子,无法看出伤势,但气色和精神还都很好。 纪无情来到床前,俯下身来,低声道:“常兄,是不是要换药了?” 常玉岚摇摇头道:“早上才换过药,何必再麻烦,兄弟感觉已好得多了。” 纪无情道:“你别激动,我现在要告诉一件使你既吃惊又高兴的事。” 常玉岚紧锁眉峰道:“兄弟最担心的便是贱内,那女人连自己的女婿都要杀,只怕连她的女儿也难放过,我倒真希望贱内也能及早逃出司马山庄。” 纪无情不动声色的道:“不但嫂夫人已经逃出了司马山庄,连令岳母也在咱们这里。” 常玉岚不由大吃一惊道:“什么?那女人也来了?这怎么可能?” “你别惊,待我慢慢告诉你。” 当纪无情照着周翠玉所告诉的详细说过一遍后,常玉岚并不似在预料中的那样感到意外了。 因为他早就听说蓝秀自幼为一对蓝姓夫妇抚养,并且如道她的养母在桃花林时不知去向,不过,如今得知她的生父就是蓝天倚,而且蓝天倚并没死,而她的养母又住在“垂杨草庐”,自是高兴万分。 当下,他强自活动了一下身子道:“真不好意思,家岳母来了,兄弟无法立即前往拜见,实在太失礼了。” 纪无情忙道:“令岳母就在兄弟房里,你现在浑身是伤,当然该由她来看你,等好了以后,再补行拜见大礼也不迟。” 常玉岚颇为尴尬的道:“真想不到第一次和她老人家见面,我会是这样子,那就麻烦纪兄请家岳母来吧!” 纪无情回到自己房里,南蕙抢着问道:“干么去了这么久?” 纪无情道:“我当然要把事情经过详细对他讲明白,免得周姑姑见面后还要再解释。” 说着望向周翠玉道:“你老人家就随小侄来吧!” 司马骏和南蕙也跟在后面。 进入房内,常玉岚已在背后垫个枕头靠墙坐了起来。 他刚要欠身为礼,周翠玉就关切无比的叫道:“姑爷,千万别这样,养伤要紧!” 她虽然没看到常玉岚的伤势,但第一次和女婿见面就这种场面,话未说完,已不禁流下泪来。 常玉岚也大为激动的道:“小婿到今天才得见岳母,岳母千万原谅。” 周翠玉叹口气道:“这不能怪你,要怪就该怪巫嫣红那女人,姑爷,你的伤势怎么样了?” 常玉岚强做笑颜道:“多获纪兄和司马兄相救,这两三天又承纪兄日夜衣不解带照料,现在已经好得多了。” 周翠玉道:“若我能早两天知道多好,老爷子那边的药室,一向由我照料,什么样的珍奇药物都有,待会儿我就去拿些过来。” 纪无情大喜道:“那太好了。” 司马骏和南蕙也都喜形于色。 周翠玉在床沿坐下,再道:“刚才纪少爷必定已对姑爷说了,秀儿出来寻找你也遭到那女人的追杀,好在她没受伤,反而杀死那女人的手下好几个,目前她正在一处民家和她父亲在一起,我决定马上去把他们父女接过来。” 纪无情道:“哪太好了,她来了,小侄也可好好休息休息了!” 周翠玉为了常玉岚养伤,不便多留,临走时嘱咐道:“姑爷安心养伤,我这就给你取药来。” 出了房门,纪无情道:“小侄随姑姑一起去。” 取好药,周翠玉交给纪无情道:“这里面内服外敷的都有,麻烦你马上为他换药,我现在就去接他们父女回来。” 纪无情连忙说道:“周姑姑别急,您累了大半天,好像连午饭都没吃,依小侄看,您还是先休息,等到了傍晚再说。” 周翠玉茫然问道:“这是做什么?” 纪无情道:“到那时小侄已为令婿换好了药,也好随您一起去,而且为了不使巫嫣红派出的眼线发觉,必须在夜晚行动才好。” 周翠玉也觉得纪无情顾虑的很对。 她不难料出,鄢陵一带,目前已是百花夫人注意的焦点,很可能已到处布满了暗桩暗卡,在时机尚未成熟之前,自然应以行动隐秘为宜。 她回到房间,用了些饭,又上床休息了一阵,待太阳将落西山,纪无情和司马骏早已在门外等候了。 本来,南蕙也要随着来的,纪无情说好说歹的才把她留下。 由“垂杨草庐”到韩姓老人农家大约有七八里路,到达时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 进入后院,周翠玉吩咐纪无情和司马骏先在外面等候。 韩姓老人招待非常亲切,特地命女儿秋姑把桌凳搬到后院,并沏了一壶茶,纪无情和司马骏月下品茗,倒也颇为惬意。 周翠玉进入石室,蓝天倚和蓝秀父女二人,正在灯下谈心。 蓝天倚一见周翠玉便愣愣的问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周翠玉道:“我是来接你们的。” 蓝天倚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喜中急急问道:“老爷子恩准了?” “他老人家如果不准,我怎敢随便作主。” “他说什么?” “已决定不再追究于你,他说你是受那女人威胁引诱,并非心甘情愿。” 蓝天倚如奉大赦,情不自禁翻身在床上跪下,拱手过额道:“谢天谢地,多谢老爷子宽宏大量。” 他说完话,便忙着整理随身东西。 蓝天倚本来是空人一个由暗香精舍逃出,但蓝秀为他购买了好几套新衣以及日用物品,这些天来周翠玉也带来一些东西,整理起来,足足要包成两大包。 蓝秀还有些不放心的道:“娘,女儿我呢?” 她从前贵为桃花仙子和司马山庄女主人,如今竟落得连栖身之地也没有,说起来也够凄惨的了。 周翠玉道:“你当然也要跟爹一起过去。” 蓝秀刚要帮忙蓝天倚整理东西,周翠玉再道:“别忙,娘还有个好消息告诉你,过去后你就可以见到常姑爷了。” 蓝秀照样也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呆了一呆道:“娘,您说什么?” 周翠玉道:“常姑爷也在那边。” 连蓝天倚也听得停止动作。 “他……他怎么会在那边?”蓝秀不知是惊是喜。 “他被巫嫣红派人杀成重伤,幸亏纪少爷和司马少爷路过碰上,救了他一命,当时就把他搀回“垂杨草庐”疗养,刚才娘已和他见过面了。” “他伤势怎样?” “纪少爷两天多来衣不解带照护他,刚才又换上娘从老爷子那边取来的药,料想不久就会痊愈的。” 蓝秀吁了一口气,哺哺自语的道:“纪公子和司马公子在一个多月内连救他两次性命,玉岚和女儿真不知如何报答他们。” 周翠玉也不禁有些激动的道:“娘方才何尝没在他们面前说过这件话,纪少爷真不愧是至情至性的侠义中人,听他的语气,他和姑爷的交情,实在不是生死知己四个字可以形容的。” 蓝秀只听得热泪盈眶道:“他们可知道娘来接爹和女儿的事?” 周翠玉道:“他们担心路上出事情,也跟着来了。” “他们在哪里?” “我吩咐他们在后院里等候。” 蓝秀急急起身道:“娘请帮爹整理东西,女儿出去看看他们。” 出了洞口,只见纪无情和司马骏正在那里对月饮茶闲谈。 她本能的芳心一震,司马骏为何已经换成了便装,而且看来不像失明之人。 纪无情和司马骏认出来人是蓝秀,刚要起身见礼,谁知蓝秀竟然急急行前几步,望着两人,盈盈拜了下来。 在这刹那,纪无情和司马骏都有些手足无措,愣在当场。 半晌,纪无情才失声叫道:“嫂夫人,这算何意?” 蓝秀泪落双颊哽咽说道:“承蒙二位公子两度援手,使外子玉岚得以大难不死,此恩此德,我夫妇二人真不知如何答报!” 纪无情凄凉一笑道:“嫂夫人,说句你别介意的后,兄弟认识常兄在你之先,十几年的相知相交,如果连这点忙都不能帮,那还算的什么朋友。” 他说着,刚要俯身将蓝秀搀起,但两只手伸出一半,却又缩了回去。 蓝秀不使纪无情为难,随即站起身来。 彼此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周翠玉已陪着蓝天倚走了出来。 纪无情和司马骏连忙过去和蓝天倚见礼,虽是初次见面,但因事先已知道一切,也就不须多做寒暄。 两人并从蓝天倚和周翠玉手里各自接过一个包裹。 然后,蓝天倚和周翠玉再去向韩姓老夫妇道谢道别。 韩姓老夫妇带着女儿秋姑直送出竹篱,才依依不舍的回到屋里去。 一行五人,随即往“垂杨草庐”进发。 “娘,有多远的路?”蓝秀问道。 “不要半个时辰就到了。” 这时司马骏正在蓝秀身边,蓝秀终于忍不住问道:“司马少爷,你的眼睛……” 纪无情抢着代答道:“是老爷子给他治好的,老爷子神通广大,无所不能,可以称得上是当今之世第一高人了。” 蓝秀眨着星眸道:“老爷子究竟是什么人?” 纪无情歉然笑道:“知道的不肯讲,不知道的问也问不出来,你问我,我也无可奉告的。” 蓝秀搭讪着再问道:“到了那边,可不可以见到他老人家?” 纪无情道:“那就看他要不要召见了。” 蓝秀正要再问,只听蓝天倚道:“翠玉,今晚可不可以见到镇台大人?” 周翠玉道:“他老人家几乎三十年没离开‘垂杨草庐’一步,当然可以见到。” 蓝天倚又问道:“那边还有些什么人?” 周翠玉道:“老爷子为了清静,不少前来依附的旧日僚属都遣散了,你去了也不会认识几个,不过东方大姐这几天又要来了。” 五个人一路谈着,很快便到达“垂杨草庐”。 篱门未关,推门而入后,只见一名白发苍苍但却红光满面的魁梧老人正坐在前院的藤椅上对月品茗。 蓝天倚乍见那白发苍苍的魁梧老人,定了定神,急急趋前几步,侧身跪拜在地道:“卑职蓝天倚,拜见镇台大人。” 魁梧老人并不吃惊,语气亲切的道:“起来,现在咱们都是无官无职的平民了,用不着这种称呼,更用不着行此大礼。” 蓝天倚似乎还是不敢起来,谨声说道:“一别三十年,镇台大人还是这等康健硬朗,卑职真是太高兴了。” 魁梧老人挥挥手道:“要你起来就起来,咱们都是武人出身,武人就是要干脆些!” 蓝天倚刚站起来,周翠玉已低声道:“秀儿,还不拜见大人!” 蓝秀立即盈盈跪拜下去道:“再晚蓝秀拜见镇台大人!” 在蓝秀预料中,这位昔日的镇台大人,一定是无名老人了,也正是父亲当年的上司,自然也表现得无比虔诚礼敬。 纪无情和司马骏知他是千手观音东方霞的同胞弟弟东方青,却到此刻才明白他三十年前竟是镇守一方的总兵大员,不由也都肃然起敬。 当下,东方青望了蓝秀一眼道:“周大妹子,这就是令媛蓝姑娘吗?” 周翠玉点了点头。 东方青叹了口气道:“想不到她幼年成名,如今也落到无家可归的地步。” 周翠玉愣了一愣道:“这些事青帅都知道了?” 东方青颔首道:“方才老爷子已召见过老夫,所以我已知道你去接蓝老弟了,至于令媛的事,是南姑娘对老夫讲的。” 他接着又深深一叹,再道:“你带他们父女安置安置去吧,老爷子已经安歇了,今晚不必再去见他老人家了。” 光阴荏落,匆匆便是将近半个月过去了。 这时常玉岚在蓝秀悉心照料下,伤势已日渐痊愈。 蓝天倚在来到“垂杨草庐”的第二天,便拜见了无名老人。 唯独常玉岚和蓝秀,却始终未为无名老人召见。 他们夫妇半个多月来在不少人的传言中,已把无名老人视为神明,偏偏无缘拜见。 某天傍晚,纪无情和司马骏在“垂杨草庐”前的小桥边浏览山光水色,突见一名黄衣老者,由对面小径上急奔而来。 纪无情立即失声叫道:“司马老弟,来人好像是司马山庄的陶总管!” 没等司马骏答话,那老者己来到跟前,果然是桃花老人陶林。 陶林居然能找到这里来,怎能不使纪无情司马骏吃惊,至少可以证明,百花夫人的眼线已经踩到“垂杨草庐”来了。 他们自然不能让陶林往里直闯。 纪无情当先拱拱手道:“陶前辈,怎么闯到这里来了?” 陶林只顾奔行,虽然发现小桥上有两个人,却没注意到是纪无情和司马骏,尤其司马骏,不但不再僧衣僧帽,而且双目复明。 乍见之下,使他几乎不敢相认,当下,慌忙抱拳拱手道:“两位公子,庄主和小姐可在里面?” 纪无情止往去路道:“陶前辈别问这个,请先说明来意?” 陶林气喘吁吁的道:“还请二位公子不必为难,陶某有重要大事向他们禀报。” “陶前辈怎会知道他们住在这里?” “实不相瞒,夫人的眼线,几天前已经踩到这里来了。” 纪无情觉出若再隐瞒反而误了大事,但又不能擅自放陶林进去,随即转头说道:“就请司马老弟把常兄夫妇叫出来吧!暂时千万不可惊动别人!” 司马骏依言而去。 陶林怔怔的望着司马骏的背影道:“纪公子,司马公子的眼睛原来没瞎?” 纪无情淡然一笑道:“有人把他弄瞎,自然也有人让他复明。” 这两句话在陶林听来,说了等于没说,表面上虽然大为尴尬,但内心却又感到十分的安慰。 因为他对老伴当年把司马骏废去双目,一直歉疚不已,如今不管他是如何复明的,在感觉上总是好过了许多。 不大一会工夫,常玉岚和蓝秀已在司马骏的带领下,来到了桥边。 常玉岚果然已将痊愈,行动和常人已经没有什么两样。 不等陶林上前见礼,常玉岚就惊疑的问道:“陶总管,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陶林长长叹息一声道:“夫人派出的眼线,早就查出庄主和小姐在这里了,只是慑于东方大人的名声,暂时不便前来要人而已。” 常玉岚苦笑一声道:“她是想要我们夫妇回去?陶总管,我们夫妇逃在外面,都躲不过她的追杀,若再回去,那不等于自投虎口吗?” 陶林面色凝重的点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庄主和小姐千万不能回去,所以才偷偷的前来报信。” 蓝秀问道:“夫人为什么要我们回去?在表面上总不会是让我们回去领死吧?” 陶林尴尬一笑:“庄主和小姐避难在外,也许把庄上的一件大事忘了。” 蓝秀急急问道:“什么大事?” 陶林道:“再过三天,便是五月五日品桃大会了,夫人在将近一个月前,已经以庄主和小姐的名义发出邀柬,如今八大门派掌门以及有头有脸的武林人物多半已经到达了,到昨天为止,迎宾馆已经安置了三四百人,开封城的‘锦华居’,据说客人也已爆满,三天后主持品桃大会,如果庄主和小姐不能露面,夫人如何向前来的宾客交代?” 常玉岚冷冷一笑道:“莫非陶总管是奉她之命前来接我们回去的?” 陶林摇摇头道:“我哪够这种资格,据绝代昨晚得来的消息,她已邀请宾客中的几位德高望众以及知名人物,准备明天连袂前来,共同迎接庄主和小姐回庄。” “所以我才提前赶来提醒一下,千万不能回去,否则,品桃大会一过宾客散尽之时,庄主和小姐的下场只怕就很难想象了。” 常玉岚语气坚定的道:“你放心,我们夫妇就是猪脑再笨,也不会笨到自动回去送死,何况,我们在这里生活得很好,无忧无虑,比在庄上舒服多了。” 陶林忽然仰起头来,两眼霎霎的望向“垂杨草庐”的竹篱之外,神色肃穆的问道:“东方大人可在里面?” 常玉岚有些沉不住气的道:“你怎么知道东方大人?” 陶林正色道:“当年东方大人是大司马手下最得力的一员虎将,皇上特放他山海关总兵,手下掌兵数万,匈奴不敢寇边,可叹大司马抄家时他也受到牵连,竟落得革职,后来幸得文武百官力保,才免于死罪。” “三十年来,谁也不知他的下落,岂料竟被夫人查出他就隐居在这里,夫人慑于他的名声,所以才商请宾客中的高人们,准备明天前来迎接庄主和小姐。” 常玉岚道:“陶总管可认识东方大人?” 陶林正色道:“他当年做过我的上司,而且不时蒙他赏识提拔,怎会不认识,如果现在能有幸拜见,也算不虚此行了。” 常玉岚道:“不必了,我会代你向他老人家禀报,为了不使夫人疑心,你还是快些回去吧!” 陶林道:“庄主必须向东方老人禀报,明天他们来以后,也最好能请他老人家出面。” 陶林走后,纪无情道:“常兄,这事一定要马上向东方老前辈禀报,否则明天他们到达后,老爷子和东方老前辈还不知道,那就遭了。” “听陶总管的语气,那女人只知这里为首的是东方老前辈,并不清楚还有一位更大的老爷子。” 纪无情的话尚未说完,竹篱外的一块大青石后已缓缓走出一个人来,正是东方青。 纪无情等四人连忙迎上前去见礼。 东方青轻咳了一声道:“方才陶林的话,老夫都听清楚了。” 常玉岚情不自禁拜伏在地道:“晚辈夫妇二人罪该万死,为老前辈添了麻烦。” 东方青扬手虚空一托,道:“起来,没什么,不该来的永远不会来,该来的提前到来最好不过。” 常玉岚只感东方青在扬手虚空一托之际,一股柔和而又奇大无比的暗劲,竟然托得他不想起来也非起来不可。 东方青再道:“你们都回去吧,老夫马上去禀报老爷子,用不着*心,一切都有老爷子和老夫做主。” 在别院的厅堂里,东方青坐在无名老人的身侧。 这时,东方青已把方才陶林前来的事详细禀报了无名老人。 无名老人不动声色的道:“还好,那贱人仍不知道老夫还活在世上。” 东方青躬身说道:“既然如此,老爷子明天是否要亲自出面?” 无名老人道:“明天就由你全权处理,常玉岚和蓝秀,绝对不能让他们带走,我想他们走后,那女人为了司马山庄的武林大会迫在眉睫,必定会自行率众前来,那时老夫决定亲自出面,同时也可趁机了断这件公案。” 东方青面色凝重,再问道:“如果明天他们来意不善,当场闹翻,卑职该如何处置,还请老爷子示下。” 无名老人神情顿现肃厉,一字一字的道:“‘垂杨草庐’不容任何人无礼放肆,若有人敢胆取闹生事,任由你迳自处置。” 东方青沉吟了一阵,忽然低声道:“老爷子,公子的事,也该明正身份了?” 无名老人吁口气道:“好!等明天的事一过,老夫就召集所有的人,让他认父归宗。” 第二十九回 无我还俗归本宗 次日一早,东方青就召集纪无情、司马骏、常玉岚、蓝秀有所指示:对方到达时,由他本人率纪无情、司马骏接待。 常玉岚和蓝秀先行回避,必要时再出面。 另外,东方青又规定“垂杨草庐”的仆妇侍婢们一概不准到前院来,只在大厅留下一名男仆负责为客人沏茶。 又指示纪无情等,对方来人,照样也不准趁机偷进后院,否则格杀勿论。 安置已毕,东方青自行进内休息。 纪无情和司马骏心里都有数,由司马山庄到垂杨草庐不下百里左右路程,即使对方一大早动身,也要到午时才可到达。 两人并不敢像东方青一样回房休息,干脆就坐在竹篱外谈天等候。 他们并不清楚,后院的常玉岚、蓝秀以及南蕙等,也都各佩兵刃在全神戒备,只要看见陌生人闯进,绝不留情。 垂杨草庐虽然比不上司马山庄那般建筑宏伟,但三十年来,却绝无陌生人敢闯进一步,因为惊动了无名老人那还得了。 看看即将近午,守候了足足两个时辰,垂杨草庐果然不见半个人影在前院出现。 司马骏道:“纪兄,东方老前辈是否在学当年诸葛亮,故意要唱空城计给他们看?” 纪无情道:“垂杨草庐本来就无多少可用之人,东方老前辈这样安排,使对方弄不清虚实,正是他的高明之处。” 两人正说到这里,对面转角处十余丈外已发现了人影,接着人影全部出现,竟有十个左右之多。 纪无情和司马骏原未料到对方竟是浩浩荡荡,如此大队人马。 走在最前面的已隐约可以看出是少林掌门明心大师,后面依序是武当掌门白羽道长、昆仑掌门西门怀德、青城掌门鱼跃门、峨嵋掌门清心大师、雪山掌门龙御风、崆峒掌门铁云飞、丐帮帮主费天行。 最后则是两名衣饰华丽、姿容妖娆的女子。 纪无情和司马骏都认不出她们是什么人。 同来十人中,居然有八人是一派宗师身份,另两名女子也是大有来头,仅凭这一着就可证明百花夫人的神通够大。 忽见司马骏猛一跺脚道:“糟糕,我师父来了,我这身打扮以及双目复明的事,怎可让他老人家看到。” 纪无情忙道:“你快去禀报东方老前辈,顺便改换装束。” 司马骏立即应声而去。 转瞬间明心大师等一行十人已过了小桥,走近竹篱。 纪无情早已站在那里,抱拳过额道:“纪无情恭迎各位前辈高人。” 明心大师问道:“方才和纪公子在一起的那人好像小徒无我?” 纪无情笑道:“大师好眼力,他的确长得很像无我小师父。” 明心大师歉然一笑道:“那是老衲认错了。” 纪无情依序再向各人见礼,直到最后面对那两名女子,才觉出好像在哪里见过她们,一时之间却又想不起来。 个个见礼过后,纪无情才高声道:“各位高人请进入大厅待茶。” 说罢,当先在前带路。 众人在明心大师领头下,鱼贯而行,过了篱门,进入前院,不少人都暗中东张西望,因为在司马山庄临走前百花夫人已对他们交待过,这里隐居着的是当年威名煊赫雄踞一方的山海关总兵东方青。 自然垂杨草庐的一切很容易引起他们的好奇。 进入大厅,里面的座位早已安排好,居然客位上整整是十张椅子。 大厅里则有一名男仆在守候。 纪无情心里有数,一定是司马骏进来时顺便吩咐摆下十张座椅的,不过这一来却使明心大师等大感骇异。 他们想到东方青居然连来了几人都弄得清清楚楚的,看来不但神通广大,而且早已有备了。 当然,他们并不清楚陶林昨天已经泄漏了消息。 纪无情招待众人落座后,眼看男仆个个奉上香茗,东方青仍不见到来,心下难免大为着急。 他并非招呼不了这大场面,而是觉得自己不能越俎代庖,若说错了话,实在吃罪不起。 为了拖延时间,纪无情再抱拳说道:“列位高人今日来到垂杨草庐,不知为了何事?” 他这样故作不知是必要的,否则明心大师等十人必定反而起疑。 明心大师无疑是十人众望所留的代表性人物,他轻咳了一声道:“纪公子,听说昔年的东方镇台隐居在这里,不知是真是假?” 纪无情道:“不错,老禅师等十位前辈高人可是要见他老人家的?” 明心大师诵了声佛号道:“老衲等正是要求见东方大人。” 纪无情道:“晚辈方才已派人禀告东方老前辈了,他老人家马上就会出来和各位高人相见。” 一语未毕,大厅门外已响起一声咳嗽,接着,面色肃穆步履沉稳的东方青已迈步走了进来。 他身材魁梧高大,神态凛然,不怒而威,虽然已无兵符在握,但却自有一股无形的摄人气质。 在他身后,紧紧跟随着一身僧衣面蒙黑纱的司马骏。 在这刹那,大厅内一片静谧,鸦雀无声。 东方青是军务出身,当年一直为朝廷效力,退隐后三十年又从未离开垂杨草庐,与武林人物从无来往。 因此,连八大门派之首的少林华门明心大师也不认识了。 纪无情连忙代为引见,到了最后那两名姿容妖艳的女人,她们知道纪无情必不相识,便自我表明身份。 原来这两人是三十年前即已骚动江湖,不少武林高手,曾因拜倒石榴裙下而惨遭杀戮的长白山“金银双狐”。 双狐中金狐毛琼瑶、银狐林飞燕,都具有一身诡异莫测的武功,她们虽然冶荡成性,但对天下男人,却至今从未看中一个。 因之,每次出现,都是双狐同进同出,从来不曾和男人单独行走。 照说她们的年纪,目前也该五十开外了,谁知照样是娇艳如花、风姿依旧,较之百花夫人巫嫣红,有过之而无不及。 引见完毕,司马骏趁机趋前向明心大师打个稽首道:“弟子无我拜见师父。” 这使除明心大师之外的其他九人都为之震惊不已。 因为他们都早知道无我已双目失明,而此刻十人的座位又十分靠近,无我居然能直走到明心大师跟前见礼,实在是不可思议。 东方青在主位落座后,纪无情和司马骏立即一左一右侍立在旁,构成了一幅极为奇特的画面。 明心大师更是打心底感到尴尬,自己的徒儿替俗家人跟班,在面子上实在有些过不去。 东方青手拂银髯,缓缓说道:“今日十位高人辱临垂杨草庐,老夫深感荣幸之至,但不知有何见教?” 他出语铿锵有力,掷地有声,音量虽不大,但却满室发出嗡嗡回响。 仅凭这份内功,也足以入耳惊心。 明心大师双手合什,诵了声佛号道:“贫僧等冒犯之处,尚请东方施主见谅,听说司马山庄常庄主和常夫人在贵府,不知是真是假,还请东方施主见告。” 东方青淡然一笑道:“不错,老夫留他们在舍下作客,贵大师为何问起他们来?” 明心大师肃容说道:“实不相瞒,贫僧等人想迎接常庄主夫妇回庄。” 东方青冷然笑道:“贵大师乃方外高人,接常三公子夫妇回庄,似乎不该是诸位分内之事?” 明心大师干咳两声,道:“东方施主说得对,这的确不是贫僧等人分内之事,但因受人所托,也只好厚颜向东方施主求情了。” 东方青不动声色的道:“不知贵大师受何人所托?” 明心大师单掌立胸,缓缓答道:“昔年岳大司马元配百花夫人!” 东方青脸色微微一变道:“老夫昔年也曾在大司马麾下做事,也曾见到他的元配夫人,不幸岳夫人早已在大司马抄家时悬梁自尽,不知他老人家什么时候又续弦了一位百花夫人?” 此语一出,客座上的十名高人,都不禁面面相觑,但又不便出声议论。 明心大师也神色窘然,顿了顿道:“请恕贫僧等并不清楚当年岳大司马府内之事,但受百花夫人所托,却又义不容辞。” 东方青脸色微微一变道:“老夫想问贵大师一句话,那百花夫人究竟用的什么方法,使得各位竟然自贬身价,受她指使?” 谁都可以听得出,这几句话语气甚重,毫不留情,纵然修养再好的人,也难免会被激怒,何况同来十人中,都是一派宗师之尊,闻言后立时交头接耳,怒形于色。 纪无情和司马骏见此情形,也都手按兵刃,只要东方青一声令下,他们便要立即出手。 明心大师不愧是领袖八大门派的一派大宗师人物,涵养之深,也非他人可及。 他回身朗声说道:“诸位既然推派贫僧担当此来重任,就用不着私下纷纷议论,否则,贫僧便当此告辞而去,不再参与此事。” 明心大师的话,果然颇具效力。 尤其其中武当掌门白羽道长、昆仑掌门西门怀德、青城掌门鱼跃门,以及丐帮帮主费天行,都是颇具正义的人物,本来不愿闹事,其余几人也自然不敢轻举妄动了。 东方青喝了口茶,继续说道:“诸位连袂前来垂杨草庐,老夫感谢还来不及,岂有怠慢之理,只是迎接常三公子夫妇回庄之事,老夫却断然不能答应。” 明心大师长长叹口气道:“贫僧等实在有为难之处,只因后天便是司马山庄的武林大会,目前各地武林同道到达者已不下千人之多。” “若常庄主和常夫人不能回庄,武林大会势将无法举行,这事岂止百花夫人着急,贫僧等照样也是盼望常庄主夫妇回去。” 东方青也微微颔首道:“诸位的心情老夫可以体会到,既然事情如此重大,那女人为何不亲自前来?是她见不得老夫?还是老夫见不得她?” 客座上十位高人,闻言又面面相觑起来,连明心大师似乎也无言可对。 东方青默了一默,再道:“老夫绝不使诸位为难,现在不妨把常三公子夫妇叫到面前,让他们自行表示态度,这样做也免得诸位对老夫有所疑心。” 这一来十名高人大都喜形于色,同时也为东方青忽然变得如此开明,暗暗喝彩。 东方青随即吩咐司马骏道:“你去把常三公子夫妇找来和诸位高人见面。” 司马骏去后不久,便已带着常玉岚和蓝秀进入大厅。 常玉岚抱拳和明心大师等见过礼后,东方青道:“他们十位高人是前来接你们夫妇回司马山庄的,你们肯不肯回去,不妨自行对他们表明。” 在同来十人预料中,原以为常玉岚夫妇的行动,是受到东方青的控制。 因为他们并不清楚司马山庄近日来一连串发生的事情,更不清楚百花夫人曾暗中派人追杀过他们,百花夫人当然也不会向这十人透露半点内幕消息。 其实他们即使有所耳闻,也绝不会相信百花夫人居然会对自己的女儿和女婿暗下毒手。 明心大师望着常玉岚夫妇抢先说道:“常庄主、常夫人,后天便是贵庄武林大会之期了,二位身为主人,居然到现在不曾回庄,夫人目前心急如焚,特地嘱托老衲等十人前来迎接二位回庄,二位这就请随老衲等动身吧!” 常玉岚和蓝秀早已有所协议,为了家丑不外扬,同时他们总是百花夫人的晚辈,对近日来发生的事,也实在难以启齿。 当下,常玉岚抱拳正色道:“老禅师和诸位前辈高人有所不知,并非常某夫妇不肯回庄,而是家岳母事先已有所交代,此次武林大会,由她老人家亲自主持,并嘱我们夫妇到垂杨草庐回避,如今她老人家又邀托诸位前辈高人要常某夫妇回去,常某实在不解究属何意?” 客座上十名高人,又是一片惊讶之色。 明心大师哦了一声道:“老衲等实不知夫人和常庄主伉俪事先还有这种约定,但夫人既然要老衲等前来,常庄主还是回去的好。” 常玉岚淡淡一笑道:“老禅师应当明白,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而且夫人究竟为何又改变主意,常某也难免心下存疑。” “老禅师等请回去代常某上复夫人,若真有此意,不妨请她老人家亲来一趟,只要她老人家当面交代,常某夫妇自当遵命回庄。” 这番话已经说得十分清楚了,而且语气婉转中颇为坚定,使得明心大师等人都无再坚持的余地。 只听东方青朗声道:“常三公子话已说明,诸位已无须再做斟酌了,请回去告知那女人,如他敢于和老夫相见,明天就自己前来垂杨草庐一趟。” 明心大师站起身来,长长吁了口气:“诸位随老衲回去向夫人复命吧!” 当日晚饭后,纪家别院纪无情的那间厢房里,除了昔日的武林四大公子之三的纪无情、司马骏、常玉岚外,蓝秀也敬陪末坐。 常玉岚语重心长的道:“兄弟和内人这次来到垂杨草庐,给老爷子和东方老前辈添的麻烦太大了,明天夫人势必前来,少不得将是一场腥风血雨的大灾祸,但老爷子和东方老前辈好像还毫无动静,究竟要怎样应付,应该早些指示下来才对。” 纪无情依然豪气干云,毫不在意的笑笑道:“你放心,根本不须老爷子出马,有东方老前辈作主,谅那女人来了后也不见得能活着回去。” 他说到这里,发现蓝秀的神色十分尴尬,忙陪笑道:“嫂夫人,那女人虽是你的生母,兄弟也顾不得许多了,她连你都要杀,根本已无母女之情,尤其她的所作所为,你实在已经没有再为她顾虑的必要了。” 蓝秀红着脸低下头去,此时此地,她已实在无法再为百花夫人辩解。 纪无情冷笑着继续说道:“你们现在都已经知道了,当年把舍下烧得片瓦无存,二十四名下人惨死火窟的那件灭绝人性的勾当,已查明是她所为,明天那女人来到后,少不得要血债血还,还请常兄和嫂夫人多多见谅。” 常玉岚叹口气道:“兄弟劝纪兄明天还是保持冷静些,必须听候老爷子和东方老前辈的示下行事才对。” 纪无情总算语气缓和下来道:“这还用你提醒?没有老爷子和东方老前辈的示下,兄弟当然不敢随便动手。” 司马骏皱了皱眉头道:“纪兄也不能太大意,那女人手下高手如云,仅仅今天来的那十位高人,就等于集合天下武林精英于一堂。” “再加上明天随她而来的徒众,必然更不在少数,正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看来鹿死谁手,实在难于预料。” 纪无情微一沉吟道:“司马老弟,若随她前来之人全肯为她效命,那的确大势不妙,但你必须知道,其中不乏明事达理的正义之士,如令师明心大师、武当白羽道长、丐帮费天行、青城鱼跃门、昆仑西门怀德等前辈,他们必不致对那女人盲从。” 正说到这里,周翠玉由外面翩然而入。 纪无情等四人立即起身相迎,并把她让至首座。 周翠玉的专责就是服侍无名老人。 谁都知道她对无名老人那边的消息最灵通,她的到来,正是这些人最期盼的。 常玉岚和蓝秀因为一个是女婿一个是女儿,反而不便开口多问。 唯有纪无情,这些天来,他和周翠玉相处得最亲切,赶紧沏了杯茶,双手递上去道:“周姑姑,咱们这里明天就有热闹好瞧! 可是到现在老爷子和东方老前辈还没有半点指示,您来了一定有消息透露给我们。” 周翠玉喝了口茶道:“我正是要来告诉你们,老爷子马上要召见你们了。” 纪无情色然而喜道:“他老人家仅是要召见我们?” 周翠玉道:“当然不是,所有重要人手都要召集,以便指示明天的行动。” 常玉岚忍不住问道:“岳母,他老人家要不要召见小婿和令爱两个?” 周翠玉道:“姑爷,你和秀儿在司马山庄虽是重要人物,但在他老人家眼中,就只能一般看待了,不过,据东方大哥方才吩咐,你们两个也要去。” 她默了一默又道:“待会儿你们两个好好回房装扮装扮,不过秀儿千万别把胭脂粉往脸上搽,穿得干干静静越朴素越好,老爷子最不喜欢女孩子妖妖娆娆的模样。” “你们来到这里已经半个月,还是第一次见他老人家,他老人家一高兴,娘脸上也有光彩。” 纪无情搭讪着问道:“周姑姑,老爷子到底是什么人,现在您总该告诉我们了吧?” 周翠玉犹豫了半晌,终于吁口气道:“反正老爷子今晚已决定向你们表明身份,我现在说出来也不算罪过。” “那您就快说呀!”纪无情紧盯着周翠玉的脸色。 周翠玉一字一句的道:“他老人家就是三十年前官高极品执掌全国兵符的大司马岳撼军!” 在这刹那,室内静得几乎连根绣花针落地也可听见,足足半盏热茶工夫过后,才听纪无情道:“传闻中大司马三十年前抄家后幽禁在乌鲁木齐,而且三十年前就客死异域,他老人家怎么还能再活着?” 周翠玉幽幽一叹道:“这要从头说起,大司马在乌鲁木齐幽禁三年后,皇上念他昔日功勋,就降旨开释了他,谁知就在返回故里途中,竟然发生了变故。” “什么变故?” “巫嫣红那女人听到消息后,便派出高手在中途裁杀他老人家,他老人家当时正身染重病,幸亏身边一位相随多年的侍从李三奋力保护,大司马才得幸免不死。” “但李三被巫嫣红派出的高手所杀,只因李三身材面貌都和大司马酷似,巫嫣红派出的高手以前又从未见过大司马,当他们回去复命后,巫嫣红就真的以为大司马死了。” “大司马后来怎会来到这里呢?” “这就要再说到东方镇台大人了,东方大人原是由大司马一手拔擢而升到总兵官的,大司马抄家后,他也受到株连削籍为民,就在这里修建了垂杨草庐隐居。” “后来大司马返里途中走到这里,便被东方大人留住下来,而大司马丢官罢爵也不愿再见故乡亲友,留住在垂杨草庐正遂他所愿。” 众人听得简直连大气也不敢出。 还是纪无情问道:“巫嫣红为什么连大司马也要下毒手呢?” 周翠玉又是黯然一叹道:“说起来你也不要吃惊,巫嫣红原是大司马的第六侧室,只因大司马对她一向冷淡,那女人空闺难耐,竟私通好几名府中内卫,后来风声终于传到大司马耳朵里。” “那女人自知性命难保,竟然勾通朝中奸宦,诬造通敌罪名,向皇上揭发密告,大司马的抄家大祸,可说完全由她而起。” “而她在抄家之前,又买动府中宵小,偷运出无数的金银珠宝,这才能修筑暗香精舍,居然在武林中呼风唤雨,混到了现在的地位,这也算是当今的一大奇闻了。” 纪无情恻然摇摇头道:“晚辈今天看东方老前辈提到巫嫣红,也是恨之入骨,莫非他老人家从前也认识巫嫣红?” 周翠玉道:“东方大人怎能不恨,没有巫嫣红诬告大司马通敌之罪,大司马就不会罢职去官,他也不会受到株连。” “另有一个原因,说来更是话长了,原来巫嫣红本是东方大人的一名侍婢,东方大人见她乖巧伶俐,才把她转送给大司马夫人。” “那女人善伺人意,连大司马夫人也对她怜爱有加,后来大司马纳妾,大司马夫人竟然主动把她举为侧室,唉!谁知好心不得好报,她反而做出这种事来。” 纪无情道:“东方大人的姐姐千手观音东方霞前辈从前是否也和大司马有渊源?” 周翠玉道:“岂止有渊源,他们简直是一家人,大司马家里三代官宦,他老人家的祖父和父亲都在朝里做过大官,东方大人父亲,也正是跟随大司马父亲的得力手下,难道这关系还不够深吗?” 纪无情轻咳一声,呐呐问道:“周姑姑,你和大司马也必定早有渊源?” “提起老身。”周翠玉歉然一笑:“不妨也告诉你们,老身三十年前就是大司马的侍婢,后来由他老人家做主,嫁给了秀儿的父亲。” “所以十几年前来到‘垂杨草庐’,又负起了服侍他老人家的责任,也可能老身摸清了他老人家的心意,所以他老人家也最高兴由我服侍。” 她说到这里,不觉望向纪无情和司马骏道:“待会儿见到大司马,你们别奇怪,因为他老人家必定已经不是你们从前所见的那模样了。” 纪无情吃了一惊道:“这是为什么?” 周翠玉道:“从前你们所见的他,并非他的本来面目,那是他戴了一副面具,所以才显得面孔奇大,而且又白得不见半点血色,这次见面,他老人家一定会以本来面目出现。” 纪无情脑际间电般转了几转,想到这些天,曾好几次看到一位神态威凛,赤面长须的老人,而又不敢询问是谁,莫非他就是大司马岳撼军? 只听周翠玉问道:“你在想什么?” 纪无情道:“晚辈想到这些天来,有时看到一位赤面长须威武至极的老先生……” “不错,那就是大司马了。”周翠玉望了望门外天色,站起身来道:“你们这就准备准备吧!我先过去,一有消息,随时就来通知你们!” 当纪无情、司马骏、常玉岚、蓝秀进入大司马岳撼军那所别院后,厅堂里东方青、东方霞、蓝天倚、周翠玉已先在座,连纪无情的母亲纪老夫人也被请了来。 只是中间的主位是空着,大司马岳撼军并未到场。 纪无情等见过礼后,东方青亲切的道:“你们四位都坐下,不必拘礼。” 东方青等全体落座后,神色肃穆的缓缓说道:“方才我已禀报过老爷子了,他老人家吩咐由我先行安排一下明天的行动。” 说着,转面望向东方霞道:“大姐,还是由你分派吧!兄弟听你的。” 千手观音东方霞笑道:“你是怎么啦!当年千军万马都能调度,现在还分什么姐姐弟弟,别罗嗦,你怎么吩咐,我就怎么做,反正明天大家都不能闲着。” 东方青这才郑重其事的道:“明天他们来了之后,前院照样不得有闲杂人等走动,后院也不得有对方任何人进入,大姐就请带领蓝老弟和周大妹子负责在后院戒备。” 东方霞道:“你放心好啦,这点小事,我还办得来。” 东方青道:“当然啦!大姐在挥旗山不归谷是一谷之主,五十年来,没人敢闯进不归谷一步,这次实在是大材小用啦!” 东方霞格格笑道:“看你年纪一大把啦,连胡子都白了,还在大姐我面前贫嘴,别罗嗦,还是分派你的吧!” 这几句话,尤其连胡子都白了,听得纪无情等年轻一辈都忍不住要笑,却都不敢笑出声来。 东方青再望向纪老夫人道:“老夫最担心的,就是嫂夫人那处别院了,无心贤侄夫妇和小凤侄女都不会武功,所以要由常贤侄夫妇和南姑娘把守,不过常贤侄夫妇必要时还要出来和那女人见面。” 纪老夫人忙道:“东方大人放心,小儿无心和小女小凤也曾习过武功,只是赶不上老二无情罢了。” 东方霞道:“这就成了,老身也可以兼顾纪家别院。” 东方青继续说道:“至于纪贤侄和司马贤侄,就随老夫行动,总之,明日大敌当前,成败在此一举,绝不可掉以轻心。” 东方霞道:“说了半天,你把老爷子都给忘了。” 东方青道:“他老人家待会儿还另有交代,周大妹子,你就去请老爷子吧!” 周翠玉应声往屏风而去。 原来屏风后另有便门可通大司马岳撼军居室。 不等大司马出现,室内所有的人早都现出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及至闻听脚步声响,不约而同的都站立起来。 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个相貌仑奇脱俗神态庄严赤面长须的老人,在周翠玉的陪侍下,由屏风后转了出来。 岳撼军坐下后,常玉岚和蓝秀立即抢着上前拜见。 在全室所有人中,他们夫妇是第一次目睹大司马的丰采威仪。 周翠玉抢着说道:“老爷子,这就是婢子的女婿常玉岚和女儿秀儿。” 岳撼军宽大的袍袖微微一拂道:“都起来。” 常玉岚和蓝秀在这到那,似乎不想起来也得起来。 岳撼军缓缓说道:“都分派好了吗?” 东方青躬身答道:“卑职方才已发派好了,但请老爷子示下。” 岳撼军拂须颔首道:“那就好了,明天他们来到时,不妨仍先由你出面,依老夫预料,那女人所带人手一定很多。” 东方霞插嘴道:“老爷子,只怕咱们那几间大厅招待不下。” 岳撼军冷冷一笑道:“只要他们有头有脸的少数人进入大厅,其余的只准许在溪流对岸停留,‘垂杨草庐’岂是那些混账东西随便踏的!” 大司马虽然仅仅只吩咐了这一句,但却令不少人松了一口气。 因为把对方大队的人马阻止在溪流对岸,纵然他们暴动了起来,也有足够的处置缓冲时间。 东方霞再问道:“如果他们不服,老爷子是否准予就地格杀?” 岳撼军不怒而威,淡淡说道:“任凭你们,只是不可滥杀无辜。” 有了老爷子这句话,众人心情更是放松了不少,因为若他老人家限制太多,明天的行动,难免就要碍手碍脚。 忽然,岳撼军双目射光,湛湛眼神,望向司马骏道:“你过来!” 司马骏心头一震,老爷子不叫别人,单叫他自己,他除了茫然不解,也难免暗生凛骇,站起身来,愣愣的直向岳撼军身前走去。 谁知岳撼军并未再理会司马骏,却将湛湛眼神,扫掠全场一遍道:“你们可知老夫的夫人当年是怎么死的吗?” 他问的当然是指蓝天倚和周翠玉夫妇,因为纪老夫人人不在大司马府,纪无情等有的尚未出生,东方霞困居在挥旗山不归谷,东方青则正在戍守边关。 周翠玉怔了一怔,道:“夫人不是在抄家前悬梁自尽了吗?” 岳撼军双颊抽搐了几下道:“不错,你们可知道她为什么要悬梁自尽?” 周翠玉道:“夫人自然是听到抄家的消息才寻了短见。” 岳撼军哼了一声道:“这件公案,除了东方老弟知情外,三十年来,老夫从未告诉过任何人。” 周翠玉只听得悚然惊心道:“莫非夫人死得不清不白?” 岳撼军黯然一叹道:“事到如今,老夫已决定对你们实说了,夫人是被巫嫣红那女人勒死的。” 此语一出,厅堂内除东方青外,无不怔在当场。 岳撼军神态凝肃,继续说道:“巫嫣红秘密勾通朝中奸宦,诬告老夫通敌谋反,事情被夫人得知,而她与府内侍卫私通且已怀有两个月身孕,也难以瞒过夫人。” “她以前曾是夫人侍婢,夫人愤悔交加,就把她叫到内室当面痛责,巫嫣红想到若夫人将这些事告知老夫,她自是性命难保,竟然陡起杀心,将夫人当场勒死,然后吊到梁上,她自己也离开府中,逃匿无踪。” “只因当时抄家消息已传至府中,使得府中上下人等都以为夫人是惊闻噩耗而悬梁自尽,并未怀疑到事情是巫嫣红干的。” 全室所有的人,此时无不骇然失色,而又呆若木鸡。 很久,周翠玉才壮着胆子问道:“这事老爷子是怎么知道的?” 岳撼军道:“老夫在夫人死后的第二天才闻讯回府,这事是夫人的侍婢秋香向老夫密报的,当时秋香正抱着三个月大的公子在外,当她回来走到门口正听到夫人在训斥巫嫣红,她不敢进入,便躲到窗外偷听。” “后来见巫嫣红出手勒死夫人,也不敢喊叫,因为她知道巫嫣红曾习过武功,若喊叫出声,她和公子也必定性命难保。” 岳撼军说到这里,长长叹了口气,接道:“老夫听到秋香密报时,巫嫣红早已逃得无影无踪,为了家丑不可外扬,除了告诫秋香不得随便乱讲外,自己也守口如瓶,只在来到‘垂杨草庐’后,透露给了东方老弟一个人。” 周翠玉心念电转,急急问道:“老爷子,那么公子哪里去了?” 岳撼军不答反问道:“你可记得公子身上有什么特征?” 周翠玉想了想道:“婢子仿佛记得公子在手掌中指的根节处有颗豆大的红痣。” 她的话刚刚说完,司马骏就情不自禁心头猛然一震,明明他自己的左手掌中指根节处也有一颗豆大的红痣。 岳撼军颔首道:“不错,可以看出你很细心。” 周翠玉忍不住再问道:“老爷子还没说出公子的下落?” 岳撼军长长吁一口气道:“老夫知道大势已去,抄家必不可免,不得不预做打算,便把公子托付当时的最得力的心腹内卫头目司马长风,命他带着公子连夜由司马府逃回司马山庄,同时也把司马山庄的一切掌管大权交代于他。” 周翠玉道:“可是司马长风以后竟自己霸占起司马山庄来了。” 岳撼军苦笑道:“司马长风固然忘恩负义,但那也是老夫给他的机会,他带着公子到了司马山庄以后,不久老夫发配到乌鲁木齐。” “三年后又传出老夫已经客死异域消息,在这种情形下,他把司马山庄据为己有,也算顺理成章,不过,他总算为岳家留下了后代根苗。” 周翠玉情不自禁的望向司马骏,惊喜失声的问道:“老爷子,您是说司马……” 岳撼军点点头道:“不错,因为老夫想到,司马长风当时虽有妻室,却无子嗣,所以当他一月前来到‘垂杨草庐’后,老夫就检视过他的左手,果然不出所料。” 突见东方青离座拍拍司马骏的肩头道:“岳贤侄,还不拜见令尊。” 岳骏这才“卟咚”一声,双膝跪倒岳撼军脚下,霎时间热泪有如泉涌,哽咽叫道:“孩儿不孝,直到今天,才得与爹父子相认……” 岳撼军凄凉一笑道:“不必难过,你该高兴才对,今后父子们相聚,来日方长。” 东方青搭讪着问道:“老爷子,明天杀了那女人以后,今天在场各人何去何从,您也应该先做个安排?” 岳撼军道:“骏儿回到司马山庄,那边的事情一切由他掌管,老夫就决定留在‘垂杨草庐’安度余生了。” 岳骏膝行几步,猛然抱住岳撼军的腿,泪流满面,激动无比的道:“爹,求你老人家也回司马山庄,孩儿也好晨昏定省,以赎不孝之罪!” 岳撼军淡然一笑道:“为父已习惯了这边的生活,你只管回去,若怀念为父,不妨每隔十天半月来探望一次,为父和你东方大叔,就答应你每年也到那边往几天。” 东方青再问道:“依卑职看,纪府的一家人,最好暂时仍留在这边。” 岳撼军道:“老夫已决定由司马山庄出资重建南阳世家,等修建完竣后,纪夫人再带全家回去。” 纪老夫人也感激得热泪盈眶的道:“老爷子,不必啦,妾身带来的还有不少积蓄,将就着在那边盖着几间房子足足有余。” 却见常玉岚离座走向纪老夫人,躬身一礼道:“伯母,小侄斗胆,未经禀明,已于两年前在南阳世家原址,重建了一处新庄院,虽然比不上府上原来的南阳世家的宏伟壮丽,但也足够几十口人住用了。” 只听纪无情叫道:“常兄,你是怎么啦?这种大事,都不对兄弟讲一声?” 常玉岚摇头苦笑道:“两年前兄弟找不到你,前些时找到了你又不理我,又担心你发脾气,现在么,就不得不说了。” 纪无情正要再说什么,已被东方青以眼神制住,他明白,有老爷子在场,谁也不能在旁吵吵闹闹。 岳撼军再望向常玉岚,尚未开口,常玉岚已肃容说道:“晚辈夫妇早就有意回金陵老家,老爷子不必费心。” 岳撼军道:“你们夫妇也请暂回司马山庄,东西该带走的只管带走,骏儿初初接掌山庄,还要你们多多协助。” 说着,视线又转到千手观音东方霞,道:“老夫的意思,东方大姐这次回不归谷,不如把那边的事情做一结束,带着你的手下人搬到司马山庄去,骏儿更需要你的指导和关照。” 东方霞略一沉吟道:“婢子听老爷子的。” 最后,岳撼军的视线落到蓝秀脸上,缓缓说道:“蓝姑娘,明天的事,在你来说,也许难免伤心,可是那女人罪恶滔天,死有余辜,老夫不得不杀了她,那女人除了生你之外,并不曾养育你一天,而现在你的父母都在身边,也算无所遗憾了。” 蓝秀噙泪低下了头,此时此地,她还能再说什么。 第三十回 垂杨草庐惩元凶 在预料中,百花夫人巫嫣红率领的大队人马,至少要在午时才能到达。 谁知早餐刚过,蓝天倚就在前院竹篱外整理花木时发觉情形不对,因为他已隐约可见里许之外尘土飞扬,人影幢幢。 当东方青得到消息后,一面命蓝天倚禀报岳撼军和通知纪家别院及召集“垂杨草庐”所有的人即刻戒备。 一面率领纪无情和岳骏、常玉岚到竹篱外。 常玉岚也随后赶到。 东方青站在前院竹篱外不再前进,纪无情、岳骏、常玉岚则一直来到桥边,才一字排开了。 百花夫人的人马来得如此之早,不消说她是为了避免惊动地方而趁夜赶路的。 不大一会,大队人马果然到达。 走在前面的,仍是昨日前来的明心大师等十名高人。 中间才是百花夫人的一乘黄色小轿,被乐无涯和仅剩下的六朵名花簇拥着。 后面另有二十几个人,可以认得出来的,有雪山皓叟赵松、六指追魂万方杰、活济公贾大业、狼狈双绝之一的青狼赵明、独目婆婆、百毒大师曾不同、五更猫苗吐蕊、神鹰全老大等。 这些人都是百花夫人在暗香精舍的原有班底。 最出人意外的“塞外三凶”的青面韦陀白君天、病二郎罗家驹、红娘子裴冷翠和“南海三妖”的青竹丝、银地牛、金毛猴等,居然也被百花夫人网罗了来。 还好,人群中不曾见到飞天银狐阮温玉和狂人堡主江上碧。 走在最后的,是陶林和绝代。 当走在前面的明心大师等见小桥对面纪无情、岳骏、常玉岚三人一字排开,阻住去路,又见东方青神威凛凛的远远站在竹篱门外,便也自动停下脚步。 昔年的武林四大公子,如今竟有三人同时出现,而且并肩而站,显得分外抢眼。 尤其在众人心目中已成盲人的岳骏,居然双目射光,神采飞扬,而且身着华丽俗装,使得明心大师等几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但此时此地,却谁也不能就这件事出语询问。 百花夫人虽然坐在轿中,对外却看得非常清楚。 岳骏的双目复明和改变换俗家装束,固然使她震惊不已,更不解的是,常玉岚居然行动如昔,毫无异状。 因为她明明听说他已身中七刀八剑,不死也必残废,谁知竟然好得这样快,莫非是派出的高手骗了自己…… 但最使她凛然惊惧的,还是昔日山海关总兵东方青那高大魁梧昂然岳立的身影,她最先曾做过他的侍婢,在心理上总不免怕他三分。 只听明心大师高诵了一声佛号道:“三位施主可是不准老衲等过桥?” 纪无情抱拳朗声道:“老禅师等十位高人请到前院,东方大人在那边迎接。” 明心大师等过桥之后,百花夫人的黄色小轿刚要跟随前进,纪无情喝道:“轿里是什么人?出来答话!” 但见乐无涯双目凶光暴射,沉声道:“瞎了狗眼,除了夫人,谁敢乘轿!” 纪无情霍地亮出冷金风雷刀,大喝道:“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在‘垂杨草庐’前出言无状?” 乐无涯刚要飞刀出手,百花夫人已出声叱道:“无涯,不得无礼!” 她之喝退乐无涯,目的不外是不愿立即闹翻。 因为她此刻尚摸不清“垂杨草庐”的底细,不能小不忍则乱大谋,更不能做没有把握的事。 纪无情依然居中而站,不动声色道:“东方大人有令,‘垂杨草庐’不比司马山庄,地方狭小,任何人必须下轿步行。” 百花夫人并不发作,依言走出轿来。 纪无情气定神闲的再道:“纪某等奉命行事,巫夫人只准带一人进去,其余的人集中原地,不得乱闯!” 百花夫人仍不发作,不动声色的回头道:“你们都在这边随时听令行事,无涯一人随我过去。” 当她行经常玉岚身边,常玉岚别过头去,并未理睬。 百花夫人冷冷一笑道:“常姑爷,半月不见,你好像连我也不认识了,秀儿呢?” 常玉岚终于微施一礼,淡然答道:“小婿奉命在此接待贵宾,并未见到令爱!” 百花夫人嘿嘿笑道:“变了!变了!天也变了!地也变了!实在变得可笑!” 其实她不明白,此刻最悲愤填膺的该是岳骏,害父之仇、杀母之仇、毁家之仇,全在巫嫣红一人身上。 他恨不得拔剑把百花夫人刺个前后皆通,但在未得到岳撼军和东方青的示意前,只能强忍着不动声色。 虽然过了小桥进入前院仅是几十步路,但百花夫人却每一步都走得无比沉重,她暗察形势,几乎每走一步,心念都在闪电般打转。 当她走到前院,明心大师等十人已被延进大厅。 东方青也在大厅的主位的第二张太师椅上落了座。 可以想见,正中座位,是留给大司马岳撼军的,只是明心大师等人,并不清楚而已。 百花夫人进入大厅,不敢正视东方青,自动在客位的首席上坐下,乐无涯则怒目横眉侍立一侧。 这时,纪无情、常玉岚、岳骏三人也同时进入大厅,手按兵刃站在东方青身后。 双方两阵相对,壁垒分明,但谁都不愿先行开口。 还是明心大师打开了僵持的局面,双掌合什,缓缓说道:“夫人,老衲等今天是陪随而来,如何请常庄主常夫人回庄,你该和东方施主面对面的谈谈了。” 百花夫人终于望着东方青皮笑肉不笑的道:“东方大人,想不到你居然还健在世上,真是老天有眼了。” 东方青冷冷说道:“巫嫣红,废话少叙,先说明你的来意?” “昨天明心大师等十位高人早已对东方大人说了,只要你肯放小婿和小女回庄,本夫人马上就走。” 东方青放声一阵豁然大笑,大厅内一片回音激荡,许久,才止住笑声道:“巫嫣红,今天只怕有你的来路,没有你的去路了,你恶贯满盈,罪恶滔天,老天能让你活到现在,你也该知足了!” 这几句话,只听得明心大师等十人都大为震惊。 因为在他们的想法,百花夫人是大司马的元配夫人,东方青虽官居总兵,总是大司马的部属,且为大司马一手提拔,按理实不该对大司马夫人如此出言不逊。 但明心大师等终究非等闲人物,已觉出东方青的话不无原因,在真相未弄清楚之前,谁也不便随便介入。 因为百花夫人固然一向为他们深深钦服,而东方青当年抵御外寇,功在社稷,照样也是他们衷心敬佩的国之干城。 百花夫人双颊由红转白,抽搐了几下道:“东方大人,实不相瞒,本夫人今天是有备而来,你这小小的‘垂杨草庐’,还没放在本夫人眼里!” 东方青喝道:“大胆贱人,恬不知耻,是谁把你封做大司马夫人的?” 百花夫人神色一窘,正自答不上话,明心大师已高诵佛号道:“东方施主可容得贫僧说句话吗?” “贵大师有话请讲!” “夫人是大司马的元配夫人,这是人所共知之事,东方施主方才那几句话,实令贫僧不解?” 东方青冷冷笑道:“这贱人一手遮天,掩尽天下耳目,贵大师等十位高人,三十年前可曾见过岳大司马?又可曾见过大司马的元配夫人?” 明心大师紧蹙白眉,顿了一顿道:“贫僧等虽未见过大司马,但面前是大司马夫人,谅来却绝不会假。” 东方青面色铁青,话到唇边,却又强忍了下去道:“也好,老夫暂时不提此事。” 他之所以不再进一步说被,不外是留给岳撼军自己出面说明,因为究竟如何决定,他不便迳做主张。 明心大师早就存下息事宁人之心,为免情势发展到不可收拾,紧跟着再道:“贫僧等但求东方施主和夫人不再做口舌之争,司马山庄的武林大会就在明天,现在还是谈正事要紧了。” 东方青道:“也好,由他们自己去谈。” 边说边吩咐道:“纪贤侄去把蓝姑娘找来。” 百花夫人忽然脸色变得异样柔和,语气更是亲切无比,望着常玉岚道:“姑爷,别怕,我知道你可能受了他们的控制胁迫,所以才言不由衷。” “司马山庄明日的武林大会,邀柬是你们夫妇发出的,你们为什么竟然不肯回去主持?目前庄上的客人已几乎全数到齐,我不相信你们会故意给我为难?” 明心大师也立即说道:“夫人说得是,常庄主还是以武林大会为重,回去的好。” 常玉岚拱拱手道:“老禅师有所不知,武林大会邀柬并非常某夫妇所发。” 明心大师哦了一声道:“怎会有这种事?谁能冒名发帖呢?” 常玉岚道:“今年三月十五日的赏花大会停办,就是有人冒名发出柬帖的,此事老禅师已经知道,常某至今尚未查出是何人所为,至于这次冒名发帖之人,老禅师不妨问问夫人好了。” 明心大师呆了一呆,转向百花夫人道:“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老衲倒被弄糊涂了?” 百花夫人神色尴尬,哼了一声道:“大师,邀柬的确是本夫人代发的,那是因为常姑爷和秀儿离庄已经半个月,本夫人不得不为他们代为料理。” 明心大师道:“常庄主,你离庄半月,夫人代为料理,岂能以冒名顶替而论?” 常玉岚淡然一笑道:“老禅师是明理之人,司马山庄每次武林大会,不乏千里面来的贵客,半个月内发出邀柬,远路的连送达也难办到,真相如何,似乎用不着常某进一步说明了,老禅师何不问问常某夫妇为何离开司马山庄?” “老衲的确想知道常庄主为何要离开司马山庄,即使老衲等同来十人,对这事也无不关切。” “常某说来寒心,那就请老禅师问夫人好了!” 明心大师尚未来得及开口,百花夫人已勃然变色,喝道:“常姑爷,你到底受了他们的什么好处?竟然和自己的岳母作对,我连唯一的女儿都交给了你,有哪点对不住你?” 常玉岚冷笑道:“夫人太对得起小婿了,既想要小姐的人,又想要小婿的命,常玉岚但得有一口气在,感激不尽!” 百花夫人厉声道:“混账东西,你想找死?你们十位高人,哪一位把他拿下。” 明心大师等面面相觑一番,却并无人应声。 因为他们已料知其中大有蹊跷,否则,岂有岳母与女婿之间闹出此等局面,何况常玉岚也是知书达理之人,怎会无故向百花夫人出言无状。 幸好这时蓝秀已随纪无情进入大厅,明心大师趁机说道:“夫人不必再问常庄主了,最好改问小姐,看她是否回庄。” 蓝秀遥遥向百花夫人施了一礼,神色一片黯然,然后走到常玉岚身侧。 百花夫人咬了咬牙,但瞬即又缓和下来,道:“秀儿,半月不见,你好像变了?” 蓝秀低下头道:“娘,变的不是女儿。” “你是说我变了?” “女儿在你老人家面前,不愿多说,也不敢多说。” “我现在要你随我回去,你究竟回不回去?” 蓝秀总是母女情切,不忍见悲惨局面发生,霎时泪水夺眶而出,悲切切的道:“女儿已决定不再回去,倒是要劝娘速速回去,以免……” 百花夫人脸色一变道:“免得什么?” 蓝秀呜咽说道:“娘是聪明绝顶之人,请恕女儿无法再进一步说下去。” 百花夫人陡地蛾眉倒竖,面泛杀机,一阵冷笑,笑得双肩乱抖,许久,才止住笑声道:“畜生,不必说了,今天谁敢跟我巫嫣红做对,谁就是死路一条。”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任凭‘垂杨草庐’埋伏下千军万马,我巫嫣红也要给你们消灭个精光。” “大胆!” 东方青面色骤变,大喝道:“‘垂杨草庐’岂容你这贱人如此放肆。” 百花夫人冷笑道:“东方青,今天你也难逃一死。” 东方青太阳穴微一抽搐,转头吩咐岳骏道:“去请老爷子出来!” 岳骏双目圆睁道:“杀母之仇,不共戴天,待小侄先结果了这贱女人。” 百花夫人只听得大为讶然,星眸疾转,叱道:“少在老娘面前玩把戏,老爷子是什么人?” 东方青冷笑道:“说出来让你这淫妇吓个半死,老爷子就是大难不死的大司马!” 此语一出,在座的明心大师等十名高人,全都目瞪口呆,因为他们料定以东方青的身份,绝不会信口开河,但又不相信这会是事实。 百花夫人也打了个寒噤,随即却又放声狂笑道:“东方青,你想把大司马的牌位抬出来吓我吗?” 东方青不动声色道:“如果大司马当真出现,你这贱人又怎么办?” 百花夫人又是一阵狂笑道:“你只管要他老人家出来。” 忽听门外响起一声冷得入耳惊心的话音道:“不必请,大司马已经来了。” 话音未毕,门外赫然出现了千手观音东方霞。 客座上的明心大师等,几乎没有一人认得东方霞,但百花夫人脸上却已变了颜色,她深知东方霞的武功,不在自己之下,她的出现,无疑将是自己的一大克星。 东方霞手横凤头拐,眉笼杀气的站在大厅门外,无疑是封住了门户,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出”之慨。 接着,沉稳的脚步声响起,一位身着绿袍,赤面长须,神威凛凛的老人迈步进入大厅。 东方青等立即起身肃之相迎。 说也奇怪,像有一种无形的慑人力量,明心大师等也都由座位上情不自禁站了起来。 在这刹那,百花夫人已面色如土,哆嗦打个不停。 只有乐无涯,还是一副不以为意模样。 大司马岳撼军居中坐下,湛湛眼神,扫视全场一遍道:“他们十位,想必是当今武林各门各派的宗师人物了?” 东方青躬身禀报道:“不错,八大门派掌门都已在内。” 岳撼军不动声色道:“想不到这淫妇居然能请动这多高人为她壮胆。” 明心大师起身双掌合什道:“阿弥陀佛,贫僧等今日有幸得瞻仰大司马威仪,也算不虚此行了。” 岳骏走近岳撼军低声道:“爹,这就是少林掌门明心大师,也是孩儿的师父。” 司马骏居然是大司马的儿子,岂但明心大师等如坠五里雾中,连百花夫人也愕然不解。 岳撼军望了明心大师一眼道:“老夫多谢大师对小儿的一番爱护,今日事完之后,自当说明一切。” 明心大师不敢多问,只有俯首再诵了一声佛号。 岳撼军这才缓缓说道:“今日老夫要明告各位,你们所知道的百花夫人巫嫣红,原是老夫正室的一名侍婢,后来被老夫收为第六名小妾。” “这女人不守妇道,私蓄面首,弄权藏奸,因被老夫察觉,遂遽下毒心,买通朝中奸宦,诬告老夫通敌卖国,使老夫只落得抄家发配,连东方总兵也受到株连撤职查办,这且不言,更把老夫正室林夫人亲手勒死。” “后来老夫在乌鲁木齐获释后,又遭她暗派高手截杀,至于这次常三公子和蓝秀姑娘避难‘垂杨草庐’,又何尝不是为她追杀所*。” 明心大师只听得心神一阵震荡,望向常玉岚和蓝秀道:“常庄主、常夫人,大司马说的可全是实话?” 常玉岚正色答道:“大司马何等身份地位,岂能言而不实。” 明心大师双颊微一抽搐,再问蓝秀道:“常夫人还没回答老衲的话?” 蓝秀深深一叹,红着脸低下头去。 岳撼军继续说道:“老夫在夫人被这女人勒死后,自知抄家已不可免,便把刚三月大的幼子交与了司马长风,司马长风后来虽把司马山庄据为己有,但却总算为老夫保住了后代根苗,现在诸位该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吧!” 却见东方青低声道:“老爷子,要不要把蓝天倚找来给这贱人看看?” 岳撼军颔首道:“他就在门外,要他进来。” 话声未毕,蓝天倚已低头走了进来。 岳撼军叹了口气,说:“你代老夫说明经过。” 这时百花夫人越发神色怪变,竟然体似筛糠,不摇自颤。 东方青立即轻咳了一声,朗声说道:“诸位高人,这位蓝老弟,原是大司马府的内卫头目,在巫嫣红的威*之下,做了她的面首,大司马抄家的十几年后,又被她掳进暗香精舍,如今他已年迈体衰,她竟要杀他灭口,所幸天不绝人,蓝老弟总算逃出了暗香精舍。” 忽听百花夫人有如疯狂般的叫道:“你们诸位千万不能相信他们的话,这些话都是假的,连大司马也是他们设计伪装的。” 明心大师等是何等样人,岂能被百花夫人这一番喊叫就信以为真。 其实这只能怪百花夫人方才已被吓呆,若她在岳撼军一进大厅时就辩称人是假的,也许人们能被她蒙骗过去。 可惜她现在说这些话,为时已晚了,而且只凭她那副惊慌失措的神色,明眼人也不难看出一切。 百花夫人见明心大师等表现得十分冷淡,心知不妙,立即喝令乐无涯道:“快走!冲出去!” 这是她最后的杀手锏了,她带来大队人马,必须冲出后才能呼应配合,否则已别无良策了。 乐无涯双手各握满了几柄飞刀,在冲到距岳撼军身前不足一丈时,突然双手齐扬,七、八柄柳叶飞刀,有如银色飞蝗般,闪电射向岳撼军上身各大要穴。 岳撼军左袖疾拂,右掌随之平推而出。 那飞来的七、八柄飞刀,竟然在他一拂之间,全数落地,而右掌的雄浑掌力,更不亚惊涛裂岸,生生把乐无涯整个人震得像天外飞石,直撞到墙壁上。 当乐无涯由墙壁再反弹回来,早已直挺挺的躺在地上。 岳骏势如闪电,早跃过去短剑一挥,乐无涯的身子和脑袋立刻分开了家。 百花夫人料到无法由大门冲出,长剑抖起一圈剑幕,护住身子,整个人蓦地平射而起,直向一处窗户撞去。 待她冲出窗户后,那窗户刚好被削出一个圆洞,这正是她那剑幕先行破窗,以便使身上不受任何伤损。 只听东方青大叫道:“大姐,拦住这女人,别让她跑掉。” 其实不等东方青招呼,千手观音东方霞早已抢在窗外等候,那一根凤头拐舞动得有如毒蟒出洞,风雨不透,哪里会让百花夫人脱身。 岳撼军朗声道:“你们十位高人最好就留在大厅,以免出去沾上是非。” 明心大师等也觉得留在大厅较好,他们谁都不帮,干脆客人身份做到底,只是面对倒卧在血泊中的乐无涯的一具身首异处的尸体,内心又颇为不是滋味。 岳撼军说过话后,也率众出了大厅,其中岳骏为母报仇心切,立即也为东方霞帮上了手,合搏百花夫人。 百花夫人迎战东方霞都难以取胜,再来了岳骏,而岳骏的一柄冷金风雷剑,又招术奇诡,出神入化,使得她不几招后便已手忙脚乱起来。 这时百花夫人带来在小溪对岸的人马,早已闻声蜂拥般攻了上来。 纪无情、常玉岚、蓝秀、蓝天倚、周翠玉等在东方青的带领下,也全亮起兵刃迎了上去了。 连南蕙也由后院奔了出来助战。 唯独岳撼军,仍在背着手做壁上观,不曾亲自下场。 前院中霎时间数十人展开混战,只见一片刀光剑影,杀声连连,沙尘横飞,闷哼惨呼之声,此起彼落,间或血雨激溅,人头滚落。 这是“垂杨草庐”前院以前所未有的画面,又岂是“惊天动地”四字可以形容。 奇怪的是百花夫人所带的人马中,竟然自相残杀起来。 原来是陶林和绝代夫妇在倒戈相向。 这一来只因不少人猝不及防,全老大和青狼赵明以及独目婆婆等人,全丧命在陶林的朴刀之下。 大约不到顿饭工夫之后,前院广场上已完全静了下来。 百花夫人所带来的人马,除了有三、五人逃脱以外,其余全数七横八竖直僵僵的躺在血泊中。 其中原属暗香精舍的徒众死得也许并不冤枉,但刚刚加入百花门的“塞外三凶”和“南海三妖”,死得却实在不值得。 百花夫人被东方霞一拐打翻在地,按照岳骏的意思,早想一剑将她刺死,但却被东方霞喝止。 因为她要交给岳撼军亲自发落,所以暂时只把她点了穴道。 岳撼军刚要再进大厅,突见一男一女两名老人翻身在脚下跪倒,他不由哦了一声道:“是陶林和绝代?快起来,待会儿再跟你们叙话。” 陶林和绝代爬起来再向东方青行拜见大礼。 东方青叹了口气道:“一别三十年,终于又看到了你们,等老爷子把事情处理过后,咱们再好好叙叙。” 众人随岳撼军再度进入大厅,东方青吩咐道:“把那女人押进来。” 岳骏立刻抓住百花夫人头发,像提小鸡般提了进来,摔在岳撼军脚下。 别看百花夫人以往神功无敌,威武不可一世,此刻却是完全一副待宰羔羊模样。 岳撼军面色显出从未有过的凝重,冷冷扫过百花夫人一眼道:“贱人,还有什么话说呢?” 百花夫人几乎把头垂到胸前,根本答不出话。 忽见蓝秀翻身跪倒在地,泪水有如断线珍珠般,啜泣说道:“小女子求老爷子开恩!” 明心大师也高诵着佛号道:“上天有好生之德,贫僧等也求大司马放她一条生路吧!” 只听岳骏声音嘶哑的喊道:“师父和常夫人若再为她求情,我岳骏就决定自刎而死,难道害父杀母之仇就可以不报?” 岳撼军缓缓说道:“并非老夫非制你于死地不可,而是找不出可以饶恕你这淫妇的理由。” 百花夫人终于抬起头来,泪垂双颊,望着蓝秀道:“秀儿,你不愧是娘的好女儿,可叹的是娘的确已经恶贯满盈,死有余辜,即使大司马饶我一命,我也无颜再活在世上。” 蓝天倚听到这里,立即拉着蓝秀道:“秀儿,先随爹到后院去。” 蓝秀早已泣不成声,临走时还不住向百花夫人回顾。 就在蓝秀随蓝天倚走出大厅不久,只见百花夫人喷出一口鲜血,随即倒在地上不动,这位集万恶于一身的女人,就这样无声无息的走了。 岳撼军长长吁一口气,视线转向常玉岚道:“你和蓝姑娘即刻陪同他们十位高人回司马山庄,明日的武林大会,不妨照常举行,仍由你们夫妇负责主持。” 明心大师等刚要起身告辞,突见南蕙匆匆过来禀报道:“老爷子,外面有几个人,是开封府来的,要求见你老人家。” 她的话刚刚说完,开封府陆知府和开封府马巡检已迈步而入,望着岳撼军就翻身拜倒。 岳撼军挥挥手道:“你们已是不止一次前来了,何必拘礼,只是你们今天来得太不凑巧,‘垂杨草庐’竟是横尸遍地。” 陆知府躬身说道:“卑职和马巡检正是为这事来的。” 东方青道:“莫非你们已知道他们要来?” 陆知府道:“司马山庄昨晚出动大队大马,往鄢陵方向进发,卑职立即想到可能会来这边闹事,为了维护大司马和镇台大人安全,也连夜点动百余名人手随后赶来,不想还是晚了一步,好在大司马和镇台大人都安然无恙,实在万幸。” 马巡检也抢着说道:“卑职的手下百余人都集中在小溪对面,卑职马上命他们过来清理现场。” 东方青颔首道:“那就辛苦他们了,正好这里人手不够,掩埋几十具尸体,也颇费一番功夫。” 马巡检走后,陆知府忽然神色异样肃穆,躬身说道:“卑职此来,另有一件消息禀报大司马和镇台大人。” 岳撼军哦了一声道:“什么事?只管直说。” 陆知府道:“大司马和镇台大人隐居在这里的消息,不知什么人禀报了皇上,皇上念两位大人当年功在社稷,又不幸曾身陷冤狱,于心过意不去,而且又思念功臣。” “据说近日内将派钦差大臣到这边来请大司马和镇台大人还朝另加封赠,所以卑职待来向二位大人道贺。” 岳撼军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叹了口气道:“老了,三十年的寂寞岁月已经过去,老夫还求的什么功名利禄。” 东方青趁机说道:“老爷子,大事已毕,今天就该备上几桌酒食,和陆知府马巡检等人好好聚聚。” 岳撼军拂须颔首道:“也好,就吩咐厨下准备吧!难得他们十位高人两次前来‘垂杨草庐’,老夫也要交交他们这些朋友。”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